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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祭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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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21 20: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二姐放下自己的儿子,放下她在三十八岁生下的儿子,放下高家的传人,回到了乌河。
    一切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她回到乌河还是出她的豆腐,做着她的小生意,乌河人都叫她豆腐二姐。芦花快乐地工作着,差不多天天和巩老师通信。慧儿还是在做那份搬运工的工作。一家人三口还是那样看似平淡地生活着。
    李二姐对高林祥说了孩子的事后,这个隐形的人只是痛苦地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个隐形的人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的。
    李二姐祥细地说了孩子的养父母的情况,她尽量向好处说,免得高林祥在担心。
    “他们一家没有孩子,很喜欢我们的儿子,儿子不小,不象人家的孩子那样像似个小老头,他的脸是红扑扑的,眼睛象是会说话,声音哭起来也响亮。我当时不想放下他,可我们不能养的。”李二姐只拣好听的说,她主要是想安慰高林祥,叫他放心孩子真得是很好,那家人会对孩子好的。
    “他们家姓什么,父母都是叫什么,哪里人,那个村子叫什么村子,这些你都问好了?”
    高林祥还是不放心。虽然无力养他的孩子,可他还是在关心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他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国共两党能冰释前嫌就好了,两家谁也不记谁的恨,我们的孩子也能堂堂正正地养着。”
    夜里李二姐与高林祥长谈,白天李二姐还得忙她的豆腐生意。现在生意一点也不好做了,大家手里都没有了粮食,所有的粮面都被集中起来,都在大食堂吃饭,可是只有干活的吃饭,不劳动的人没有饭吃。好在芦花做的工作好,能分到多点儿的干粮,慧儿分的连他自己都不够,不是这孩子不孝,实在是他干的是重力气活。芦花将自己那份拿回来给娘吃,可单纯的芦花那里知道,她拿回的干粮,都叫娘喂了那只藏在夹壁墙的大老鼠。好在高家多年的老粮囤里还有点粮食可以充饥,虽然都是些陈年旧粮,己经发霉,苦的实在难以下咽,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粮食啊!李二姐得空时,就跳进陈年老仓里,寻找那点点滴滴的粮食粒,。可怜她才生育过的身子没得半天的休息,更别说什么补养身子了,有时候李二姐会觉的自己好累,身子又弱,她觉得好象等不到好日子来的时候。这个快四十岁的女人,明白自己的日子不会很多,有时想起自己这半生来的事,好在现在终身有靠,不会象那些庙里的姑子那样,连尸体无处掩埋。但是看着那瘦弱苍白的高林祥,那憨厚老实的慧儿,她就看不到希望在哪里。有时候人到中年的李氏女也会象小孩子那样的傻想:要是当年不落入那“一眼六”手中,也无缘遇见高振普,当年没有怀孕,自己也许会再嫁个人家,过一辈子;要是当年带着肚里的芦花死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的事。这么多年,从高家的兴与衰,高家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许自己前身欠高家的,也许自己前身就是高家的人,是这个辈子来报答高家,是这辈子来搭救高氏家族的。也许是为了高家能延续香火,上天才派自己下来的棗要不为什么高家仅有的两个后代都出在自身?虽说慧儿不是自己亲生,但娘儿俩的感情亲生的也比不过吧。想到这些,李二姐就没有任何的怨言了,以为所有的都是前世所定,不是个人所能改变的。好在芦花现在很好,整个县城里没有比女儿芦花更有风采的。谁不说“豆腐二姐”好福气,苦尽甘来生养了个好闺女,寻得了个好女婿。现在对于芦花,李二姐是完全可以放下了,单待那巩老师回来与芦花完亲,李二姐就完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件大事。
