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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祭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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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21 20:0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乌河女儿在 2004/06/21 08:28pm 编辑]

我的故乡桓台县地处鲁中山区与鲁北平原的交界地带。早年间,那乌河从素有“矮矮槐荫夏日浓”之誉的大吴镇小吴村一路蜿蜒奔流进入桓台,孕育出多少动人的风情和传说。如今那河水已被现代文明所吞噬,人们的观念正渐渐融入商业文化之中,可老辈们对我说的那些家乡发生的真实故事,仍然像昔日的乌河水,在我心中不停地流淌、荡漾......
    我要讲的故事,从乌河镇上一个叫做云涛的地方开始。

    夏日,乌河两岸水花飞溅,翡翠万千。遇天将有雨,便有云气盘郁高埠之上,若云若涛,高埠因此而得名“云涛”。大雨过后,上游河水暴涨,水位虽常高于下游云涛之地,却不能淹没云涛地面。此时,云涛两侧巨流奔腾,云涛景物尽皆被水雾包绕。从桥上观望,那云涛景物虽近在咫尺,却时隐时现,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常有外乡人见之惊诧万分。
    乌河人笑外乡人大惊小怪,遂对其讲起乌河的故事。
    从前东海龙王有个小儿子叫小白龙,自幼娇生惯养,遇事专横。这天,小白龙在宫中玩腻了,正想到宫外游玩欢乐,忽听从西面传来一阵阵鼓乐之声。他立即带了虾奴蟹将等一般随从出了龙宫,迎着乐声寻踪而来,他们穿过清水河来到玉带桥下。那鼓乐之声原来是从桥北面的河中高埠上传来的这天正是清明节,因着百姓对管理清水河的乌龙神感恩戴德,每年便在这一日开始连续开七天社戏答谢乌龙河神的恩德。小白龙在水中,一时弄不清楚详情,便派虾奴前往打听。那虾奴化作一个驼背老太婆来到人群中,这也问问,那也看看。回来报告说:“上面在奏乐演戏,磕头下拜,敬奉那小小的清水河神乌龙。这里没有龙王爷的神位,更没有你龙太子的香火。”
    小白龙一听,又气又恼,骂道:“这群村夫俗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越骂越生气,索性使出了呼风唤雨的本事来报复这里的民众。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清水河里浊浪滚滚,河水象狂暴无羁的野马,很快漫过了戏台,淹没了两岸的房屋和庄稼,真是残不忍睹。乌龙河见此情景,义奋填膺。他一面向龙王爷奏本控告小白龙的恶行,一面带领水族兵将引退大水,整修堤岸,使百姓重建家园。
    龙王爷收到乌龙神的奏本,不但没有治罪小白龙,反而大骂乌龙妄图聚众谋反。小白龙愈加肆意无忌、为非作歹。
    又到了一年的六月,清水河沿岸庄稼长势喜人,丰收在望。小白龙带着雪龙来了。一夜之间下了三尺多厚的大雪。庄稼冻死,人畜病倒。乌龙神目睹此情,实在忍无可忍,便与小白龙厮杀起来。他们从清水河上杀到清水河底,只搅得河水滚滚,浪涛连天。小白龙哪是乌龙的对手!不一会便鳞破甲残,葬身于落龙滩。雪龙逃回龙宫,龙王爷闻知龙太子败死,气得七窍生烟,他立即下令将乌龙用千钧锁锁了,压在玉带桥北的河中高埠之下,永远不得翻身。龙王娘娘听说小白龙己死,便放声痛哭起来。她这一哭,东海波涛翻腾,浪潮顺着海眼涌入清水河。水泛河岸,沿河百姓无处逃脱,纷纷奔向河中高埠,宁愿与乌龙神共患难。水势越来越大,淹没了两岸所有的房屋,淹没了巍巍铁山。说也奇怪,只有那一片河中高埠上滴水不见,原来是乌龙在下面驮着,随着水势沉浮,任凭风浪再大,高埠始终安然如故。
    人们得救了。为了纪念乌龙神的功德,人们从此将清水河改称乌龙河,简称乌河。玉带桥北那块高埠就是云涛。
    当外乡人听完乌河的传说,都不禁感叹:“乌河人真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位神仙护佑着。怪不得这里民风纯朴,处世谦和有理,买卖童叟无欺,生活安定康泰,男子儒雅,女子俊美,原来是风水宝地,地杰人灵。”于是就搬来家口,在此居住下来,成了乌河人,也敬起了乌龙神。
    天地轮换,换去的是一代代的乌河人,不变的是长流的乌河水。乌河就这样始终如一的用她的乳汁,养育着两岸的儿女们。一代代的乌河儿女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美化装点着家乡故土。
    民国二十八年,小日本犯我中华,乌河镇也不是什么方外之地,一样遭受外帮人的蹂凛。农历腊月里,日军门田大队侵占了桓城,乌河锦秋索镇都有驻兵。最可恨的是为日本人当走狗的那些所谓的中国人,数典忘祖,全是些刨绝户坟、登寡妇门的地痞无赖。这群认贼作父的东西替他的东洋主子欺压乡民。原来的山东保安二十四旅一团团长胡兆坤,二团团长岳本瑞率本部人马投降日本人,组成了桓台县警备大队,正义乡绅对之嗤之以鼻,众乡民哄之为三本鬼子。另有名目繁多的各类保安团,打着保护乡民的晃子,向百姓收粮要钱。正义之人不与之苟合,纷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有精通易经者推算说,乱世即将来临。现在还是群魔乱舞,不远的时日,在乌河将会有更大的魔头出现,那才是真正地的混世魔王。乌河人都信那半仙的话,知道他是先知,每次乌河镇有难都测得很准。人们信了他的话,小心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道谨慎地活着,生怕不幸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就这么着,乌河乡民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且说那二十四旅东团的曹嘉润、王金生勾结临淄齐都地的王砚田(人送外号“一眼六”),妄想在乌河,桓城,锦秋,铁山博兴淄河一带称霸。为了达到目地,他们一边暗地里对日本人讨好献媚,一边拉拢地方上的乡绅来安抚受苦的乡民,装出一副要与小日本决战的样子来,实际上是为了收取各种名目的粮钱。
    高振普就是因为是镇上的名绅才被绑了票的。
    “树大招风”这话一点儿也不错,高家就是因是乌河镇最大的主儿才惹上的这个祸事。高振普五十不到,早年间,在外做一任小官,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回了老家乌河。靠着祖上遗下的产业做起了员外。他家的田产约有上千亩之多,租户都到了高阳博兴一带。乌河镇上挣钱的铺面十有五六是他家开的。高振普不理家事,田产生意都有一位知己亲戚打理。自己每日里只是吟诗赋词,“乌河岸边看芦花,锦秋湖里闲逗鸭”。过的是“采菊东笠下,悠然见南山”生活。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真真地应了那句老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高振普是被二十四旅东团的曹嘉润带去的。
    这曹嘉润的家在乌河镇的玉皇阁村,离乌河有十多里路,家有良田百亩,仓储千斗粮。家族人丁兴旺,只他本支就有五兄弟号称五虎,还有堂兄堂弟达百人之多。他自小比众兄弟聪明勤奋,学文武功都为众兄弟之首。祖父就对他这个长门长孙用心栽培,父亲更是细心管教,实指望此子文韬武略,为族人之益拔头条站高枝。然民国时期来到,废除文武科举,曹嘉润没有考到京里的大学堂,而在长山师范读的书。学成后做了教书的先生。学问做得也好,就是自以为不得志。遇上乱世倒正顺了他的性格,扯起了大旗,凭着他一张会说的嘴,劝得了若干跟他一起干的人,上本家兄弟众多,岳父门上也是乌河镇下的一大村庄,内兄内弟也都是些血性的汉子,还有一些他的学生,也跟着他干了起来。因为他在他学子的心目中,是位良师益友。有那贪利而又糊涂的乡民信了他。把他当作了保家卫国的英雄。后来他又率众人投了保安二十四旅。这在当时己经风光到了极点。二十四旅分裂,因为他没有同胡兆坤岳本瑞们一起随日本人,所以就被当成了抗日的民众救星。但是真正的智者心里都明白,实际上他二十四旅东团也是和小日本狗搭连欢,当乌河镇的明眼人是瞎子呢?他心里明白着呢,所以他才想出来要绑架高振普。
    高振普被带到了临淄齐都地,这里是“一眼六”王砚田的地盘。
    齐都距桓台百多里路,是古齐国都城临淄。
    高阳人王研田,出身贫贱,父母早亡,自小玩劣异常,学的泼皮无赖,同类玩伴没有不被其殴打者,因众堂兄弟排号为六,自称“六光棍”,十六七岁上遇到高于自己的打手,将其右眼致瞎,被戏称为“一眼六”,其面目更加恐怖,大凡见了几乎都认为是魔王投胎。没成想这一只眼倒帮了他的大忙,使他练就了一套极准的枪法。有一前清落魄秀才,自以为是张良出世、伯温现身,劝说“一眼六”拉杆子起事,这倒正顺了王研田的野性。就这样淄河滩里、白兔丘河、小清河岸就有了一支专以打家劫舍、攫取商人船旅的胡子。
    高振普是在散步回家的路上被劫的。在这之前是听说过胡子绑票的事,本也小心谨慎,早闭户晚开门的。可一但被这伙子人惦记上了,那总一天会接到邀请的。为此高振普从不得罪任何一方土地妖孽,捐钱纳粮从不遇磨。虽然高振普做出无谓的神态,但心里没底,他们绑他是为钱吗?不象,自己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主,这点儿在乌河人人知道的,谁人不知道高大爷是仗义疏财。他们要是真的想要钱的话,直接向他家里要去就行了,不用玩这么多的花样,吓坏家人。
    曹嘉润是用很高的礼议来接待高振普的。
    曹嘉润中等偏上的男人体魄,面目方正清朗,儒雅谦和,迎面就向高振普抱拳施礼:“得罪得罪”。
    高振普不便随口说话,怕有不适之处,简单应道:“不敢不敢。”
    说完又朝坐在一边陪酒的“一眼六”点头笑笑。
    只听曹嘉润说:“高叔,您老受惊了!我应登门看望才是,不应这样把您请来。我也明白这么请你是有些不妥。可是在你家里人多,我们爷们说话不太方便,再说镇上有小日本在把守,我现在的情况您老也听说了,刚从那边分离出来,马弱枪单,虽有一腔与鬼子决站的雄心,可我不能不考虑实力。不得己,侄儿我才出此下策,用这种方式请您过来看看。要是您老受了什么惊吓的话,我在这里陪不是了。不是嘉润自夸。我和高叔一样也是识文断字。但长年的行军打仗,全是和动武的打交道,日子长了,身上那点儿书香也给泡没了,哈哈哈……
    “没事”,高振普淡淡地说。早就听说曹嘉润秀才出身,待人处事彬彬有礼,说话办事回旋婉转,游刃有余。连日本人都被他安抚下来,不与他为敌,同时还蒙哄了部分乌河百姓的心智。
    高振普见他说话这么婉转,自己更不好强硬,只好陪着哈哈,“我也想早来你这里看看,只是没有老弟的邀请,怎可冒然前来。再说还有那几亩地,那些个铺子,都是瞎操心啊。还是干你这个好啊!现在不是都这么说吗——‘家有大马大螺子,不如当兵挎匣子’,说得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我是不年轻了,赶不上好时候了,要是我再年轻十岁,也敢和他小日本干上几个回合,也不枉我们做男人一场!”
    说到这里,他又冲坐在下首的“一眼六”看了一眼,实际上高振普从心底就根本瞧不起“一眼六”,“算什么东西啊……一个穷鬼”。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鄙夷,倒是一脸的欣赏和赞许。
    “王司令,高叔我可是闻你的大名,你的英雄壮举在乌河可是家喻户晓的。敢和日本人真枪真刀干的,咱们乌河两岸除了曹团长,就是你王司令了。传说你为了打日本人连媳妇都不娶,真是后生可畏,还有团长你——”
    高振普转过头来对姓曹的笑了笑说:“放下清心的先生不做,枪林弹雨的做这马革裹尸的营生,这的确不是常人能干的,老叔真是佩服”。
    他又回过头来对“一眼六”说:“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娶媳妇啊,成家立业,人生大事,保家卫国是大事,可传宗接代也是重任,不然可没法向过世的老人交待”。
    这时候曹嘉润接过话来说道:“是啊,高叔你点化的得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王兄弟是这样自律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小日本也不是年儿半载能赶跑的。正好现在高叔也在,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也在这里,我们就给他办了吧,有高叔做证婚人那还不好?”
    高振普看了看“一眼六”,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心里想:真是造化弄人啊,什么年景出什么人物。
    这时候他听见曹嘉润说道::“今儿我将高叔请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高叔指点迷津”。
    “曹团长何出此言,老朽能比你团长强?不要埋汰你老叔了”。
    曹嘉润不接高振普的谦虚,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头说:“就是想请高叔帮助我,我实在是能力有限,请高叔助我成就大事。”
    “这话是怎么说的?”高振普听不明白姓曹在布什么阵。满脸疑惑在等着曹的下文。
    “想请高叔和我一起干,您来掌舵,我等作下手,咱爷们轰轰烈烈地干番大事业。”
    “你继续说下去。”高振普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事呢,想必高叔也明白,要不是小日本犯我中华,蹂躏我同胞,我也不会做下此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到如今不做下去也不行了,但我真的是太难,日本人对我封杀,国民政府将我高高挂起,用得着我就扔块骨头,用完就撂一边。而民众却不解,常常背地里与我等对峙。有时我是真不想干,像您老那样作作员外,喝点闲茶,吟诗赋词,乌河岸边看看芦花,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遇。可不行啊!我做的不是为我自己,这些话也就是今天对高叔说,你能理解我的心,可别人不明白啊!先不说别人,就说我这位王兄弟吧”,他指了指一边的“一眼六”,“他就不理解啊,你说我自家兄弟都不明白的事,我更不敢祈望乌河的民众能理解。但是我知道高叔你理解我,我是在为乌河的众乡民受苦啊。凭我个人上那儿弄不上碗好饭吃,为什么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做人的价值。”
    听到这里,高振普算是懂了。早年间,自己在外做一任小官,本也想是造福于民,无奈为人自视清高,不爱随波逐流,得罪上方和同僚,不得己这才回到家乡来,每日里诗词歌赋,聊以自为,常常自比为陶公蒲兄。好在两个儿子都还出息,自己也算是不枉此生!本想到今生就会这样平淡悠闲,可是国运不通,群魔乱舞,日本人曾三翻五次,要他出山,他曾以死相拒,在他的心底里,是决对不做汉奸,那是给祖先蒙羞,没有想到自己能脱出日本人的手心,却又落入了自己同胞的脚下。高振普在心里对自己说,先不能忙着说不,姓曹的即然这么做了,自有他周到的安排。他不是个鲁莽之人,做事不会想不周全,要自己是一口回绝,不给他面子,他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他可是土匪。得要听他把话说完,底全端出来,自己才好发牌,后发制人。
    “曹老弟,你即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很高兴你的高抬,能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老叔我半生一来,官场未曾得志,商场没有尽力,靠着祖上的荫福,活了下来,我哪会不想有大显手的时候?常常自以为比别人高出一头,恨无有识我之人。今天高团长给我个机会,老朽很是感恩。我也很想做出一番事来,是爷们都会这样的,但真的是能力有限,要不早年间我也不可能从位子上退下,作了这么多年的闲人。你的情我领,恩也感。从今往后,你这里不管是用钱还是用粮,尽管从家里取就行,我支持你的大业。你是我们乌河的好男儿嘛!你是乌河男人的表率,若国人都有老弟的壮举,何愁撵不走小日本。区区一小人国,身高不足五尺,竟在我九州横行,欺压我中华大国!血性男儿都应象高团长您这样,誓死驱逐东洋小儿。在这里我高振普代表乌河众乡民谢谢你了。”
    曹嘉润这时一拍双手,很有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知道老叔理解我的,来来,咱爷们干了这一杯!”说完他很是干脆地饮了下去。“明人不用细讲,一点就透,今儿我就对老叔你交了实底吧,不怕高叔你笑我,我就是不想再这么小下去,要干就要干大的,不趁乱世哪会有我们平民百姓出头的日子!高叔你也在外多年,不是那闭塞的耳目,那叫做张作霖的,还不是穷得只有膀子力气,可人家呢,硬是做下东三省。咱爷们不比他本事差,咱就是做不下他那么大的家当,可也得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啊,不能白折腾一回!”说到这里,他先停顿下来,试试高振普的反应,见是认真的在思考,并不时地冲坐他一边的“一眼六”点头,示意要说下去。
    曹嘉润坐下来继续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人尚能明白的理,咱们现代人岂能不明?朱洪武他娘生下他时,他身上也没刻着‘皇帝’两字,事都是人做的,不做如何能知?咱不敢比开国的帝王,咱没那根筋,也没那想头。只要能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子,弄出大点的风雨来,震震小日本,国民政府重视起来,就能让咱乌河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听到这里,高振普心想,小子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被五马分尸,心可是够大的,敢比开国的帝王。
    曹嘉润继续说道:“只要国民政府重视起来这就好办,怎么他也得给个重要位子坐,不然咱就不理他。俗话说‘当官先干胡子,想当夫人先做婊子’,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姓曹的底牌全亮了出来。
    高振普心里觉的乱的慌,但他还是故作沉静,不动声色,做出认真听他说的表情,并不时点头,露出赞许同意的神态。但是他心里是真的打开了鼓,看来这狼窟易进难出,自己恐怕不光是点头的问题,他姓曹不会轻意放过自己。不成不成,死也不能做土匪。曹嘉润好历害,他这是走水泊梁山的路子。自己是他这盘棋里的玉麒麟卢俊义。人家卢俊义多好的家,万贯家财,远大前程,贤德忠义的妻眷和奴仆,都是被那吴用设计给毁了,变成了一无所有。他曹嘉润之所以看中了他,不光是自己泼天的家私,更主要的是自己在乌河的名望。不行啊不行,这不仅是个人名望的事,重要的是会误导了乌河的百姓。民众会真的以为他曹嘉润是抗日救国的英雄,可是他姓曹的是吗?不是,他是土匪,趁乱世为自己捞好处的魔王。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就对不起高家的祖先。高家先人是以德治家的,后代要是出了土匪,这是给祖上蒙羞。还有自己那前程远大的孩儿,高家的男儿是乌河镇上最优秀的男儿。老大读的是状元学府——清华学府。老二上了保定军校,以后是要做将军的。自己有这和两个前程远大优秀过人的儿子己经够了,知足了。做人不能太贪,老天己经厚爱自己了,托祖上的荫福,家里的日月过的下去,儿子的前程远大,不能给高家的后人蒙羞,让人说祖上做过土匪。再说还有那儿女亲家,他们可是乌河镇人的荣耀,是在济南做大生意的人,开了工厂,和外国人做生意。人家为什么和自家做儿女亲家?就是因为自己的家世厚重,能教育出贤德的女儿,顶起大家庭的门户!为了这所有的一切,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曹家润。
    想到这里,高振普说:“我实在是老了,干不来了,不过你们干好就行了,我在后面支持你们就行,有用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决不打马虎眼。”
    “我就知道老叔你是识时务者,要不我也不会想到你,等咱大伙都把事商量好了,就订个协仪,发个公告,叫乌河方圆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强强联合了。那里候高叔你再回去就行了。”曹嘉润咂么不出高振普话中的真真假假,为了得到可靠的答复,他只好全把底牌翻了出来。
    话明放这儿了,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想回去了。
    高振普心说,最终目的说了出来了,没事我不怕,五十年的干饭也不是白吃的。有本事你就撕了我。
    虽然高振普不怕死,但最好是不死,活一世也不容易的,想到这里还是得说好话,与他们周旋下去。
    “是啊是啊,”高振普对曹嘉润说道:“这不是个小事,我要想明白了再说。老叔我也累了,我歇歇身子,咱爷们明儿早上再说,事情还是想的周全一些为最好。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可能答应你的好好的,回了家就变了。不论世道变成啥样,老叔我为人处世的准则是决不能更改的。”
    高振普一字一句的说完这些话,这即是说给他们听的,又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希望他们不要逼人太甚,弄的不好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曹嘉润不是猪头,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哈哈,瞧我,先叫高叔歇歇,我就是这样了,行武打仗年数长了变得鲁莽了,忘了高叔是受不得苦的……该打该打,我该打。就是嘛,这事儿也不是急在这一天,啥时办都行。”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04:13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高振普哪里能睡得着呢?家里人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子了。他一向按时作息,也按时散步回家。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如今在这兵荒马乱年景,家人一定是在忙着四处找寻自己了。
    一个女子托着托盘走了进来,这时的高振普己经起床了。他看着这个女孩进来,心里在怪,这儿那来的女孩子,很年轻的个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衣着打扮也不象是外乡人。
    她身着家织布的印花上衣,下着同面不同色的家织灯笼裤,脚着式样做工都很简单的手工鞋,是地地道道的乌河女装扮。一条黑亮麻花大辨和一脸的单纯,透露出她的年轻。
    “这是谁啊?”高振普心想“这里也会有闺女家?”都说“一眼六”不让女人进他的地盘,他也不娶亲,说是娶亲就有血光之灾,这里怎么会有女人?也没听说他有妹妹。他们这一档子人里只有王金生有个妹妹,跟着在曹嘉润的队伍里混。这是谁的妹妹?也可能是他们手下人的家眷?唉,管他什么人的家小,与我高振普有什么关系!那女子说话了——
    “大爷,你吃饭吧。”她把托盘里的面叶端了出来。
    高振普木然看了一眼,哪里有吃饭的念头啊!
    “天都快过响了,你睡了一个上午了,饿不饿的也得吃点。”那女子劝道:“我那才来时,也是不吃饭,可又不能真死了不活了,最后还是得吃饭,不好受的是自己的身子。”
    高振普听她这么说话,觉的很奇怪,就禁不住的问她是谁。
    那女子笑了笑说:“我也是乌河镇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大爷。咱那里没有不认识你的,要是不认识高大爷的人那他就肯定不是乌河人。”
    高振普被她的话引得笑了一下,心想这个闺女还很会说话哩。
    “你是谁家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和他们是亲戚吗?”高振普问道。
    她说:“不是的,我是被他们逼来的。我不来他们就不让俺家里过安生,没有办法我只好来了。才来时我光哭,可哭又能顶啥事,你就是哭死了他们也不让你回家。你又不能真的死了,人啊,死也是很怕的。”
    “这么说你也是被绑的票,和我一样。你家里的老人是谁啊?”
    “俺家里出豆腐,你家里也常买的,你那家里人多,买得也多。你不知道俺是谁家,就是做豆腐最好吃的那家,俺家的豆腐真用得是河水,不是从井里提上来的。俺爷都是一大早去担水,要不俺家的豆腐能那么滑?俺家不象别人家图省事从井里提水,俺爷说做买卖得讲个实在,虽然人家不会看着你从河里担上来,可人的嘴刁着呢,能吃得出来。”那女子高高兴兴地说着她家的豆腐。
    高振普听了笑笑,这闺女倒是挺能说的,是个做小买卖人家的孩子。
    他说:“闺女你不知道,其实井里的水也是乌河水,是乌河渗进去的,你说你不信,我说是真的。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家的,你爷叫什么名字?”
    “俺爷的名字,我不大说,很拗口的。不是对你说过了,豆腐最好吃的那就是俺爷做的,你咋还听不明白?我知道井里的水也是乌河水,可俺爷说井水虽说也叫乌河水,可那不纯了,再说井里的水没有见天,没有受过日月精华的,太硬,用它做来豆腐不禁煮。你家里是俺家的大主顾,你能不知道?这个理你会不懂?”
    “我家吃的豆腐从不是我买,都是家里人买的。我倒是好吃的。你还是没有和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不说你爷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呢?你不愿意说,那就写出来也行。”
    “我不会写字,不象你家的女人都会写字看书。你那儿媳妇也会写字吗?她长得可真俊啊!她真有福气,你儿子是状元。”
    “她不识字,不过她很懂事,是个好孩子。我那两闺女都识字,小的识得更多,她可能还是个才女呢!你不知道吧?别看她才只有十岁,就能写出诗文来。其实闺女家识点字也很好的,并不是家里穷富的事,人家也有穷的都能识点字。以后这人啊,不识字可能要吃亏的,处处都要用字的。”
    “大爷开玩笑,不识字吃什么亏?识文断字那是男人家的事,女的会做针线就行,俺娘就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的。俺姐姐也不识字,她还嫁了个教书先生,两口子有一个识文断字的就行了。”
    “你说你姐夫是当先生的,他是哪里人?在哪里做教书先生?”
    “他是锦秋湖的,家住湖东,叫巩曰俊。”
    “他现在在哪里做先生?他是不是有二十岁?”
    “是啊,俺姐姐大他两岁,你也知道俺姐夫?”
    “认识。这个巩曰俊和我家老二是同学,那时候在国立上高中,吃住都在我家里,我怎么能不认识呢?那你姐姐的公公定是湖上人家有名的正骨先生。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以前他对我们说起过,他定下的媳妇就是前门里出豆腐的李世德家。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你俩是双胞胎,咱镇上只出了你一家生双胞胎的人家。‘乌河镇上三枝花,出自豆腐李世德’,原来你是那家的闺女啊,哈哈哈……那你就是老二,人称李二姐。你早说你是那个双胞胎的豆腐李家我不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高振普笑了起来,说道:“闺女啊,你也是咱镇上的名人!啊?哈哈哈......”
    他看李二姐没有笑,高振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闺女,你咋会来这里呢,你父亲可是老实厚道的人啊,能让你在这里?他怎么舍得让女儿在这里?”
    听高振普说这些,李二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说:“大爷,你也不是好人吗?你咋也会来到这里呢?”
    高振普心说这个孩子怎么个说话法,这么问我。也怪不得她,小户人家的孩子说话就是没个规距。但是他没有表示出不高兴的样子,本来也没什么的,小户人家的孩子又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再说这里也不是自己使规距的地方,又不是自己的女儿怪她不会说话。这也没什么的。
    高振普无奈地对李二姐笑了笑。
    “闺女啊,大爷的事你是不明白的。”
    二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那你是怎么来的?你刚才说你是被逼来的,能告诉大爷吗?”高振普问二姐。“我饿了,孩子你给我再弄治点吃的吧。这个都凉了。”他指着桌上的饭。
    “中啊,我这就给你弄治去,就是得吃饭,不吃咋中!”李二姐很欢喜地去弄治吃的去了。
    吃过饭后,李二姐对高振普说起了她的事。
    “以前的时候,俺家里的日子还行,村子里有点儿地,豆腐房的生意也好。就是俺娘只生了俺姊妹三个。俺爷光嚷嚷着要讨小的,好给俺生个兄弟,早年间是俺娘不让,后来俺娘也让了吧,可家里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要不是世道乱的话,俺爷也早讨了小的。豆腐房的生意也不好做,大家的日子都很难,能不节省着点吗?娘爷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我姐姐又出了阁,地里的活没法做了,只好把地典了出去,每年里也收不大上粮食来,村子里的典户不给你粮食你没有办法。如今地也要不回来了,因为当初讲的是典地。我是今年春上出的事。为了能够帮衬家里,我到人家那里做点儿针线活,只要我和妹妹做得勤快些,还是能帮下家里的。我们姐俩的栏杆织得很好,济南城里的有钱人都喜欢。俺去高阳交货的时候,遇上“一眼六”。他看上了俺和俺妹妹,也不知他咋就能知道俺是乌河镇的,就托人向俺家里提亲,俺爷不答应。人家都说他“一眼六”不敢娶亲的,说他娶了亲就有血光之灾的,俺爷也不是为了什么血光之灾才不答应的,因为这根本就不行,没有谁会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送的。他看实在不行,就托了二十四旅的人去说亲,事情越来越大了,你家里也可能听说过吧?我爷为了堵住说亲人的嘴,就急着给俺姐俩寻人家,可一时半会的哪里能有那巧头!好在乌河头的赵家和我妹妹订了亲,也同意紧着娶亲。因为这事情急,俺家里也没要什么彩礼。乌河头的赵家很是得了便宜,没花一个洋钱、一撇子粮食就娶了我妹妹去。俺娘也是不乐意,可谁叫咱一不注意惹了事呢?好在乌河赵家是正道人家,过日子的乡下人家那有不曲皮的?也没什么想头地就答应了,没有人家会象俺娘爷那样嫁女那么急的。俺娘爷也想得忒简单了,以为嫁了出去就会没事的,他想哄过二十四旅的人。就在我妹上轿那个时辰,“一眼六”也派了人去,没有法子,俺娘爷只好叫俺跟他们来了,不管咋样也得叫俺妹安生生的上轿。这不我都来了半年了,家也不让我回。就那样我就认命也行,可他又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说他是不会娶亲的,只叫我做他的临时媳妇,等到有一天他不再有势力了,就叫我回家。我都想好了,等我那一天要是真的回了家,我也不活了,我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要不为了我爷娘我姐妹,我一个人死了没事,可我不能连累我家人。我也是真没有办法!”
    听了李二姐的诉说,高振普觉得心里不好受。这个可怜的孩子,竟会这么坚韧。唉,她这小小而又瘦弱的身子是如何承受的。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不能没有这个闺女家坚强,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闺女,大爷看来只有求你了。”高振普恳切对李二姐。他的神态将李二姐吓了一跳,她没有料到孤傲而又让人敬畏的高大爷会用这种口气同她讲话。
    “我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啊?”李二姐怯怯地说。
    高振普看出来了,这个出豆腐的李世德的二女儿是个好孩子,不光是个仁义的孩了,而且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狼窟里熬下来,她肯定有她的计谋。看来女人真是不能不瞧的,穷人家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比有钱人家的孩子差,在这乌河镇,看来不光是自己家两个女儿有聪明才智,小户人家的孩了也只是少读了点书罢了,论心机,讲智慧一点儿也输不到那里去,看来自己这次脱身就要靠她了。
    想到这些,高振普就将自己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李二姐听,听得个李氏女不住的点头称是。李二姐说:“我说‘一眼六’怎么老骂骂咧咧的,原来是为这个啊。他不愿你入伙,老在说二十四旅的不是,可他又不敢明说,就老是在偷着骂,看来他们之间并不和。‘一眼六’老说,二十四旅是拿他当枪使,等他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曹嘉润就会不要他了,别以为他缺心眼,他骨子里精着呢!他是故意做出粗枝大叶的样了,好糊弄人的,叫人不和他耍心眼。说什么不娶媳妇是怕血光之灾,他那是放屁,他就是怕有了媳妇再有了孩子。他知道自己不会活多少日子的,说不定那天就见阎王,他明白自己活着的时候树敌太多,所以不能有后代落入仇家的手中。他曾经说过,他这辈子作孽太多,杀人无数,死后是肯定要下地狱的。怕得是他一个人下地狱还不能遮他的罪,老天会报应在他的后代身上,所以他不敢留后。他还说,他活着时把福来享够也就知足了,哪管得了地狱里的事,到时候再说。”
    李二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高振普说:“看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这点儿倒比姓曹的强。真正的智慧者不是曹嘉润,呵呵~~~这人啊看来还是有点我怕性好,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要是多了,这世界也就完了。”
    李二姐问高振普:“大爷,我知道你是好人,咱乌河镇上谁都得到过你的恩泽,你是说啥也不能入他们这伙,别说我不答应,咱乌河镇的众乡亲都不答应。你就说吧,我怎么才能帮你,只要能帮得了你,我二姐啥都不怕的。”
    高振普听李二姐说这些话,心里就确实踏实了,看来这个孩子是个可交之人,只要自己回了家,日后一定设法报答她。
    他说:“你回乌河镇,找到我的家人,叫他们去报案,向二十四旅要人。”
    “行,大爷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的家人,叫他们来接你回去的。”李二姐这样许诺高振普。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05:0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实际上李二姐就根本出不去。来了半年,“一眼六”控制她很紧,不让她与外界有何接触。倒不是怕她跑了,谅她也跑不到哪里去,只是不想让她出去,怕她到了外面对外人说起这里的一些情况,让老百姓对自己失去敬畏之心。所以当李二姐向她要求要回家看看时,他是绝对不答应的,还说除非你是死了的,你死了就可以回去见你的娘爷。
    事情己经过去两天了,李二姐还没有将信送出。好在这几天曹嘉润也没来逼问高大爷,他们这帮子人的杂事是少不了的。终于机会来了,这天,曹派人叫“一眼六”过去,说有事要说。
    “他妈的,使唤老子就象使唤狗一样,唤狗还得有块骨头,跟他姓曹的这么长日子了,我他娘的连块骨头还没有啃上!”虽然心里是不愿意,但也是只在心里说说而己,和曹嘉润斗,他没那几两重。好几次要不是曹出手相救,他早让日本人给拾掇完了。
    李二姐打听好了“一眼六”是真的出了营门,她才溜出来的。没有人拦她,小的们都知道她是老大的女人,再说在李二姐平日里也对小的们很好的,帮他们缝补衣裳,所以没有人拦她出去。再说他们老大也没有要他们拦她,这是何必呢?
    李二姐都想好了,先不回乌河镇,只到乌河头的妹妹家,让她去镇上通知高家人,那样她能尽早赶回去。虽然“一眼六”今天不可能回到营地,但也不能不提防着点,事情还是尽快办完好。只是没有去过三妹的婆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李氏女颠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地行走在乌河岸上。现在是夏天,河边的芦苇长的旺盛,河水肆意无忌向前奔流,不时有行商的小船滑过,并伴有好听的号子和一些乡俗哩语小调。对于这种小调,正经人家是不让女孩子听到的,现在的李氏女没有心情偷笑这些哩语,她要紧着赶到乌河头,将信送到,把事儿办利索了,那样才对得起人家高大爷。大爷如此看重自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了,肩头的担子这样重,哪儿有什么闲情听小调!
