人境山居

双拳狂客

                                 人 境 山 居
文章的题目在脑中转悠了两个月，犹然徘徊不定。一想到“山居”，唐人诗句便如山水画的蒙太奇纷至沓来，“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云山深窈，“日色冷青松，泉声咽危石”的清幽峭峻，“日气含残雨，云阴送晚雷”的霁山残云，“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的谷壑风声，齐奔到眼前，今日的山居便自惭芜秽的退回去。我又不能忘却，便常常在脑中萦回。山居是一种归真的寻觅，幽玄奥古的前代山水只在诗词文赋中修性养真，脍炙众人的感觉，今日的山水虽多了一些烟火，仍能觅取独赏的清境，足可“临风怀谢公”。其实，我只在山腰的宾馆中信宿罢了，因之名为人境山居。
  炎夏八月，我们在原山开读书会，一张小小的门票，似乎便可以把山与城，把静与嚣，把朴真与滑野分开。“原山国家森林公园”，名衔有些大，频频在报纸及电视里出入，大抵只吸引了现代人对公园的青睐，却引起我的淡漠。“公园”这现代的时髦竟与“森林、山”这样原始的自然拼接在一起，岂不怪哉。山野森林之广袤夐远被收束于园之精小浅微，总让人不得要领。由此却深孚“园囿”一词的创造。许多武松样的大个子不是不得不弯腰在“武大郎”领导的公司里吗？近几年曾三去原山，总感到太多人的痕迹，“原山”无山。这次“山居”，却让我刮目相看，会意了一些非同以往的感觉。山林多为隐逸所居，以避尘俗，远嚣乱，甘宁静。而贫者累于作息不能常得，机心者以为终南捷径，始乱终弃，殊为恨事。古人云：大隐隐于市，结人境庐，巢自偏室，筑心远斋，则胸中可常得山水矣。
山在城内，城在山中。这是温润秀颀的南方景致，北方则少见，特别是小小县城更是难得，而原山就是这样的特异。山上远眺，博山城曲屈相就，紧紧地依偎着山，似欲擎起原山之样一顶兜鍪；四面山岭绵绵，柔柔地裹着博山城，如把一枚玲珑的玉珮挂在腰间。城倚山，山绕城，城中流着孝妇河，山城眷眷，翘着丰华。
  宾馆依山而建，现代的豪奢嵌在古朴自然的胴体上，竟也彼此相容，彼此欣赏。208房间，我与禾君的暂栖之地。窗外山岩壁立，壁上长片片的青苔，苔上是散漫的小柏与野草。打开窗槅，岩壁似乎要俯身进来。一回头，一枚惊喜已经“入主”房间，蟋蟀，那是岩壁的使者吧。“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你竟在七月不期而至了。
  清晨起一个绝早，晨星微启，晓色朦胧。远山迷蒙，近山依稀，浮在烟霭中，彷佛虚无缥缈的蓬瀛仙山。小城已失，渊沉在深深的海水里，润浸在漫漫的画梦中，心，欲“蓬舟吹取三山去”。门前凭栏，周围一片虫鸣。蓦地，山头传来一声嘹亮的啸音，高亢，粗犷，打破山中的静寂。继而数声相和，一声递一声，“哟哟、嗬嗬”地回转，悠荡。越过短垣，沿一条隐微的石径上山。两边黑魆魆的柏林，中间一条白挂向天宇。渐走渐亮，脚下窄仄，乱石箕踞，树根虬屈在路面上，这是人走出来的名实相符的山径，而非修出来的平路，最见山的风骨。天已大亮，太阳还未露面。我们越过一条大路，错过望海塔，再寻小径走进谷壑。沿途是荆棘、灌木、乱石，谷底阴阴的，树木繁茂，凉爽的很。一眼山泉，水从一个浅洞中洇出来。城中的人杖着塑料桶，三三两两地前来取水。躬身进洞，从浅浅的水池中，一勺一勺地舀起，灌满桶，悠悠然挑着两桶欣悦、甘甜，顺山谷东行走出去。水清冽异常，什么纯净水，高氧水都自惭弗如。年事稍高的人晨起走十数里入山取水，顺便锻炼身体，真是一石三鸟之举啊。沿谷壑向西，路径渐高，走上爱晚亭。这是用杜牧之的诗意，仿岳麓山上的爱晚亭而建，曲栏回环，古味盎然。亭上西望，山峰层层地漾出去，谷壑绵延无尽，葱葱郁郁的山林给夏日披一袭凉衫。亭西北行二里许，有一片奇异的石，它们深藏地下，只露出头部或上半身，不同于耸然峙立的江南石林，故尔取名石海。站在石上环眺，倒真有点茫茫似海，但我觉得更像石阵，像万千士兵布成的汤险崤固，我甚至疑心这是诸葛武侯“遗恨失吞吴”的八阵图。石状万千，情态各异，或箕踞而坐，或枕戈而卧，或抱鞍宵眠，或仰天长叹，或凛然而立，似战前的摩拳擦掌，如战后的庆功狂饮，像战间的蓄锐以待，又像战场的弯弓射日。他们的凛凛风姿亿万年不改，我不由感叹造化的神奇。石海的东缘，有一段齐长城的遗址，此时已看不出当年的情状，也无从磨洗认前朝，晨曦初照，站在齐长城遗址上，遥想两千年前，九合诸候一匡天下的齐桓公挥师南下伐楚，西去会鲁，征魏，登高一呼，何其雄也，而今安在哉？只见荒草荆棘。南望青石关，那是齐鲁之间的险关要塞，也“被雨打风吹去”；山岭依旧，在朝晖中静默着；石阵仍在，那是叱咤风云浴血疆场的齐国男儿雄毅的魂魄。长城遗址的东边，修了一条“新生代”的齐长城，高筑一个颜门关，供人凭吊，供人游赏，但风格气势都有点卑陋委琐。“城”下游弋着登山锻炼的人，“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与禾君“闪展腾挪”，“凌波微步”，走出石阵，沿荒径穷行。原山的北端，远远的谷底有村落人家，谷那边立着山，山外边围着山，原山原来这般的“齐鲁青未了”，并不仅仅有一点精微的“园”。游者宜骋足游目，勿囿于园，勿“买椟还珠”。
  忽尔传来悠悠的坠琴，似在崖畔，恍若谷底，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循声而觅，竟似从对面山上飞来。琴里唱的是乡音吕剧，那么柔和，那么悠扬，在晨光里，在谷壑间，悠长，悠长。

悟语

[这个贴子最后由悟语在 2004/07/18 08:58am 编辑]

文字功底了得！加精华

雨中别样心情

又来一位重量级写家！

秋萍

……“原山国家森林公园”
读狂客文章到此，我记起了在北京期间，一同学为我刻了一方印：《萍香轩》，后来被另一位同学看到后说：萍就是荷塘，荷塘就有香之意还许要“香？字吗？于是为我写下：《萍轩》两字后，又为我刻了另一方印《萍》。
于是，我也就时常想起同学们经常说的：……一看就知道有没有文化……所以，在北京我很少说话，就怕自己流露出没有文化来

秋萍

山是宁静的、沉默的，水是清凉的、欢快的……
……入境无言。

秋虫

好文共赏。

痴人梦语

再读还是入境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