    赵李氏大清早的从乌河头来了。
    赵李氏还是穿着蓝色的大襟衣服,还是梳着挽在脑后的发髻,无情的岁月展现在她那己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多年寡居生活使的她的表情永远处于一种防备,象是随时与人争斗那样。她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当年的乌河三枝花己经谢了。
    李二姐惊奇妹妹为何天才亮就来了。从乌河头到乌河镇有三十多里路,不是半夜就赶路,这个时候根本进不来。不会出什么事吧?赵家有事找不到这儿来,自有赵家的族人处理。要不然就是大姐的事。大姐会有什么事?她己经将巩氏的正骨术学到了手,有许多人找她正骨疗伤。该不会是春兰有事?也许是春兰的婆家有什么事,也不对啊,大姐和春兰有什么事的话,也是先来乌河镇的,没有先跑到乌河头去的理。
    赵李氏说:“二姑娘生了~~~~”
    她说完这句话拿起锅头上碗里的水喝了下去,继续说:“是大鬼让我来说,现在二姑娘可能保不住了,一个劲地说要见你,大鬼没法子,就求我了。”
    李二姐一听是二姑娘高婕妤的事,就紧张起来,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这些日子光顾了忙自己的事,没有来得及关心一下二姑娘。自从她嫁给赵大鬼后,己经两年了,她也没回来过,自己也不曾去过。听三妹说大鬼对她疼得不得了,象是喜宝贝那样喜着她,一点脏活累活也不让她干。那大鬼就是丑点,没别的毛病,自己还曾暗暗为二姑娘找到这么个好地方而庆幸。
    “你先说她的孩子生下了没有,她生孩子是不是很难?”
    这是李二姐最关心的问题,她自己生过两个孩子,知道生孩子的难,每一个孩子都象是来讨命的似的。再说二姑娘年纪也大了,大年龄的人生孩子特别难。李二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老想着别人怎么不容易,她光想着二姑娘生孩子年龄大了,她就忘了自己在十几天前不也是才生了个孩子吗?自己三十八了,而二姑娘不过是二十八岁。
    “她怀了孕我竟然不知道!按说我是她的娘家人,她该打发她男人来说一声的。这个二姑娘一向是这样的,自己有事从不对别人说起,所有的事都憋着,都是念书念的,象自己的芦花没有象二姑娘那样到省城念书,就好多了,不象二姑娘做事那样倔。芦花做事可有自己的主心骨。”李二姐说。
    赵李氏知道姐姐不明白二姑娘现在的处境。她觉的二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自己的错,悔当初做的这个媒,找了这份麻烦事,大黑夜的逼着自己往镇上跑。其实一点儿也怪不得人家大鬼,都是二姑娘自己不对,象大鬼那样好的男人,天底下也寻不着第二个了。可她竟然不给人家生孩子,你不给人家生孩子人家大鬼费那么大力娶你做啥。
    “就是啊,”赵李氏接着李二姐的话说,“二姑娘太倔了,倔得她不给人家大鬼生孩子。孩子上身后,她非要踢蹬没了,你说那上了身上的肉能好踢蹬下来吗?要是好踢蹬的话,现在就不会有芦花这个丫头了。人家大鬼不让她踢蹬,跪着求她,可她竟要自杀。你说这样的女人还是个女人吗?我看整个乌河两岸也怕是只有她自己了。”
    赵李氏说到这里,又端起碗来喝了口水,急得她姐姐忙问:“那后来呢?你刚才不是说她生下了孩子吗?”
    赵李氏说:“再说我怕你不原意,这事大鬼做的也过份了点,我也说过他,毕竟二姑娘是我说去的,我和他姓高的是没关系,可我得给我姐一个交待啊!”