    “一眼六”驻地在临淄的齐都,离桓城的乌河头有四五十里路,离乌河镇就有百十里路,所以要想赶到镇上去送信,根本就来不及的,只有先将信送到乌河头。可现在二姐愁得是不知道三妹的婆家是些啥样的人。以前没什么交往,又不认识,当时三妹嫁得也匆慌。虽然知道三妹是会听自己的话,能帮自己把信送到,可现在的三妹是有主的人了,不能决定自己的出或入,要从公婆那里得到允许。也不知道三妹夫是个啥样的人,要是个脾气不好的人,那也不好办。想到这些,李二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想法说服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这个忙。
    好在赵家还好打听,要是单问养蒜黄和做烟花为日月的赵家,村子里都不知道。因为在乌河头村,几乎家家都养蒜黄和做烟花,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以此为生计,买卖虽然不大,但家家靠这个也都过得滋润。
    几十年前,有赵氏门的两兄弟,在村南以种菜为生。秋天,他们将收割的芦苇同家中的树上落叶堆集在韭菜地上。春节前搬动苇子时,发现所盖之处,韭菜长出鲜黄的嫩芽,香气扑鼻,十分喜人。两兄弟由此得到启发,第二年初冬,就在韭菜地上以芦苇做挡风障,用芦花盖韭菜,昼掀夜盖,扒土晒根,至年根底下,韭菜长的有一尺长,到集上卖得好价钱。后来两兄弟不忘全村父老乡亲,将此法传给众人,众乡亲都得利。那家在外乡的,就把它销到他乡,高青,博兴,烟台,满州里的都有。所以在乌河头村子里,民风很是纯朴,众乡亲和睦相处。也有的人家会做烟花生意,都是些胆大的人家做,因为这个有时有生命危险,胆小的人家就做一种叫做欢喜团子的小食品。
    欢喜团子是用炒胀了的挂色粉条,要切成碎段的,然后和着糖稀粘合成小球球状,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即能吃又能玩,象山楂那么大小,穿插出各种好看的形状。欢喜团子大多销往各庙会集市,要是有大的庙会,能上五六十副挑子,也就是说差不多的人家都做了。不过啊,在乌河头村有个不成文的规距,就是不管什么手艺门道活儿传儿不传女,媳会女不会。因为媳妇是自己的人,而女儿是人家的人,可不能将这吃饭的本事传到外村去,全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信守着这个约定。当然了媳妇也是决不会将学到的技艺偷传娘家的。
    所以要是李二姐照这里习俗打听,是没人会知道她要找得人的,但是她问得是娶了镇上李豆腐家女儿的赵家,那知道的人就多了。
    李二姐没有想到妹妹的公婆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架子,就象自己的爷娘一样待人亲和。他们一家都非常热心地听她将来意说明,没有说半个不字就打发赵老大进城了,也就是叫三妹的男人赶紧送口信去了。当然李二姐没有说明事情的危险性,她怕要是他们知道危险会不敢去送信的,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尽快的将信送到就行。危险以后再说吧。
    所有的事情都象高振普预料的在进行着。
    由日本人亲自向曹嘉润要人,说高老先生是乌河镇的名绅,他的失踪对乌河的治安很不利,请曹团长帮忙找一下。
    曹虽然对外宣称抗日,实际上骨子里是怕日本人的,他只不过是借着时景的混乱,为自己谋的好处罢了。他心底里不敢得罪日本人,就只好将高振普交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办得这么窝囊,自以为一步步计划好了的,天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差错,竟让日本人知道了高振普是在他手里。现在可好了,不光高没有被他利用,还为此开罪了日本人,为自己得了不利之便。
    高振普真正的回到家时,己经是被带走的第十天上。曹为了遮自己的羞,将这事扣在“一眼六”头上,应付日本人说是“一眼六”带走的,主要是想绑老先生笔钱。
高振普终于回到家了。整个人就像散了大架,几乎是完全虚脱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忘了李二姐。不管到了何年何月,不要忘了人家李家二妮,是她帮了咱啊!要不然不答应姓曹的是甭想回来,可就是死也不能答应,那你们只有去乱石冈的落龙滩找尸了。”
    高振普明白曹嘉润虽然暂时不会再来找自己的事的。但过了这个风头他还会生事的。趁现在是个空,他一时半会还不会找上门来,自己紧忙着把该拾掇的该安置都收拾利落。万一事情再有个不测,自己也就不那么怕他了。高振普给两个在外的儿子修书各一封,嘱他们不用挂心家里,好好在外寻自己的前程。现在乌河很乱,没有紧要的事就不要回来,更不要往家里写信,等过去了这几年的兵荒马乱再说。又特意告诉老大说你媳妇快生孩子了,不过你放心,不用担心,一切都能过的去。对老二说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乌河镇几百年没出过有名望的人物了,一定要真的做了将军才可回家。趁现在国家有难,是行武之人报效国家、博取功名的好时机,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给两个儿子的信邮走之后,高振普就又把二女儿送了出去。二女高婕妤自小聪慧,不同于其它女子,不喜女工,只爱诗词歌赋,前人诗篇读三遍能熟记于心。虽说今年只有十岁,却己将通常的古书大致看完,也能随口作出些章篇。高振普对于二女很是赞许,恐长小孩子的傲慢,故对于她的诗词故作不理会,所以也未曾留下儿时之作。高振普怕自己延误女儿的学问,为其聘好的塾师,塾师常惊其进益。二女虽只有十岁,可比年己十八岁的大姐姐不差。大女虽不很喜欢作学问,但也是比不上妹妹就是了,但比起同年的女子也是人中之凤,针线女红,无一不通,且为人贤淑,懂礼仪,明事理,因家学渊博,自己也就琴棋书画都知一二。前年己长十六,嫁进婆家,现住济南府。对于大女高振普很是放心,她己经是有主的人了,一切由她婆家照着,现在就是小女,实在是不知放在何处。他的两个哥哥都还没有站稳,再说又是兵荒马乱的,女孩子到了外面还不如在家。可现在家里眼看是待不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叫二女象那李二姐那样落入土匪之手。正好亲家回乡上坟,问起被绑一事,高振普就将前因后果都细说一遍。苗亲家一语帮了大忙,叫二女进济南,也和她姐做个伴。那里有好的学校,是外国人的教会学校,学外国的东西,亏不了二女的,何况二女又是一位才女。本来高振普有此想法叫二女进济南,可是亲家不说此话自己也难开口。即然亲家有此义举,高振普是感激不尽。只要孩子有着落,自己这把老骨头是不怕的。最后高振普把家里的细相都收了起来。等世道安实了,再将这些取出来交用。只是怕自己说不定那天有事,孩子们不知细相在何处。想到这些,高振普又做了图,表面看来是副河边垂柳,但是玄机深藏,高振普明白真正能解开此图的人怕是只有二女了,她的哥哥姐姐都没有那份慧悟。
    自高振普一事之后,“一眼六”对于曹嘉润己经没有什么价值,就将他一脚踢开,省得还要开销自己不多的粮晌。凭什么干不出活来还得养活他那一大帮子。这样“一眼六”就完全被曹嘉润踢了出来。虽然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姓曹的会找个因由与他翻脸,但这次明明是被他耍了。关于打高振普主意的事,他从心眼里不愿意,高振普又不是干这个的材料,费这么大的劲不合算。到头来怎么了,都连日本人都打惊了,本来与日本人互不相扰,都是姓曹的自作聪明,说干大事者有大谋略,你谋略大不也是接不住了,到最后将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我要是缺钱我向老先生家要去就是了,高老先生又不是不给,我干嘛绑人家。欺负我老实啊,我是老实,我是没有你姓曹的计谋多,可你也不能这么坑我啊,陷我于不义之地。可是“一眼六”生气归生气,可又无法与曹嘉润对峙,因为消息自己是从自己嘴里跑的。想到这些,“一眼六”对李二姐发了大脾气。
    “都是你害的我,姓高的许你什么了,你给他报信,他许你做他的小老婆了吗?臭女人,你给我等着,我要从你家里人找齐了!”
    李二姐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着的是什么,她不怕自己受苦,她怕的是因他连累了爷娘,“一眼六”是个心狠之人,说到会做到的,他这次一定会去为难自己的娘爷。想到这些,李二姐觉的自己太对不起爷娘了。可李二姐万万没有想到,“一眼六”不光难为了自己的爷娘,连三妹一家都没有放过。事情完全闹大了。
    “一眼六”为了报复曹嘉润,同曹的二当家王金生联合到了一起。
    王金生一开始不是曹的二当家的,他和妹妹王金英一起起事的。家里本有上百亩的地,不象“一眼六”那样穷光蛋一个,可他不好好的打理田庄,就爱结交道上的人物做朋友,自比是那仗义疏财的“及时雨”宋公明。其实有一多半人是哄他的,可他不知道。父母活着时,多次劝告他,为他娶妻,可娶来了媳妇他就将人家打回娘家。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他做了庄上的掌柜人,干脆将田产都卖了个精光,全部用来招了人马,象模象样的扯起了大旗。当时王金英也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再加上性格里有些野性,竟也疯疯傻傻的跟着他干这行当。一晃就七八年过去了,王金英也从个小姑娘变成了大人,有了些女孩子该有的心事。自从去年和曹嘉润在一起干,王金生就看出了妹妹的心事,她有可能将自己的终身寄托在曹的身上。妹子确实大了,想到这些,王金生也觉的对不起妹子,是该给她寻个人家的时候了,可在乌河两岸的人家中,实在没有什么人能配的上妹妹。不是自己看着妹妹好,也真的不错,妹妹不光长的比别人家白,女儿出脱亮丽,更主要的是妹妹是个真有心机的人,出事谋略比自己高明。要不是自己是比她大十多岁的长兄,看来这个位子就是妹妹的,而且更不在曹嘉润之下。这点儿曹嘉润也是很服气的,妹妹的枪法准,胆子大,做事心细,只有一点儿不好,就是身上的女孩子气太重,十来年的行伍作战竟没有改变她。
    虽然王金英真心实意地帮曹嘉润,希望有一天能做他的后院之主,可后来她失望了。曹不可能将前妻休掉,让她王金英做后院之主,曹的人马有小半是他妻家的兄弟子侄。所以在一次王金生与曹的争吵后,兄妹二人拉着人就出来了。本想重立山头自己单挑,正好“一眼六”找上了门,他们就又合作在一起了。两人都有共同的目的,就是一定要势力上压倒曹。不能再给他调来调去的了。
    因为王金生是桓城人,在齐都地待不下去,他们只好拉着人马到了黑铁山。可那儿有日本人在守着,小日本要将黑铁山的矿产运走,都己经将铁路修好,只等出矿就拖走,所以在那里有日本人的重兵在把守。今次“一眼六”要作大事了,他要做件大事给姓曹的看看。你曹嘉润不敢动日本人,我要告诉乌河两岸的民众,真正抗日的是我“一眼六”。一眼六终于跟日本人在黑铁山火拼,可惜全军覆没,只身逃出,王金生投了日本人,此是后话,另行单表,此处按下不提。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李二姐终于回到了家,可是望着门窗断裂的家,娘爷没有了。这是她早料到的。当“一眼六”断定是她送走了高振普时,她真正的厄运就开始了。“一眼六”瞪起他的一只眼,咬牙砌齿地发着狠——“我要叫你娘爷见阎王!暗地里给我使坏儿,我就看看你的胆是多大。”二姐把一切的后果都想到了,就把可能的厄运想明白了。高大爷是好人,不应落在狼窝,李二姐一点儿也不后悔。她觉的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但是她还是希望“一眼六”能放过她的爷娘,她觉得自己也伺候了他这大半年,就是自己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再结算到自己的娘爷身上。当她知道娘爷都己经死了的时候,她的心里恨透了这个“一眼六”。她想到了若干死的办法,她想去阴曹地府与娘爷相聚,二老活着时没有得到女儿的孝顺,只能在阴世尽孝心了。但是她死不了,“一眼六”不让她死,他说过要叫她活着比死了更伤心。他威胁她说:“你不是还有姐姐和妹妹吗?你要想不要她们有事的话,你就给我活着,甭个给我打死的念想。”今天李二姐终于回来了。没有了娘爷,也就没有了家,能回到那里去呢?最可恨的是肚子里还有个孽种。都是那万恶的土匪害苦了她,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姐妹们都有了自己的人家,现在“一眼六”也不会再危害她们了,自己可以放心的去找娘爷了。但是自己在走时是要和姐妹说声的。可怎么和她们说呢?说自己要永远的离开她们去对找娘爷去了。她们能会答应吗?她们又哪会看着自己的亲姐妹去死呢?尤其是大姐,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一直是那么的宽厚,爱别人胜过爱自己,如今姐夫不在家,家里的事全由她在顶当着。前些日子家里遭难,妹妹年小,还不是大姐一人人在操持着娘爷的事,发送娘爷归了土里,家里没有兄弟,虽说邻里都相帮着,但是一些的事还是得由亲生的闺女说了算,虽然自己当时不在家,因为那个王八蛋根本不让自己回家来送娘爷,可自己都想象的出来,大姐一个人所承担的。现在姐夫在外,这家里的事都是由大姐在苦着,姐夫又没有其它的兄弟姐妹,伺奉公婆照顾两个闺女的事都要由姐姐一个人做,主要的是地里的,湖里的活,湖里的活都是男人们做的,大姐一定是象个母汉子那样的在湖里放鸭种藕,到了大姐那里她是能收留自己的。但自己怎好忍心拖累她呢?再说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还有妹妹那里是根本不敢去的,因为妹夫帮着送信的事,“一眼六”将妹夫打残了,他们一家还不知道怎么个埋怨,毕竟这场祸事是由自己引起来的,不能叫三妹为难了。要是对她说了自己要离开的决心,那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两个人是同胞,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妹妹会哭死的。当年妹妹因嫁的急,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陪送,这很是叫她婆家不愿意。妹妹这么年轻,又不曾当家理事,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去烦恼她的。自己上门对她说二姐我要死去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对啊,现在唯一能看望的就是己入土的爷娘了,虽然她没有参加爷娘的发送,可她知道娘爷埋在那里,在本家老坟里并齐的那两座坟就是爷娘的。
    李二姐在这个夏天夜里独自一人来到了她父母的坟前,向着己经逝去的娘爷诉说着心里的凄苦。
    在娘爷坟四周都是李家祖先的坟莹,己说不上这里是埋着了多少代的祖先。今天李门祖先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孩子在凄泣,没有谁会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下半夜的天有些凉意,置身于祖先身边的二姐更是瑟瑟抖动。蚊蝇的嗡嗡伴着二姐的低泣,是那种压抑太久的悲动,就象夜空里的夜猫子怪叫那样,叫人寒浸。二姐她不敢太大的声音,怕引来了不良的路人。她趴在娘爷的墓碑上,这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虽然不认的字,但是她知道大姐一定会叫人将她的名字刻上去。她一遍遍的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就象是拉住了娘的手。
    “娘,我回家来了。你和爷走时我没捞着送你们,不过我一会就去找你们了。俺爷不是老说他没儿子可以养老送终吗?我过去以后就永远的待在你们身边了,再也不离开了,就伺候你们。这里不好,天又很冷,人也不好,咱们老是被人家欺负,咱又打不过人家。没办法啊,你那边准好吧,那里没人欺负你们吧,是不是还出豆腐啊,那里也有乌河吗?娘,爷,不要太累了,我过去了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姐她们,咱们在那边也是一样的看顾她们的,没事啊。再说头顶上还有个老天,老天也不可能很过份了,所有的罪我都受了,娘爷你二老也跟着受了,我姐和三妮不会再有罪受了。娘啊爷啊,不用担心我身上这个孽种,我不可能带她过去,我要从乌河里走,那样这个孽种就不会跟过去,闺女是好人家的闺女,身上不能带不洁净的东西,这个孽种会自动离开我身的。我是爷娘的好闺女,我要干干净净的见爷娘,从此以后我们就不苦了,在那边安心的出咱家的豆腐,过咱们的日子。娘啊,爷啊,你们可在那路口接着我啊,我一会从乌河过去,我还有好多的话人跟你二老说......娘啊,你说我不想做人想做鬼啊,不是啊,我也想做人啊,可我现在没法做人了,谁叫我出生在这么个乱世道呢?想做人的话,咱就等到以后吧,以后世道好了,咱和送生娘娘说说,再打发咱下来做人吧!娘啊,我怕,你来领我。天冷啊,我身上冷的历害,身上这个孽种老是在动,她咋老是动呢?我觉得了,她在踢我,我觉出她的脚了,我又觉的他(她)在用头撞我,他(她)为什么要这样啊?娘啊,你告诉我吧,他(她)还不懂事啊,他(她)能知道我想要他(她)死,他(她)没有这个权力不让我死,我能有个权力不叫他(她)生,因为他(她)是孽种,他(她)不是闺女正正当当嫁的人生的孩子,他(她)是我们家仇人的孩子,他(她)也是我们家的仇人,我们不能叫仇人的孩子出世的。娘爷啊,我的这个做法是很对的,我们支持我的做法是不是,现在他(她)不大动了,我要到乌河去了,这里离乌河很近,我一会就到了。现在肚子也不疼了,我还能走过去的,娘你不用来扶我的,我能过去的。打小在乌河边上长大,闭着眼我也能找到的。肚子又在疼了,不行不行,是爬我也要爬过去的。到了那里我就干净了,娘啊,我肚子又疼的厉害了。娘啊,帮我啊,送我到乌河边,我要下去,我要洗干净,娘啊,不用了,有人帮我呢,有人在扶着我去河边呢,行了,我到了――――――”
    乌河这条乌河儿女的母亲河,她用她宽厚的胸怀己经不只一次的包容她的儿女了。这次她将又一次接受她这受伤的女儿了。
    深秋的乌河己经有了一些的寒意,冷嗖嗖的。深夜的乌河没有了过往的小船,万籁寂静,但芦苇荡里的野鸽不时的飞起,象有什么惊了它们。可能是它们的惬息被蛇侵站,而不得不仓惶逃命。远处村子里的狗偶而在叫,打破寂静的夜。木然的李氏女向河中心走去。
    水就要淹没她的脖子了,这时的李二姐毫无感觉,她看见娘来接她了。娘穿的是那件蓝大襟褂子,这是娘最可身的那件,娘以前没有舍的穿,现在为什么穿在身上了。娘今天可真精神啊,对啊,娘己经是死去的人了,当然要精神些了。爷呢?爷为什么不来接我,对了,爷可能是忙着卖豆腐吧,这边的生意可能比那边的生意好做,要不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头。快了,娘要拉自己了。
    就在李二姐要魂魄出窍之时,她的肚子剧烈地痛起来了。水己经淹没了她的头顶,大口的乌河水灌入嘴里,来自体内本能抵御能力让她浮出了水面。肚子己经痛的历害,象翻江倒海,疼痛使她凫了上来。她觉的她的身下落下了东西,热糊糊的,象块温热的面团。她打了个机灵,莫不是小孽种出世了?
    天哪 !
    对生命的留恋把她推选上了岸,她一点点的爬上水来,进入苇滩地。裤子己经全部湿透了,她实在是无力退下。手里根本没有力气,浑身颤抖的历害。不仅仅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混沌中的她分明听见小孩子的哭声了,虽然是很微弱,但她听明白了这声音是发自她身下的这团肉。哭声吓坏了她,天哪,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哭了!不是哭是在叫娘,这声声的猫儿样的叫声是在叫娘啊,她听见她的孩子在叫她娘了。她浑身抖得更历害了,上下牙不住的的颤。这时候她又觉的有块肉掉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好在这时候肚子己经不痛了,身上也很轻快了,她己经能退下下衣来了。血水顺着腿在流,她的孩子就蜷缩在两腿之间,象个小狗那样。连接着的还有团肉糊糊的东西。她终于清醒过来了,但是她也真正的怕了起来。她的孩子己经出世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再死的时候了,她己经是身下这团肉的娘了,她要先将这块肉安排好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的亲娘啊,你教我啊,我怎么处置料理我的孩子,我不会啊!我不会生孩子的,教我啊,乌河爷爷啊,你救救我啊!乌河娘娘啊,你对我说你是怎么料理你的孩子的,我不会啊!乌河神啊,我的爷娘供奉了你那么多,你快来救我啊,你不是一向帮助我们的吗?不管是那个人有了难,你不都是在帮他吗?今天我李二姐有了难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只要让我过去这个关口,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看护我的孩子,年年供奉你......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06:49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李二姐醒来时,她己经躺在人家的炕上了,身上盖得很严实。她想动弹动弹,可浑身就象泡在棉花堆里,根本使不出劲来。口也渴得历害,想喝水。她似乎在大声说“渴”,但是没有人理她。她明明看见有人在她眼前晃动,为什么听不见她要喝水?她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不定能活过来。出了那么多的血,又是泡在水里,不过小孩倒是没事,已经会哭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可能是大闺女生孩子吧,要不咋能没有管,又会到河里去死呢?”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家的媳妇呢。甭管是啥情况了,救人是永远也没有错的。这么说来,我要感激你们的,救人是我的本职,是你们帮着我又救了这个人,不,是两个人呢,你们帮我积德啊!”
    “俺也不是帮你,俺是在为家人积德的,这诊金你不收是不行的,不行的。”
    “你这是打我了,这诊金我能收吗?”
    “那你是我去请的,你能救过她来,就是已经积德了,这诊金你不收不合适。”
    “今天我要是拿走了这诊金,是绝对不行的。要不这样吧,你用这钱给她买点好吃的东西,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要是真是活不过来的话,你就打听打听她是谁家的闺女,送到人家里去。看来这孩子有难言的苦处,要不然不会将孩子生到苇滩里。”
    李二姐断断续续的听懂他们的话。是他们救了她。这么说自己不是作梦,全是真的。那自己生的孩子呢?在哪里?李二姐极力想睁开眼睛,可她还是看不到她的孩子。急得她在“哎哟,哼哟”不停地呻吟。在她的哎哟声中,她又听见那两个人说话。
    “她可能死不了,象是活过来的景象,感谢上天,多亏了乌龙爷啊,是他帮的忙啊。”
    “打住,刚才还说谢我来,这一会又说成了乌龙爷爷的功德。说句大不敬的话,要不是你把她拾缀回来,要不是我妙手回春,别说乌龙爷爷,就是加上乌龙娘娘也救不了她母女。这下好了,我就放心了,我周神医又记一功,哈哈哈,谢谢你了孩子,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那天晚上该着她有救。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事,感到有人在叫我出去。做梦也是那样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说:‘你还在睡大觉,玉女有难,乌河苇滩,玉女临界,积德修福’。你说我能不去吗?到了那里真是她在那里啊,都是血,我虽然看不大清楚,可发粘啊,没有法说了。当时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一个念头就是抱她回来。我知道她死不了,有仙人救她,她当时嘴里还在叨念着‘乌河爷爷,乌河娘娘’。虽然我不是听的很清,但我知道她是说的这个。要不你一直说她活不了,我就不信,不能的,有神仙救她。看来这个小女娃娃有来头。”
    “你说的也许对吧,有些时候也不可不信。甭管如何,她能活过来就很好了,咱俩人都有了功德。”
    李二姐听明白了,她昨天晚上生了个女儿,是乌龙爷爷救了她们娘俩。
    高振普的大儿媳在一个月以前也生了孩子
    自从回家后的大半年里,高振普一直没有放下心来。他成天价害怕着二十四旅来找他的事。虽然他也己和各方面说好了,包括暗地里给日本人送去了礼。可是他知道只要是他曹嘉润想找他的事的话,就总有他的办法。为此他托了各方面的人情,花去了大量的银钱,这才买了这半年的平安。前些日子听说“一眼六”被小日本收编了,二十四旅也被打散了架,他的心这才安许。高振普真是左右为难啊。好象是应感激日本人帮他解了心腹之患,但真正又从心底里恨这些日本人,本来我大好的国土,你为什么要来给我们糟踏?害我们受这群魔鬼的蹂砺!
    本来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的事,是长门长孙的。可是自从受到上一次重创以后,高家一直不振。儿女均在外漂泊,大部分细相己经被收了起来。余者叫日本人和曹嘉润等收去了许多,现在家里实际上己没有多少了。好在儿媳倒是贤德,从不摆少奶奶的架子,和短工民汉一样下地劳作。无奈她身子实在纤弱,又怀着孩子,没想到孩子倒是全手全脚的生下来了,可是她却因产后风死去了。这媳妇其实也够可怜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儿子竟不爱待见她,非要寻求那自由恋爱,都是书害的。这媳妇实在是没有一点儿不好。本想他们有了孩子会好些的,那里想到这媳妇儿竟死在这一场上,简直是没法对亲家去说。虽然是死儿媳妇不是多么的心痛,但一来没法向亲家交差,二来那小孙子可怎么办呢?就算儿子死了这个再自己去自由一个,就算亲家那里去赔些不是,可小孙子怎么养的活?
    现在己经一个月了,那小孩子还象个小老头似的,这一个月来根本就没长点,还是一脸的红褶子,每天里由高振普老婆给他喂点儿,也就是顾着个小命吧。高振普有时对着这点小东西在叹息,有时又希望他早日归去,再去托生好了,也别做着没娘的孩子了。但是这只能是他的心里所想的,他的这个念头他连他老婆也不能说。现在到处托人在请奶妈。可是奶妈实在是不好请啊。但有一线生路的人家,也不能放在在着自己的孩子不奶,为钱奶人家的孩子。有那死了孩子的,也不愿意。
    所以到现在高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愁的个高祖母没有办法。
    一日,周神医来家里为高祖母诊病。听周神医说了他的医术好,又为祖上积了德的事(就是救活李二姐那事),老高家两口子就有了想法。心说这是老天来救活孙子。为了保险起见。高振普买上礼物亲自来看望一下那个想跳河死的生产女人。
    李二姐己经好多了,能坐起来喂她的女儿吃奶了。看着怀里粉色的肉团,二姐忘了自己是谁了,竟不记的十几天以前那个要跳乌河的女人是谁了,她现只明白她是怀里这团肉的娘,任凭多大的风浪也不可能再要她去寻死觅活了,她的生命是眼前这团粉色肉团的。她己经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了。她对自己说,以前的那个女人是真的死了,现在的我是新生的我,是和我的女儿一起才出生的生命。她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是给女儿起个什么样的名字。一定要很美但要好养的名字,虽说不能太娇贵的名字,但也不要太穷气的名字。虽然自己的女儿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但是她要有很美的名字啊。李二姐在这几天里一直的想啊想啊,什么花啊叶的都想过了就是不行。
    这些天来,这家人对她很好,很是细心地在照顾她。并且从不问她是那里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早己经看出了她还只是个女孩子,因为不光她的年轻,主要是她那两条大辨子告诉了人家——她是个闺女,不是媳妇。为了避开她的难堪,这家人什么也不问,只是常说这小闺女儿长的好看,神仙都说她是玉女下凡。常常把李二姐逗笑了。她终于开心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红润,放心大胆地吃起来,奶水充足起来了,也终于也能下地帮着干点儿活儿什么的了。这家人看她真是恢复了,心里那个高兴啊,心里也想她该说走了。毕竟庄户人家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口粮,平空里加上这么娘俩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再说她到现在也不说她是那里人,也不说将小闺女送人的话。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虽说当时救人时只想到的是救人,但是这可真应了老人家那句话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想张口要她走吧,她还没出月子,也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哎,好心的人家只能是长长的在叹气。
    当高振普带着礼物上门来说明来意时,简直把这家人家高兴坏了。他们认为这又是上天再一次帮助他们,也是在帮助这个闺女。看来在梦里白胡子老头的话是真的,这个小闺女儿还真的是有来头了。要不也不能生的这么离奇。
    “还是你自己和她商量吧,她又不大说话,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不能做这恶人的。本来是想行好的,反倒做了恶人不行的,俺要是和她这么说,这不就是嫌她吗?你怎么想的你们两家谈就是了。”这家人话说的很明白,你这个女子就是不同意也得考虑该走的问题了。
    当他们见面时,两个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都没有想到会是对方。虽然在这些日子里,双方都曾为对方想过,可是今天在这里见了又都觉得不太真实。李二姐有些木然,因为她从不曾想要碰上熟悉的人。她不是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只是没有很好的去处。她想到过回到自己的老屋里去住。可是自己不曾结婚带着个孩子,再说邻里也知道这孩子的来历,虽然不会很怪自己,可是这毕竟不是好事。虽然能够出豆腐为生,可那活儿实在太累,自己带着孩子根本做不来的。二姐也想到过将孩子送人。可她又不放心。因为这只是个小闺女儿,要是个小子还行,也许会有人家要,有谁家会稀罕个小闺女?按理说自己应当和那些生闺女不要的人一样,将这个孩子溺死,这种事儿她听说过不少。有的人家就是这样,生的孩子多了养不起了,又不想送人就将孩子溺死,淹死在龌盆里。也有那没嫁人的女儿家生了的私生子,就生在外面叫人拣去或让野狗吃了,这种事以前听的多了。以前为什么会认为是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现在事情出在自己身上了,竟是没了法子,看着怀里的这团肉肉,实在狠不下心来。这是我的孩子啊?叫我怎么将她亲手杀死。
    “大爷,你咋着知道我是在这里呢?你到处找我还是听说我回来了?”李二姐很是感激地向高振普道着谢。高振普听李二姐这么说,也就只好顺水推舟。
    “是啊!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也知道你娘爷没有了,都是我害的你们啊,我找不到你不行的,我这心里不落忍啊!好在老天有眼,叫我们一家找到了你。周神医一说,我一听就想可能是你。”
    高振普心想:这下我孙子可有救了,看来这李二姐与我家有缘,为什么她总是在我家有难时就出现呢?可能她是我家的救星,我一定要好好的待她,也许这个人会对我家的未来有什么帮助。真是怪了,我们家怎么会跟这个女子有缘呢?看来一些的事不是人所能定的,事情起因结果都是由着上天安排好了的,只是等着有心人去寻找就是了。
    “闺女,咱回家吧。”高振普说。
    “大爷,你是说叫我上你家去啊?”
    “是啊,你娘爷没有了,姐妹也都出了阁,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了。”
    “大爷你这样说,我是很感激的,不过我不能进你的家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女。大爷啊,我说句实话吧,今天我看见了你,是象看到了俺娘爷一样的亲,你要是真的想帮我的话,你就给我点钱吧,我现在没有钱啊,我没法答谢这家的叔婶的。你给我点钱,我带着这个小孩子到外地去,到外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行吗?”
    “你看你这孩子说的,这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别说我还欠你个人情,就凭你是咱乌河的孩子,张开了口向我寻求帮助,我也不可能不说行。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就是给了你钱,你个弱女子能到那里去?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你上哪里去也没法生存的。你现在一定要到我家里去,我家里还有事求你帮忙呢!”
    “也行,那你说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不是哄我吧?我现在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了,又能帮你什么忙呢?”李二姐很是无奈地说。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孩子甜甜的睡着了,好心叔婶说这个孩子是玉女下凡,将来有大福大贵,但愿是真的。也许是他们哄我的吧,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将一辈子不会忘记他们的大恩大德。人都说大恩不言谢,真是说不出什么样的话能表明内心的感激了。
    高振普说:“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孩子们都不在家了。本来有个儿媳在,可是前些日子她也走了,不光是她走了,还给我闪下个孙子,我们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呢?”李二姐问。高振普就对她说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李二姐也哭诉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境况。两个都慨叹不已。当他们刚在说的时候,看他们的样子,好心人家还以为李二姐是高振普的女儿呢,以为高家二姑娘做下丑事。后来他们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曾是患难之交。知道了原来是豆腐李世德的二女,知道了这个生下的孩子是土匪“一眼六”的孩子。知道这位可怜的李二姐曾是如此的勇敢和胆大,是高老先生的救命恩人。他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李二姐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走进高家门,做那个没娘孩子的奶娘。
    事情就这样说好了。李二姐也有了去处。高家也解决了最大的因难。好心的人家也终于将二姐这尊神好好地请了出来,还得到了一大笔酬谢。高家答应将河边上的二亩地送给他们,以表示对他们答救李二姐的恩情。他们家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行好的回报,是应该接受的。并向李二姐下了保证,不论到了什么时间,什么年限,也不会向外人说出这件事的。不会有谁再知道这个小女孩儿的身世。
    李二姐踏进了高家的大门。她决没有想到,从此以后她和高家的人,还有这个高家大院会有着再也割舍不去的情缘。
    高家大院在乌河以东,乌河镇的中心。四合式的院落,门前是上马石,上马石后面两侧是两座石狮子,院门朝北。进门是四面廊檐。东西两房为厅房,西面为二层楼房。西南角最高处为三层,全为砖石土木结构,布局紧严,错落有致。这高家大院己有百十来年了,是高家祖上发达时的见证。
    李二姐请高大爷为自己的女儿取个好名字,高振普随口说出“芦花”二字,说这孩子落在在芦苇滩里,取名芦花最为合适,且芦花易生长,生命力强,不需用特别的培育就能开出可人的花,这孩子出生在苇地里,命中带动贱,太富贵气的名字会承载不起。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在乌河的北部有一个锦秋湖,又名马踏湖。据史料记载,此处为齐桓公驯马的地方。湖区景色秀丽,村村靠湖,户户连水,湖光榭影,玉带清波,巷叉船道,景物交融,水天一色,美不胜收,这都是大自然的慷概赐予。每年的七八月间,荷花盛开,苇蒲青青,在湖中撑船游弋,时遇“苇堵渠尽疑无路,一篙又见数线天”的佳境。湖内有西汉初周宣王静会齐候的遗址,春秋时孔子来此的标记,战国时鲁仲连的隐居地,有“鲁连井”,诸葛亮称誉“官湖何秀气,锦翠如苏姑”;苏东坡也曾写下了“贪看翠盖拥红妆,一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缎,纵教匹练写秋光”的佳句。在这里,大人孩子都会讲那个美丽神奇的渔龙湾的故事。
    有一年的七月十五日,一乡民撑舟晚归,途中忽然寒风骤起,倾刻间,纷纷扬扬竟下起了大雪,冰封湖面,舟行被阻,乡民只得夜宿船仓。在饥寒困迫之际,朦胧中见有一老者须发苍白,由水上缓缓而来。乡民正值愕然,老者却含笑说:“后生勿惊,吾乃龙窟主人,特邀你去吾处安身,以防冻馁”。说罢,用手一招,乡民便飘然跟随而行。只见左拐右拐,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街道纵横,霞光冉冉。前面现出一座漆黑大门,上写:“鱼龙洞庭”四个金光大字。老者进门呼童唤仆,设美酒佳肴,款待乡民,并说:“此亦是家,只管放心”。乡民想问什么,老者说:“不必多问,日后便知。”乡民洒足饭饱之后,遵老者所嘱,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却依然身在船上,安然无恙。天明日出,冰雪消尽,湖上仍是一片初秋景象。回到村中,备言其事,大家都认为这是鱼仙显圣,于是众乡民纷纷置酒菜在湾边祭奉那怜贫济苦的鱼仙。从此以后,每年的三月十五在湾边放生,七月十五放河灯,扎花船祭奉鱼仙。
    今年的十五各村的乡民也都准备好了,虽然是日本人还住在镇上,但是曹嘉润“一眼六”他们却走了,乡民们为了庆祝也要扎河灯和花船。在前些日子这里曾打过一场很大的仗,开始湖人以为是二十四旅在争地盘,后为听说是叫做八路的队伍和日本人在湖里打起来的。传说是什么“除奸队”的,发布了一份传单,《反对二十四旅投靠日本人告全县民众书》。号召全县30万民众团结起来,为争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而共同努力!日本人疯狂扼杀中共桓城的抗日力量,“除奸队”被日本人堵截在锦秋湖里,是茂盛的芦苇荡保护了他们,是母亲又一次的伸出她的手保护了她的孩子。他们与敌人在茂密苇子地里周旋,吃住在湖里,睡在湖里。他们都是从小在湖里长大的,美丽的锦秋湖是他们的母亲。在那里有比在母亲怀里更安全呢?日本人吃了败仗,气极败坏的回到索镇驻地,依湖而居的乡民们为了庆祝胜利,就又扎起了花灯。
    乌河镇的高员外捎信,要巩李氏到他家里来一趟。乌河镇的李大姐,也就是锦秋湖的巩李氏。她不明白这高员外找她会有什么事,可能是男人的事吧。她这么想到。
    男人巩曰俊本来是镇上国立中学的教书先生,家有兄弟五个,他是老大,家中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家中也有些田产,公公又会推拿正骨,在锦秋一带很有威望。又因人口众多,平常地里湖里的活也不大雇人,只有在忙时才有几个觅汉,每有觅汉在时,都是巩李氏带工。这是公公认可的。一般别家都是有干活最买力的大儿子带工。可在巩家,一则是因为老大是教书的先生,不是下庄户力的人儿,二则其它的兄弟都小,还没能顶个劳力用,按里说应当由公公带工的。可公公是正骨的先生,不是那下力气的人。李大姐刚嫁来的那个麦上,觅汉们在怠工,公公干着急没有办法,因为他自己又下不得苦力,干着急没法。谁的力气也是吃白面馍馍才有的,攒点子力气容易吗,谁舍的下力气干活。不是人家干的不快,是你做东家的不行。“麦熟一晌”,地里的麦子再不收回来,眼看一年的劳作要泡汤。送饭进地头的巩李氏把自己的担心,向公公讲了出来。公公当时不乐意,摔脸子给她看。李氏来了劲,心说乌河豆腐女虽然是豆腐多了些,可也不是全吃素的,今儿我李大姐就干给你们瞧瞧。当时也不在意公公在场,脱下外面的罩衣,只穿着小衣就干开了。那可真是挥开了架子,逼的那些个觅汉响午饭没敢吃,都撩圆了膀子跟在巩李氏的后面,手里镰刀唰唰不停。打远里望去,只见一个个的大麦个子,不见挥镰的人。这还不算,邻家地里的人们也放下手里的活,跑来看了,好象他们不是过着急人的麦天,都啧啧赞叹不己,念到巩家找了个能干的媳妇。巩李氏也是心里憋着心气在干。说实话那是下了最大的力气,好在她本身年轻,又是极爱脸面的人,知道大家都在身后观她割麦,她就越发不能停下了。在娘家里,一是娘爷没有儿子,拿她当儿子用,二着她又是老大,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她都能拿的起放的下。就这样整一个下响,到傍黑天,巩李氏带着这帮饭子的大老爷们硬是拿下地里全部的活,相当于他们干了三天的活。当时那些觅汉们肯定在肚子里骂她,她这么想,骂去,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不能白拿人家的工钱,不给人家干活,磨洋工可不行,又不是给日本人修炮楼。从这件事以后,李氏在巩家的地位算是立下了,家里的大事小事公公都要和她商量着做。男人也乐得清心,找了个里外都能做的来的媳妇。可是一年前,男人却走丢了。当时说的是要到长山师范看老师的,竟没有再没有回来。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早听说乱坟岗子和落龙滩那儿有一些无名尸,被野狗拖来拖去的。李氏曾想瞒着公婆自己跑到乱坟岗子看看,可她没敢,她怕真的在那些无名尸中看见男人,那就更没法交待了,还不如这样盼着好。男人走时就是娘爷出事那个时候,李氏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好好的问问男人呢?当时光急着忙娘家的事了。一些到这些,李氏女心里就悔的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城里的中学己经捎信来说不用了,人家又己经找好了先生了。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为什么世道要这么的乱呢?俺不想大福大贵,只想爷娘健在,姐妹同乐,夫妻相悦,儿女绕膝,老天哪,我李氏女要求的不是过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吝啬,要我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呢?不公平的,不公平的。
    李大姐驾着小船,荡出湖面,看了看自家的苇田。现在正是苇子拔节的时候,长势很好。其实湖里的苇子根本就不大用管它,它自生自长,只是近年来老是打仗,常常在湖里打来打去的,把各家的苇子都糟蹋了。有时还会有无名的尸身出现,都泡烂了,可惨了。有这种事的时候,湖里人就用张破苇席卷了给埋了。再送它些纸钱,叫他的孤魂自己寻找回家的路了。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啊。想到这里,李氏就又想起了自己的男人,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李氏女她怕啊!好在现在有了丈夫的音信,这也有法向公婆小叔小姑交待了。自从男人失踪后,李氏就老把责任安在自己在身上,觉的对不起大家,要不是自己这个做媳妇的不称职,也不能会有今天这种情况的,她是多么希望快有男人的信啊!她无奈地望着湖里的景色,渐渐地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
    小船穿过湖面,来到了乌河。因为是顺水行船,没多长时间就来到了玉带桥下。今天正是乌河大集,河边的小船多,巩李氏摆弄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停放小船的地方。她来到岸上,现在的集市没有以前兴旺了,在打仗以前,乌河大集是桓城中心,周邻的乡镇都以此为交易中心。粮菜苇席,铁木杂货,骡马牲口,每集的成交量在数千万银元左右。乌河镇除了“四九”的大集,还有每季的庙会,那可真是热闹啊!有唱大戏的,杂耍的,可是现在不行了,只有冷清清的集市了。巩李氏此时也没有心情赶集,她要尽快地赶到高员外家,先得了男人的准信再说,现在没有什么事会比男人的下落还大的事。
    巩赵氏来到高家大院后,她的三妹赵李氏正在和她的二姐争执。        
    “大姐你可来了,叫她气死我了,你为什么才来啊,难道你的眼皮就没跳吗?俺二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会一顶点儿感觉也没有?你是那门子的大姐,你也知道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乌河大桥桥是东西的,还是南北的。”
    “你这个小蹄子,你这是吃了枪子了,还是叫你婆婆给骂的,天大的事也不用着不鼻子眼睛的哭成这样。有了事哭也不顶事的。你二姐的事,高大娘也都和我说明白了,你也不用哭了,只要你二姐还活着就好。甭管咋着,没有了爷娘,天大的事有姐在抗着。三妮你就哭吧,二妮你要想哭也哭吧,对着姐哭就行,姐姐也会就是不哭......”巩李氏姐说到这里,自己再也忍不住了,竟先嚎哭起来了。是啊,可怜的女人,她己经忍的太久了。孩子小不懂事,公婆那里不能说,还要哄着没长大的小姑小叔,爷娘妹妹们又出这么大的事,她只是一个女人啊,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人。
    李二姐这些日子己经恢复过来了。她现在也己经爱上了高家的孙子,那孩子也开始胖起来了,真好。她没有觉的自己是在给人当奶娘,只觉得身边的两个孩子都是她生的,是难得的龙风胎。多象啊,虽然哥哥比妹妹大半个月。人啊,有时真是怪,现在的李二姐早己不是一个月前那个跳乌河的落难女子了,她现在是位充满爱意的母亲。她异常满足地看着她的一双儿女,微微笑着听姐姐和妹妹的数落,她知道自己当时跳乌河是错了。即然错了,就由她们去数落了。
    二姐拿出来高家给她的东西,展示给她的姐妹看。不过她没有对她们说起她曾经救过高振普。她知道姐妹的性格,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吃亏的人,要是叫她们知道了爷娘的死是因为她救出了高大爷,她们就会找高振普讲理的,会叫人家给补偿的。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说的好,那样的话,自己在高家所受到的礼遇姐妹就不会感恩了。李二姐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在心底里为什么要这么偏向着高家。为了高家,她连自己的姐妹都没讲实话。 
    那姐俩见了高家给的这些布料和手饰也都很眼热,二姐就拿了要分送给姐妹。两姐妹谁也不要,只说这是你用血汁子换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别人都己终身有靠了,而你的终身还是个问题,还是以后做陪嫁吧。二姐非要送给姐妹们,为了说服姐妹,她说:“没事的,我还有一些,只是不在我身边就是了,是我在临淄时得的。我把它们都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了,等我身子好了,我就去拿。”
    大姐听了她的话,心里倒也轻松许多,但一想到妹妹的将来,她又叹开了气:“你这个孩子不要也行,要不送人也行,你以后带着这么个孩子怎么嫁人呢?”
    “我刚才和二姐说这事来,她不听我的,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你也不想想这是个啥孩子,他爷是什么东西,不能要啊,咱家难道还没有被土匪给害死是咋的,是不是看咱家还有活口?爷娘是咋没的,咱可不能养个小土匪!”
    二姐没法和她们讲清楚当时她为什么一心选择了跳乌河。就是因为这个,不会有人准许她的孩子出世的。外人可以瞒的住,可是自己的亲人能瞒吗?虽然自己一遍遍的劝慰自己,这个孩子是老天给我的,和那个土匪“一眼六”没有一点儿关系,可这是个很棘手的事情,李二姐实在是无法面对她的姐妹,就是因为怀里抱着仇人的孩子。她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了,任由她们在说。
    李三姐说:“二姐,不要怪妹妹狠心,你这个孩子真的不能养活,你还是送人吧。我不能看到她的,看到她我就忘不了爷娘死的事,还有你妹夫受的罪。你妹夫你个好好的人,硬是叫他的人打坏了。我没法向公婆交待啊,就是因为我的妹妹才惹出这样大的事来。姐啊,当时你不在家,你不知道爷娘走得有多惨!你要是见着了,你就不会这样固执的。难道你真的对土匪有了感情、不听我们的劝说、要带这个孩子?再说你以后也得嫁人,你不可能不找主了,你要是找主你能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你能叫人家知道你的过去?听我们的吧,二姐,我们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咱看大姐的意思,她要是不和我一个意思,她头朝下走一圈。”  
    “主要是看你二姐的意思。她要是实在是愿带,就依着她了。反正话咱都和她说明白了,她不听是她的事。爷娘不在了,有事也只能咱姊妹三个商量着办。现在主要的不是这个孩子,只要你二姐活着就好,有什么能比她还活着还要重要的?要是今天咱俩看的是你二姐的尸首,你还能这么说吗?要不我说呢,三妮,不要再逼她了,一切由她自己看着办吧,她愿意带着她就带。她要是有一天不想要这个孩子了,那咱就帮着她送个好人家。她想找主就帮她物色,她不想找主,她就住在高家。其实只要有地方吃饭,嫁不嫁人还不是一样的。咱们女人嫁人还不就是为了吃饭,有地方吃饭,干嘛非要嫁男人哩!公婆的气、小姑小叔的白眼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你现在也做了人家的儿媳妇了,你享了多少福你还没数吗?依我说只要有地方吃饭,并且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嫁人也是一样的。就说姐姐我吧,你们哪里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年到头来要做多少的活?我一天能睡上几个时辰?做饭喂猪奶孩子,坡里场上和湖里,样样都要做好啊。我不是想非要做好不可,可人家都用眼看着你呐。你是能人,是要强的人,你爱面子,你就得受罪。我不想啊,俺公公他成天啥活也不干,到处说我怎么怎么好,还不是让着我多干活?俺婆婆更是难伺候的主儿,还有小姑小叔,你得给她们冬做棉来夏缝单,两个孩子还不让你安生,不是今天拉肚,就是明天感冒,你没有一时不用操心的。姐姐我这些年操够了心了,现在你姐夫也不在家,我还得哄着公婆,说是他在哪里哪里,编出些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话。做人家的媳妇不容易的,‘磨的是麦子,吃的是稃子,还要挤出奶来喂孩子’,这就是做媳妇过的日子。”说到这里,巩李氏想起自己在婆家的一切,想起没有下落的男人,想不出回去怎么和公婆交待,没法面对小姑小叔询问的目光,想到这些,她好怕啊。她怕再回去,伤心的事一但拥上了心头,真象发了洪的乌河水,一发而下。可是她实在是不敢大声的哭,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再说妹子还在做月子,不能老叫她陪着落泪,那样做月子会落下毛病的。待会走时,和三妮到爷娘的坟上痛快地哭一场。巩李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永远会自己劝慰自己的,她对着李二姐笑了笑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了,好好的养好身子,给人家奶好孩子,给大户做奶娘还是比较合算的,不光是吃的好,也不大用干活。还有的孩子长大了离不开的,奶娘就常住了,也有那孩子长大了有了本事的,就带了奶娘去的。高家是那宽厚的人家,更不会为难了你的,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吧,实在有啥事走不动了,还有姐姐在。但是你也知道姐姐的难处,有时不是不想帮你,实在姐姐也没有那个能力,你在高家好好的待着吧,他们家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有事求他们就行。二妮你要明白,这不是姐往外推你,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小女孩儿倒也很好,象个小美人,说不定会真是什么玉女下凡呢?你就好好养着吧,也许将来你会图她的力。再说这事,只要咱姐妹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以后就说这两个孩子都是高家的孙子,叫高家也认下,求他们帮着挡过这事去也不是不行。”
    二姐说:“这事大爷倒是说过,他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我都对他们说了实话。人家这么救我,我不能不对人家说实话的。他家答应不说出去,就说这两个孩子是龙风胎。姐,就这样吧,我听你的,以后的事就按你说的做下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和小妹你们也要多关心自己,不要累了,没有爷娘,没人会痛咱的。你们都是有公婆的人,我也不能留你住的太长了,那样都不好。记住,一定不要透出这孩子的身世,一定记住。二妮在这里求姐了。”              
    巩李氏含着眼泪对着妹妹点头,并示意三妮也下保证。可她们的三妹子对两个姐姐的决定很不高兴,她一直是想送走这个孩子。在她的心里,她己经想好了把孩子送给什么人了。她不是不可怜二姐,她记得当时二姐是那么的坚定的走向“一眼六”的轿子,而保全了自己。当年没有二姐的挺身而出,被抡走的也可能是自己。当爷娘择定了人家,也应先由二姐嫁人的,她毕竟是姐啊。是自己亲姐姐代自己走向火坑,惹来了祸事。虽然现在担当责任的是二姐,可正是为了不叫二姐再受苦,自己才决定非要她送走这个孩子不可,这是仇人的孩子的啊!姐姐不能再糊涂得这样了,我们己经受过他的苦了,不能再为他带孩子的!我们是什么人?难道就这么活下去?为什么受了他的欺负还要心甘情愿的给他带孩子?二姐啊二姐,你咋不能溺死她呢?你可知道你的仁慈会是祸根,这个小丫头片子将是终生的不安宁。
    所以李三姐才说:“姐啊,你也别怪我狠心,咱话可说在头里:你愿养是你的事,我是不会给你多看一眼的,我不容许仇人的孩子在我眼皮底一晃来晃去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就是长大了,也别要她叫我姨,我担不起。二姐你也明白我的性格,咱俩虽说是一胞而来,可咱俩自打小就不一个性儿。”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本想说从今天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姐姐了,可是她说不出口来,她不敢说,多好的姐妹啊,就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她越发恨起了二姐怀里的小女娃儿。
    “我不想没有姐姐了的,你们知道吗?”                   
    李二姐也哭了出来,三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象刀子在割她那己经伤痕累累的心。她只是摇头,努力而又无力的在摇头,她没有话回绝她的妹子,只是泪珠顺着脸面在滚落,有的落在胸前,有的落在孩子的小被子上,也有的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一个月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她不会明白她的长辈们在商议着她的去处。这个己会眨眼看人的小小女娃娃,只是觉的带有母味的泪点儿有点凉,使她好不舒服了,她要抗仪了,要是不再抗仪她们会继续将这种凉的水儿洒在自己的脸上的。自己哪有什么过错啊?不过是个才一个月的小娃娃嘛,你们这些大人在做什么啊?不要再将这凉水儿往俺这脸上洒了,俺受不了。好了,现在好点了,还是巩大姨妈好啊,巩姨妈抱着俺了,俺就不哭了。要不是不好受,谁还想哭?俺又是女孩子,长大了要做美人的,不是特别的难受俺是不哭的。不对啊,俺娘咋还在哭?还有那个三姨娘,别看俺才出生三十天,俺知道谁是俺的啥,娘和三姨娘还在哭啊吵啊!不要吗,不要吵了,三姨你没有权力决定俺的去留,别说是你三姨了,就是俺娘她也不能随意的要俺死的。俺即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生生死死就是只能有俺自己说了算。本来俺还在十多天才能出生的,可俺一看俺娘要跳乌河,就快快的和送生娘娘说了说,就早投胎转世了。俺的命是俺自己的,俺就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你们不能随便做决定的,大姨妈啊,你快说话啊,阻止她们的谈话。不行,还得大哭,不大声的哭你们是不会罢休的。
    巩李氏说:“行了,三妮不要再说了,再说就吓孩子了。你看她这么小,老是不住声地哭可不行的。就按你姐说的办,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决定好了,咱俩就不要再说三道四的了。你可能不懂,等你自己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给人家当娘是怎么回事了。你家里也不会没事的,过会你和我去给爷娘上个坟,咱各人就各自回去吧,地里的活还很多。你姐夫还没个准信,看来是有事情了。姐姐我的事也很多的,还得哄着那两老的,就这样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0:59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第二年的冬季,驻扎在桓城的日军,在各个乡镇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建立各乡村自卫团,实行保甲制,清查户口,发“良民证”、“身份证”、“旅行证”,在桓城推行掠夺战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
    这年冬季,在中国共产党组织领导下,桓台县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肩负起领导桓城、临淄、长山、益都四地的抗日救国运动。抗日政府将长山九区特务队改建为桓台县抗日除奸队,由共主党员巩曰俊担任领导。同时,又发布了关于打击汉奸的告全民通知书——
亲爱的全县男女同胞们:
    中国的抗日站争到了今天,我桓台县出了一支汉奸队伍——二十四旅张景琪、宁希惠率部下全体投降敌人,双膝跪在鬼子面前,递上降书降表,甘作日寇的开路先锋,偕同日寇向抗日部队进攻,帮助鬼子残杀抗日志士。百姓无缘无故被捕枪决,涂染黄土鲜红的赤血,是同胞们所亲眼目睹。张、宋之流自抗站以来,其口号是保卫桓台,守站抗站,不容许其它抗日部队到桓台境内,视桓台为私有地盘,其军阀跋扈野蛮之心,己早形成。他们禁止抗日组织,破坏救亡团体,防止抗日力量的进步发展,捕捉进步人士,威吓欺骗民众,借抗日之名,行助敌之实。事事摩擦,制造分裂,倒行逆实,其勾当正附合了日寇“以华台华”、“以站养站”的毒计。现将该部破坏抗日、残害民众的罪行略举如下:在玉皇阁一带地区,捉我地方工作干部两名,于乌河溺死;在耿家一带,捉救国会负责同志数名,借口为八路军地方组织,将他们枪决杀害;配合驻扎在索镇的日寇,进攻长山九区,逮捕民众,破坏地方抗日组织,残杀百姓,抢夺民财,勒索民物;在田家与日本鬼子联欢,送给鬼子大洋十万;在乌河周边各村庄,组织“建国团”,公开为日寇筹粮征税。
    同胞们:他们早己脱下了汉家衣冠,穿上了东洋和服,将桓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作它的献身礼物,用乌河百姓的民脂膏髓,换取了日寇的欢欣,作无耻之勾当。
    同胞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要坚决反对二十四投降行径,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乡团结起来,以我们桓台三十万民众的之力量,抗击日寇、铲除汉奸。桓台的二十四旅一天不铲除,我们的生命财产,就一天也不得保障;不驱逐日寇,百姓就无扬眉吐气之日。我们要团结起来,在我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坚持抗战到底,直至最后胜利!
1 反对二十四旅投降敌人!
2 桓台人民团结起来,铲队汉奸二十四旅!
3 为了保障我们的生命财产,坚决消灭汉奸张景琪,铲除日寇先锋二十四旅,
4 拥护真正的抗日将士共产党八路军!
5 在真正的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团结起来!
6 铲除地方破坏组织!
7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8 桓台县民众解放万岁!
9 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桓台县抗日民主政府
民国三十年六月二十日
 
    巩曰俊和他的战友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抗击日寇打击汉奸的。他们就象锦秋湖上的雄鹰,聪睿凶猛、克敌制胜。“除奸队”里的女队员王金英却是汉奸王金生的同胞妹妹。当年王金生自己扯大旗拉队伍时,妹妹是她的得力助手,组织人头,筹集粮草,乌河人都知道有个“母汉子”。后来王金生与曹嘉润合并,在二十四旅王金英也一度受到曹的重用。曾有迹象表明,曹嘉润想娶王金英为妻,因王金英非正室不做,曹嘉润又自封君子,虽己发达但不忘糟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手下抗大梁的都是他妻娘家兄弟子侄,他不可轻意的休妻。曹是个很谨慎的人,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是和王金生合并,还是与“一眼六”拜把子称兄弟,还是暗中与日本人来往,还是绑架高振普,他每一步的计划都是经过严谨的推算,他不敢有一步闪失。他自己外面没有人,不会有靠山要他靠的,不会有贵人在暗中提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而来。在这个世道里,只有靠能力才能生存下去,不能老是在埋怨世道不公。上天给人的机会都是相等的,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利用时机。“时世造就英雄”,也许我姓曹的今天生不配成英雄,做不下大事,但是最其码乌河镇的乡民会记的我的,不管世道如何变化,乌河子民会记的在这里出现过一个叫“曹嘉润”的人。我一个穷教书的,能有这步天地也算祖坟上冒青烟了。也许有不识务者说我是什么“混世魔王”,这些我也都知道,一切由人评仪去吧,我也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满意我,“胜者英雄败者寇”,是对是错,由后人评说去吧。为了能永远牵扯住王金生,我才和他妹妹结亲的,可这小丫头片子为要我休妻才能娶她,看来这一步棋又是瞎棋,和那年的高振普一事一样。
    乌河女儿王金英真是很仰慕曹嘉润。在她的心目中曹嘉润是英雄,她己经决定了,放弃自己在二十四旅的地位,做他的内当家,做支持他成就大业的贤德妻子。可是当她发现他不是真的要娶她为妻,而是娶她在队伍中的影响力,娶她的办事能力,她就完全心凉了。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能容许这些男人们对她感情的蔑视。自己是个女人,不是他们冲锋陷阵的卒子。自己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不会有人会赐给你的。王金英不再将自己的将来靠在他人的身上了。当哥哥王金生与曹嘉润又一次分家之后与“一眼六”再次合作并被日本人剿灭后,她没有跟随兄长去端日本人的饭碗。她不止一次对兄长劝解,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也不能投靠日本人做汉奸,那样不光乌河镇的父老乡亲不答应,就是王门祖先也会蒙羞的。人要能分辨是非,实在混不下去,回到村子里种地去还不是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种地起来的,不就是再回到家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王金生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非要投靠日本人,还说什么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也值,毕竟自己什么福也享了。管他日本人曹嘉润的,只要给钱就行,有了大银才能吃上大肉,大碗的喝洒 ,看上大闺女。王金英这个当年被人称作“一丈青扈三娘”的女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与做了汉奸的兄长分手。带上自己几个投缘的兄弟姐妹投奔了中共在桓城的地下组织。当年巩曰俊曾经找过她,给她讲过一些共产党的道理,可当时的她在二十四旅很是受用,又正在暗恋姓曹的,所以对于当时的道理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姓巩的曾留下话,说是有一天王金英自己一定会找他的。当时王金英以为那不过是个笑话。自己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位子不做,去干那个没有什么名堂的共产党。当她与兄长决裂之后,她没有办法安排她的手下,大家跟着她是出来混的,不是要回家种那二亩地的,若还是种那两亩地,当时就不会跟家人翻脸做了土匪。为了这些跟了几年的兄弟姐妹,她想到了曾经找过她的巩。
    在王金英的脑海里,巩和曹有着相似的地方,不是指长相,好象是性格吧,可能是他们都做过教书先生的原因吧。好象又不全是。说实话,王金英能吃回头草投奔巩曰俊不全是因为她的手下,最主要的可能就是因为巩与曹的些许相似吧。女人啊!什么时间能真正的跳出自己?
    当王金英按照当初巩曰俊的留言在乌河上游的苇子河找到巩时,看到的是凉溲溲的小破茅草屋,就连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也都和他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个很有派头的人吗?怎么会和叫花子一样呢?
    王金英的心凉了,她开始后悔她的选择了。但即来之则安之。王金英也是个经得过世面的人,不会轻意的将表情显在脸上。“你的人呢?你不是说你是‘除奸队’的大队长吗?你也知道,我可是冲着你是个大队长我才来的。”
    巩曰俊很瘦,人也黑,但是两眼有神,深邃的目光看得王金英有些慌乱。他说:“你的情况我们早就知道,我们为你能和王金生彻底决裂而敬佩你。有些时候啊,我们这些所谓的大男人还没有你们女人坚强。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等你的,这个小草房子也是为了等你而建的,哈哈。”
    他那么很爽快地笑了,笑声也感染了他身边的两个人,他们也都冲王金英他们友好地笑着。“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的行列,你可是乌河镇有名的女英雄啊。”
    “不敢当不敢当,我可没什么能耐。这不,现在来找你们要饭吃了吗?”王金英很是客气的回应大家。“我的那个家兄那样子,我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我又不能真的杀了他,要不是他是我兄长的话,我会对他不客气的,可是毕竟是手足啊!”
    “我们也己经知道你做的很多了,你的断指之举没有人不知啊。都说是你先断小指,王金生才断的。你啊,我不该对你说些什么,你不用这样对自己狠心的,他是他,你是你。”
    “除汉队”在巩和王金英的带领下接连不断地打胜仗,日寇闻风丧胆,老百姓扬眉吐气。闲下来的时候,巩曰俊和王金英也免不了说些家常事情。
    “这些年你真的没回过一次家?”巩曰俊曾对王金英说自己多年未曾回过家,惊的王金英这样问。她实在难以想象五年来,一个一直在家门口的人,一个家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的人,竟不曾回过一次家。有几次在深夜里,他们“除汉队”在行动,巩曰俊就曾指着他家的门说这是我的家,王金英听的出来,这个男人的声音哽咽,他在流泪,谁说男人无情,男人也想家的。“你也回去看看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大家都不说,上面不会知道的。谁没有父母妻儿的,上面不会怪罪你。真是有了事,有我王金英和他们理论,不能干了共主党就不让人要家了,这不是难为人吗?反正我也就是不听话有了名的,再加上这项过错也没什么。上面都知道,谁也拿我王金英没有办法,这个锅我来顶。”
    “那不行,当年即然选择了这个,就不能随意的背判,这是做人的原则。你知道镇上高家的老二,他是我一个学兄,他也是这么对我说。虽然他选择了国民党,但是作为男人,我们都是在为自己的信仰而战。真是到了一定的时候,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些不就是天天在和命运赌吗?”
    “那高家老二不是读书吗?怎么也成了行军打仗了!他们老大也是读书的人,这在乌河镇谁家不知道?”
    “你说的对,他是个读书的人,我们以前都在城里的国立中学上过,因为家里没有钱,我只好去了长山师范。你们以前的老大也是那个学里出来的,他现在成名人了,乌河周边没人不识的。” 
    “你和他也是一届的学兄?不是吧,他比你们大的!”
    “不是一届的。他做先生时,我们还在国中,算起来他还是我的老师,”说到这里,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王金英说:“说真的,巩兄台,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谁对谁错——你,曹嘉润,还有高家的老大老二。但是有一点我明白,日本是不好,他们自己有国家,跑我们这里来欺负我们中国人。还有他王金生不对,打不过日本人,你可以做缩头乌龟,你回家种地去啊,你别当汉奸啊。高员外他是对的,我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我看的出他的所做是对的。还有一点,我是对的,我王金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杀不该杀的人。”
    “你没有做错过,我也没有做错,要不是日本人来,我还是当我的先生,奉养双亲;你王金英可能己经是人家的媳妇。你不大在乡民中露面,知道百姓怎么说你吗?”
    “我知道的,姐妹们对我说,人家都以为我长得丑,脸上有毛病。我不在乎,人家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这样也好,省得有人认出了你。你毕竟还是女人,一些事不能不想到前头。你今年到底是多大了?我可是第一次问你的。”
    “二十五,老闺女了,和我一般大的人都有三四个孩子了。”
    “你己经做得够好的了,作女人能做到你这个份上,是值得。”巩曰俊这么说王金英。
    “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不想做拿枪的女人,要不是父母去世早,我不不懂事,我也不可能跟着哥哥做这些男人们做的事。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为什么蒙面?我就是不想叫人认出我来,将来好嫁个好人家,过正儿八经的日子,好好的生儿育女。天知道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间了!要是我到了三十岁,还没有人来娶我,那我就去死,把自己打死算了,当女人当到嫁不出去那才是最惨。我可不想做什么老姑娘!”