    “你快说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迂磨了?”李二姐着急的说她妹子。这两年来,自己未曾好好照顾二姑娘,有负于当年高振普夫妇的托付,也对不起现在藏着的二少爷。
    “那大鬼将她用绳子绑了起来,每天只是喂她饭吃,她后来就疯了,可能是气的。”
    “你再给我说一遍………”李二姐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光以为二姑娘是性子倔了些,可没想到会有疯了这事,虽说以前未出阁时有那外人说她疯,其实没事,她只是不大想说话而己,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可现在是真的疯了,别说象她这种性格的人,就是不如此倔强的人被绑了起来,也会疯的。“你给我说仔细。”
    赵李氏急急的说:“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仔细,大鬼那儿还急等着我们去呢。路上我再和你说,快走吧,现在她不疯了,就是找你,非要找到你不可。”
    李二姐也不敢再迂磨了,就到慧儿那屋叫醒还在睡着的慧儿,叫他用车子推着她们去乌河头看二姑。
    慧儿也己经二十岁了,这个从小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孩子,只把奶娘当做亲娘,在他的记忆里李二姐就是他的亲娘,芦花是同胞妹妹,自己是个和高家毫无干系的人。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对于二姑姑慧儿也没什么感情,以前小的时候,二姑姑是个在外的人,后来快解放的时候她就来了,当着她的什么校长,在慧儿的思维里,二姑姑好象是很瞧不起自己,从没大想着二姑姑正眼看过自己。慧儿那时知道,爷爷奶奶姑姑他们不喜欢自己,主要是因为自己笨。慧儿从小知道自己是个笨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坚决不上学了,非要干些重力气的活。那时候爷爷奶奶也死了,姑姑又疯了,慧儿每天象牛样的做工。有人欺负他,他明白,可他从不还手。有许多时候都是多亏了妹妹芦花,要是有人在欺负他,被芦花知道了,妹妹就会找人家理论的,所以现在没大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妹妹是县里的能人,连县长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未婚的妹夫是军队里的军官。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没有人知道慧儿的心思。
    二姑娘己完全醒了过来,她疯了八个月了。自从怀孕后被大鬼绑起来后,她就完全疯了,要不是赵李氏找上门来骂了大鬼,大鬼还要将二姑娘绑着的。当孩子要降世时,剧裂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她开始象杀猪般的在嚎叫,疯子也知道疼的。当孩子落地后,她完全明白过来了,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了这么久。依稀记得自己好象是个疯子那样到处大喊大叫。现在孩子己离了她的身,她清楚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没有人对她说明白在这些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她睡了一大觉后,她就生下了孩子。虽然不让她看见孩子,可身子下的血迹,还有一边的胎衣确实说明了自己才生了孩子。大家象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她,没有人对她说是怎么回事。她想到了李二姐,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算是个亲人,她要找到李二姐,二姐会对她说明白的,二姐永远也不会背判她的。
    中午的时候,慧儿推着娘和三姨来到了乌河头的二姑姑家。
    看到从死里走出来的高婕妤,李二姐早己忘了自己也是个刚刚生过孩子的人。
    “你成这样了,没人对我说,我不知道啊孩子,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会成这样子的,他们怎么这样对你?你在为他们生孩子,他们却这样对你。”
    高婕妤象看到去世的亲娘一样看到李二姐,抱着二姐这个家里从前的女佣,嚎啕起来。
    “我知道,我是疯了,变成疯女人了。我想着了,我要跑到荷花溏里去,我都己经下水了,有人把我拉上来;我记起了,我登高上墙,墙那么高,我竟敢跑在那上面掉不下来,底下有好多人在看着我;我记起来了,二姐,我跑在路上,后面有一些小孩子在跟着我,他们叫疯老婆疯老婆。我还记得是他,”高婕妤有手指着赵大鬼恨恨地说:“是他用绳子捆绑着我,还有许多的人来看我,他们冲着我在笑,他们笑我无助。我记起来了,我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我怎么也打不掉。”
    “现在好了,好了,”李二姐拥着二姑娘,“一切都过去了,你该受的罪都结束了,你看你的孩子多好啊,是个小子,很俊,是真的。没人再哄你,你可以不信别人,我的话你也不信吗?”
    李二姐将婴儿抱到二姑娘眼前。
    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红绉绉的小脸儿,一种未曾有过的喜悦涌入高婕妤的心里。这是我的孩子,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我的孩子,他是从我身上剥离下来的,他曾经与我连在一起,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知不觉有了我的孩子,这个小小人儿是我的骨肉,谁说我高婕妤在这世上没有了亲人,这不是吗?这个小小人儿是我的亲人啊,现在他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啊,我还祈求什么,我祈求上天让我活了下来,看到了我的孩子。从此以后,我要好好的爱我的孩子,让他快快乐乐,我做母亲了,我不要什么学识了,不要什么身份了,不要那无所谓的报仇了。我有了孩子,我要为我的孩子好好的活着,世上没有什么事再能比我孩子还要大还要重要的事了。
    “嗯。”
    高婕妤满足地答应着李二姐。
    这时候赵大鬼说:“李二姐,我求你个事吧,你看我媳妇才生了孩子,我该在家照看他,可现在你也知道,不出工没饭吃,我家里又不象别人家那样有陈年旧粮,现在正在挖洞子井,象我这么能干的人不多,我一个人能顶三个人干活,可以得到三份饭。所以我想求你帮我在这里照看我媳妇。我这里又没有什么很亲的人,我丈人门上只有你还算是个亲人,二姐都知道你是厚道人,求你一定帮忙啊。”
    “就是挖那种从乌河引水的洞子井啊,我知道的,这事我听说过,说是为了浇地省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是什么人想这么一着呢?这不是哄人玩吗?”
    赵李氏接过赵大鬼的话,“我们家大柱子他二叔现在也是干着这个,可能咱们这一带的男劳力今天冬上都做这个。”
    赵大鬼说:“谁知道是什么人想了这个整人的活?那活确实不是人干的,在地底下掏洞,弯着身子干活,一筐筐的向外倒土,然后再用砖垒上。你象我这么强壮的人都嫌累了,更别说别人了。不过听人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这些洞子井要是在今年冬天都引开了,那明年春天的地就好浇了,到了夏天也不会再为水打仗了。”
    李二姐听他们说起洞子井来,就插嘴说:“我听芦花说,这想出了打洞子的井的人是乌河镇上花园的两兄弟。很早时,那时还是单干,他们两兄弟就从乌河引水到吴家磨,那时候他们不敢明里引水,怕被人知道说是坏了风水,都是在夜里干的。还记的那年为争水的事两地打起来吗?临淄那边截了水,我们这里有多少人家浇不上地,可人家高家兄弟的地里长得绿旺旺的,原来人家早引了水在他们地里的井里。我这也是听芦花说的。”
    李二姐说到这里,看了看了二姑娘,两年没有见她,可能也是因为疯病的原因吧,再说她又刚生了孩子,脸腊黄腊黄的。李二姐心想,二姑娘的身体一向不好,是该好好补养的时候了,可是自己实在是顾不上她。别人以为芦花和慧儿都大了,不会不同意来照顾二姑娘的,可李二姐的事又不能说出来。她实在无法回绝赵大鬼,只好求的看着二姑娘。
    婕妤明白李二姐的意思,就对大鬼说:“我谁也不用,我自己能管好自己的。”
    大鬼以为又是高婕妤在倔,因为她刚好了病,又看到她刚才是真喜欢孩子,就不再怨恨她了。说真的,善良的大鬼一直觉的自己对不起媳妇。好在现在她的病终于好了,让自己有了赎罪的机会,本想趁着现在活多,自己多干点儿,挣些吃的,也好报答媳妇为自己生儿子的大恩,也好赎自己这一年对媳妇犯下的错误。
    李二姐看了看赵李氏对高婕妤说:“没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要不叫她三姨在这里吧,你有什么事叫她帮着做就是了,我那边还有事,芦花还要回来吃饭什么的。”
    高婕妤明白李二姐的意思,知道是因为二哥的事李二姐脱不开身。也不知道二姐的情况怎么样了,自己这两年糊里糊涂的活着的,可现在人多又没法问。天不早了,李二姐必须回到镇上。
    二姑娘说:“不用麻烦三姐了,我自己能行。”