    “可是英子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了不起,有些女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你自己能掌握了自己的事,决定自己的命运,年纪不大就能呼风唤雨。不光人是长得漂亮,而且又聪明。有几个女子能做到你这一步?也许过去多少年以后,那时的女人们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握住自己的幸福。但是现在能做到这一步的,别处的我不敢说,在咱们乌河大概只有你自己。所以在这里大哥才说你是了不起的,不要再想那些别的了,我们这些人即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能三心二意,一定要坚持下去。”
    “外面的人都说我长得丑,因为我打仗时都是蒙着脸。我不能不这样,我是个女人,不可能打一辈子仗,总有一天我会嫁人的,我不能叫人家认出我,知道我就是那个曾经杀过人的女人。外面的人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认为我是美女也好,丑八怪也罢,反正现在的王金英和几年以后的我不是一个人,我管那么多!”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成天价就在自己的家门口转,就是回不了家。你看前面那片苇子,就是我家的,可我只能偷看着我媳妇一个人下湖劳作,我不敢帮她。我要是在外地,眼睛看不见也行,可我看得见啊!这五年来我家里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只能在旁观看我的家人在受难为。我媳妇在流泪,我不能现身,不能和他们说明。我刚离家那一年的秋天,我媳妇为了找我,大清早的跑到乱坟岗上,仔细查看那些尸首。有的尸首己叫野狗咬烂了,她就辨认衣服,她以为我可能死了,她在找我。那回我本来是想回家看看家人的,看到她从家里走了出来,我才跟着她的,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吗?我想对她说,我活着,你们放心吧。可我不能说,只能偷看着我媳妇在伤心地寻找我的尸首,可她的男人就在她的身边。还有一次,我因为有个任务要回村子里去,我化了装,没有谁会认出我的。看着我家的大门,还有一些熟悉的邻居,我根本不敢张嘴说话,只能装作哑吧。我一是怕他们能听出我的声音,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那天化妆成卖货的小贩到我家里去,装作受了重伤,找我爹给我正骨。我不敢说话,我那两女儿都八九岁了,她俩穿的破破烂烂的,我当时的心啊,就想我不干了,我家回家来,守着一家里的人多好啊!后来我没有那样做,我完成了任务就回去了。”
    巩曰俊拭了拭眼里的泪,说:“这就是我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回家。”
    “我想你一定在苇子湖里哭了,你不可能不哭。”王金英说。“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我的选择没错,你的选择也没错。我们都和高振普老先生那样,是正义之士。我哥他王金生是不对的,无论如何你不能给日本人做事,你打不过小日本可以,你当缩头乌龟,顶多给骂一声熊种,但也不能做狗汉奸的,这是叫人掘坟骂祖宗的事。可是我哥他却干了,你说为什么会有我哥那样的男人,没脖埂子。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反正看眼下的活就是赶走日本人。是对是错以后再说吧,说不定日本人走的那天,就是我上花轿的日子。”
    “是啊,让我们都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巩曰俊也同样说,既是安慰王金英,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随后,两人望着锦秋湖上的美景,陷入长久的沉默......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1:41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今年的苇子长势很好,又能有个很好的收成,各家的鸭也都肥,产蛋又多,老百姓都私下里说,小日本可能要走了,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秋后各家都在忙着收割苇子。
    巩李氏前几天从乌河头回来,三妹赵李氏终于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男孩子。赵家的人丁一直不旺。许是战乱的原由吧,三妹嫁去也是五六年了,也不是怀不上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坐不住胎。光小月子就坐了三个,还是后来求了鲁姑才行,鲁姑永远是女人们的保护神啊。老人们说过,鲁姑是乌河爷爷的小闺女儿。
    从前,有一铁匠人家生下一女,那小女娃一生下来就睁着大眼,一幅要说话的样子,果不其然,这小女娃子不足一月,便开口讲话,且字正腔圆。世人皆称奇。长到两三岁上,不但容颜秀丽,更是举止行为象是十七八岁的大女子,时不时的指点几位姐姐的针线活,且每次都准确到位。不能不让人叹服。家人邻居都明白她的来历奇特,不可能是长住下去的。所以大家都和她还亲,生怕她那一天会突然离开大家。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邻家的人有了难事都来找她商议。根本不曾拿她当过小孩子。特别女人的婚嫁大事,也大多找她商议,说来也怪,只要是她点头说行的事,女子嫁过去后都是幸福的,并且子孙也旺。在她长到十六时,她的心智己经完全是个几十岁的妇人了,铁匠夫妇不知如何安置她,那一年乌河镇出了怪事。有一头铁牛一个黑夜里就吃光了上百亩的粮田。村人告上县里,县里派兵捉了它来,这头铁牛真是怪的,白天里它没有动静,就是尊铁铸的牛。可是到了夜里他就出来糟蹋粮田,所以要在白天里化掉它,全县的铁匠都招集了去,但是没有人能够化的了它,任凭炉火是多么旺,就是不能奈何得了它。因为鲁姑的父亲也是铁匠,也就被征集了去,明天再化不了铁牛这些铁匠都要被杀的,十六的鲁姑给父亲送饭,父亲愁的一点也不吃,鲁姑劝了劝父亲,叫她不用怕,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她爹当时发火说:“你不是很能吗,平日里没人能的过你,现在爹我愁成这样子了,你倒是想办法啊!”鲁姑受了爹的抢白,也里很是委屈,心想自己长这么大,从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今儿爹不该这么说自己的,想着想着,眼里的泪珠子啪搭啪搭的往一掉,这时奇迹出现了,那尊牛的眉眼也往下掉,落在炉里化了,鲁姑觉的有事,她又把自己的耳环扔向了炉里,这时奇迹又出现了,铁牛的耳朵也化掉了,鲁姑又摘下自己的手镯扔到炉里,铁牛的前啼也化了,鲁姑又怕自己的脚镯扔在炉里,铁牛的后蹄化了。鲁姑明白了,这铁牛是冲着她来的,是来要她的命的,这时候许多的乡民都聚了来,看着这奇怪的迹象。鲁姑回头看了看她的父老乡亲,冲着人那人群中的爷娘点了点头,一纵身就跳进了炉里,铁牛也就随着化掉了。鲁姑为了众乡亲舍出了她的生命,后来有神人送信说,是南铁山的牛魔王恨鲁姑在世间做好事太多,而嫉妒她,谎报了状况,从上天那里得了圣意,一心要除去鲁姑的。后来上天也知道冤屈了鲁姑,就允许百姓建一个庙来供奉鲁姑,十六岁屈死的鲁姑也正式入了仙班,那个可恶的牛魔王被另一正义神人打入山下,永远不得翻身,到如今还在南铁山下压着。成了大神的鲁姑异常关照乌河锦秋两地的子民,只要有什么事,甭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求到鲁姑头上,没有不得灵验的。
    从妹妹家回来的巩李氏,洗洁净了手,恭恭敬敬的的给鲁姑上了香,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这么多年来,是鲁姑给了安详,给了她的祈盼,有许多次,在梦里鲁姑对她说,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你肩上的担子重,你男人没死,你现代他挑起了担子,以后他会感激你的。巩李氏对于这不是一次的梦,记得很清楚,是鲁姑在托梦给她,容貌端庄的鲁姑,长的和庙里的塑像一样,是的,是鲁姑一句一句对她托的梦。李氏女对自己说,不管如何都要熬下去,男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鲁姑是这么说的。
    王金英划着小船过来时,把正在收割苇子的巩李氏吓了一跳,怎么鲁姑从庙里走了出来。王金英穿着干净的衣服,不是那种家织布的,是外买的那色洋花布。衣服裁的很是合体,是那些专门的裁缝做的,样式倒也是农家女身上的样式,可是这种洋布面的,裁缝做的,穿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倒有些象是城里那些女子中学的学生们,可是这个女人的年纪大了些,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而那些女中的学生们只有十二三岁的。不是,不过这女的倒好象是梦里见到的鲁神大姑。也不对的,鲁姑的头发是散开的,象黑面的绸缎一样,而这个鲁姑的头发是扎成的辨子,也是乌黑油亮的。还有梦里的鲁姑面容是甜美的,这个站着的鲁姑面容有一丝的英气,不象是女人家的表情。
    “这位大姐,你是来找谁的?”巩李氏小心地问。
    “姐姐,我找你呢!”在锦秋湖一望无际碧波的映衬下,王金英笑吟吟地说:“你不是乌河三枝花的老大吗?俺就是来找你的。俺家和你们乌河李家有亲戚,俺的老姑奶奶是你的太祖奶奶,咱俩是表了二层的表姐妹呢。你家老表叔那时借给过俺家的钱,俺这是来还给你们的。因为乌河镇上没有你家的人,俺就打问着来这里了。”王金英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编的谎言,她是个不会说谎的女人,可是为了巩兄她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撒圆了。
    “姐姐你收下这些,这些本来都是你们家的,只是这些年来我们给你们保存着,现在还给你们了。”
    对于这些天降下的财物,李氏蒙了。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啊,哪里来的这么份亲戚,难道真是梦中的鲁姑显灵,看我们一家人日子难挨,来救我们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好事。李氏女睁着大眼惊喜的问王金英:“你是鲁姑吧?”
    巩李氏这一问,倒把王金英给问住了。鲁姑?哎,她把俺当做神了,这个巩大嫂子啊,也怨不得的巩兄啥事也不敢向你说,却原来你的心眼这么小啊,真的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想到这里大英子不禁为巩曰俊叫屈起来了。巩兄整天牵挂的媳妇却是如此无知,这个女人和巩兄是不相配的。虽然她已为巩兄做出了很多,在道义上巩兄是很感激她的,但是巩兄好象不应和巩嫂做夫妻的,他们的关系倒好象是兄弟姐妹那类似的关系,巩兄的妻子该是和他共命运,同呼吸的女人,是那种充分理解和支持他的女人,那样一个人的生命才有意思,比如要是巩兄的妻子是自己,那也许会很相当的。想到这里,王金英子觉的自己有些不光明磊落,怎么有这么乱七八糟的瞎心思。
    “我不是鲁姑,不是神,是你的一个妹妹。”
    巩李氏疑惑地看着大英子,嘴里喃喃:“不是吗?你不托梦给我说,孩子她爹还活着,叫我坚持活下去,不是吗?在梦里你就是这样对我说。”
    “你真的梦见我对你这么说的?奇怪了,我是想这么对你说,你竟然会提前梦见了,你看清楚了,你梦里的人是我吗?你不要吓我,我可不是随便能吓倒的人。”王金英一边问着,一边为巩李氏这番执着而感动,也为自己这次上门探访而怀疑了。为什么要瞒着巩兄做这次危险的探访,个中的原因只有自己清楚,不就是想看清巩兄的媳妇是什么样子吗?自己这样做值吗?为什么要来欺骗这个老实的女人,自己难道对巩兄对了什么念头不成?不可能了,自从上次有姓曹的那件事后,不是警告自己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了吗?为什么会对巩兄动了这莫明其妙的念头。还巴巴的,不顾危险地跑了来与巩嫂进行这次见面,自己这是为了什么?还自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和巩兄最般配的女人,自己是个好不要脸的女人,二十五岁的老闺女,不要再动什么念头了,好好的打仗,赶走日本人吧,多从大处着想,不能老想着自己的事,做象巩兄那样为大众着想的人。忘却自己是女儿身。
    “我不是鲁姑,我是你的远房表妹,别的什么也不是。我走了,以后我可能还会来看你的。”
    后来王金英去临淄路山一带执行任务,不幸被俘,日寇将其残忍杀害。那时她的哥哥早随“一眼六”跑到外乡。她是桓台人民的英雄,她的事迹永远流传。不管过了多少年,乌河子孙都不会忘记这位女英雄的!这位抗日巾帼英雄的传奇故事,等我以后专门讲给大家听吧。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这些年来,高振普一直在办着县上的女子中学。女中本建于民国初年,当年由县绅耿雅轩在自己的书房办女校,后来由县公署在书院旧址正式建立女子中学,招十几岁的女童,教授国文,算术,运动,礼仪,完全按新式教育。一时间乌河周边,长山,高阳,博兴,铁山一带的家境好,思想开化人家,纷纷送女儿入女中读书。后来历任接管的女中乡绅有目光短浅之人,以为女中是发财的地方,抬高学费,中饱私囊,以致学校发展缓慢。开始高振普没想到接管女中摊子,你想他自己的女儿都送到省城读书了,他怎么招收说服别家的女儿来些上学?但后来经不住大家一直相劝,再说他自己也真想干点儿事,如今子女都不在身边,投身教育也本是利国利民,积德行善的好事,也就接下了这个摊子。当时日本人还在乌河,所有的教育经费都由自己垫着,而收取的学费不够给先生薪水的。本来这些年的动荡,家里也没有了太多的积蓄,高老先生就开始了变买田产,补足经费。桓城女中在高老先生的大力倡导下,又开始发展起来了。对于这些高振普不曾在意过,钱财留着也是留着,自己的儿女都有个人的路子,不用给他们留下多少祖上的产业,那样反而对他们不利。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能再象以前的人那们老眼光,死脑筋,“千金散去复再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当年不就是仗着祖上的家产而有持无恐,受不得一点气,在外做官不容同僚所为而愤然回乡的么?现在想来自己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容不得半点儿不同,太不应该了。当时也就是仗着老家里有祖上的产业,要是什么也没有的话,单等着那份薪水养家,自己也不会如此大胆,不管不顾,说放弃就放弃了。还自以为自己一身正气,做的洒脱。人啊,在年轻的时候往往是会那样地不可一世。要是当年不放弃的话,凭自己的才能现在也能混出个样子了,肯定不会比别人差到那里去。想想人家苗亲家,就是那种轻意不言败的人。当年他们家族在省城打天下时,是多么艰难,可人家现在生意大得都做到了国外!说起工厂店铺,省城里没有人不知道桓台苗家。那像自己,蜷缩在这个小镇上,每日里无所事事,外人看来好象是清心,可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孤独。
    为了办好这个女中,自己现在舍出钱财又算得什么?本来这些也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现在用它来办教育这样的大事,也是用得其所吧。
    不知不觉小芦花己经六岁了。这女孩子很聪明,比大她半月的哥哥乖巧多了,高家老两口子很是喜爱,一看她小小儿歌张嘴就来:
    “张宗昌坐济南,天不下雨地皮干。男女老少去抗旱,水车井,鸳鸯罐,加滑车,拉皮罐。白天浇,黑夜灌。忙来忙去受饥寒。红粮斗价二十吊,麦子涨到十二元。线串黑豆上街卖。糠谷一粒也值钱。官府不顾百姓苦,要钱要粮如猛虎。老汉请命到衙里,绳绑索捆押南监。”
    有时她也会教哥哥唱儿歌,可是她的慧哥哥跟她学了多遍,就是背不过,还老吐字不清。
    “日本鬼,喝凉水,坐火车,轧断腿。坐飞机,炸了子,坐轮船,沉了底。来到中国赔了本。”
    “七月七,日本鬼子假演习,出兵战我绥、察、冀,又来攻我山东和山西。同胞们,联合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组织起来打游击,把那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小芦花一遍能学会的儿歌,慧哥哥却怎么也学不会,高家二老也很奇怪,自己的孙子竟不如奶娘的孩子,难道真应了老人的话“富不过三代”?高振普自从几年前被绑,贤德的儿媳难产死去,家里的银钱象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从这些事上,高振普就有一种不敢说的感觉,他知道将来也许就在明天后天,家里会发生大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推算不出。熟读易经的他估摸着那将是一场血光之灾,是家族的大悲剧。
    现在高振普将全身心投入到女中的校务中了。小芦花得高爷爷的赏识,在女中读书。小丫头才七岁,学识己和那些十一二岁的大姐们一样,且谈吐不凡。因着芦花各方面太象二女婕妤,高家夫妇对她是痛爱有加,反倒冷了自家的亲孙子慧儿。其实在小芦花的心目中,高家爷爷奶奶就是她的亲奶奶。小孩子从小在高家大院长大,高家的儿女又不大常回家来,她以为家里就是爷爷奶奶,娘和哥哥,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着高振普夫妇的宠爱。然而不管怎么样,李二姐是不会糊涂的,她知道自己不是高家大院的人,虽然高家夫妇对她象自己家的儿女,然而自己毕竟是外人,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不可能这样一辈子待在高家。按理说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姐妹们也热心帮她,给她张罗媒人。乌河镇上媒婆也很多,有许多人也曾上门求婚,可李二姐实在是难以答应,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也不是她心高。她明白自己的壮况,不会再有什么体面人家娶她的。那些来求婚的人中,都是些年纪太大要她去做填房。有的是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子,来拣她便宜的。也有的家境好些的,家里有些房产田地,可又是些痴聋呆傻的人。李二姐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也曾经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女人,虽然有过以前的那节事,可事情都过去七八年了。再说“一眼六”那事,又不是她的错,是谁遇到那事也是不得己的。再说自己为那件事己经死过一回了。现在的李二姐已经是个崭新的人了,别人不应该再去计较她的过去。这些年在高家住惯了,日常举事早己没了小家行头,而是一派大家风范。但是无论她心里想得自己有多好,在俗人眼中依然是那个豆腐李世德的女儿,依然是那个曾做过匪婆子的李二姐。还有她的那个匪丫头。“一眼六”带给她的灾难,永远都烙在她的身上了,那怕她再为此跳几回乌河。也将无法冲冼烙在她身上的匪印。她无法忍受娶她的人不拿芦花当回事。芦花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的一部分。别人即然这样看待自己,那还带着女儿嫁过去干嘛?难道为此受得羞辱还不够吗?还要再让女儿去受同样的羞辱?自己的芦花乖巧可人,灵利透澈,不光是心智才华比同龄小女孩儿出类,更是粉面玉腮,眉眼高挑,没有谁不说小芦花胜过当年的“乌河镇上三枝花”。但芦花又不似祖上那样胆小,遇事哭泣,每每遇到事体,都是一幅很有主见的样子。有时候李二姐睡不着时,就会为小芦花的一些行为在发笑。心说这么个小女孩儿那来那么多心计。
    为了自己这当年“乌河镇上三枝花”,不再往牛粪上插,为了自己的小精灵芦花儿,不能再忍受腌臜人的恶俗。李二姐决定不再嫁人了。大姐不说过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为吃饭嫁男人干嘛,现在自己在高家生活无忧,再说自己也有些体己,难道还要将这些辛苦得来的财物,当作陪嫁带别人家去,然后娘儿俩个再受那被岐视的嘴脸?不行,所有的事情不自己拿主意是不行,不能一时松口,将自己和女儿的整个幸福赔了进去。再说还有慧儿那孩子,这些年来这孩子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他的亲娘,爷爷奶奶又不待见他这没娘的孩子,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才子的爹,自己的爹曾是乌河镇最风光的男儿。他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就木讷,话都说不利索,最喜欢的事就是干活,不高兴的就是念书。爷爷逼读书,他跑到苇滩地里不出来,任一家人如何叫唤就是不出来。这孩子离不了自己,自己要是真嫁人,是不可能带慧儿去的,他毕竟是高家的孙儿。
    思虑前后,李二姐决定不再嫁人了。要嫁就嫁给自己。
    李二姐决定梳头的消自己传出去后,乌河镇上的闲人们都嘘嘘不己,可惜了当年的一枝花。以后谁也甭想打她的主意了。
    谁也无从知道不嫁的女儿家梳头是从哪朝哪代开始的。但这个风俗却保留至今,成了那些有不幸婚姻女子的避风港。只要梳了头就不会再有媒婆上门提亲了。
    为了给她办完梳头这桩人生大事,姐妹们都来到了高家,也都带来了礼物。大姐带来的是三床锦锻铺盖,上面都是手绣风凰牡丹,鸳鸯戏水,龙风呈祥的图案。是啊妹妹出嫁是人生大事,没有爷娘,大姐就该担当起娘的责任。对于妹妹梳头这事,巩李氏是非常支持的。
    “何必非要嫁男人呢,嫁得好了还好说,不挨打不受骂的,公婆痛爱,叔姑尊重;嫁得不好了,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上穿不上,这些例子不是很多吗?象咱们姐妹们己经算是不错的,自己都顶起日月来,公婆嘴里就不出个不字。可那是咱指望能干挣来的。锦秋湖人都说巩大嫂子能,是个母汉子,可又谁知道我受的那些罪。公婆那里赔不尽的小心,小姑小叔你得对他们比自己的儿女还要亲,要不他们能尊你吗?说什么‘老嫂比母’,我明白这是哄人的鬼话。都是给逼的。”
    巩李氏说到这儿,她妹妹赵李氏插嘴,她给二姐带来的是一套红色的绸料衣服,这是上轿的新娘才穿的。她想好了,要二姐在梳头时就穿这件,因为这是二姐的终身大事,虽然嫁的不是男人,是嫁给自己,但她不想有一丝马虎。自己当年上轿时,由于过于紧促,别说陪嫁,就是连身好的上轿衣裳都没来得及置下。害得自己这些年来在婆家被瞧不起。每每想起上轿的狼狈来,赵李氏就觉得自己活的太亏了。所以她在空闲时,就偷织了些栏杆,托在外的能人给卖了,置了这身新嫁衣,收在箱底。当心里不顺时,就拿出来摩挲,就象在抚摸自己的身体一样,觉得熨帖极了。赵李氏从没有将这种感受对姐妹说起过。因为她觉的这是无法能说出口的一种事,别人不可能懂她的心,要是被姐姐视为有病,那就更不合算了。当二姐决定梳头时,赵李氏终于给她的新嫁衣找到了展示的机会。
    “二姐啊,大姐说的对,我和俺家大柱子他婶子说起过你要梳头。她说你这样做就对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就是不该受公婆男人的气。嫁给自己是最好的了。大柱子他婶子老实,就象刚才大姐说的那样,女人要是太老实了,就得受气。她不就是这么个例子吗?好在二叔待她还好,可上面有公婆压着,男人的好就更不敢明出来了。你不可能老呆在房子里吧,前些日子她又小产了,受的那个罪。本来早就到了日子了,孩子就是不生,她这都第三胎了,就是活不了,好在这一胎还熬下了九个月,本想这次就能顺顺托托的生下个好孩子,你们不知道啊,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怎么个求法,每天早晚一柱香供奉着鲁神大姑。好在鲁姑开眼,让她坐住了胎。可就在生的那个晚上,事又出了。那天晚饭她就没吃,因为肚子痛,早时她没说,因为是她的工日里,再过三天才是我的工日”
    她说到这儿,巩李氏说她:“那她都到了这时候了,你为什么不替她做,”
    赵李氏回大姐说:“我不能替她啊,我替了她谁替我,是谁的工日就是谁的工日,她生的是赵家的后代,要替也得由婆婆或小姑来替,我有劲没地使了,我有那些工夫还不如多织点栏杆换钱呢!”
    巩李氏听她妹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妹妹继续说。
    “她只是做好了饭,也没有舀碗就跑她屋里了,一家人都在吃饭呢,也没在意。这时候就听见她在房里大叫,我婆婆慌了,‘老二家要生了’可我公公说,瓜熟蒂落,你急啥个?我只好跑过去,因为二叔不在家,只有我进去了。她趴在地上不敢动一动。我当时倒没慌,我明白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我给她含嘴里块布子,要不然她会咬破嘴唇的。她的身下全是血水,裤子早己裉下来了,可孩子就是不来。她的脸刹白刹白的,嘴唇发青,只是说痛啊,很痛,要死了。我说你不要怕,你使劲就行,这是个孩子啊,你不使劲他出不来的。她又说,嫂子你拿刀杀了我吧,我劝她生孩子都这样,你没事的,有鲁姑在护着你呢!我给你求鲁姑去。说这话工夫,我就跪在她供奉的鲁姑像前,为了能让她安心,我就说出声来。‘鲁姑啊,救救你的孩啊,你快来啊,你在那里啊,你快来救她啊!鲁姑,你不是担当了所有乌河女儿的罪过吗?你忍心看着您的孩子在受苦,帮了我们一关,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你,给你披大红袍,……’我当时说了很多,现在都记不大清楚了。可是不管我怎么求鲁姑,鲁姑可能在别人家救急,就是过不来,老二家声音很大的吆喝一声,‘啊……了不得了’。我慌的快着起来跑过来,她己经说不出来话来了,仰着身子倒下了,孩子还是没有动静,连头都没有露。我吓坏了,快跑出来,说公婆老二家不行了,可能是死了。公公说那还等什么,快找老娘婆。等老娘婆来时,老二家又一次的醒过来了,可她的身下却流血更多了,都是些黑了的血。那老娘婆也吓坏了,她说孩子是保不住了,现在是先救大人。公婆也没得说,他们都哭了,毕竟死去的那才是他们赵家的骨肉,这里这个痛死去的女人是个外人,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外人,只是来为赵家传宗接待的。这工夫,老娘婆将手伸进老二家的身子,硬是将死了的孩子托了出来,是个男孩子,整个身子都泡发了,老娘婆说孩子早就死了许多日子了,要是才死的话,会是红嘟嘟的,看这个孩子都变白了,都叫胎里的水给泡了。老二家终于活过来了,可到现在身子骨还是不行。因为死的是个男孩子,公婆心痛,所以一直没给她好脸色看,更别说吃补什么的。老二家知道自己做错了,一有了精神头,就下地干活了,好在正好有人家请她做奶娘,这才养好了身子。”
    两位李氏女听妹妹说到这里,都替她妯娌松了口气,可怜的女人,你终于活过来了。好象这不是发生了好长时间的事,倒是正在进行的一件事。大姐问:“这就怪了,你们老家贼那么曲皮的人,怎么会让他婶子去给人家当奶妈了?”
    赵李氏明白姐姐所说的老家贼指大柱子他爷爷,她冲巩李氏无奈的笑了笑说:“这话说来就又长了。那两个老的不让做的,说是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的娘们,给人家奶孩子丢不丢人,再说光顾着奶人家的孩子了,耽误了怀自己的孩子,他们要她将奶水靠上去,也不让她出去。他婶子这是第一次下奶,以前的几次都是小产,根本下不来奶水,这一次虽说孩子也没活,可毕竟是大生的,所以第二天上奶水就下开了,她涨的奶,根本就靠不上去,你说人家来请了,那有这么好的事,人家把她接去,连给她养月子,要是在家的话,这个月子她甭想歇着……”
    赵李氏说到这里,李二姐插嘴说,因为此时她想到了自己。“是啊,月子养不好可净中下病根的,你象我生芦花遭了那些难,虽说后来也算是养得好了,可是中的怕凉毛病是去不了。”
    “谁说不是呢?可老家贼不让就去不成。后来是二叔出了面,说了他爹,非要他媳妇去。总还是男人心疼。再说主要是人家给了十撇子麦子,他们偷着放出去了。这是他们个人的,家里是捞不着的。还是财动人心啊。”
    赵李氏说到这里,心底略略涌起了不平,但很快就下去了,她不想要两个姐姐看出来她不喜欢二婶,那样不好,这时候孩子们都进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芦花领着小表弟大柱子,还有他哥哥慧儿。再后面是大姨家的春秋二兰,春秋二兰后面紧跟着四个花朵似的小仙女,年龄在七到十岁之间,这是高振普的亲外甥女,他大女儿的四枝花。八九个孩子在院里玩得欢,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嚷嚷着涌进了李二姐的屋子里来了。大人们仔细一看,原来是芦花和她的秋兰姐姐在吵。这些孩子们中间,春兰年最长,十二三岁了,很有大姐姐的样子,看护着众弟妹。但比她小一岁的秋兰就不行了,一点也不让着小她三四岁的芦花。这芦花从小被大人宠惯了,看不起大姨家的两个姐姐,老觉的她们身上有股子洗不净的湖水味。不过大柱子比她小得多,再说三姨又不太爱待见她,所以她反而偏心于大柱子而欺负大姨家的两姐姐。春兰大点儿,事也懂的多,知道俯就芦花,可秋兰不吃她这一套,这不两个小姐妹就打了起来。那四枝城里来的花朵朵,听不太懂她们在吵什么,就是觉得她们吵架的声音很好听,就也好奇地跟着看热闹。
    “娘,……”小芦花是恶人先告状,“秋姐姐说他爹回家了,她巴瞎话,我说你根本就没爹,你爹早死了,我又没说别的,她就打我了,不信你问春姐姐。”
    大人们都向秋兰看去,小秋兰不服气的说:“我就打你,谁叫你的嘴胡咧咧了,你才没爹呢!俺爹是来家了,就是俺娘不让说,你不信你问问你大姨,我又不是因着你没爹在眼热你。”
    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巩李氏,她故意板下脸来说:“你们这群要帐的,都给我出去,别跑了远了,一会儿就开席。”孩子们连个说法也没讨得,就又被哄了出来。巩李氏看着两妹子疑惑的表情,知道她们在等她的下语。
    “你姐夫是回来了,我还没来及说呢?”她说给妹妹们听。“孩子她爹没有死,他这些年干了八路啊,和日本人打了这好多年的帐,是上个月回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们见见他,这么多年了,都忘了他长的什么样子了。”两妹妹急急地在埋怨姐姐。虽然说姐夫不便与小姨见面,可姐夫出走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天降大喜,大姐有福,这么多年没有白等,上天还了一个活的大姐夫回来,这么大喜的事,亏大姐竟憋住没说出来。
    巩李氏说:“你姐夫他又走了,就在家待了一个时辰,和我们说了说他的情况。因为部队要南下,还要去打仗。”
    “你咋这么傻呢,姐。”李二姐说巩李氏:“你不能再放他走了!”
    巩李氏说:“他现在是队伍上的人,自己的身子个人为不了主啊,他还要我也参加妇救会,那样才能进步。我听他说得也对,为了让他安心的走,我就答应了,现在姐姐也是干部了。”巩李氏说到这里,有些羞涩看了看她的妹妹们。
    赵李氏首先笑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姐姐也是村干部了~~”
    巩李氏说:“我们都应该要进步的,你姐夫的话说的没错。他是在外的人,看到的事多着呢!你不用笑的,他还能有误我的话吗?”
    赵李氏不再理睬巩李氏的话,转过身子问李二姐:“你们家大姑娘和二姑娘为什么同时回来了,她们不是不回乌河的吗?”
    李二姐推了她妹妹一把,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说的,这是人家的家啊,人家是姑奶奶,还能不回来了?是前些年打仗打的,现在都这么好的世道了,人家还不回娘家看看?”
    巩李氏听她们说这些,就也插嘴问:“这大姑娘长的可真俊啊,以前在家里没见过她,光听人说了,高家的大姑奶奶长的是副娘娘像,看来真是不假。”
    李二姐说:“是啊,她比你还要大些,再说她未出阁时根本就不出大门,十六岁就嫁了济南府。虽说是住在一个镇子上,可并不认识的。你看那二姑娘,我进高家门时,她就走了,也有七八年了。我是第一次见她。你看她长得比她大姑娘还要耐看!虽说没有大姑娘身上那份富贵气息,可她有种让人不易亲近的自傲,她的这种面容不是任何人拿样子能做出来的。看起来二姑娘没有大姑娘温厚良善,二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象什么也不在她的眼里。她本来是长得很好看的,可这样一来,就不叫人觉的有亲近感,只有敬畏。高大爷说,在省城的教会学校读书的学生就那样,都是那些洋书给惯的。”
    巩李氏好象是想起了个话题,就问妹妹:“二姑娘也嫁人了?”
    “没有,”李二姐回答:“她今天可能是十八岁吧,读洋书的学生嫁得都晚,这是大娘说的。”
    高振普的大女儿高无梦,大年初一生的,人人说是娘娘命。高振普不敢给她取名元春,怕名字太娇贵了反而不好养,真要象贾宝玉的姐姐贾元春那样红颜薄命,高振普倒不大希望女儿大富大贵,但盼着长女聪慧优雅,知书达理,象历代才女那样博览群书,才华出众。所以给长女取名无梦。
    二百多年前,乌河出一才女名为于桂秀,自号无梦女士,人称于才女,家学渊源深厚,善长诗词文章,教授有方。桂秀十六时,在父母主持下嫁给淄川贾家村的张廷叙。花烛之夜,众人慕才女之名,闹新房立逼作诗。桂秀当即作《洞房诗》绝句一首:“劝君莫要苦相扰,百岁良缘在今宵。织女河边停梭立,但等牛郎渡鹊桥。”桂秀比夫君长六岁,时常指导夫君课业,常代作文章,先生以为是廷玉所作,惊其进益,当即面试,则文理不通。后得知是内房之手笔,知有更好的先生在此,辞馆而去,公公命儿媳为师。就这样,二人里房为夫妻,外房是师生。几年后夫君县府考中秀才,众人都叹桂秀之德。廷叙渐对妻子教诲反感,直至反目。桂秀一气之下回到乌河娘家,此后无再合镜之意。桂秀回归娘家后,设塾教授娘家子侄,也有四方学生慕名求学。中举和选为贡生的不计其数,才女之名誉满乡里。高振普取无梦为长女名,就是希望长女能成为桂秀那样的才女。民国二十年,苗亲家回乡祭祖,联合自己共同修建了乌河大桥,为乌河镇一大幸事。也就在那时,高苗两家订结了秦晋之好。
    高无梦自从嫁进婆家后是第一次回娘家乌河,走时还是个没长开的花蕾,现在己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要不是战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这么多年不回娘家的。虽说夫家的老家也是乌河,但每当有祭祠什么的家事,都是家里的男人们回来。后来,时局变了,家里的大部分资财都迁到了海外,只有部分产业留下惨淡经营。能干的男人们都出去打点新的生意门路,家里一个大摊子都落在她的身上。父亲几次写信要她回家看看。时局如果安定下来,很是应该见一下爹娘。有时,高无梦就觉的自己是那贾元春,怨恨父亲贪恋富贵,将自己嫁与这深宅大院。好在夫家人对她很好,再加上这些年由小妹相伴,这才消减了部分思乡之情。孩子们都大了些,因是女孩吧,都没有资格随长辈回乡祭祖,所以四个女儿都不知道在乌河还有她们的姥娘姥爷。现小妹己大学毕业,也要回家商量去国外读书的问题,这才有了高家大小姑娘的乌河之行。正好遇上家里的女佣梳头之事,于是两姐妹也都给李二姐送了份厚礼。
    高振普待李二姐真是象自家闺女,为了将二姐的梳头仪式办体面一些,高振普利用自己的面子请来了镇上有名望的人,加上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有二姐的两姐妹,再就是镇上那些媒婆,整摆了五桌酒。又特意请来的锦秋湖的名厨来掌勺,其重视程度不亚于人家正式的嫁女。早年间,高氏夫妇曾打算在李二姐找到合适人家后,送她几亩田产和一家旺辅,毕竟这么多年了,在高家无怨地做到现在,况且还有当年的拖累之过。可是这孩子竟寻不到一家合适的人家,她想永远留在高家就留下吧,就权当是多生养了个女儿。
    李二姐今天穿的是赵李氏送的那身红嫁衣,她就象一个真正的新娘子那样,非常安静坐在镜椅子上,等着想象中的花轿来娶她。她略施粉黛,,二十五岁了,虽然面皮依然细腻,但没有了少时那份明媚。是啊,如今的她早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巩李氏拿着木梳立在二妹的后面,赵李氏手托长盘,上面放着盘发的发套和发卡.。两姐妹想尽力从脸上挤出些笑容,可谁也笑不出来。
    “各位乡邻,请大家来就是为了给二姐做个见证。从今天以后。李二姐就是嫁过的人了。这我不说大家都明白,梳头自嫁也是先人所创,咱乌河镇也不是李二姐一人这样,请大家帮着传颂一下。好了,别的我就不说了,学校里我还有事,各位尽管吃好,就是给我高振普最大的面子,呵呵。”
    高振普说完这些,就走开了,因为他明白眼下梳头就要开始了,三姐妹肯定要哭泣,他一个男长辈在场有些不妥,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李二姐长发及腰,乌黑油亮。巩李氏未曾梳头先落泪。
    “第一梳梳到头顶上,自嫁女你快快乐乐做嫁娘。
    第二梳梳到腰身上,自嫁女你身子硬实财运来。
    第三梳梳到脚后跟,自嫁女你永远都是二十五。
    第四梳梳到地底下,自嫁女你要永保女儿身。
    第五梳梳到二门里,自嫁女以后凡事多要靠自己。
    第六梳梳到天井里,自嫁女晚开门来早闭户
    第七梳梳到上马石,自嫁女收个义子做宰相
    第八梳梳到大门外,自嫁女收个义女做夫人
    第九梳梳到大街上,自嫁女公义待人睦乡里,
    第十梳梳到乌河岸,自嫁女不忘鲁姑恩和情。“
    巩李氏说完了这些老篇章,就开始给妹妹盘头了,从此李二姐就真正向世人宣布自己己经嫁出。
    下午,是梳头的最后一部分,自嫁女要到鲁姑庙拜见鲁神大姑,就相当于新嫁娘回门。高振普要人套了两辆车装下这一大帮子人棗李家三姐妹,高家二姐妹,巩李氏的两个女儿春秋二兰,李二姐的女儿小芦花,赵李氏的大柱子,还有高家长门长孙慧儿,还有高无梦的四个女儿.。
    路上二姑娘说她姐姐:“父亲不让我再到国外求学,说女孩子读完大学己经学问够了。没想到父亲一向开明,现在竟保守起来了,也讲究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与他多年的希冀己背道而驰了。”
    大姑娘不同意妹妹的说法:“我们该理解父亲才是,他只是不想咱们再在外漂荡了,想身边能有儿女在照应。父母年纪确实大了,以前我竟从未认识到父亲也会老,无论我们在外如何,父亲都是我们坚强的后盾。每遇困难,想到乌河,想到父亲那样就会心里安踏。我看父亲不许你到外求学,也不全是因为想我们做儿女的,看父亲的情况,好象财力不允似的,处处里算计着生活,好象明天家里要断粮米一样。我不明白,难道家里的收益没有一点儿进展?虽说这些年有些事,还有你和你两个哥哥的学费,但家里的境况也不至于如此。”
    大姐说到这里,高婕妤插嘴说道:“父亲倒是说过财力方面的问题。这些年来为了办好女中,己将大半的资产奉献出来了。为了维持女中的支出,乡下的田产己卖了出去,留下的也很难收取租粮。如今乡民都搞减租减息,不会有多少收成交还给地主的。实际上现在的地是他们在白种,好在父亲一向不是贪财之人,也不再计较。父亲最为伤心的是什么“说理”运动。硬是从仓里清去粮食4500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为此父亲不许母亲心痛。我不想说这里面的对与错,只是不忍父母伤心。我们家人都是不小气吝啬。父亲主要是因为这个才不许我到国外求学。”
    “要是财力方面的问题。我可以资助你的,毕竟现在家族里的产业在我手里掌管,我有一定的支配能力。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父母在,不远游’这样的古训。在为人子女方面,我们己愧对父母了,不要再为了自己的前途打算,让父母少却许多天伧之乐。”
    “姐姐,父亲不希望我再次离开,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是他想要我回来接管女中。女中是父亲的心血,他觉得自己老了,学里的事根本应付不过来。有些先生欺父亲良善,哄抬聘金。刚才说了,家里己经支付不起太多的钱财来维持。父亲愿意回到乌河,将女中的担子挑起来。还希望我从省城请回几位先生。顶起女中教员的大旗。”
    “是这样啊,父亲没有与我说起,我不知道女中会是这样的。我可以送女中一笔捐助的,以苗氏家族的名义。苗氏一向是致力于家乡教育的,这个我可以做主的。”
    “不行的,这种话我对父亲说过,他不会要你的钱,所以我决定回乌河帮父亲管理女中。本来在没回来之前,我还没有下这个决心。回来后见到李二姐的情况,才使我感到父亲致力于女子教育的正确。现在建立民国己三十年了,可是人们的思维还是停留在清末年代,思想的陈腐,行为上的愚昧,没有自我的女性命运。姐姐,你知道吗,我看到李二姐这样做,我是多么的心痛,为什么女人的命这么苦呢?为什么要作贱自己?可怜的姐妹。只有教育,才能真正地从实质上解放女性。我记得以前读过一本外国杂志,说一个国家只有尊重女性才能得救,因为女性是国家的母亲,母亲的素质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当时没有太往深处想,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不过虽然我和父亲办女校的宗旨是一样的,但初衷不同,父亲是为了办教育而办,而我回乌河主要是将我所学所知,用于提高乌河女性自身的行为修养上。你也看到那芦花了,大家都说她象小时的我,我也倒是喜欢她,但是这个孩子要是没有好的教育环境会误了她的终生的。现在看来我们两姐妹好象都比李氏三女优秀,其实不然,这是因为不同的环境造就成了不同的人格,这李氏三女不比我们差,只是我们有幸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境,而她们却是卖豆腐的女儿。这是从根本上的差别。现在小芦花还小,行为举止还没定性,好好雕塑定是块精华之玉,不会差于你的四位小姐。我要让芦花成为第二个高婕妤。不~~我不算什么,要叫她成为第二个无梦女士。”
    高二姑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大姑娘仔细听来,慢慢品味,妹妹说的话自有她的道理,人一生中能真正干些自己喜欢的事,那不也是幸福吗?何必非要锦衣玉食,车马随从。象父亲那样,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人生。
    她说:“那你要是回来了,你的终身问题……你己经十八岁了,难道你想做老姑娘不成?别忘了做学问的女子婚姻大多是不美满的,不是姐姐不给你祝福,我也是实话实说。虽说我们都是信基督的,但是一些事古人都有定论的,不然也就不会有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来了。你知道姐姐也是反对这种说法的,这是对女性的蔑视。”
    高婕妤说:“姐姐,对这个话题我不知如何说才好,我对婚姻没有什么想头,从不想这事。在学校时,一些同学都在谈恋爱,交男朋友,她们说我是乡巴佬,叫我乌河仙女。我并不是反对别人做人家喜欢做的事,我只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我只想多读点书,懂些不明白的事。我老是觉得自己是个小镇子上出来的孩子,我所想所做应对得起对我寄于厚望的乌河,对得起年事己高的二老双亲。所以这次父亲希望我能回到乌河,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本是乌河女儿。”
    妹妹说的句句是理,姐姐无梦只有点头称是。这样也好,那两兄弟也都在外,家里没个人顶立门户也实在不行。毕竟二老是真的年纪大了,小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举止行为不次于须眉男儿。她想到这里对小妹说道:“我别的帮不上你,但你要是财力方面还是紧手的话,我可以资助,”
    “好的,小妹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我不想老是将学校办成受资助的形象。教育不该老是投入没有回报的,那样不管谁办都最终会走向衰退。教育应该有不亚于其它商号的大回报。国外的教育都是走得产业化的路子,我们女中要向发展,必须要借鉴国外的办学方式,不然你无论多大的财团也会被吃尽的。”
    鲁姑庙座落于乌河镇西角,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前院供奉着鲁姑的神像,后院为几个守庙的尼姑。鲁神大姑的塑像立在正中,上面披着大红的锦织袍子。李二姐一行分别跪在塑像下首。孩子们看大人那样,都觉惊异,也装模作样地跪在后面。高无梦的四千金在相互探寻着。
    一个说:“这是谁啊,是观音菩萨吗?可她手里没有净水瓶啊?
    再一个说:“这是圣母马利亚,我知道的。”
    又一个不同意她的说法,就大声反驳道:“你笨啊!圣母马利亚在中国没有,中国只有观音菩萨有女人外形。你不懂就不要在这儿装懂。”
    最后一个说:“这是母亲的女先人。要不母亲和小姨妈能来拜祭她吗?”
    听她们这么吵来吵去的,一边的小芦花生了气,她用低低的声音嘲笑和威胁她们:“笨蛋,四个笨蛋,这是鲁神大姑,你不懂你娘也不懂吗?也不早教教你,跑这儿来丢人现眼。再说傻话,叫鲁神大姑割了你们的舌头,”
    四千金中的老大听得出芦花的口气很不友好。自从她们回到老家来后,这个女佣的女儿就对她们很不友好,倒好象她才是家里的主人一样。她们好心好意和她一起玩,送她漂亮的布娃娃,可她连句谢话也没有,更别说对主人家小姐鞠躬了。现在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污辱自己和妹妹们,还说出些污秽之语。
    她回道:“你这个女佣的孩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主人小姐如此对话,这就是姥姥姥爷说的乌河才女,我看你算了吧,实在是好笑!”
    赵李氏回过头来狠狠的看了一眼芦花,小芦花就不敢再回声了,这孩子自小怕三姨。但她却把被三姨瞪眼这笔帐记在主人小姐的头上。
    大人们没有再去理会小孩子的争吵,她在向心中的女神,发出心底最迫切的祈求。
    巩李氏:鲁姑,我李氏女又一次的求你了,希望你好好看护着我的二妹,不要让歹人算计她。求你保佑我男人早日归来,我不要他做什么官,只要他平安回来,帮我在湖里打鱼种藕,养鸭收苇。我还要给他生儿子呢。您再不让他回来,我就会生不出儿子,我己经快三十了,请您看在我一直在给您上香的份上,一定要佑她平安回来,不要保佑他做什么大干部――
    李二姐:鲁姑,你的孩子终于出嫁了,您不再用她费神了,她得你的恩泽己经够多的了,孩子不再敢向您祈求什么了,对于您的恩泽我李氏女将永记心中。但我的一双儿女还是要托大姑相助的,让慧儿脑子灵光起来,让芦花这孩子收敛一下要强的性格。最后请您帮我寻找个好的男人,让有个人好的男人能关心我,呵护我,因为孩子是女人啊!我己经过了太久的单身,我不是非要自嫁的,我不想苦自己,这些话只有对大姑您才能说得出口,因为我知道对大姑说了是不会笑我的。请您帮忙啊!
    赵李氏:鲁姑,别以为我不常给你上香是不敬你,不是的,我虽然有时会说些不敬的话,可在我的心里,我是尊重鲁姑的,不仅仅是因为你曾为众百姓担当过苦难。我最服的是每次求你你都能帮助我们,你从不计较我给你上没上过香。我再求你一次,要是这次也灵验的话,我以后就会忠诚给你上香。保佑我二姐永守女儿身,不要让邪恶再次入侵。她太弱了,再也经不起什么打击了,要是我们三姐妹还有什么过错的话,那都算在我的头上吧,我身体壮,想的开,没有我理不开的头绪,只是托你告诉各路仙家不要将灾难降在我的两个姐姐身上了。最后我请大姑保佑大柱子他爹身体好起来,不要再生什么病了,因为我还要再给老赵家多生几个孩子,大柱子他爹老在生病,你让我们怎么生孩子啊?保佑我的大柱子健康成长吧。
    大姑娘:大姑,虽然孩子这些年在他乡,但从不敢忘记大姑对我们女人的恩德,虽然孩子信的是洋教基督,但孩子的心依然在乌河,孩子的肉身还是要靠乌河水的滋养。感谢鲁姑,感谢你带给所有的乌河女儿的福缘。
    二姑娘:鲁姑,我虽然从心里不信你的存在,但当我跪在你的面前时,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信你的,你是真正存在的。但这尊塑像的你不是真的你,真的你是活在众乌河女儿心中。你放心,高婕妤虽然不是很信,但我也会象您那样为乌河的众百姓担当苦难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4:1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一
    高振普的预感就要应验了。
    高家老二从国民党的队伍上逃了回来。这事除了高家人,乌河镇上没人知道。当然女佣李二姐不知道,她毕竟不是高家的人。高振普开始以为儿子弃暗投明、顺应天意,心里不免高兴,几次要他到新政府通报一下,趁着年轻再寻个差事。老大暂时是不回来了,说是跟随旧政府去了台湾。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个是天崖海角啊!那蒋介石自己收不住江山,为什么要带走人家的儿子?儿子是读书人,不管是那家坐江山,都要用读书人帮衬着治理天下,儿子完全可以不走的,一定是被逼走的。想起自己当年“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家教,没想到儿子们文治武略都学好了,反而成了累身的家当。本想他们能够光祖耀宗,今日竟成了生离死别的祸根。高振普大半辈子以来,都自以为计高一人,可现在想起来,竟从没有做出过一桩光彩之事。想到这些,己经六十岁的高振普对自己的大半生怀疑起来,自己的人生是成功的吗?看着高高大大的二儿子,高振普实在不舍得将儿子交给新政府去处理,他不敢断定共产党的政府会怎么发落他的儿子,毕竟国共两党是几十年的仇敌。当然这些不是因为他们高氏父子,这世上就是从没有过高家父子,也会有这中华民族几十年的灾难。无论高家在乌河镇是再怎么显赫的名门望族,也不过是历史潮流中的一滴水,流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痕迹。但就是这历史长河翻滚,却淹没了多少人的命运,他们微小的生命无法阻挡命运之剑无情地砍向他们的头颅。
    “父亲,你放心。我哥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顶多就是个三五年的时间。国民政府只是暂时的流亡海外,一但条件成熟,国民政府就回来。本来我也该走的,主要是因为大哥己经走了,我不能再离开了,二老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们的前程,从没有在二老跟前尽过孝。‘父母在,不远游’,我们哥俩这儿子做的不合格。父亲,请原谅孩儿这些年的不孝。”老二对着父母说起自己的事,劝说父亲不要逼自己去向共主党的政府自首。高振普虽说是个明白事理的乡绅,知道“俊鸟站高枝,良臣事明主”的道理,但在儿子的解说下,他还是相信了儿子。这就为自己日后的杀身大祸埋下了伏笔。
    但在这件事上,二姑娘婕妤的看法跟他们不同,她努力的劝说着哥哥去向新政府自首。在她这个己经二十二岁的女孩子看来,今天的新政府才是真正的为民众的,所以才有着民众的拥戴,是一定能够坐住江山;蒋氏政权己成昨日黄花,一去不复返。之所以还在残喘,那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所留下的潜伏人员,早早晚晚会全给共产党给收缴的。她相信政府有这个能力,要不然单凭小米加步枪是赶不走强大的国民政府的,因为在新政府的身后,有着强大的民众,谁从精神上征服了民众,谁才能治理国家。
    自从三年前婕妤姑娘从济南回来后,就一直在致力于乌河的教育上。父亲老了,家里的田产也早己化分了。虽然如此,家里的成份还是大地主。高家不是地主,别人家是没有资历格做的。对于这些,婕妤姑娘也倒没有什么异议,要是知道日后自己家的大地方身份会给后人带来如此的灾难,当年划成份婕妤会努力改变的。因为一些事情看来好象是很大,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在人为。有着父亲开明的态度,有着乌河百姓对高家的好感,再有自己所作所为和乌河镇有名的女才子,深得新政府的重用,事情会所改变的。她从没有想到一个地主的身份,会对后代的人生造成如此的影响。今天在二哥这件事上,婕妤尽力说服父兄,让父兄相信自己的洞察,不要再为那个旧政府卖命,认清当前的形势,向政府靠近,交待自己回乌河的目的,争取获得凉解,并得到政府的重用,真正用自己的学识和才华为家乡的建设服务,象父亲那样终生做个对家乡谋福利的人。
    “二哥,因于我对政府的观察,共产党才是真正为人民的,就象歌里唱的那样,‘没有共主党就没有新中国’。你主要是深受国民党的教育,才有你这固定的思维。你的看法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二哥,请你听信小妹的话,妹子不会误你,这不是在政府的公堂上,这是在咱在自己的家里,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请你一定要相信新政府,只要你真心的去坦白交待,并讲出你来乌河的目的,相信政府会对你宽大的。现在政府正在用人之时,象二哥这样的人才,政府不会亏待咱们的。”婕妤这样对二哥说。
    二哥说:“妹,不是为哥不听你的话,也不要以为你真是计高一人。你毕竟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不是为哥不想坦诚,只是我己走的太远,不可能再回头了。也不是我非要坚持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相信这些老古训。但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得年代太长了,他们之间的宿缘是不可能结清的,我们这些人就只能成为他们的殉葬品了。没有办法,即然当年选择了这一行,只有蒙着眼走下去,走到哪步算那步。一但政府能打回来,哥哥也算是有功之臣了,所以请别再提让我现身的话,是我的亲人就帮助我。”
    高振普看一双儿女谁也不能说服谁,就只好说:“婕妤你也不要再劝你二哥了,他多年行伍在外,遇事自有他自己的路数,我们家里人还是不要干予为好。说的太多了,也乱了他的方寸。人不管什么时间还是多长点心眼为好,遇事多留一条后路。你毕竟年轻,又大多是在学房里度过,念的还是洋人办的教会学堂,你的思想有些外国人的狂热和偏激,也有着你们这个年龄人幼稚和单纯。不要以为从小大家都夸你聪明,有才智,就以为自己的看法正确。不要以为父亲苛刻,十多年来,我总以为你有你大姐照顾你,加上你自己的聪慧。能够出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你总归是女孩子,所以为父对你要求不是很严。但今天在你二哥这个话题上,你做为女孩子还是尽量少言为好。对于新政府我们又不是不支持,也不是不拥护,一切我们也只有尽力做好就是了。别忘了你的大哥还在国民党那边,难道你不想你大哥早日回家来?”
    “父亲――”婕妤本来觉得自己有许多理由能说服他们,但望着父亲那己经苍桑的脸,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不敢再说政府刚刚颁发的条令,发现潜伏下来的旧有人员,一定要检举揭发,并劝其自首,不得窝藏和包庇。她明白二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曾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少校,受过正规军事院校教育。二哥的资历在乌河镇是人人皆知的,在新政府的人事档案上是有一重笔的,家里有个二哥在窝藏着,等于家里埋上一颗大炸弹,虽时可能会爆炸,它爆炸之时,就是全家人粉身碎骨之日。前面明明是火坑,我们全家为什么还要往下跳?为什么不悬崖勒马?想到这些,婕妤还是要努力说服父兄。
    “婕妤看来,共产党能成为执政党,会组建一个好政府。虽然现在看起来它非常不健全,因为毕竟是刚刚重建。二哥受旧的教育太深,对共产党有着他旧思想的偏见,但父亲你是看着乌河一步步变化的,你说有那一任政府是真心眷顾民众的?早年间的满清王朝,后来的国民政府,还有当年的小日本,还有乱时的二十四旅,那一方土地不是鱼肉乡民?只有共主党才是为民众的,一叶知秋,不说全国,单从我们乌河镇看来,民众对新政府的拥戴,难道不能说服你们吗?”
    高振普重重的叹了口气,慈爱地望着一双儿女,悠悠道来:“为父己经老了,路就你们自己走吧,我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你们。我一生虽说无大成就,但我有你们四个儿女。虽说祖上家财我没有守住,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我们全家人都平安过来。现在与你大哥天各一方,不会有多少日子的,我们一家会相见的。就象当年你老大住在京里,老二在队伍上,你随你大姐住在济南,你大嫂又难产死了,留下刚刚出生的慧儿,你们知道那时我和你娘是怎么过来的?还要时时提防着土匪来纠缠。那些分别的日子都过来,现在呢,甭管如何好歹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了。现在和平了,你大姐只要想家了,也能随时加回来看看。我也没有什么遗撼,你们都是成人了,都有能力分辩世事的是非,所以对于你二哥的事,我们由他去吧。不论什么事,也不能看死了,国家的事也是那样,不要以为共产党现在坐了天下,就真能坐得住。说不定那天国民党能够回来,毕竟国民党才是正宗的执政党,人要时时记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自己将自己的路给堵了。”
    “妹,我的话你可以不听,总以为我是受国民党教育太深,对共产党怀有偏见,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是对共产党执政有偏见,这没有办法。几十年来我所受的教育,使我无法认同共产党的做法。我不是非要这要的,实在是很难说服自己。但是父亲的话你总该听吧,父亲了是饱经苍桑几十年了,福也享过,罪也受过,父亲的话对我们兄妹来可以说是真言。在哥哥问题上,请妹不要再逼我了,要是你再逼我去自首,那你就干脆杀了我吧,要不你就直接报案,去你所信奉的那个党那里获取功名吧。”老二用这样的话来堵婕妤的嘴。
    听到二哥的话,婕妤不好再说什么了?话己经说到这个份上,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声音发瑟:“父亲――二哥――你们不该这么认为我的,我会这么对我的一奶同胞?不管怎么样,我的心也是象着你们的,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我就是再怎么尊重新政府,热爱他,但你们是我的亲人,那是另一回事。我宁可没有一切,也不能没有骨肉亲情。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天底下只有你们――我的亲人对我是最重要的……”
    李二姐还是象先前那样看护着高家的孙子。这孩子就象他的亲生的儿子,和芦花一起长大,虽说是在读书方面不象芦花那样有才气,但这孩子自小心地良善,待人厚道,只是不象高家的子孙,说话做事毫无祖上之风,倒有些象是自己小门小户家的孩子。看来真的是改换了门户,越发这样,二姐也就越发痛爱这个孩子。高家夫妇不大喜爱自己的亲孙子,倒是对芦花痛爱有加,十二岁的小芦花就象当年的二姑娘婕妤才智超群,在同龄的女娃中,小芦花才气早己到了共识。
    在李二姐的潜意识里有个想法,等有一天这两个孩子长大了,高大爷会给芦花做主,要鲁花和慧儿成亲的,那自己的孩子终于能有了个正式的名份了,真正成了高家人,自己也可给女儿个交待了,娘儿俩个不再象那无坟鬼,灵魂无处回归,自己就是死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所以李二姐一是拿慧儿当儿子养,也是做女婿待的,这话她一直对女儿暗示过。因为十二岁的女儿也己经懂事了,略知一些男女之事,嘱咐她和慧哥哥离的远一点儿,不要再和小时那样不分彼此了,要是还是那样不分你我的,怕等那天宣布两人的事,孩子们有点不适应。毕竟他们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冷不丁的要他们做未婚小两口,还不将他们捌扭死?所以为了避免日后的尴尬,李二姐多次暗示女儿。
    “芦花,不要再对哥哥呵来呵去的。慧儿总不是亲哥哥的,他是高家的孙子,算起来也是我们的主子,你该对他尊重才是,要不会坏了规距,那就是娘的错了。咱娘俩寄居高家这么多年,不能叫人挑了刺。”
    芦花回娘道:“我知道了,咱们是佣人,我是佣人的女儿,也是他们家的家生丫头。娘啊,你就会说这样的话,你什么时间能真正叫自己站起来啊?难道你不明白现在早己换了世界,党和政府给咱分了房子,咱住的房子不是他高家的了,是咱自家的。新中国就是叫穷人当家作主人,我们娘儿俩不是谁家的老妈子丫头,咱是独立的自主的。娘啊,这可都是政府的人说的。”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能这么说。咱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高家的大恩大德。要不是当年高家收留我们娘俩,那今天就不会有你了。以前要不是你高爷爷办的女校,你又哪能学这么多学问、知道这么多的事!念书是为了知理,可你呢――――”
    “不是这样啊,爷爷和奶奶对我好,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喜欢我,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主人。就象哥哥那样,你待他象亲生的儿子,不是因为他是主人,而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哥哥――”
    “我是说不过你,但自古的事总有个先后,不论世界如何的变,高家永远是高家。”李二姐说,说实话在三十多岁的岁月中,对高家永远是敬畏和尊重的,对高家的这份感情不仅仅高家当年收留了她,主要是高家近百多年来在乌河镇威望,不管高家在今后会遇到什么事,都会逢凶化吉。
    芦花关于这个话题,和母亲争执过好几次,可不管如何向母亲解释,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再也没有了老爷下人了,可母亲就是听不明白。看来旧思想在母亲的脑海里己根深蒂固,母亲是旧时代的殉葬品。看人家婕妤姑姑,那才真是新女性。大人们说,婕妤姑姑曾是镇上的才女,只因过去的年景兵荒马乱的,怕遭土匪劫了,才去济南城里投靠亲友。十多年一直在外,曾记的小时候姑姑回来过,可那时还小,不大记事,所以关于婕妤姑姑的事,还大多是从高家的爷爷奶奶口里听说的。只因听得多了,小芦花脑海里的婕妤姑姑早就有了立体形象,婕妤姑姑几岁写诗,相貌出众,超凡脱俗……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二
    建国第一年的春天来的晚了些。虽然清明节快要到了,但柳树还没有吐绿的迹象,人们还没有脱掉厚棉衣,乌河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淌。一切似乎还是像以前迟来的春天那样习以为常,可人们的心情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就像春天的乌河挣脱了冬天的束缚,夹带破碎的冰凌和衰草残苇搅动着河上的气氛,远远离去……
    天色已晚,李二姐拥着女儿睡着了,儿子慧儿也睡在一边。等到夜深,更是万籁寂静,只听到乌河的水奔流拍岸的声音。偶而不知谁家的狗在咬。
    忽然,门被撞开了。“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声音!”
    多年的风雨己养成了处惊不变的性格,她怕惊起两个熟睡的孩子,就起来披上衣服,镇定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
    来人是高家夫妇。
    高振普脸色苍白,高大娘在全身发抖。
    “二姐,我有事要托负你,这事只有靠你了!”高振普说。他急急的,好象没有多少时间似的,他老婆只是紧靠着他,上下牙在打颤。“我家要出大事了!我要过这一劫,要是过不去,这个家就托负你了,请你不要推辞。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没有拿你当过下人,自从当年你助我逃出匪窝,我一直是拿你当女儿待的,我知道我家每遇大事,必有你的帮助才能度过关口。今次还是得依仗于你。”
    “你说吧,大爷,高家就是我的家,十多年前一进这个门时,我就这样决定了,家里有事,我也要担一份子的。”
    “这个给你――”高振普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小包,用异常冷竣的口语说:“你永远也不要看,你也不用知道是什么。今天我要是过了这个关,你再还给我们,要是没有了我们,请暂且保管,等合适的机会把它交给婕妤。记住,一定要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交还给她!”
    高振普一下子跪在李二姐的脚下,把李氏女一下子惊呆了。
    “我要是有什么事,请你照顾你大娘,还有婕妤。婕妤自小是个只会读书、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没有别人的照顾,她活不下去。”
    他老婆只是在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李二姐扶着她,因为她的身子己经站不直,随时会倒下去。高振普在继续说。
    “记住我交给你的这个包,一定要保存好。不要打开。等时机到了,交给婕妤,一切会明白的。一定要照顾好婕妤,这个家就拜托你了,我将终生感激你――”李二姐还想再说什么,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房间里进来了许多人,将高家夫妇架了起来就带走了。这一切都象事先演习好了似的,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有沉闷的几句话棗
    “在这呢!”
    “没错,带走!”
    “再找?”
    他们在找什么、他们是什么人?是土匪吗?不像。这些人都穿着深黑的衣服,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李二姐想问明白,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全身不住的在颤抖。有人来到她的跟前狠狠地看了一眼,闷闷地说了句:“不是。”又看看了两个孩子,这时有人说:“不许伤害无辜。”
    来人走了,前后没有一袋烟的工夫,可李二姐觉得就像过了一生,两个孩子还在睡着,刚才的一切没有惊觉。她亲眼看着高氏夫妇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这一切又好象是过去的事。当年在匪窝里,她就见到过几次被五花大绑的人,可能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好多年没有做恶梦了,一定是。可手里着那个油布包,是刚才高大爷亲手交给他的,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忽然二姐感觉有种温热的稀液从自己的下身流过,是吓得。
    一切又安静下来,象一个时辰以前那样,两个孩子依然睡的很熟,没有醒来的迹象,周围象停止了运转,狗也不再叫了,河水了似乎慢了下来,因为没有了浪花声息传来。“二姑娘呢?”
    李二姐猛不丁打了个吱愣,家里还有二姑娘在呢。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吗?她是不是也会被五花大绑遭了坏人的劫?这刚才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绑走高家人,二姑娘在哪里?
    李二姐想到这里,慌张张穿好衣服。刚才事情太急,没顾得上自己仅穿小衣。自己刚才只穿了小衣在人面前立着,如果他们绑架了两个孩子和二姑娘,那自己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她穿好衣服下了炕,轻轻关好房门。过去自己一直是住在后院的小套间里。后来,政府就将前院的大三间分给了她,这本来是慧儿他亲娘活着时住的房子,一直空着,李二姐她们住了进来,空落的大房子才有了生气。二姑娘婕妤从省城回来后,为清静就搬进了小套间里,李二姐颠着她那双小脚来到了她住过十多年的小院。
    她看到了二姑娘婕妤。
    她在灯下看着一本书。
    油灯昏暗,将二姑娘的面容映得惨白,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眼睛直盯着书上的字,对外面李二姐的急呼毫无反映。走近了的李二姐看到二姑娘的样子,猛不丁想起了小时候听人讲过故事中的女鬼。
    她的样子象无丝毫生息的尸身,象从阴间返回的女鬼。
    “二姐。你还是回去睡吧,看好慧儿和芦花,去吧――”
    二姑娘还会说话啊,这下李二姐也就放心了,她总以为她被吓坏了,她毕竟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啊。虽然自小在外长大,可那也是千万般的呵护着长起来的,真正的惊吓和紧张她没有经受过。李二姐觉的保护二姑娘就是自己的责任,虽然平日里自己对她也是万般的尊重,但今天自己受高家夫妇所托,就要向保护慧儿那样,看护好婕妤。更别说二姑娘平日里对芦花的看顾,再说二姑娘平日里不是吃苦受累的那号人。
    “二姑娘,你知道了吗?”李二姐问道。
    “我知道的,这是冲我二哥来的,前些日子我二哥从外面回来了,只因他早年在国民党的队伍上呆过,所以政府要找他去问话。可他们不知道,二哥根本就没在家里,他们不信,才带走爹娘的。不过你放心,政府是讲道理的,不会和我爹娘过不去的,明天他们就会回来的。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二哥也不是什么大坏蛋,只是当年投军有误,不牵带家里。”高婕妤这番话与其说是解说给李二姐,倒不如说是她在自己安慰自己。
    李二姐听她这么说,一颗心也放下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过你说的话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她在心里对二姑娘说。
    “姑娘,那明天呢?”李二姐试探着问,她想向请示下步怎么做。看今天晚上那些人黑虎虎、阴沉沉的表情,二姑娘觉的事情没有二姑娘说的那么简单。但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想象不出来。想起高大爷交给自己的黑油布时的郑重表情,李二姐就觉的自己肩上担子好重,对于高家的嘱托,她不敢不负啊!
    高婕妤看二姐那忐忑不安的样子,竟对她有些可怜起来,她在心里道,二姐毕竟是名村妇啊,她需要心智。女性的所需要的心智靠的是教育,自小时自己就立志提高妇女的文化水平,看来自己的立志是正确的,这次回到家乡,投身于家乡的教育是无憾的。
    “明天我爹娘就会回来的,我敢肯定,因为我相信政府――”
    高婕妤安慰她道:“我们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还是到学里教课。芦花是念书的好苗子,无论如何要叫她念下去。好在现在读书不象过去花好多钱,现在的政府多好啊!出钱要穷人的孩子上学读书,你不想让女儿上学都不行,这在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要不是政府的接收,女校也早己停办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没有学上,只是在家学些女红,不到二十岁就匆匆嫁人,嫁的好了还好,要是嫁个糟粕,那就是毁了一个好女子,二姐你也年龄这么大了,这种事也见的多了,从你记事以来,我们女儿家有几个是真正得到幸福的?”
    李二姐不敢说到嫁人之事,这是她心里最隐痛的地方,但现在二姑娘问起来了,她也只好回答:“这都是各人命不好。象我们家三姐妹出生在穷家,自小受尽了苦力,虽然人说容貌不错,可那不能顶饭吃,反倒给带来了杀人的大祸。我大姐嫁在锦秋巩家,空空等了大姐夫八年,一个人拉扯起小叔小姑,还有两个女儿,还要代他养老,可只是前几年大姐夫回过一次,这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了,只是托人捎过钱回来,到现在连个人影也不见,前前后后这是十三年啊。当年他离家打日本人时,我那两外甥女一个才五岁,一个才三岁,可现在两上孩子都快到了要出嫁的年龄了,大姐夫还是没有回来。那次他走时答应我大姐,等全国解放了,他就回来和大姐在锦秋湖里放鸭养藕,生儿养老。可又是五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我大姐都快四十岁的人,再回来也给他生不出儿子了。十三年,我大姐就是在等待中活过来的。还有我和我妹妹,我的事你也知道,这都因为我们是穷人,不能和你们一样,兵荒马乱时跑到外面去,有富亲戚护着。咱们家大姑娘,在咱乌河镇上谁不说是娘娘命!你呢?咱乌河镇上那有能比得上你的。所以我说女人的命,一生下来就带下来了,一些事不能强求的。”
    二姑娘无力地对着李二姐笑笑:“二姐啊,你也许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是的,我姐妹俩个自小比别人家的女儿吃的好,穿的也好,父亲也准许我们念书,这一切也是别家女儿比不上的。但我们也有忧伤,有着不少于别家女子的心事,因为我们也是女人,只是有些事能说和不能说罢了。不要以为我大姐要什么有什么,不是的,她要守着她那方面的各种规距,遵守她该遵守的伦理――”
    第二天,整个乌河镇就炸开了锅。没有人大声的议论,但消依然传得很快。太阳不到一杆子高时,李二姐就得到了消息。
    是芦花从学校里得来的,小丫头跑回来给母亲送的口信。
    “娘啊?我不信啊,我要找到爷爷和奶奶棗”
    “怎么了?”女儿慌慌张张,小脸苍白。
    “都说高家爷爷奶奶被枪打死了,我不信――昨天晚上我还见他们,这一定是在胡说,现在的人就爱瞎说!”芦花努力想从娘那里得到证实,因为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不会死的,更不会让人用枪打死。
    “你听什么人说,都是些什么人说的?”李二姐大声问她的女儿“你快说。慧儿知道吗?”
    “人家都在那么说的,有些人己经去看尸了,看了的人回来说是他们。哥哥也听说跑去看了,我不信,我回来看看。昨天晚上我还见爷爷奶奶了。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在瞎说,娘你说他们是不是在瞎说?”芦花问。
    李二姐只觉的头晕的慌,觉得喉咙里有口痰吐不上来,脑子里只是晃动着昨天晚上那些人黑虎虎阴沉沉的脸。她低低问道:“你见到二姑娘了吗?”“校里告诉她了,这才在学校里传开了,她早上落龙滩看去了。”小芦花说.。
    “天哪!这千万可别是真的。”李二姐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
    高婕妤跑到镇公所去问,镇公所的人说这不是他们管得了的,要找县公安局。(这在后来才有了乌河镇有名的一出戏《高婕妤大闹公安局》)
    “为什么要枪杀我的父母?”高二姑娘怒斥公安局长:“你们目无王法,我要向上边去告你。”
    “高振普夫妇包庇窝藏国民党特务,拒不交待。我这里都是按政策来的,请高老师不要再打扰我们正常工作。”这位年轻的公安局长是很尊敬才女高婕妤的。婕妤可能到死也不明白,若不是有许多人为她担保,昨天晚上被带走的就可能有她,她也有可能己经魂飞落龙滩了。特别是这位公安局长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担保,担保高老师不知道哥哥的事,是不可能包庇窝藏国民党特务二哥的。要是她知道的话,凭她的思想早来报告了,还有几位县上权威人物也是这么说。可是关于高振普是谁也保不了的,因为他拒绝交出儿子,一句话就是没回来过,十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是真凭实据都在政府的手里握着,己有内线情报将高家老二供了出来,就连高振普也不知道他儿子的真实身份。
    高家老二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特工人员,负责山东区域张周市的事务。也就是张周市的特务头子。他是军统的人,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他们组织筹化了“张周民众救国团”和“特殊义务教育协会”两个组织,并伙同一些会道门,暗杀共产党的干部,诋毁新政府,对年轻的共和国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在取缔反动组织一贯道的时候才将高家老二的活动和组织一举破获。
    一贯道,又名中央道、中国道德慈善会。民国二十六年,由济南传入桓城地带,教首崔风藻。他们受济南总部领导,大量发展信徒,愚弄蛊惑民众,以听“神训”骗取众人的信任,以“立愿”、“开班”。因入道者大多是些对时局不如意者,高老二就利用众人对新政府的不满,企图完成他回乌河的任务。
    其实桓城公安机关也得到上级指示,前国民党上校高林祥己潜伏乌河,当地公安机关务必擒拿,阻止其破坏阴谋得逞。若拒捕可当场镇压。
    高振普夫妇拒不交持儿子的去处,只说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了。高振普夫妇决定用自己的残生换取儿子的余生。只要儿子能安全活着,哪怕他从此逃进大山、远离乌河、不给自己这老把骨头上坟烧钱也行,因为自己儿子还活着。只是苦了小女,从此以后将要独立面对人生,独立承受骨肉生离死别之痛。
    在天还未亮时,落龙滩上枪声响起,曾经英名一世的高振普也结束了他的一生。
    埋葬双亲后,高婕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上上下下活动了大半年,没有得到一丝的支持和理解,因为有政策在那儿放着,当地的公安机关没有做错,一切都有红头文件在抗着。为此高婕妤得到地方的审查,怀疑其行为是受高林祥的蛊惑,高婕妤被监禁一年,被定为“四类分子”,要接受人民政府的感化。
    二姑娘被释放回家的那个晚上,她将门窗紧闭。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不知道裹挟在历史潮流中将会有无情的遭遇,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人不可避免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5:3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三
    人世苍桑,世事轮换,一些人站起来了,就有一些人倒下去了。不变的只有千年的乌河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流淌着,随时准备容纳她女儿的眼泪,清洗她们的伤口,甚至有时无情地带走她们的身体,乌河是包容一切的归宿。从不信天地间有神灵的高婕妤,己经不止一次跪在乌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用她那脆弱心祈求乌河爷爷让爹娘重生。虽然聪慧绝伦但又无助的高婕妤也来到了鲁神大姑庙,请求女人的救星鲁神大姑,给自己智慧,为父母恢复名声。她跪在鲁姑的脚下,想起几年前同姐姐来过的情形,自己当时曾对李氏姐妹的求助显示无奈,今天自己不是也来了吗?人在无奈的时候,往往求助于神灵。
    这当儿从乌河岸边走来了一对母子。母亲骑在小毛驴上,牵驴的是儿子。娘儿俩不紧不慢地走在乌河岸上。
    “娘,你不是说要姐姐给我做媳妇吗?那慧哥哥怎么办,慧哥哥说姐姐长大要给他做媳妇的,”儿子问母亲。
    三十多岁的母亲头上包着头巾,因为春天风大,乌河的女人们都是要包起头来的。上身着蓝色印花外衣,下着同样深蓝家织布的裤子,脚上是家做新的农家鞋,赵李氏给人的感觉是总是那么的清新温馨和干净利落。
    “记住以后不要再说要姐姐当媳妇的话题了,你爷爷奶奶不让,嫌你二姨家穷,其实你二姨家一点儿也不穷。”
    “可我姐姐长的好看啊?娘啊,我也不原意叫姐姐做媳妇,俺老师说了,表亲不可结婚的,要是表亲结了婚,生的孩子都是傻瓜,真的啊,这是老师在书上看到的,你要信啊,娘。姐姐只能是姐姐。”
    “你说得不对。”李三姐纠正她的儿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谁是傻子是因为表亲的缘故。你们老师有时说的也不完全对。咱上学是长本事,不是学成书呆子的啊,等俺大柱子学了本事,也做了官,那时为娘也算是熬出了头,娘也跟儿去享福。”
    “行啊!娘,我做就做大姨父那么大的官。你知道大姨父的官有多大吗?你是知不道,我听人家说了,大姨父的官比县长还要大,你说比县长大的官能有多大啊,真想能见一下大姨父,亲口问问他。”
    “在二姨家住着要听话,要好好的念书。你知道咱家念点儿书不容易的,别花瞎了钱,叫娘没法向爷爷交待。记住永远也不要给娘惹事。自从你爹没了后,娘是一个心眼地守着你。不要和人家打仗,就是人家打咱也不要还手,你还了手还要被打,你不还手他就不好意思再打你了,你要是在校里给我惹了事,我就不要你了。”
    “娘啊,你为什么要叫我这么老实啊,你和俺婶子吵的时候不是也很历害吗?为什么要怕外人呢?他们和婶子还不是一样的人吗?”
    “你这孩子,我什么时间和你婶子吵了,那都是她欺负我,她看咱娘儿是孤儿寡母,就想逼娘改嫁,好叫咱腾地方,她好独吞家里的财产。”
    “我看婶子不是很坏的人,她对我好,有好东西也给我吃。你和婶子是不是有什么没说明白的?不要吧,娘,柱子不愿看到娘和婶子不好。”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插嘴。婶子对你好,那你也对她好,那是你们娘俩的缘份。我们妯娌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办,小孩子不要跟着瞎搅和,你好好的读你的书就行了。”
    赵李氏这样对她儿子大柱子说。有时候李氏女也在心里问自己,自从男人死了后,为什么自己的脾气会这么坏呢?她自己也明白兄弟媳妇没有什么坏心眼,她也是个苦命人。可就是想和她斗一斗,一看到他们夫妻双双从田里回家去,自己的心里就会冒出些许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赵李氏曾在深夜里反醒过自己,她相信自己也不是什么歹毒之人,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怪怪的想法。她也曾责怪过自己,让自己明了天改正一下,主动向老二家认个错,从此妯娌处的向姐妹,这样公婆也高兴,两家的孩子也欢喜。再说自己就大柱子一个孩子,二房的兄弟将来都是他的亲兄弟,他们是一棵树上的枝条,自己老是和老二家不睦,大柱子心里也不好受。婶子也真疼他,娘更是疼他。不管自己在夜里想的多么诚心诚意的认错,可一到了天明,看见老二家两口子从他们自己的房里走出来,那样有说有笑,红光满面,她的心里又一下子不平起来了。凭什么我给她道前歉?她己经很幸福了,还要这么多干嘛?凭什么啊?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媳妇,为什么老天要收上老大去,而叫老二活下来,这就是不公平。我李三姐自小是个要强之人。我就不能认这个理。不能认错,她的男人活着,而我的男人早死了,这本身就是她欠我的。她连着五年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她己经是夫人命了,还想要什么?自从给人家奶过一个孩子后,她竟生起养起来了。孩子怀一个生一个,生一个活一个。
    就是这种古怪的念头,老是在捉弄着赵李氏的心理。
    忽然大柱子喊了起来,“娘啊,那不是刘解放推着他媳妇来了……”
    赵李氏抬眼望去。
    一个精壮的男人推着辆木质独轮车走了过来。男人对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是一脸的满足与讨好,还有大半的眩耀,车子一边坐着一个红花绿叶似的媳妇。
    “大婶子啊,”精壮男人向赵李氏打起了抬呼,“你娘俩也要去赶集?俺也是去,这不,你侄媳妇非要看看咱这乌河镇的风情。没法子啊,谁叫咱娶了媳妇呢?叫去就得去啊,哈哈哈……”
    是谁也听得出,这家伙是在得意,得意他有了媳妇,哼!赵李氏在心里对他一点儿也瞧不起,都知道你在城里买了个不洁的女人,小子有什么得意的。她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在表情没有丝毫的耻笑,但对于刘解放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好,这小子从根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大婶子啊,以后我来了,请多加看顾一些啊。”刘解放他车子上的女人在和赵李氏说话,她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和乌河人那样,而是细细的柔和,又有些甜腻,给人一种欢喜团子的味道。“怪不得都说乌河水养人,看来真是不错,喝乌河水的妇人面皮就是白细。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几年就来了,可那时没人告诉我。”
    这女人真会说话。赵李氏在心里说道,于是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车子上的女人来。
    只见她长的一张圆月似的大白脸,脸上很是细腻与洁净,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没有年龄的标志。赵李氏听人说过,做过窑姐的女人会装扮自己,三十多岁也能将自己扮成二十多岁的,她们就象那善变的精怪,你休想看出她真实的年龄。头上盘着硕大的发髻,将两额的散发都梳理上去,越发衬托出洁净的面容。这是一种在乌河很少见的发型,曾经见谁盘过如此夸张的发髻?赵李氏在脑海里盘算,想起来了,是高家的大小姐,那年二姐梳头时曾经见过她,那时候她就是盘着这种高贵的娘娘头,愿来城里的女人都会盘这样的发啊。这女人上身穿一件红锦织衣服,上面有锦织富贵鸟,下身着一件深绿色裤子,是一种肥大的灯笼裤,也是如今爱俏的女人通常要穿的。脚上也是同色的绣花布鞋,看来这女人的针线活还不错。看女人的针钱巧不巧,就要先看她脚下鞋子。看到这些,赵李氏对这个女人有了些好感,暂时忘了她是个从不洁的地方来的女人,对她有了些温和的笑意。
    “他大嫂子真不亏是大地方来的人,可真会说话啊。乌河就是好啊,要不好能引来你这金凤凰?乌河水不光喝了面皮好,小娃娃也长得旺相,没病没灾的。”赵李氏对她很友好地说。
    “就是嘛,我也这么认为。”那女人笑呵呵地说道:“怪不得大兄弟长得这么俊呢,细皮嫩肉的像个闺妇似的,原来也是这乌河水养的啊,嘎嘎嘎……”这女人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惹得其它过路的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男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对她的提醒。
    “大婶子这要是要在镇上住些日子呢还是赶着回家来?”刘解放无话找话地和赵李氏在搭讪着。赵李氏对这小子印象不好,前些年他光棍一条,家里穷得天天揭不开锅,成天吃东家住西家的,更别说娶媳妇的事。要不是解放了实行土改,这小子还是穷鬼一个。现在可好多了,家里分了房子,是一进一出的一个大院。那是村子里的一个富农的房子,解放前那房子里闹过鬼,有个女人在那所宅子里吊死过。解放了土改,富农就将那所宅子献了出来。村子里穷得倒是不少,也都缺少房子,可没人有胆子敢住,最后就分给了刘解放。如今他是地也有了,房也有了,屋里也有些家当,可他不该将以前欠的钱粮也赖了不还。
    老二家早年间给人奶过一个孩子,挣了些麦子,因为是大家庭,没有地方放,就托人放给了正缺粮的刘解放。那时他的名字叫狗剩,解放是土改以后改的名字。一放就是几年。他一年一年地推,就是不还,要是算起来,当年的麦子早就翻过几个翻了,己经是份很厚的积存。可是这家伙依仗着土改了,仗着只要是高利贷都作废的政策,就给赖了。这可是一大堆的粮食啊,老二家的病那本来己好起来的身子又落下了病。她天天在哭,这是俺的血汁子换来的粮食啊,为什么说没了就没了?二狗子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上天叫你断子绝孙,五雷轰顶,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无赖!可无论老二家如何哭天喊地,没有人为她做主,因为她放得确实是高利贷。
    所以赵家人对刘解放的态度很不友好,要不是他蜒起来脸搭话,赵家人没人会理他。后来他不知道从那里听说城里在买媳妇,就卖上些粮食,去了趟济南府,买回了这么个女人。现在看这女人的言谈举止,那几袋粮食倒是值的,只是才来不知道能不能生养,都说从那种地方来的女人都不会生孩子。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狗剩子也不太合算,女人不能生养算什么女人,不能生养的女人还不如头母猪,脸白脸俊那不顶吃喝,女人重要是能下地干活,锅台上做饭,炕上能生孩子,要不老天要女人做什么用?这在乌河是条亘古不变的理儿。他刘解放就是这么个半吊子,贪便宜怕是捡回个中看不中用的破货。
    想到这里,赵李氏心里轻松了一些,好象那女人确实不能生孩子,老二家的话应验了似的。
    刘解放两口子看人家娘儿俩个冷冷淡淡的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插嘴了,正好有村子里的人赶上来和他们开起了玩笑,他们也就慢了下来。大柱子娘儿俩也走开了自己的路。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19:23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四
    乌河大集人头攒动,粮食市、牲口市、苇箔市、铁器市,市市交易火爆,真应了古人的话:“河里无鱼市上看”,更别说乌河大集自古就是桓城、长山、博兴、临淄一带重要的交易地。再加上经过解放后几年的休养生息,农民脱离了战乱,都精打细算地谋划和创建他们的小日子呢。
    因为各摊点赶集的人太多,高家母子根本就走不动,小毛驴被挤的咧咧趄趄。急了眼的小毛驴,被撞起了驴性子,驴脾气大发,赵李氏只好从牲口上下来,帮儿子管教惹事的毛驴。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娘儿俩个上了大坡,河水就在下面汹涌的流淌着,发出震人心肺的声响。两岸的芦苇长势茂密,偶尔有野鸭飞过,惊起在芦苇中昏睡的小鸟。
    “娘,咱们的乌河水是不是都流进了锦秋湖奔到大姨家去了?”大柱子问道,这孩子对乌河的出处和归处充满了好奇。
    “是啊,乌河水流进锦秋湖后,就和锦秋湖的水一起又进了小清河,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老是问呢?”赵李氏给儿子解释着。
    “那后来呢,我姐姐说是进了大海,到东面去了。娘,大海在哪里?离我们乌河远吗?”
    “大海吗?应该是不远吧。你看从这里坐船半天就能到锦秋湖,我想再坐半天就能去小清河,再坐半天就可以去大海了。不过没大有人去过大海,也可能是很远吧。”娘也一知半解的给儿子解释着。
    儿子似乎是懂了,又好象没有明白,不过他不再问了,而是说:“昨天我放在河里一个草帽,你说今天漂到大姨家门口了吗?”
    “一定到了,只是你大姨不知道那是你放的,不会捞起来的,我看你又是白费心思。”娘轻声地数说儿子,不是责怪,只不过是陪儿子说说话罢了。
    “我在上面写了字的,‘大姨我想你’,大姨要是下湖见了草帽会捞了起来,就知道是我写的,你说是不是?娘。”大柱子还在编织昨天的梦。
    这个孩子性格不知道随谁,有些女孩子的小心思。正相反了,芦花就是个野丫头,己经十六了,还要在学校读书。这个孩子真不象女儿家,不该自己当姨的说的。其实这孩子骨子里有些野性真是有随处,胆子大,脾气倔,爱依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娘儿俩个来到了二姨家,也就是当年的高家大院。高家大院在乌河以东,乌河镇的中心。四合式的院落。门前上马石,上马石后面两则是两座石狮子,院门朝北。进门是四面廊檐。东西两房为厅房,西面为二层楼房。西南角最高处为三层,全为砖石土木结构,布局紧严,错落有致。这高家大院己有百十来年了,是高家祖上发达时的见证。大柱子将毛驴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拴马桩己经老了,早己被磨的溜光,它立在这里,见识了百多年来发生在高家的大大小小的事,经过了太多的乌河镇的是是非非。它就象那失哑而又看破世俗的高人,有着太多的无奈和对世事的理解。
    “二姨上那儿了,芦花姐姐又上那了,家里为什么没有人呢?”大柱子在心思着。娘早己坐在门前的石头上。
“娘,你说俺二姨家为什么能住这么好的房呢?那咱家人还说她穷!其实二姨不穷。二姨和姐姐都穿好衣服,特别是姐姐,在学校里没人比姐姐穿得好,她家也不种地,也有馒头吃。可咱家里种着十多亩地,还没有馒头吃”。
    李三姐听儿子这么说,就笑了笑,回答儿子:“这不一样,其实咱家里有粮食,是你爷爷留着给你念书娶媳妇的。以后日子再好了起来,还要给你盖砖瓦大北屋。等到了那个时候,俺家大柱子也念书做了官,也娶了媳妇,为娘就光等着享你的福了。”
    大柱子知道娘一开口就会说这个,他说:“现在做官不是靠读书了,是当兵打仗才能做官的,大姨父不就是那样吗?可我现在小,人家不让我当兵,要不我也和人家一样去朝鲜打仗,那样就会立功,就能做大官。”
    李三姐听儿子这么说,不禁笑了笑,对儿子说道:“人家哪能要你呢?前几年你二叔要去,人家政府还不要他呢!不要再眼热你大姨父了,他做那个官有什么好的?你没看你大姨受得那份苦!”
    大柱子不同意娘的观点,但他自小养成了个习惯,对娘的话从来就是言听计从,从想不到与娘辨论个高低。在他那小小的脑海里,孝的概念根深蒂固。
    “姐姐那么大的就有当兵走的了,还是女的呢。”
    正在娘儿俩个说着话的工夫儿,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大柱子认识他,那是他们学校教高中班的巩老师,叫巩岩。以前学校里没有高中班,读完初中班后,就到长山念师范。后来县城的女中撤了,归了国立中学统一管理,男女合校,这才有了高中班。芦花就是第一届国立中学的学生。
    “你们是三姨和柱子吧?”巩老师对着他们说,很实诚的样子。本来他是学校的老师,又是高中部的,平日里大柱子一个小初中生,平日在老师面前挺畏缩,也没有机会和高中的老师说话。这会儿高中部的巩老师对他说话,就象自家人那样亲切,叫大柱子实在无法适应。
    他喃喃地,声音很低:“巩老师,你好。”
    巩老师摆了摆手,“不是在学校,不用叫老师的。你就叫我巩大哥吧,这样多好!我可不想处处都当老师,多累啊!呵呵……”没说完他就自己笑起来,他的笑声也感染了别人,大柱子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这时候赵李氏说:“你是学校的先生啊!这么年轻就做先生了,俺家大柱子就交给学校的先生了,他有不得当的地方,该打就打。严师才能出高徒,这个理我懂,我不和别人那样护犊子的,我明白。”
    巩老师笑了笑说:“没事的,三姨。我知道大柱子是个好孩子,芦花对我说过。你们才从村子里来吗?可能李姨赶集了,你们来也没在集上看看。我是来找芦花的,我看你就是三姨,因为你和李姨长的实在是太象了!芦花说你三姨和李姨是双胞胎啊,真有意思,以前的人也有这种情况,我还以为旧社会什么好事也没有呢!”
    巩老师又问:“你村子的刘解放不是娶了媳妇吗?他媳妇可俊,他是我表哥。”
    “是吗?”李三姐说:“你们是什么表啊?”
    巩岩答道:“是姑表,他母亲是我大姑。因为大姑去得早,又是奶奶早年抱养的,就不大往来。不是很亲,许多年不处事了。前些日子他带着媳妇回姥姥家上坟,我因为学校里有事我没有回去,听说还闹得不好。其实不怪狗表哥,都是我父亲不好,他不让表嫂上门,怪她是从那种地方来的女人。我表哥不让了,和我父亲吵了起来,还给我家打坏了东西。说他从小就不知道姥娘家门朝那开,本想现在日子过好了,能认姥娘家的门……”说到这里,巩老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许他觉的对外人数落父亲的不是,是他做儿子的不孝,所以他又补充说:“我父亲是老脑筋,从旧社会过来的人都那样。不过要是我在家的话,就不会让狗表哥难堪了。你说我表哥这么大年龄了,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外人还是不要干涉太多,只要人家觉的幸福就行。再说政府都在救助那种地方的女人,她们也是受苦的姐妹嘛!人只要改好了不就行了吗?你说是这个理吗?三姨。”
    就在这个时候,李二姐和芦花回来了。
    李二姐没大变样,还是几年前的气色,身上的衣着倒是比前几年时样多了,也可能是芦花穿旧的,娘儿俩身型一样,李二姐接女儿穿下的衣服正好,倒有了些现代的气息。芦花己经长大了,多年前那个任性跋扈的小女娃儿己学会收敛掩盖自己的本性,呈现给人的是聪慧剔透的人精儿。在她的身上既有仙女的柔和善良,又有些许精灵的乖巧调皮,两种性格在她身上相宜相附地交融,形成芦花独特的个性。芦花不再留长粗的大麻花辨,那是老辈才梳的头型。现在爱俏的乌河女儿早己开始流行女干部发型了,齐耳的短发,搭配在俊俏的瓜子脸,别有一翻妩媚。收腰合身的列宁装,将芦花快乐的女性气息含蓄地展示出来。说实话能将列宁穿出女人味的确实不多,而小芦花就是最出色的一个。是上天给了她一幅天使的面容,魔鬼的身材,精灵的头脑,还让她出生在一个可以展示才华的年代,一个女性翻身的年代。有时,小芦花觉的自己幸运极了。自从结识与巩老师相处密切以来,芦花觉的自己的人生真正开始了,明白了什么叫幸福。巩老师比自己年长六岁,是学校的国语老师。是什么时间芦花觉出了巩老师喜欢自己的,真的说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刚进国立中学时,就发现那双如父如兄的眼神,一种关注爱怜体恤的眼神始终在跟踪着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眼神那样熟悉和亲切,就象在梦中被注视过,在前生中有过缘份的那种,那是一种终于寻得的惊喜。
    芦花姐姐到很晚了还没回来,二姨也不着急。姐姐是和巩老师一起走的。就在这个晚上,小小男子汉大柱子发现了二姨家的秘密。
    吃饭时,二姨留出了一份饭菜,大柱子以为那是留给芦花姐姐的,可后来二姨却端着碗进了她家的后院。他听见娘和二姨说话:“二姑娘还是那样。”
    二姨说:“是啊,都五年了,她的病时好时坏。犯病时就大喊大叫,怪瘆人的,外人都以为这房子闹鬼。唉,人也就是个命,哪想到二姑娘会落到这步田地!”
    娘说:“她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该有个人家了。兴许有了人家,病自然会好起来的。你看她现在没人痛没人爱的,没病的人也会怄出病的,更别说她是心重之人。”
    “是啊是啊,大姑娘曾来家看过她,可不顶用。姐俩个在房子里吵了起来,最后二姑娘把大娘娘气走了,这不也好几年了,大姑娘也没有再回到乌河来。”二姨说。
    对于娘和姨说的人和事,大柱子一点儿也听不出名目来,不过有两点他是弄明白了,一是这个有病的二姑娘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二是这个院子里有鬼。这倒是很意思的,要是自己能将那个鬼逮住的话,以后姐姐和娘还有二姨她们,就不会再小瞧自己了,不会老拿自己当做小女孩子了。一想到晚上自己要去逮鬼,大柱的心里就咚咚地跳了起来。只听二姨还在娘说着那个二姑娘的话题。
    二姨说:“你们那里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就给她说说,她可是块美玉啊!这在咱乌河没人不知。”
    娘说:“是美玉又能怎么样?现在不合适她这样的,农家女红,她一点儿也不会,年龄又大,又是四类分子,还疯疯颠颠的。许多年前她就不该回到乌河,她该留在济南府。唉,人,真的是个命啊!”
    二姨又说:“光顾了说人家的事了,还没有和你说说大姐的事,春兰和秋兰这两闺女去南方了。”
    娘说:“什么时间去的?能找到她们的爹吗?要是找到了,大姐夫能跟她们回来。要是回来了多好,也不枉大姐等了这么多年,这前前后后算来也有十七八年了吧。”
    二姨说:“是啊,那年他走时,咱姐俩还都在家呢,爷娘也还在。这一恍的功夫芦花都十六岁了,时间太长了,还不如当时他就死了呢,那样扯了肠子干了心,也不会有这些年的等待。这都赶上戏文里的王保钏了。大姐还不如那王宝钏,人家王宝钏虽然是等了十八年,可人家早年间也是那相府千金,享过福的,人家最后等来了娘娘做。要是这次俩孩子能把她爹叫回来,我先要他给大姐跪下。不能轻意放过他的。大姐这些年的罪不能白受了,巩家不能太欺负人了。”
    娘说:“这俩孩子走了多少日子了?南方有多远呢?她两个也不识字,咋找啊?别叫人拐走了。”
    二姨说:“没事的,两个孩子走时,到我这里来过。本想要去和你说声的,又怕你家里人多,你婆婆嫌乱,没敢去。我也没遇上你们乌河头的,就没捎过话去。她们和我说是有政府的人帮忙去找的。带她们去的人很可靠,是在政府里的人。你也知道大姐不是个没心计的人。这些年大姐夫只是往家里捎钱,大姐找到政府里的人,就是不要他们给家里送的钱,非要见到大姐夫。咱姐可是他们村里的妇女主任,要是叫她看死的理儿,非要认出个死活来。人家开始不答应她,最后她搬出了公婆,政府才答应帮她的。”
    “那大姐为啥不去呢?俩闺女去不一定管用。”娘问。
    “这我想过了,大姐即然这样安排也有她的想法。你想啊,这么多年来,大姐夫之所以不回来,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你说他都做了这么大的官了,能没女人跟吗?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回来。人啊,谁能不想家呢?他在外面很放心,大姐给他照顾得家好好的,他在外面的女人一定给他生儿子了。男人就那样,只有儿子才是他的正宗,大姐又没生个儿子,这要是春兰秋兰能是个男孩的话,我想大姐夫也会恋家的。大姐不愿意和外面的女人见面,省得大家面子不好看。”
    娘听二姨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还都说大姐能呢,就能这个样,男人还不是一样不要她了?咱姐三个没一个守得住男人,你是遇人不好,不怪你,可我呢?竟将男人给守死了,好好的他干嘛要生病死了啊?虽然好象也没有太多的念头,可男人毕竟是我们的天啊,没有了男人,女人就是塌了天啊,这其中的辛苦谁又能体谅得了?”娘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大柱子,觉得面对儿子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就说:“柱子你去外面看看小毛驴,将它喂好了,再到外面看看你姐姐回来了没有?”
    大柱子早等娘的这句话了,他早就想跑到外面玩玩去了。
    天快黑了下来,院里因着一些高大的树遮着,己过早地显出黯淡,又加上是暮春时节,枝叶越发浓密。院子里不仅暗且有些凉意,大柱子禁不住打冷颤。“这些高大的树是什么年间栽上的?长这么粗啊!”
    大柱自己问自己。
    芦花姐姐也不回来,慧哥哥也没回来。好想慧哥哥啊,大柱子知道慧哥哥不是二姨亲生的儿子,但比亲生的还要亲。娘还说过,早年间二姨是在慧哥哥家帮佣的人,那时高家还没有败落,慧哥哥的亲娘生下他,就死了,是二姨象亲娘一样拉扯慧哥哥长大的。娘还说过,慧哥哥的爷爷奶奶活着时也不疼他,只是喜欢芦花姐姐,倒好像芦花姐姐是他们的亲孙女,慧哥哥是二姨的孩子那样,真不知道那个老人是怎么想的。二姨说慧哥哥就是不想读书,特别爱干重力气的活,这不他连中学也没上,就到车站扛包了,慧哥哥可真是能干啊,就冲这点儿,大柱子也是喜欢慧哥哥的。可天都这么晚了,慧哥哥为什么还没下班呢?
    大柱子把小毛驴喂好了,本想进屋里去,可一来哥哥姐姐谁也没回来,自己又不想老听娘和二姨的谈话,还不如自己在院里玩好。他穿过二姨住院的前院,绕过一个月亮门,进了一个空院子。小院不是很大,长满了杂草,草丛中间有条小路,顺着走过去,还有一个小门。小门是关着的,他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原来这里面还有个小院。大柱子心想:“怪不得人家说二姨家怪呢,可真是的,怎么自己在白天时没有见过啊,院套院,房靠房的。东面的院子里还有个三层的木质楼台,不过己经隔离出去了,成了好几户人家的房子,不再从一个大门里走,而是走东门。现在大柱子进的这个小院,收拾得很洁净,不象前面的小院那样杂草丛生,房子里亮着灯,借着灯光,大柱子看见有人在灯下读书。
    “哦,是个长发女人。”
    这就是二姑娘。大柱子知道一些她的事,虽然娘和二姨没有和她说起,但从大人们的口语中,他知道这里住着她。刚才的饭就是给她送来的。
    她的长发顺披到腰际,削瘦的脸很苍白,两只眼睛深凹进去,脸上表情叫人寒泣。身上的衣服都是多年前的旧装,老式的旧洋装穿在她的身上,是和她的表情极不相符的那样别扭。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象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大柱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啊?”她在问他。“你为什么来到我的房子里?在我还没有发脾气之前,你赶快离开这儿。”大柱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好怪,觉得好怕。他开始后悔来这儿了, 但是又很好奇,就壮着胆子答话。
    “我叫大柱子,你是谁啊?你为什么住在这里啊?这是我二姨的家,我是来走亲戚的。”大柱子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给自己壮胆。
    那女人笑了笑说:“你二姨的家,是吗?”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柱子回答:“我知道,你是这个房子的真正主人。这里原来是你的家,我二姨是你们家的女佣。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是你二姨给我送来的。”女人的声音不象刚才那么尖锐了,但还是一种叫大柱子无法认同的那种口音,这种口音大柱子觉得听过,对了,就是刘解放他媳妇那种说话的口音,虽然是好听,但听起来总有些怪异,特别是在这阴气重重的大院里。“慧儿回来没有,我是慧儿的姑姑。”
    “这我知道,慧哥哥还没有下班呢,芦花姐姐也没有回来。”大柱子回答。
    “那我是不是也叫你姑姑啊?”
    二姑娘笑了笑:“行啊,你说你叫大柱子,你在那个学校上学?你知道有个女校吗?我是那儿的校长,现在那女校没有了,我也不做校长了。人家都叫我疯女人,我不是疯子,你说我是疯子吗?那里有这么聪明的疯子。”
    “你不是,你是姑姑。二姨说你的病能治好的,你只要心里不痛了,你的疯病就好了。”
    “好孩子,你不用怕,姑姑没病的,姑姑就是心痛,永远也治不好的。姑姑的爹娘被人打死了,你能体会到被枪打死的滋味吗,姑姑在每天尝试。”
    “你在每天用枪打自己,你还说你没病呢,你是病的很历害的。”听她又在说着怪怪的话,大柱子又害怕起来了。“可能是慧哥哥回来了,我要去开门的。”他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0:2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五
    芦花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己经很晚了,家人都己睡下了,可她在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后还是睡不下。早年间,她是和哥哥母亲住在一个屋子,后来岁数大了,慧哥哥搬到西屋住去,自己搬进了母亲住的里间。女孩子大了,心事也就多了起来,有些事是可以和母亲说的,但有些事又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有了心事的女孩虽忧心但却甜密。自从巩老师向自己表白以后,小芦花的心思就象怀里揣着小兔,老在蹦蹦的跳。再有十多天,巩老师就要参军走了,他说想在走前将亲事定下来,即安慰下自己,让自己在前线有个奔头。他说,一想到上前线立功,让小芦花高兴,他的心就会激动起来,所以他要在走前将亲事定下来。二来也是他的父母己经很老了,他不想让父母再为他担心,要是他走了,双亲的眼前能有未过门的儿媳妇在眼前走动。那也算是他做儿子的孝心。所以他今天晚上请求芦花答应他,做他的未婚媳妇,择个日子见一下他的双亲,然后他们就当着亲友的面正式订亲。等他立功回来,他们就结婚。一想到巩老师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十六岁的小芦花就没法不答应他的任何要求。巩老师就象那有着万能引力的磁场,把自己这块冰凉的生铁深深地吸过去了。明天给他个答复,说什么呢?难道就说我愿意做你媳妇?这话怎么说合适呢?不能这么直接吧,“恋爱”这个美丽的词语,就象要盛开的花儿那样要在芦花的心里吐露芬芳。芦花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愿将自己的对巩老师的爱意化作似水的柔情,全部浇注在亲爱的巩老师身上。十六岁的女孩子,这个自小随母亲在主人家帮佣的女孩子,虽然也曾得到长辈的万般呵护,但自小内心缺少的那份父亲的爱怜。她就象乱石中蓬生的野草,虽看起来茁壮成长,但依然需要温馨与关爱。当觉察出巩老师对自己那份探寻搜索和关爱的眼神时,小芦花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么了,是一份如父如兄的关爱。她找到了,她从巩老师的眼神中寻到了那份关爱。是属于自己的,就要拥有它。才智超人,心思灵敏的小芦花要决定接受尊敬的巩老师了。
    出生在芦苇滩里的芦花,带着她心爱的人儿徜徉在乌河岸边,水中不断溅起的浪花,打湿了他们的鞋子,葱绿的小草儿也用它的青翠调皮地染青了他们的裤角儿。不断飞来飞去的不知名的小蛾儿,精灵似的飞进他们的眼中,害得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对方擦试眼角。对巩老师的敬意加少女的羞涩,使得芦花不敢接过巩老师伸出的手,更不敢靠近巩老师故意挨着的身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芦花吗?”芦花说,其实不是要巩老师回答,而是要告诉他。“我娘本不想要我活了,她带着未曾出世的我跳了下来,河水就要淹没我的娘了,可是我却要出生了。是我的出生唤醒了我娘,她又带着我上了岸,并就在这苇滩里生下我。那个季节正是芦花飞舞,我娘就给我取名芦花。这些你不可能想到吧。”
    巩老师深情地看着身边的女人,说道:“是啊,我早先一直以为你是高家的孙女,因为你的家是那里,还有你的样子就和高老师一样,你又叫她姑姑。我没有想到你会是……”
    芦花听出巩老师说的话有一半收了回去,知道他想说没想到你是佣人的孩子。但她没有说破,只是说:“慧哥哥虽然是我的奶兄,但他实际上就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吃一个娘的奶长的,我们从十几天就长在一起,试问这一奶同胞不算是亲兄妹那应算做什么!你知道吗?有一年,高家的外孙女们回乌河。在她们未回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高家的孙女。但是有一次,她们骂我你这个女佣的孩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主人家小姐如此放肆。她们送我礼品,要我说谢恩的话。大人们在一边笑,没有人帮我,他们在嘲笑我。我非常无助。我慧哥哥是个笨人,他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但他说不出帮我的话。”
    巩老师听到这里,又看了看了心仪的女人,他说:“我觉的高老师以前对你是很好的,难道……”
    “是啊。是对我很好,好的就象是高家的亲孙女。在我身上他们的恩德得到施舍,保证了恩泽仁义之名。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认为是我不好,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说出我的心底话,这话要是叫娘听去了,她会说我是忘恩负义。更不敢叫慧哥哥知道,那样他就会更加怨恨他的祖父母了。婕妤姑姑是对我好,可我对她也不薄。自从她定为四类分子以来,由我和娘负责管制。可我们还是向以前那样真心的照顾她,从不曾亏待她半分。当然了,在她有空的时候,她也会教我一些学问。可她教的那些都是旧教育,根本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可我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也就是不大领会罢了。”
    芦花觉的能在巩老师面前说出这些平日里不可能说出的话,心里很爽快。她知道巩老师理解她,就象她理解他一心从军一样。
    巩老师说:“你要不说出来,我还没有想到你心里藏着这么多事!我总以为你就象快乐的天使,从小生活在优裕的环境里,有机会接受严格系统的教育,总以为你幸福无比,没想到你的心事如此之重。”
    “是吗?”芦花为自己刚才的叙说流泪了,也为巩老师的安慰而感动。
    “你为什么不问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不是早过世了吗?”巩老师不解的问,因为在芦花简历上写的是父亲早世。
    芦花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过去有个叫做‘一眼六’的大土匪吗?他就是我的生身父亲。”
    芦花的话把巩老师吓了一下,他非常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要哄我,我知道你一向开玩笑的,你不可以对我这样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我母亲是被‘一眼六’抢去的。在他被日本人打败的时候,他扔下我母亲领着他的手下逃走了,你明白了吗?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出身高贵,聪慧绝伦,才华横溢,我的娘解放前给人当过奶娘,我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大土匪。”
    “你别再说了,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踏自己。你没有错,你的出身代表不你现在的你,现在新社会了,是共主党毛主席让我们穷人当家做了主人,什么地主老财,什么少爷小姐,什么奶娘丫头,这都是旧社会对人的岐视,再没有了,从此没有了什么等级差别,人人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新中国的青年,我们要用我们的热血建设国家,你永远也不要再有什么心理包袱。在新的社会里,展示你的才华,塑造你的人格吧。记住,我亲爱的小芦花,你的巩老师将一生一世爱你,除非乌河倒流,锦秋湖干,我才收回我的话。”
    国立中学的才女芦花和她的巩老师订亲了。
    巩岩的家在锦秋湖的东湖,和大姨巩赵氏是一个大家族的。巩姓在锦秋一带是大族,那里的人大半姓巩。在这之前,虽说大姨家在湖上住,因为大姨家是大家庭,家里有一大群的公啊婆啊,还有什么小叔小姑的,所以芦花从没去过大姨家,多是大姨去看他们。在芦花和大柱子的脑海里,锦秋湖是个神密的地方,等道长大了,说什么也要到湖里去看看,感受一下驾舟的滋味。每当春秋二兰到乌河看望他们的时候,总是说什么湖里的苇子啊,鱼啊,鸭的,好象天底下唯有锦秋湖最好。
    巩家托了媒人上门,一切都按规距在办,李二姐自己的终身糊里糊涂的,她可不想让芦花也向她过去那样。她在女儿的亲事上,每一个细节都要认真办,所有该有的程序一样也不能少。订亲那天,她们姐仨和大柱子都去了。因为巩赵氏和巩岩是一个大家族的,巩赵氏在巩家有着很好的信誉,特别是她苦等男人十五年,男人如今天在做大干部,她自己也在村子里担任妇女主任,为人处事很是得当。现在她公公又将看家的本领传了给她。这正骨之术,自清代道光年间己传五世。巩家有先人不慎从树上坠地,致右胫腓骨骨折。经庸医误诊,三月未愈。后请临淄一老中医医治,不日即下地行走。巩氏先人感恩不尽,跪拜老中医为义父,且挽留家中如生父般孝敬。老中医为其至诚所感动,授传其正骨医术。巩氏先人在老中医的指导下,以鸡犬作试验。那老中医为骨折鸡犬施术后,过了十多天鸡犬便奔跑如故。巩氏先人专心致志,勤奋好学,尽得其真传。老中医归天后,他才设馆应诊,名震乡里。二世先人虽目不识丁,却很是聪敏,侍诊数年便得其真传,理法皆通,且勤学好问,闻有迁葬尸骨者,无一不亲往现场仔细观察、一一默记。在家静坐时,常数摸自身的关节,其正骨之术胜过父亲,方园百里称之为大先生,活神仙。正骨术自祖上以来,只传长门长孙,散枝无缘得此。本来该传给长子巩曰俊,可现在他己是在公的人了,来信让父亲的正骨之技传给其它兄弟。有着老大的这封信,余者众兄弟都急于盼父亲将传家之技传与自己,为此也曾勾心争斗,众妯娌之间也相互比试着。谁都明白方谁得到了真传,那枝上就会兴旺起来。巩老先生感激大儿媳这么多年来对家庭无怨无悔,决定将此技传给巩赵氏,一来是对她这些年的答谢,二来也堵住众兄弟的嘴。巩赵氏知道公公的良苦用心。就用心学了。所以说在锦秋湖一带,巩赵氏的名望相当好。巩岩的父母知道他们的未来儿媳妇就是巩家巩赵氏的外甥女后,也非常满意。况且芦花又是如此聪慧貌美,灵气出翠。至于芦花的出身,巩岩的家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小了没了父亲,是母亲守寡带她长大的。解放前在大家里做过女佣,是个受苦人家的孩子。对于这样的出身,巩岩家人很是满意。巩家用锦秋湖人最高的礼仪接待了他们高贵的客人。
    先是备下衣料,首饰、压柬钱由媒人送到乌河镇。然后李二姐根据礼仪回柬了文房四宝。这就是通柬。最后由媒人商定两家大人见面。
    锦秋湖畔,水产丰富,湖菜烹调有独特的风味。为了能让来自乌河的亲家满意,巩家请来了锦秋湖最有名的掌勺大厨,做出的是湖人最为得意的待客风味。
    糖拌莲下藕,湖人也叫捶藕。7月上旬,荷花初放,莲下根茎一节,形如鸡卵,此时将踩出的鲜藕洗净,包在荷叶中,再用新帕包好,握拳将藕击碎。加入适量白糖姜末拌匀即成,品尝此藕,甘洌清爽,直泌心脾。现在正是七月间,李氏三姐妹正有口福尝得此味。
    炸莲花,将鲜嫩的莲花瓣洗净挂浆后入油锅炸之,捞出沥油放入白糖即可。此菜酥脆清香。另有炸薄荷叶,主料为嫩荷叶片,做法与炸莲花相同,其味芬芳清辛。可惜这个菜吃不到,因为嫩藕花叶时节己过。大厨为此还真有些抱歉。
    鲈鱼汤,湖中鲈鱼以湖水加莼菜同烹,鱼熟,其骨刺若无,不需要特殊调料,亦鲜美可口。古时游湖名士品尝鲈鱼汤后发出“不忘湖水熬湖鱼也”的感怀。这是巩岩笑着向大家介绍的。
    断鳝,取大的活黄鳝,先任它极力翻腾,以去其体表粘液,然后以铁锥穿透鱼头并插入地下将鱼固定。用小刀开鱼膛取出内脏,最后将鱼洗净切为段。鱼段过油后放汤细炖,将成时添配蒲菜,此菜浓香,鲜美。这是乌河人亲眼看着大厨做成的。
    炖青鳝,将青鳝开膛取内脏后切为段,先将鱼段入油锅炸透表面,以防“跑油”。然后放汤细炖,炖成后,全锅布满了浓厚的油脂,闻之清香。食后浓香。这是巩李氏说给两个妹妹的。
    最后上的是鲤鱼抱蛋。这是锦秋最有名的菜,来锦秋不食此鱼等于没来。清康熙二十三年,王士祯在京任詹事府少詹事,举荐家厨到京在宫廷御膳房任职,专门制作鲁菜之首鲤鱼抱蛋。
    锦秋湖里荡出一叶小舟。芦花和巩老师一起荡船在碧波的锦秋湖面上。
    巩岩问芦花:“你知道这儿为什么会有这处湖吗?”
    芦花笑了笑说:“当然知道了,要是我连这个也不知道的话,那我的十年书不是白读了?”
    芦花说完这些又说:“贪看翠盖拥红妆,不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缎,纵教匹练写秋光”。
    她说完这首诗,就问巩岩:“巩老师,这诗是谁写下的,我只会背,不知道是谁写的。”
    “苏轼”,巩岩答道:“我以为你知道呢。看来你书看得还少。我走后你不要老是随别人在搞什么大活动,有时间多看些这方面的书没坏处。不管到了什么时间,学问是从没错的,不要以为我从军了,以前的学问没用了,那才不是呢。队伍上也不全是打仗的事,也要有许多的文字方面的事要去做,所以我对我的从军选择很有信心,我一定会有个好的前程,你知道你大姨父吧,他也是得了有学问的好处。他要是没有以前的师范底子,再加上他的工作能力,他不会有现在这么高的成就。和他同年龄的老革命也有的是,可没人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么高的职位。所以我对你说,要多学习,什么时间也不要将学习放下,只有学识才能改变人的命运。”
    芦花对巩老师的话只是点头,她没得添言,她只是在等他嘱咐她,要她注意什么,应该做什么。
    “‘霜风收绿锦,万顷水云秋。海气朝成市,山光晚对楼。舟车通北厥,图画入南州。且食鲈鱼美,吾盟在白鸥。’这是元人于钦的诗,也是游湖所作。今天我们芦花同志是不是也作一首游湖诗留给在下?”
    巩岩在开芦花的玩笑。“都说姑娘聪慧敏锐,出类拨翠,今天我倒想考考这乌河才女的学识如何。”巩老师在继续在逗她。小芦花被说的不好意思了,巩老师怎么这样开玩笑啊,她明知道我不行的,非要我出丑不行吗?好在没有外人,作就作首,又传不到他人耳里。再说这么美丽的景色,不想作诗那才是真怪呢?想到这里,芦花脑子动了动,一首小诗脱口而出:
    “锦秋湖上好风光,江南北国鱼米乡,苇翠风清碧波荡,小船归来有鱼香。”
    “你别笑我,我其实能作出更好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巩老师没有笑她,只是深情的在望着,在这天水一色的境界里,船头立着的小芦花,就象碧波仙子下凡。我巩岩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国色天香般的女子依恋。
    “落尽红衣唱采莲,菰蒲漠漠碧连天。邻船借问无鱼买,知是南村放鸭船。”
    “是你刚才作的吗?”芦花问道。“我该拿笔记下的,不然就忘了。可惜我们没带。”
    巩岩看她高兴的样子,就说:“你记在你的小脑袋里就行,那样我走了,你也会想起我的。”
    芦花听巩岩老是在说他走的话题,不仅伤感起来。是啊,再有三天他就要走了,是到要打仗的前线去。“你不要老说走的话题,我不是舍不下你,只是不愿意你老提。现在我只想与你吟诗,行吗?巩老师,我这样说,你不会说我没有进步思想吧?我不是不追求进步的人,这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一会儿想只与你单独在一起,不要那些离别的话语,因为我们只时暂时的分别,不会有多少的日子,巩老师就会凯旋而归。到那时,我就会代表我们国中的全体老师学生,向我们的勇士致敬。”
    巩岩知道这孩子很是依恋自己,就对她很是温和地笑笑:“不怕,小芦花,一定要好好等我,等着我回来娶芦花做新娘。有你的牵挂,我会一切都很顺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能走着了,己经不容易,村子里根本没我的名额。我村里那个叫做大和尚的,他有个儿子才十六岁,他就非要他儿子也走不可。按规定他不能走,这是他五十岁得子,金苗子一棵,征兵组根本就不收。可人家不收他儿子吧,他就打他儿子,说不要儿子去保家卫国,他心里不踏实。你不知道他家以前很穷,都是因为解放才有现在的好日子,他是从心底里说出的话啊。可人家征兵组都是按规定做事的,不能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就破例。我也是不符合规定的,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所以我只好走学校这条路子。不要怪我以前没有对你说,我主要是怕你拖我的后腿,虽然我也知道你不会拖后腿的,但是……你毕竟是个小女孩啊。本意上说,你还没有真正的长大。你要记住,我走了后你不要想我,好好读书,照顾好你母亲,争取能够读大学,到省城去读,到京里去读。”
    巩岩把她说哭了,只是一个劲点头:“我记下了,我会的,我不让自己想你,你一定要立功回来,让我在学校里面有面子,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我不能在人面前不风光的,你要答应我的。”
    他们任凭小船自漂,并不时遇到放鸭收蛋的同乡人冲他们笑笑。他们也不大好意思再说些叫对方流泪的话,都尽量克制着自己。“我还没有带你好好游一下我们锦秋湖的名胜呢,今儿要叫你长长见识。”巩岩笑着说。
    从锦秋相定亲回后,芦花姑娘整天沉浸在幸福中。再有两天巩老师就要参军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好在春兰从南方回来了,这才让芦花暂且忘却将要与心上人分别的忧伤。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0:59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六
    春兰没有带回父亲,还把秋兰也留在那里了。她不敢回家向娘说明,只有先到二姨这儿商量一下。见了两个姨后春兰放声大哭,高声低声地是哭爹叫娘。两个姨本来看见外甥女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叫这孩子给惹哭了。
    二姨问春兰:“说说你爹为啥就不回来,他不要你娘了,那连他娘爷也不要了?这做了大官的人,心咋就这么狠呢?”
    春兰姑娘先停下抽泣说道:“俺爹又结婚了,要和娘办离婚手续,这不信我都带来了,他在那边生的儿子都两岁了。”
    听了春兰的话,两个姨相互对望了一眼,虽然早也猜测是这么回事,但那只是猜测,一但得到证实,从心理上还是受不了。
    芦花没有感到奇怪,她笑着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休了妇救会长,五年头上抱儿郎。大姨父走得都按计划吗。姐姐,你那后娘是不是和你差不多般大?是不是个洋学生?是不是让你叫她阿姨?”
    “是啊,是啊。”春兰姐姐奇怪地问道:“你咋知道的,好象是你跟着似的,这么远的路谁和你说的?”
    芦花更笑了,说:“姐,我不知道,也不是听什么人说的。现在就是这么着,进城的干部离掉包办的婚姻。这不是大姨的错,也不是大姨父的错,他们谁也没错,是过去那个吃人的旧制度害了大家。”
    芦花这样说话法,不光春兰姐姐听了不高兴,连娘和三姨听了也不是个滋味。明明是春兰她爹的错,做了大官的人就没错了?那个在家苦守十八年的王宝钏难道错了吗?这不是欺负人吗?这孩子怎么念书念的一点儿是非也没了。还说人二姑娘傻呢,还不如人二姑娘,她虽然也是念书念呆了的,但人家爷娘无辜死去,人家也知道该气什么人,难道读书多的女孩子都会发痴啊?还不如叫她少念点书好。春兰秋兰就没上过学,照样长得也高也俊,也怪懂事。
    李二姐说她女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还是念念你大姨父捎回的信吧。嫌你上学吧,还得指望你这识字的给俺念信,说到底还是念点书好。”
    “好......”芦花伸手朝姐姐要过信来,就念了起来。
    “桂英你好吗?这么多年来也不曾经给你写过信,因为你不识字,我无法与你在信中交流。自我外出这么多年,是你在家守护着咱们的孩子,赡养着我的父母,照顾我的兄弟。虽然你说过照顾他们是你最大的快乐,但是这本该都是我来做的,是你替我做好了这一切,我欠你的恩情我将用今天今世来报答你,你放心。现在全国都解放,老百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人们再也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了,象她二姨那样的人生悲剧再也不会出现了,人们安居乐业。你知道这和平是因为什么吗?是因共主党的领导,没有共主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歌你也许会唱。我知道你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你也是热爱我们党的。自从许多年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是个共产党员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这些话我从没有说过,也只有到了现在我才对你说出来,因为你那时还不懂,我要是说了,会把你吓坏的。
    “桂英,不要怪我这些年没有回家去,不光是因为路远,主要是我的事太多了。新中国刚刚成立,百业待废,需用大批的象我这类既有工作经验、又有文化知识的干部,象我这个年龄不到四十岁的人,就担任党内这么重要职务,真的是很辛苦的,所以实在是没有时间回去看望你们。好在你还让孩子们来看我,见到两个闺女,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看着两个女儿,我在心里问自己:巩曰俊,这是你的女儿吗?真的啊,我实在不相信,我会真的拥有这么两个孩子?多年行军打仗,我都快忘了我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次回家,你骂我心狠,娘爷叫我跪在你面前,你知道吗?就是二老不叫我跪,我也要跪的,我实在是欠你的太多,不是我心狠,共产党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谁没有父母妻儿?看着我的女儿这么大了,我这个做父亲的竟没有尽点儿责任,我能不心愧?
    “两个孩子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大家都很尊重她们,她们也给我带来的许多的快乐。可我有时也在想:要是她们中间有一个是儿子,那该多好啊,可她们不是。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明,就是我们的婚姻问题。这也是我一直说不出口的话题。也更是我不原意回家的重要原因。因为面对无辜的你,我实在是无法说出离婚这样的字眼,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可是我又不得不说。你也是个聪明人,虽然不识字,但也是个放得起的人。我听来的干部说,你在村子里工作也很有能力,所以我想你能明白我的苦衷,理解我的。我要是不和你明说,是对你更大的不尊重,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就象你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照顾我的家人,支持我的工作那样,请你一定要答应。
    “我想你可能会想到的,我己经重新结婚了。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书读得多,懂许多事,是我工作中的得力助手。我不论是工作中,还是个人生活上,她都对我帮助很大,所以我和她结婚了。这在党内是同意的,我做过请示的,并且我们也生了儿子,己经一岁了。我这是老来得子啊!桂英,这儿子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啊,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啊,你高兴吗?我们有儿子了,他是姓巩啊,儿子很漂亮,己经快要走路了,你是没见着,他两个姐姐可喜欢他了。这不,秋兰非要留下来看护他,我也同意了,春兰也同意了。再说我还要叫秋兰在这里上学,咱家的俩个闺女都没有上过学,那不好的,这方面也是我的失职,要不是我外出这么多年,我不可能叫孩子不上学的。说到这里,这就是你的错了,无论多么的因难,也不叫她们不上学啊。城里又不是没学校,我听春兰说,二妹家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吗?我知道高振普先生办的女校。你该当年叫闺女上学啊,可她们一个字也不识。她们要是能有学问的话,我这次就会在这里给她们找个工作了。我本想也留下春兰的,叫她和秋兰一样,一面帮我们看着孩子,一面再去学校读点书,在这里,有许多高级干部的孩子也是这种情况的,党专门办了这样一个学校,收这些因为战争而耽搁学业的干部子弟。可春兰不原意,非要回去,我己经尽力劝她了,可她非要说你在家没人照顾,后来还哭了。最后是秋兰告诉我的,说春兰要回去嫁人的,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叫孩子结婚呢?她应该再读点儿书的,不能再像你那样不识字。都新中国了,咋能还这么死脑筋。
    “总觉得有许多许多要对你说,可又觉得在信上说不明白。你不识字,还得叫人念信,有些话说的太过了,不太好,这样吧,我就把重要的事说说。
    “我们离婚后,你不要难过,反正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我一样过来了,再说就是离了婚,我也不会不管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姐姐。再说当地政府也会照顾你们的,有困难找政府就行。对于我们这些老革命,家乡政府是很看顾的。离婚后你不要离开家,我这么说不是不要你嫁人,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不要嫁了,就在家照顾咱爹咱娘吧,有你在家照着,我在外也放心,也能更安心的工作。国家就要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了,所以我们这些干部肩上担子很重,请你看在我们年轻的共和国份上,同意我的要求。
    “离婚的手续很简单,我这里上级都己经批示了,你那儿按个手印,一切春兰都会告诉你的……”
    芦花念到这里,她春兰姐姐己经泣不成声了。这可怜的孩子,这么一封信叫她怎么和娘交差,总不能和娘说,俺爹要和你离婚。二姨只是不住叨念着“是这样啊,我早就猜着了”。三姨说,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咱姐妹的命,守不住男人的命。芦花不同意娘和三姨的说法,她说:“这事在人办。要我看,还是春兰姐错了,你就不该回来,就在那里,你爹不是说他欠你们姐俩的?就叫他好好的补偿!说什么回家照顾大姨,还不是急着和你那表哥结婚?我也说过你,你就是不听。你们表兄妹不能结婚的,也不知道你那姑表哥有什么好的,就把你迷成这样子,放着大小姐都不做了,回家来做什么人的小媳妇。你啊,姐啊,不是妹妹说你,你将来还是和大姨他们一个样。我看这次秋兰留下来就是对的,”
    “能不能先不说你姐的事,你先想个办法对你大姨咋说。”李二姐说芦花,因为她看到春兰的脸上挂不住了。这孩子胆小,比不得秋兰和芦花,要是不沾住芦花的话头,这孩子还说不定嘴里再说出些啥来。
    “实话实说呗。大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再说她以前肯定也有数,这也不是很大的事,现在这么做的又不是只有大姨父自己。”芦花故意轻描淡写的说。“大姨也好再嫁个人,甭听大姨父上面的话,什么要是不再结婚也好,代他照顾他的父母,什么话啊,要不是看在他是个老革命的份上,我就要骂几句。唉,可惜,俺到现在一句骂人话也没学会。”
    她娘说:“我看你还是忙你的正事去吧,这里就不用你插嘴了,该给巩老师准备的东西你赶紧着准备吧,别等他走的时候,再忙手忙脚的。”
    “原来是哄我给你们念信啊,算了,不让管就不管,我也不是非要管,好了,我走了。”芦花放下话来,就快乐地飞出去了。真是应了人说的话了,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幸福的,但愿我们的小芦花一生幸福快乐。
    一切都按李氏二姐妹商量的做。春兰回家对娘说,爹很忙,实在是无法回来,因为他做得是党的事业,不是自己想回来就回来的。娘你该知道的,爹没有再结婚,他心里很想着娘。等他干完了革命的工作,就回来和娘在湖里放鸭。叫娘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照顾好爷爷奶奶,那样爹工作起来才更有劲。秋兰在那里念书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七
    自从办完外甥女春兰的婚事后,李三姐就要吵着要回去了。可二姐不让,非要妹妹再住些日子,最后要不是三姐答应回去给二姑娘物色个人,姐姐还不放她回来。可是等她回来还没来的及托人的事,家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大柱子的小姑姑上吊自杀了。
    “我猜到可能会出大事的,四丫头曾对我说过。”赵高氏对她的婆婆说。
    她婆婆很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知道还不早说,让我们也好防着她出事,你现在不是说什么也晚了?老大家的,你可要说明白,四丫头她倒底是为了什么要上吊?”
    “去年八月十五时,她回来睡我房里,就曾哭的和那泪人似的,本来他们的婚姻不行了,想离就都离了吧,可是你们和郭亲家两头都挤兑,不让离。”赵李氏对婆婆说。
    老太太现在先不哭了,她要听明白自己的四丫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而去上吊。
    赵李氏继续说:“他那庄里也有个寡妇,不是很正经的,成天在家偷人养汉,从打四丫头没嫁过去那会儿,寡妇就和郭小子轧伙了。听四丫头说他们己经生过几个孩子了,有的送了人,有的溺死了。这些都是四丫头对我说的,她不原意再俯就下去了,可你们不同意,郭亲家也不让他儿子胡搞。”
    “事情为什么会闹的这么大呢?关于郭小的事,我也知道点,也不是不为四丫头着想,主要是看郭亲家面子,又不是他老子宠着他儿子干这事。那头毕竟是个寡妇,会闹起多大的风浪?想四丫头生了孩子,拢住郭小子在外的野心,男人吗,有了孩子也就顾家了。可四丫头就是容不下,一个劲的在郭亲家门前哭诉,哎~~这孩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寻了短路啊~~”
    赵老太太想到过往的是是非非,为自己屈死女儿不平,埋怨她不该撇下爹娘。
    赵李氏看婆婆伤心成这样,又想到四丫头平日里的好处,也不仅悲从心底起,一时也控制不住自己,和婆婆一起大哭起来。
    这时候有家族里的其它人都过来了,众人商议该怎么办,因为光在这里哭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事情即然己经出了,郭家报丧的人还在那屋候着,人家要等到准信啊。这边娘家人不去,那边不能发丧。还有,娘家人要去多少人,男客多少,女客多少,郭家那边好有个准备。赵氏家族的头人,先安排了报丧的回去,说明天这里就过去,按二十个人准备接待就行。就这样郭家在准备应会赵家人,赵家人准备要明天如何对付郭家人。虽然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可赵家的女孩死的不明不白,娘家人就不答应了。
    五辆马车载着悲愤的乌河头的二十位赵家人,向临淄地的高阳郭家村奔去。乌河头地处桓城与临淄搭界的地方,所以与那“高阳馆外酒气风”是想邻的,郭家村人也大多是酿制高阳馆酒。那高阳馆酒曾有醉到酒仙刘伶的传说。赵郭两家本是世交,为着好才结成的儿女亲家。那曾想到郭家小子竟荒唐如此,与寡妇明铺夜盖,偷养孩子,逼死发妻。今儿就要撕破世交,还赵家女一个公道。事情己不单是郭赵两亲家事,而是整个郭氏和赵氏两大家族的事。要看郭氏家族如何给个说法,要是达不到赵家的要求,那今天的丧礼将会演变成郭赵两族的全武行。每一个赵家的男人们都准备好了要流血的打算,每一个赵家的女客也打好放声大哭的打算。一定要将高阳村哭得天昏地暗,人鬼共泣。赵李氏明白今天自己的担子最重,所有出要开场有自己先出,因为她是四丫头的亲嫂子,是从小看着四丫头长起来的。俗话说“老嫂比母”,自己是代表婆婆来的,是赵家女客的头人,大家要看着她的举止。赵李氏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一场家族之间的战争己在大家心中开始演习了,单等到马车杀进高阳村。
    早有报信的将赵家的情况和意图报了上来,郭家族人也盘算好了应负的若干主张。郭家己经背礼了,好好的媳妇儿就上吊死了,是因为郭家逆子,无论赵亲家提出什么要求,也要答应,不能再叫人挑了刺,事情要圆满的解决。郭家的逆子不懂事,但郭家的众族人不能也跟着不懂事。郭氏族人传下话来,不论赵家人提出什么都要答应,不管赵家人如何骂,如何哭,就是包括砸坏东西,扯烂灵棚也不要还手。他们早己将罪魁祸首郭小子绑了起来,单等赵家人来,听候发落。
    死了媳妇的郭小子,一脸的煞白,浑身软弱无力,他根本就无力站起来了,要不是他身边的两个本家兄弟扶住他,他随时就可以倒下的架势。看不出来他小子的胆子那去了。
    赵家人马终天进村了,一片的嚎啕,女人尖锐的哭诉,男人粗重的低吼.。
    赵李氏:我那贤德的妹妹啊,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啊~~~~~~你为啥就这么狠呢?~~啊~~啊~~啊。有啥事说不过去,你不该啊~~啊~~你不该走绝路啊~~你坑死娘爷,坑死我们一大家子了~~~~~啊~~啊~~~~我那亲妹子啊~~~~,你的命为啥要这么苦呢~~~~~啊?你的命比嫂子的命还要苦啊~~~你们兄妹都走了~~~你们好狠心啊~~~,妹妹啊~~~你死得屈走得冤~~~~啊~~~~~.”
    一行人进了灵棚,郭小子在灵位前跪着,他的下首跪拜着许多的郭门小辈。由于郭小子在郭门里辈份很低,所以能跪拜在四丫头灵位的只是几个小侄儿,且只有四五岁,而他们自己又不曾有过孩子,郭小子象个长子那样虔诚地跪拜着。灵棚的后面停放着盛四丫头的棺材。赵李氏和老二家不顾一切的扑倒棺材上,她们就象疯了一样的在嚎哭“妹妹~~~~我们来看你了”。她们后面跟着赵家来的女人们,而男人们则都让到了客房里去了。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们在听到信后都己经哭过多次,刚才进村又是昏撅似地悲怯,现在看到了棺材了,听到赵李氏撕心般的哭声,众人也都悲伤地哭了起来。是啊,四丫头毕竟是只有二十四岁,她连自己的孩子还没来的及生,而她是被逼而死的。郭门中人见到这种状态,也都随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灵棚里哭声一片,男人的低吼,女人说唱似的高声痛哭,小孩子的嘤嘤而泣。过了会儿,有管事的说:“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
    这时候就有郭家帮事的妇人过来劝哭,“不要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她走了咱不能再跟了去了,咱各人还都有事,哭坏了身子那走了的也不安心。”
    赵李氏还是在哭天喊地,高声低声的亲妹子死的屈。“你倒是睁开你那眼啊,我那妹妹啊,你看看我们大家来看你了,你咋就光躺在这里不和嫂子说话了呢?你知不知道啊,你那侄儿还在等你回娘家呢~~~。你咋就这么的狠呢?你一狠心就走了,你叫俺咋和那老的小的交待啊~~~。你睁开你那眼,你看看嫂子啊~~~,咱大伙子都来了~~,你有啥屈有啥冤你就说啊~~~~,你咋不说了呢??你张嘴说话啊~~~”
    这时候别的赵家妇女都停下了哭,只有赵李氏和老二家还在数说着妹子的冤屈,那劝哭的妇人急得说:“不是说不哭了,为啥就不听呢?下面还有许多事要办,你们光这样,这丧是发不发??”
    这妇人是四丫头的一个堂妯娌,四丫头活着时处的不错,也为四丫头的死不平,早就恨透了那淫荡的寡妇,看赵家来势不妙,知道要有大乱了出。看丧的不嫌殡大,事情闹得越大才越过瘾,所以这妇人成心要挑事。她经过仔细观察,看出了今天主事的是赵李氏,所以她要从赵李氏这里捅出事来,一来自己看看热闹,治治郭老大,谁叫他们一家平日里瞧不起穷族人,二来呢也治治那淫荡的寡妇,看她还敢不敢偷人养汉。再说也给四丫头报了仇,也不枉妯娌相处一场。所以有着这个因由,这妇人想找机会捅事。她的想法正好对了赵李氏的口。赵李氏来时是决定一进村子就找事,打个妥贴的理由,大闹一场。可老郭家早就防着这一着了,到处里做挑不出刺来。现在正好,这妇人的一句话将燃不旺的怒火吹大了。什么?这丧还发不发,好来,就冲你们这句话来了。
    赵李氏跳着脚吆喝起来:“发不发是姓郭的事,姓赵的今天是要人的,我们就带妹子走,她媳妇做得不当,俺带回去调教好了再送回来,调教不好就住一辈子娘家。”
    赵李氏说这话时,老二家也帮上腔:“走啊,咱带他姑回去~~”
    这时候大丫头她们也一起嚷嚷开了:“妹妹啊,姐姐们来带你啊!”
    她们这一大帮子人向棺材里抱开了人,那妇人一看目的达到了,心里就要乐得跳开脚。她故作急慌地跑到帐房里,大声咋呼:“快点啊,娘家人闹事了,要带死尸走了啊!”
    帐房里的男人们正在向赵家的男客们解释事情的起因。
    原来在郭小子未婚时,就被那寡妇勾引了,以为是年轻抵不住,就给他完了婚,不怪郭小子,都是那寡妇不好,她不该不守妇道,与有妇之夫行这些苟合。听说是生了孩子,郭小子呢要带回家,要媳妇养,这才有了上吊一事。都怨大家没有在意,以为她心地善良,能容他人不容之事,要是早知道他会寻了短路,那怎么着也不能这样办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什么要求你们就说说看,不管咋样,我们是尽量着往好处办就行了。虽说她嫂子没给郭家生下一男半女,可我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她才是郭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赵家的男人光是在心痛四丫头,可找不出寻衅的因头。这时候那妇人来报,大家都急了,这是怎么搞的,快点去吧。大伙都涌到灵棚里,许多劝哭妇人正拉住赵李氏,说啥也不许她抱起尸首。老二家和大丫头她们与郭家妇人撕打起来,帐房管事的大声呵叱:“事没这个办法的,带走死人,从没听说过,活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
    众人听了管事的训叱,都退后一步,没人再哭再闹,都在看着赵李氏的反应。
    赵李氏一步跃到管事的面前,指着那人的鼻子棗赵李氏长到三十五岁,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指着一个男人的鼻子,并且是个陌生男人,还是在百十来口子人的注视下。可她毫无怯意,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这是死人,那活人哪?给我们交出活人来!他姑是活着进你的郭家门,你今天不让我带走死的,你就给我交出活的来~~~”
    赵李氏的声音未曾落下,其它的赵姓女人都哭开了,高声低声叫妹妹,哭姑姑的,男人们看郭家人说话这么不客气,也都发了怒,就象烈火终天遇到了风口,肆意无忌的燃烧起来。他们找到了郭小子,因为这个时候他己经被人扶到屋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连日来的折腾己把他完全搞垮了。赵家人冲到房子里揪出了他,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任凭象打死去的猪狗那样,他实在无法为自己辨解了,人都死了还能辨解什么呢?
    郭家人不让了,怎么着也不能把人打死了,他是该死可也不能真的打死,总不能发一个丧不够还要两个一起发。可是不让又能怎么样,只有让赵家人出够了气,事情才能平息下来,可再这样打下去,真的会打死人的。可是郭家没理啊,谁也没法阻止。有脑子聪明的人跑了去报村委会了,看来只好惊动这一级政府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人跑了来,她象疯狗一们冲入人群,郭家人看她来了也都自动的让开一条道。她用整个身体护住地下的郭小子,大声哀求:“不要打了,你们不打了,要打就打我吧,他没错,都是我害了他。他还年轻,他不懂事,是我害了他,你们要想出气,打我更出气,求求你们了~~~~”
    郭家人都知道是谁,赵家人也听出了门道,看来这就是那寡妇,只见蓝色的大襟褂子,上领的的衣扣未曾扣好,露出一截生白的脖子,象是晒干了的地瓜色。脸上呈现灰暗的污气,像是好长时间不曾见过阳光阴干的水萝卜。前额的头发无力地搭在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她就象一只快要死的老猫发出了可怜的求救。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她一直说下去。赵李氏过来一把将这妇人拽过来,劈头就是一耳光,血从她无力嘴里流到了灰暗的脸上,为这张污气横溢的脸皮上挂上了色彩。赵李氏的手很重,她打了这个偷人养成汉的寡妇,心里松快极了,她觉得自己为天下的寡妇正了名。她这一耳光,好似向人们证明不是所有的寡妇都淫荡。淫荡的是寡妇中的败类。有郭家人为她这一掌叫开了好,众人像看开了马戏那样看两个毫不相干的寡妇,其中的一个正在教训另一个。
    这又是那好事的妇人将寡妇叫来的。
    郭小子的父亲郭老子冲了进来,老人狠狠地指着跪在地下的寡妇说:“天底下死这么多好人,为什么就没轮到死你呢?你还嫌我们家不够乱,你跑了来做什么?你搞成这样你还不满足,你还要怎么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害我们为什么?”郭老子过来时是拿着一把扫帚,他说完这些话就朝那寡妇头上打去,他出手很重,看来是想要打死的架势。没有人前去拉开,任凭郭老子的扫帚,打在寡妇的头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寡妇该打。寡妇也没有抱头也没有躲避。
    一,二,三,四……一下下打在淫荡寡妇的头上身上,这时候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哭着跑了进来,抱住被打倒在地上的寡妇叫娘。孩子的哭声将地下的一对狗男女惊醒了,他们相互抱住对方,失声痛哭,小男孩也在他们的怀里哭,并用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着打量这些大人们。他不明白这些叔叔爷爷们为什么要打他的娘。
    众人看在孩子的身上没有再打下去,有人把小孩子抱走了。地下的狗男妇相互搀扶着爬了起来,赵李氏不让寡妇走,因为证据在这里,这是赵家向郭家讨回公道的机会。
    “你哪里走?我们赵家人就白死了?”赵李氏将寡妇又拽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寡妇恶狠狠地说。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给我妹子讨个公道”赵李氏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
    这时候郭小子跪在赵李氏的脚下,向赵李氏哀求道:“嫂子你不欺负她,你要出气就冲我来,你打死了我,我更心甘,那们我们郭赵两家就扯平了,你打我吧,只求嫂子能放过她,她刚生了孩子才五天啊。放过她吧。”
    寡妇一把扶起郭小子,哭着说:“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也要死的,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们己经送出去两个了,还要将小四也送人。我们不能死,当马当狗也要拉大咱的孩子啊,你不能死!”
    寡妇又哀求一边的郭老子:“老爷子求你留下你的孙子吧,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但他可是你们郭家的孙子……”
    “你们的脸还没丢够吗?”郭老子大声骂着寡妇,“你们快滚,滚的越远越好!!,要是让我再看见你们,我就打死你们……”
    就这样,在郭老子的痛骂之下,寡妇和郭小子相互搀扶着,带着他们出生五天的儿子离开了村子。
    一场丧殡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赵氏家族也以凯旋而归。赵李氏做出了一件另她终生都感到骄傲的大事。因为她顺利的完成公婆交给她的任务,将郭家治了个水泄不通。
    四丫头的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赵李氏勇战郭家也算扬名了。为此,她一直激动了好长时间。在夜里睡不着时。细细地咂摸自己的壮举。原来自己也可能很能的,公公二叔不能办到的事,自己一个女人可以办好,最主要是能够有理。赵李氏另一件快乐的事,就是在夜里拿出四丫头活着时的衣服,细细的摸挲,多好的绸缎多么精巧的绣工,很可惜了那死去的人啊。这么好的衣服竟没有福气穿了。这都是当年小姑出阁时的陪嫁。那天发完丧后赵李氏就将四丫头的东西背了回来。这大多是四丫头出嫁时带来的。现在人死了,当然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要带回去的,四丫头又没个一男半女的,好在娘家有人,总不能将这些东西留给填房。以前自己出嫁时,因嫁得急促,婆家没给个彩礼,娘家也没来得及陪送.,自己就那么光着身子嫁来了。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很不舒服,心痛程度竟比死了大柱子他爹还历害。她曾在心里骂自己没人心眼,对男人不是真的心痛。这种心思她不敢说,连二姐也不知道,自己想陪嫁比想念男人还要历害。当年四丫头等装满了大小箱笼的要带走时。自己简直要哭出来了,这么多的陪嫁啊,恨不能将它们夺下!可那不行,也不敢。
    现在这些东西终于属于自己了,心里如何不高兴呢?要不是二姐给身绸缎的衣服,自己还从不没有穿过呢。夜里,高大嫂就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细细的感觉,那种滋味就象做新嫁娘那样,恐慌和愉悦。但是这些衣服她是不能穿出去的,因为当时从郭家背来时,说是给下辈子穿的,再说自己是个寡妇怎么能穿这么新的衣服,这都是新媳妇才穿的些,要好好的保留着,等大柱子娶媳妇时给儿媳穿,那样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脸上多有面子啊。这些都是在郭家说好了的,要不早叫老二家保存了。不过既然自己捞不着穿,但能够穿在未来儿媳的身上,心里也是知足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3:1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八
    今年的河水比往年小了一些,听说是上游的临淄将水给截了去,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事。河水一向是沿河两岸的共有资源,从临淄的大吴,孙搂,路山,高阳,到桓台的索镇,乌河,耿桥,田庄,起风,就到了锦秋湖,再后是博兴,乌河用她资源养育了她的儿女,也孕育了他们的聪明和智慧,从古到今从没有因为用水的问题发生过争吵,一直是和平相处。可是到了五十年代初期,竟因为用水不公而发生了械斗事件。因为临淄方面的截水,最先受害的是索镇与乌河两个乡镇的村民。七八月份正是农田急需灌溉的时节,棒子苗就象待吮的婴儿那样,可怜而又无助地等人来喂。今年又出现了往年不曾有过的旱情,而乌河水被截,使井里的水位急剧下降,再有几天要是还浇不上水,将会出现部分棒子苗枯死的惨况。有些胆子大脾气暴的年轻人等不住了,纠集些同龄人趁着夜黑就将上游的几个地方扒开了。这事闹大了,上游不让了,因为乌河的人黑夜里做得急慌,连人家地里的苗也给糟蹋了,而被糟蹋的那家,正好是家寡妇,哭天喊地地找本族长者哭诉,族长就纠集本姓人一起打到索镇。上百口子人呢,全是些年轻力壮的男爷们,拿着铁锨,洋镐,耙子篱笆,非要索镇人给个说法。本来是他们的错,不该将上游的水截了,现在这么一闹,倒好象理成了他们的,要不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人家人马杀上门来,没有不怕的理。但是咱也不能示弱,那样太不象索镇的男人了。当时他们也自发组织起了家族志愿军。两军对峙起来了--不,是真的打起来了,双方都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
    要不是最后公安局出面,这场械斗不知道如何收场,但是两家的族人还是不依,都觉的自己吃亏了,本族的人受了委屈。临淄那面的吧,被扒了口子,糟蹋了庄稼,杀上门来想问个公道,不想自己的人受伤的多,还被关押起来了,因为他们是寻畔者。而索镇的呢,觉得更屈,正是庄稼灌溉时节,被截了水不说,还被人家杀上门来,这不是欺索镇人老实吗?可本地公安局竟不给做个公道。族长被叫去大骂一通,说他挑动族人生事,扰乱社会治安。
    事情就这样被强制压了下来,临淄那儿还是截水,索镇人就再去扒开,只是不敢再明打了,更不敢大张旗鼓的杀上门来了。但是私底里也没少打了仗,索镇人就有被打断腿的,可大家都不敢声张了。好在八月里老天下来了大雨,缓解了旱情,这场无声胜有声的战争才算告一段落。再说双方也有些老亲关系,有亲友出面调停,大家都退让一步,给受伤者道了声歉,双方族人都数了落了自己族人的不是,说道:都是乌河两岸过的住着,同喝一河水,要不是因为天旱,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份上,看在大家都是乌河子民的份上,既往不咎,但愿明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己经在县剧团工作的芦花,被各部门所重视。这不光是因为芦花个人工作出色,更主要的是未婚夫巩老师的面子。从朝鲜凯旋的巩岩,因为立功,给家乡人民带来了荣誉,各中学、小学都在传颂着出自乌河的志愿军英雄巩岩的名字。芦花受到了从县长到武装部长,还有县公安局及各学校老师的礼赞。她就象早上吐露芬芳的花儿,快乐而又心甘理得的接受的雨露滋润,奢侈地接受着春光的抚摸,享受着上天对她的宠爱。乌河镇与临淄因为用水挣执又打了起来,因为宿缘太多,惊动了县长,事情看来不能单凭压制了,县长决定象疏导河流那样将乌河用水宿缘了结。县长苗仲德亲自带队奔临淄而来,芦花作为县里面的头面人物,也随县各级部门的领导来到临淄。临淄县政府遂与乌河方面达成协议,“临淄停工,暂不引水,临桓两地建立组织,统一管理乌河引水,桓城县支援临淄县开发新水源”。因为临淄县紧靠淄河,要是帮助他们从淄河引水,那将大大缓解乌河用水的紧张。因为双方都是党的干部,都是为人民的利益,不可能会象那些发怒的乡民那样有失身份地吵了起来。协议达成之后,临淄县有关方面陪同来自桓城的客人观看了临淄的建设,讲解了临淄的过去,及它的发展远景。芦花第一次来到临淄,当主人向他们介绍齐都曾是大土匪王研田的盘踞地时,指出这个人称“一眼六”的土匪头子曾经惨害过的乡民时,芦花整个就像做梦,游游荡荡的就象魂魄出窍。她访佛看见一个弱女子在遭受歹徒的凌辱,她下意识的大喊“住手……”众人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以为她病了,因为这几天的长途跋涉,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真是够累的。
    但是临桓双方达成的协议未被履行,路山和索镇两地乡民又打了起来。桓城方面答应支援开发新水源的款项未曾到位,路山一带的庄稼地是不等的,再说就是引过了淄河水,路山一带并用不上,受益的只是其它几个乡。路山的农田永远要靠乌河水的。这次出了人命,终于惊动了上面。省水利厅会同惠民、昌潍两地区以及桓城、临淄两县的负责人,全面勘察了乌河沿岸的引用水情况,做出了暂停增加新的水利建设,上下游相互照顾,发扬社会主义大家庭的风格,为兄弟地区着想,各地区负责人做好地方群众的思想工作,不可以再发生大的聚众搔乱事件。最后在省水利厅的主持下,确定了乌河水的20%给临淄县使用,80%归桓城使用,其中桓城的80%里乌河镇用60%,余者归入锦秋湖流向博兴地。但是上面硬性的文件虽然看起来是很恰当,但真正行使起来就不那么顺手了,还是上游得利多。
    老人们就有些慌恐,这原来流之不竭、取之不尽的乌河水怎么会不够用呢?从祖上以来都是水多为患,邻庄连亲地住着,活到这辈子上,竟然为水打起来了,还惊动了政府部门。
    唉,这是咋回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十九
    五七年的冬天到来时,赵李氏给高家二姑娘寻着人家了。婕妤今年己经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自从看守所出来后,己经五年了,五年来她一直是蜷缩在自己那间小屋里,每日的饮食由李二姐端进。她每天不是看书,就是打坐,再不就是跪在天井当中,祭拜爹娘,口中念念有词,不肖与任何人来往。本来依她在本县的名望,学校里来请过她多次,请她回去教书,因为她不仅精通中国古典文学,对新文学的研究也很有自己独特的造旨,还有象她这种懂外语的老师实在是没有,不光英语,还有俄文,现在学校里像她这么全面的人材只有她自己,她不进学校教书,实在是桓城教育的一大损失。但不管来人如何劝说,都不能劝动她,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好象不认识来人似的。她老这样,人家也就再也不上门了,都明白她的心病,没人能劝得了她,渐渐地,外面说高婕妤在家里修行,可能是想出家做姑子了。
    李二姐看她那样也心痛,就推心置腹地和她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在高家,高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早年受高大爷恩惠,又受他们临终所托,我不能不管你的事。孩子,姐姐知道你这些苦啊,不要再这样了,还得活啊,不论外面说你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没病,你是太孝顺爷娘了,不想要自己高兴,用痛苦来赎罪。你不该这样啊,你对他们没有罪,错不在你,大爷大娘在地下看到你这样,他们是会心痛的。我想起那天晚上,两老人跪地求我,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照料好你,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大爷大娘的嘱托。再说我的事也很多,孩子们大了,豆腐房的生意又要做下去,咱们这一大家子总要吃饭的,虽说现在慧儿能挣了,可那孩子自小老实,只要不是别人欺负他我就很放心了。芦花是个女孩子,又是有了人家的人,心思不在这个家里。再我还得给慧儿打听着找媳妇,那这么老实的孩子,现在家里又不比从前了,慧儿的婚事就够我头痛的,你的身体又总是这么不好不坏的,姐姐我无用啊,没有照顾好你们……”
    “你不用这样说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在以前时我还不这样认为,但自从这六年来,二姐你无怨无悔地照顾着我,我就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到。只是我这人一向不肯多说话,这在事变以前也是这样,你该明白的。二姐,我从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你就是慧儿的亲娘,我们高家欠你的太多了。你放心二姐,只要有那么一天,我们高家能恢复过来,你就是我们家第一大功臣,高家的后世子孙,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但现在不行,二姐,高家以后还要靠你。”高婕妤平心静气地说。
    李二姐看她今天这么正常,心里很是踏实,就继续说:“大爷临走时交给我样东西,要我在风和日丽的日子时交给你,说只有你才明白。这事在我心里六年了,一直看你安定不下来,也没法和你说,要不今天你收下它吧。”
    李二姐抬脸看着二姑娘的表情,希望她说可以。因为当年从高振普的语气里,她感觉出了这份东西的保贵,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她也累啊,她多么想二姑娘能从此好了起来,帮着她挑起高家这份重担。慧儿也大了,就要找媳妇了,可那孩子那么老实,人家在外面欺负他,他也不回来说,这可怜的孩子。
    “那你拿来我看看。”二姑娘对她说。
    李二姐从箱底里找出六年前高振普给她的东西。
    高婕妤看到父亲留下的东西,一个黄布包,这上面还留有父亲的余温,父亲最后接触过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念物。她的眼泪又出来了。虽然这六年来,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己经流干了,但是当看到父亲特意留给自己的,她有些不能自禁了:“父亲,父亲……”
    里面是张画,一张很普通的画,没有留言,连落款也没有,这不象是父亲画的。这是什么地方?画得是什么地方?画里的地方婕妤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二姐看她在皱眉,也伸头看,“这是我们这个院子,我刚才来时就这样子的,你是不记的了。这个树是有的了,你那时很小不记的。”
    是啊,婕妤离家外出求学时只有十岁,怪不得画上不清楚呢?这上面肯定有问题,要不然父亲不会这样的。父亲相信自己是最聪明智慧的,所以才将这画留给自己。高婕妤将李二姐请出去,说自己要好好的看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她看懂了父亲画上的意思。
    她又将这画交给了李二姐保存,李二姐不解,婕妤说:“只有你保存最为合适,什么时间我向你要,你再给我就行。我现在还是被管教的四类分子,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安全。”
    李二姐还是不明白,她希望二姑娘能把话说的更明白,比如画了些什么,为什么看了还要还给她?看到李二姐迷惑,在等着自己说清楚,可关于这画的事,又不能说明白。高婕妤站起身来,慢慢地向李二姐跪下了,颤抖着声音说:“二姐,你要向六年前接受父亲委托那样,现在也接受我的委托,保管好这样东西,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慧儿和芦花,我们高家就靠你了。”
    二姑娘这样说,吓坏了她:“起来孩子,我会做好的。”这许多年来,二姐在心里一直将她当做孩子的,听到这声声的孩子,高婕妤大哭起来,总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但在似母的真情面前,自为刚强的她又倒了下来。
    “你放心,只要高家还能翻身,就一定忘不了你。”
    李二姐跟婕妤谈了她婚事的问题。乌河头的一个人,父母早死了的,人快三十了,别的没什么,就是家里穷点,好在现在这个世道,穷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要是原意呢,我就叫她三姨和人家定定,你和人家见过面。要是相不中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也是一家女百家提嘛。
    听了李二姐的话,二姑娘说:“说实话二姐,我不打算嫁人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也许人家还看不上我,可整个乌河县城那有我看的上的人啊,我己经够委曲了,不想再加上一份更加委屈的婚姻。我明白我现在的情况,没有和什么人结婚的打算,也不可能和别人好好的过日子。我从年轻时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那种人,所以二姐,请不要再为我的婚事与操心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家三姐的,你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关心我的人。”
    李二姐说:“那不行啊,我不是赶你走啊,实在是你是到了成家的年龄了,那里会你这么大的女人不成家的,不是我说你,先嫁了自己再说。咱现在是讲不上条件了,我说这个你不要生气,我是因为实诚才这么说的,也是因为你肯把我当做亲姐姐,也不是我不能养活你,我身体还好,豆腐也能做得来,慧儿能挣钱,芦花也能挣钱,咱们活是能活得下去,只是苦了你啊。你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有多难。再说你的身份,到现在你还受着管制。给你定了个四类分子,不能乱说乱动,你要是不嫁人,人家会更加疑心你,不要再惹事生非了,行吗?”
    李二姐苦苦的哀求着,二姑娘说:“我个人心里有苦,实在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苦。要不这样吧,我也象你当年一样梳头吧,梳了头不就是可以终生不嫁了,也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你说行吗?要是行的话,你去帮我准备一下。”
    “你怎么会也想到这里来了,这都是过去的习俗了,不是万不得己,没人会走这条路的。我那事特别,主要是因为有着芦花了,我不想带着她到人家去看脸色,而你现在不同了,再说现在也没人再去走梳头这条路了,新社会了,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话又说回了,政府可能也不让,你不见现在封杀各种道教门会,听人家说那外国的和尚都被撵了,自己的和尚也不让当了。远地的我不知道,我知道鲁姑庙里的姑子是解散了,有嫁人了,嫁得也都很好,而且都生了孩子,和平常人过的一样,没大有人再记得她曾当尼姑。”李二姐里里外外的说了这些,她说的都是实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实在不想嫁,咱就梳头,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二姐,你说我现在还不万不得己吗?我不想亏了什么人,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高婕妤认真地说。
    李二姐听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再也无法说不行的话了,就答应给她办梳头的事宜。
    二姑娘最终也没梳成头,当李二姐将高婕妤要梳头终身不嫁的消息传出去后,就有妇联的同志来找她们谈话了,叫她们不要再搞这些封建迷信了,这都是旧社会残害愚弄妇女害人方,新社会妇女站了起来,婚姻自由,可以大胆的追求幸福,老一套不能再用了。不光妇联的干部找上门来,还有公安局的也找了来,严厉警告高婕妤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许耍花样,明白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在受管制的四类分子,不是过去心高气傲的高校长,老老实实接受管制与审查,不准借迷信扰乱社会治安。
    婕妤实在受不了,她无可奈何的对李二姐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你和你家三姐说说,要是乌河头那个还没找的话,我就嫁他算了。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说什么也白搭,不再自寻烦恼了。”
    乌河头的大鬼决没有想到,就连他老辈子也没有想到,今天的他会娶了高家的女儿做媳妇。
    大鬼生下来,长得奇丑无比,家人为妖怪投错了胎,所以取名鬼,好养活。这儿子倒确实是好养活,长的粗壮结实,只是还如当时下地时那样丑,再加上家里又穷的叮档响,根本没人肯将女儿嫁给他,所以到了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但有一点,大鬼虽又穷又丑,但人心眼不坏,为人老实,正是因为这样才叫赵李氏为高二姑娘看中,要将高婕妤介绍给他做媳妇。他们家几辈子受穷,祖上都是高家的佃户,新社会穷人是真正的翻身了,不光分了他们的财物,得了他们的地,还要娶他们家的女儿,这一定是先人在阴世间行了好事,下辈子才能有荫福的。当然最重要还是要感谢新社会,要不是新社会穷人当家做了主人,那会有这等天上掉媳妇的好事。听人家说这高家女儿不光光是人长的漂亮,更是聪明的出奇,这样的人生出的孩子也是个个聪明漂亮。自己几辈子都没个识字的,看来光耀门庭的责任就要他大鬼来承担了。等娶过她后,让她给生十个八个聪明儿子,儿子们个个做大干部,自己也将来做做老太爷的滋味。一想到这些,大鬼就浑身有劲,恨不能明天就去相亲。可是等了好些日子,也不见赵大嫂子回信,几次托故路过大柱家门口,大柱他奶奶就是自己的二大娘,也没有叫自己进去的意思。你看他们这家人,你们给人提亲,行不行的给人个话,别耽误了人家再和别家提亲。不行,今天自己说啥也要问个明白,他老高家闺女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嫌我穷,嫌我丑,我穷我丑不是短处,你倒是俊了,你也倒是富了,你还才学超人呢,那顶个屁用。你要是再丑点,要是不那么富的话,或许你家里还不败的这么惨呢!想到这些,大鬼的心里平衡了许多,认为这事可能是自己那里做错了,按理说凭自己现在条件,那高家二姑娘应很知足的,她没有理由不愿意跟我啊。问题出在媒人身上,也可能是自己没有给她送点儿东西,她是故意难为自己的。要真是这样倒也好了,三十大几了,能有个说亲的也不容易,还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家女,谁叫自己很满意这门亲事呢?不就是给她送点儿东西吗?为了找个好媳妇,别说送点儿东西,就是献上刚分到的二亩地也合算啊。
    想到这里,大鬼就用家里的粮食到集上换了两只老母鸡,提到了赵家。他知道这东西不能送给赵大寡妇,得送给她公婆,只要到了她公婆手里,那事情就好办了。一想到这些,大鬼浑身上下就有了劲。可是事情都过去两个多月了,赵大寡妇那里还没有信,行不行的你给个话,俺也是大小伙子正找亲的年龄,不能老等着你们这家啊,高家女儿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长的俊了,学问大了,早年间家里富,可这些有什么用呢,要不是因为这些,你家里还不用遭这些难呢?还不如我们这些穷的人呢?现在我们不是地也有了,房子也有了?大鬼比来比去,觉的自己没有一点配不上高氏女,凭自己现在有房有地的条件,找个媳妇是不难的。还是不等那高氏女了吧,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就是放不下,那种感觉好象是自己的东西丢了似的,倒好象前世高氏女就是自己的媳妇,自己是下来找她的,可她就是不认。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怪念头,大鬼也不明白。最后大鬼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问题肯定不是出在高氏女身上,她现在是四类分子的身份,那能挑肥拣瘦的,不是她看不上自己,是媒人在作梗,一定是这样的。这个赵大寡妇不好斗,为人很是刁酸尖刻,没有她妯娌那般敦厚。这是个无事不起早五更的主儿,守寡守得是清清白白,没有人能说出个不字来,日子过得滴水不漏,连个苍蝇也甭想沾她点利的主,事情一定是出在这里。她在怪自己没有送礼给她,那怎么办呢?可又想到只有通过高大寡妇才能娶到高家女做媳妇,高婕妤是自己前世的媳妇,不能让她再走丢了,不就是送点儿东西吗?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地都送上,只要有了媳妇那就合算。
    大鬼来到赵家。赵家是那种老式的院落。因为家庭成份是中农。所以既没被分出去田地房子,也没有分到。多年来赵家一直过着很稳定的日子,不象他赵大鬼那样穷了半生,打解放了才过上好日。,赵家的日月还是和土改前一样,没有什么大的起色。
    赵大鬼将礼物提到赵大爷房里。大鬼虽然长的难看,但心底好,家族里人都不讨厌他,当他进来时,老赵家一家正围在老当家的房里吃饭。一家人赶着问他吃了没,其实他没有吃饭,但他敷衍说吃过了。
    “我来看看俺大爷,也知道不道俺大爷的身体好了没有。”大鬼木呐呐的地说。
    赵大爷知道三十多岁的鬼来他们关且提着礼物,肯定是有事。但他不知道老大家给人家说媳妇的事,见大鬼说是看他的,高兴得不得了,就打着哈哈说:“劳鬼惦记着我,我这身体不好也不行。等农活不忙了,叫你两个嫂子回她们娘家给你说媳妇去。”
    大鬼听不出话的意思,以为他们一家人都很关心自己找媳妇的事,就咧开了大嘴说:“我这就是来问问的,大嫂子给俺说的高家的事,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给我个信,要是人家不乐意就算了,还有几家在等着我去看人呢。我想先答应的高家的吧,就一直没有答应那几家。不是说做人应讲信义,大嫂子即然给我说,就是为我好,我怎么能再应别家呢?”
    大家听了大鬼的说话,一家人差点喷饭,谁不知道他赵大鬼丑得没人嫁,看来什么人也会自己吹。但他们不好意思真笑话他,但不知道怎么应答他的话,因为这事除了两个媳妇外,别人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这人还是老二家说给老大家的,那次赵李氏和她妯娌说起高家二姑娘的事,妯娌俩个想不起有谁家合适,她们是真心想帮助二姑娘,给介绍了好多家,没大有人家回话,都怕她那个身份。当老二家说她长得好看时,人家就说,好看不能当饭吃,娶媳妇是为了干活生孩子。最后才落到大鬼身上,因为大鬼没父没母的,没那些说废话的人给他拿主意。赵李氏将二姑娘的聪明漂亮仔细的说给大鬼听,就把傻小子说心动了,赵李氏也自以为自己在姐姐面前立了功,忙不迭托人将信捎给二姐,说什么时间带人过去相亲。后来李二姐捎信回来说,二姑娘不想嫁人了,想梳头做老姑娘。赵李氏听了好不泄气,怪二姐事先不问好了,害她没法向男方交待,自己当时和大鬼兄弟说的牙是牙口是口的,没法再回转话题,所以也就没好意思向大鬼说明亲事不行了的话。以为大鬼不会好意思追问起来,时间长了他也会忘了的。本来吗,他都这么大了,说亲不成又不是头遭。可没想到他竟找上门来了,还惊动了公婆,这可怎么交差啊。本来自己是个寡妇,不应与这些光棍来往,那样会有是非的,再说自己和大鬼还是叔嫂的关系,更是应避讳着。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这个穷命短寿的鬼。她急得朝老二家眨眼睛,希望她帮自己圆谎。老二家为人很是厚道,虽然大嫂曾明里暗里算计过她多次,但她对大嫂从不使坏,不是她不想报复大嫂,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点子,又不好意思的,事到临头了又老起别人的好,老二家这种人就是专门为受欺负而降生的,要不也不会有当年的粮食贷给人家,而收不上的缘故,明明是被人糊弄了,就是找不出理来。在和大嫂的交往中也是这样,有时被大嫂捉弄了,也是很气,就是找不出人家错的理由,末了还是怪自己的不是。刚才大嫂给她使眼色,这就是个捉弄报复大嫂的好机会,能让她狠狠的在公婆面前丢脸,可老二家就是想不到这是上天给她报复的好机会,她就是知道帮人家度过险境。
    “他鬼叔,你先等二嫂子给你拉个呱,听完了咱再说找媳妇的事。”一家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但一说到拉个呱,大家也都来了兴致,只有大嫂子好不容易有脱身的机会,就托机会装做收拾碗。没敢搭腔。
    “从前,上天的玉皇想和地上的人皇接亲,两家都是皇家,媒人也得找匹配的,就托了人间的灶王来说亲。那人皇见了灶王,就说这个媒人为什么长的这么黑呢,灶王说媒人那有白做的!”老二家说到这里,她公公就笑了起来,其它人一愣神,也明白过来了,也都笑了,大鬼看大家都在笑,他也笑了,笑到最后就明白二嫂说的意思了。
    他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做媒的,要是这门亲给说成了,以后你们家有活尽管找我就行,大鬼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的。”
    见他说的这么实在,赵大爷都不好意思了,这孩子要是长的不这么难看就好了。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看那刘解放长的倒是不难看,可就是一肚子坏水,可人家就是不难找媳妇,花一担麦子就从城里买回个媳妇,虽然都知道那女的情况,可没人敢好意思说出来。想到这里,就对大鬼说:“鬼侄,你看那大狗刘解放的媳妇怎么样,要不比咱爷们比着那样的找?”
    赵大爷这话也不是全是哄他玩,因为他不知道高家女的事,心思着凭大鬼这样的条件,找个那样的女人就行,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那种女人。
    大鬼说:“大爷,我不要那样的女人做媳妇。人家说了那种女人光长的好看,可不会生孩子,娶来没用的。我只要镇上高振普的女儿,那才是真正的女人。”
    赵大爷听他这么说,也认为这事也好,就说:“这事你可得求你大嫂子了,怕是只有她能说上话。可那个家世,你不怕吗?那种女人是不好养活的,那可是从小白面馍,细豆腐吃起来的人,虽然说这几年不得势了,可人这毛病都是从小给惯起来的,一辈子也改不过来的,你可要想好了。”
    他转过头来对大儿媳说:“要不给你两天时间,你给你大兄弟问问,一家女百家提嘛!她也得嫁人的,你鬼兄弟这儿也是个好地方,甭管怎么说,她要是嫁了过来,保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进门就当家作主。你也尽力给办一下,往好处说你兄弟,最好是叫他们不要见面相亲,按老传统,先过门再见面,那样省事,现在行了这个先见面我就看不惯。”
    赵李氏听不惯公公这个说话法,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让人家先见面,那不见面连是个狗啊猫的也不知道,就那样嫁了,真是个老东西,这不是你儿子找媳妇那会了,都叫你糊弄了。虽然心里很是不服气,但嘴上是不敢说的,就连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装着听明白的样子。
    “我会的,不过那二姑娘精着呢,人家不都说她是才女吗?她那样的人不好糊弄的,闹不好会被她埋怨的,我尽量往好处办就是了。”
    赵大爷很满意他在家的权威,没有因为换了世界而有所动摇,不象一些人家那样,老爷子的位子受到了冲击,儿媳在家里可以跟公婆顶嘴,两妯娌吵架红脸的,兄弟之间闹分家,堂兄弟之间外生。孙子们也听话,不像一些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去惹事生非。
    赵李氏没有想到二姑娘就那么痛快地答应了婚事,而且也同意了不见面。
    在答应这门婚事的那个晚上,高婕妤跪在李二姐的脚下,请她答应自己一件事。
    李二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
    二姑娘托她照顾她的二哥。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4:5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一部)

二十
    二少爷就藏在家里。李二姐绝对没有想到,自己面前这个面庞清瘦,型似枯木的陌生人就是那个间接害死高振普的高家老二!来高家这么多年,李二姐是第一次见过高林祥。以前关于对二少爷的印象全是听高振普夫妇说的,还有后来的高振普夫妇被镇压的事,是因为包庇儿子。几年前曾在整个乌河镇有过搜查特务高林祥的行动,听说整个乌河岸都翻过来了,原来弄出这么大声息的那个人就在这里。他不是三头六臂,没有张牙舞爪,他的脸腊黄,因为瘦,脸上的腭骨明显的突了出来,粗重的喉结说明他是个男人。身着式样老气的旧棉衣,就象当年高家的长工穿的那样破烂,只有那双眼晴就象夜里觅食的猫头鹰,时刻搜寻着目标,给人一股阴森可怕的感觉。但当他垂下眼皮,搭拉下脑袋时,他的样子就象乌河集上丢了钱包的种田人。李二姐正在奇怪,一个人怎么会给人几种不同的印象。她很难将印象中的二少爷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但这是真的。二姑娘没有闲心和自己开这种玩笑。她在将他的二哥托付于自己,李二姐终于明白了二姑娘为什么不要出嫁的因由,明白了房子里会无缘无故闹鬼,明白了曾经发生在乌河两岸的一些事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政府要下那么大力气来找寻二少爷了。原来这几年来,一直是由婕妤在照顾着二少爷,闹鬼也是二姑娘搞的把戏,她不让生人靠近这儿。二少爷曾经做出过几桩让乌河一带不平静的事。所有的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李二姐不知道如何答应高家姐弟。她知道二少爷所效忠的那个政府早己经完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共主党的政府投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李二姐听镇上开会时说过许多次。她知道这种话就是指的二少爷这种人。还有芦花,要是叫芦花知道家里有么个人藏着,那她一定会去告发的.。现在高家兄妹将这么大的事都对自己说了,将这么难挑的担子搁在自己的肩上。自己上世与高家是什么宿缘?为什么要让自己一弱女子承担高家三代人的担子?高大爷的临别遗嘱,慧儿的长大成人,现在担起了这负重担。李二姐没有退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己的一生一世与高家渊源太深,一定是上辈子时欠高家的大恩大德,让自己这辈子来偿还。没有任何的选择。
    高婕妤将自己简单地嫁给了乌河头的赵大鬼。
    赵大鬼尽量将婚事办的很隆重,他不愿意委屈了他喜欢的女人,她己经够可怜的人,她嫁来后,一定要好好的待她,不让她受一点儿苦,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自己一人干,因为她是个从没干过活的人,只要她高兴就行。所以啊,为办这个婚事,赵大鬼还借了债。高家现在是落魄人家,不会有什么陪送的,大鬼就请求婶婶嫂子们给做了铺盖被褥,人家有娘家陪送的是多少,大鬼也要给二姑娘准备多少,眼热的各位来帮忙的婶婶嫂子们直叹气,真没想到大鬼是这么的痛媳妇,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将自己娘家的侄女妹妹的说给他。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大鬼这样的好,有力气能干活,又真心痛媳妇,女人一生能有一个真心痛自己的人,那怕是叫自己短命,也心甘情愿。当李二姐告诉二姑娘大鬼那边的情况时,二姑娘只是说了句:“是吗?”
    县上的干部对于高婕妤的结婚很重视,妇联和中学里的老师都来了,他们都是真诚的向她表示祝贺,希望她从此振作起来,重新站起来,不要再沉溺在个人情绪中了。
    李二姐象送女儿上轿一样,认真的对待婕妤的婚事。她说服二姑娘,要她写信把大姑娘也请回来。大姑娘人没有回来,只是托人捎来了些贺礼,还有封信。
    “小妹,我这里有事,不能回去参加你的婚礼,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会因为姐姐没有回去参加你的婚礼而生气的。对父母的事,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是不能和命争的,父亲命中注定是要这样归去的,和整个命运抗争,我们个人的力量太小了。父母出事时我没有回去,不是我做不孝女,实在是我不方便回去,那时,因为你二哥的事,我这里己经受到了控制。苗家现在己伤痕累累了,我不能再因娘家的事,给家族里找不必要的麻烦。不要怪大姐的明哲保身,因为我的肩头不是我自己的脑袋,是整个苗氏家族的产业,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事,连累了大家庭。好在我们有基督耶酥,主会保佑我们的,主会给我们担当一切苦难。妹妹,我知道你的性格易偏激,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要努力改正,不要让仇恨在你的心里扎根。
    “妹妹,你要好好祷告,上帝会听见你的祈求,将你所需给你,让你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满足。
    “对于你的婚事,大姐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我们是姐妹,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思,凡事要慎重。人生苦短逝不复来,你己经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也顾不上你,愿主护佑你一切平安。
    “现在我这里正在进行公私合营的事,各项资产都要清盘,苗氏大部分的资金己在事变以前转移海外,余者是机械和厂房及部分技术人员。现在由政府全面接受,折资二十万元,厂里人事部全部接收,并量才适用,适当安排,这样我就不在厂里担当任何职位。只代表资方股东。这些事我也无法在这里和你说清,说清了你也不感兴趣,再说我也是慢慢学的。合营之后,我将会有相当充足的时间,那时可能会回到乌河住些日子。现在实在不行,所有的事离了我大家没法办理。请小妹一定谅解。
    “最后叮嘱你,不要视婚姻为儿戏,切记切记!!!!”
    婕妤没有将姐姐的信说给李二姐听,只是说大姑娘有她的事,就不来了,所有的事都拜托二姐了,我又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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