    她知道赵李氏家规距大,上面有公婆,中间有妯娌,下面还有孩子,自己怎么好麻烦人家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29: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李二姐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有时候干着活就会倒下来,她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能顶饿的饭都给高林祥吃了,自己只是喝点儿稀的,豆腐房的生意完全停下来了,现在大家都吃不上饭了,还会有谁买豆腐呢?这天芦花从外面带回了被人打伤的慧哥哥。
    慧哥哥所在那个搬运场己经停工了,他领不到仅有的一份饭了。
    开春后的榆钱树己经被饥饿的人们掳成了秃子。乌河里的榨草还没长出来。榨草是乌河爷爷送给子孙的夏季口粮。去年冬天,家家都没有吃的了,公社的食堂全部关闭了,回到家的人们猛醒家里己经没有一粒粮了。人们都涌向了乌河,在岸边寻找着可以吃的草根,草种子,很可惜春天刚来到,大自然还没来得及将万物复苏,人们就将苇滩里翻了个遍。有一种叫做“小山药豆”的小豆豆,被人们挖地三尺给找了出来,“小山药豆”比指头肚儿还要小,呈不规则圆状,挖下泥土一尺多才能寻着,不能生吃,生吃麻舌,拣来回家煮着吃,味如土豆。又能充饿,差不多全乌河两岸的人们都来寻这东西吃。挖得人多了总要被寻没了的,聪明的人又开始寻找别的能吃的任何植物,动物。人们在企盼着夏天快点到来,乌河的榨草快长出来,只要榨草生出来了,今年的饿荒也就挨过去了。等秋后的粮食打出来后,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人们终于又发现了一种叫土坷垃的东西,形如核桃,味如发了霉的面粉,不过它能止饿,且吃下去不难受。这种土坷垃是在鲁姑庙的旧址上被挖掘的,是几个小孩子的贡献。饿极了的小孩子拿起土坷垃就吃,没想倒竟吃出了味道,大人看吃这个吃不死人,就也吃开了。有人就说,这是当年鲁姑给父亲送饭时泼洒在地上的噶瘩汤,所以才能吃的。人们都记起了鲁姑,感谢她又一次帮助了她的后人。
    慧儿因为抢人家饭食被打了。
    他实在饿坏了,己经有多少日子一点儿面食也没进了,他的饭量又大,每天像只快要饿死的狗那样,寻找着唯一能吃的食物。这天慧儿去找芦花,希冀妹子给他找点儿面食儿吃。在剧团的食堂里,慧儿看到有个人在吃着一份诱人面条,慧儿的饿又被提了上来,他的嘴里都己经没唾液可咽了,他死叮那份面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要吃,我要吃。他的笨脑袋可怜的转了一下,就想出了个笨主意,他朝人家的碗里狠狠吐了口痰,那人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在那人张嘴呃然的时候,慧儿就将他的面条儿全扣在自己嘴里了。等那人明白过来,己经晚了,气极的人没命的朝慧儿打去。待芦花知道时,他己被人打得满头满脸的血了。
    慧儿决定要到外地去。己经有许多年轻人实在受不饥饿下了东北,也有的说是去了新疆,年前就有人轧伙着一起走。可李二姐不让,他知道慧儿老实,怕到了外面被人欺负。虽然在乌河也有同乡人欺负,但都是一个镇子上住着,又有着芦花的保驾,也过份不到那里去。李二姐明白,凭着慧儿的老实,到了外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的,为了高家这仅存的后人,李二姐说死在乌河镇也不下东北。现在看孩子被打成这样,李二姐的心似是被人抽打,她恨自己没有看护好孩子,她恨老天为什么要让人饿肚子,她恨春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慢,为什么天地不多长出些可以吃的东西。
    当慧儿要求下东北时,李二姐无力地答应了。芦花说得好,也许哥哥到了那里会行的,不是说‘树挪死,人挪活’吗?哥哥就去试试,反正在家也是饿死,出去许能有生路。在走前的那天下午,李二姐和慧儿去了趟乌河头,向二姑姑和三姨说声。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和亲戚们商量的。
    他们目睹了赵家二儿媳的死。
    赵家昨天刚刚发送了大柱子的爷爷,爷爷老了,肠胃里消化不了那些草,看着碗里的菜叶,看着那实在无法下咽的食物死去了。今天老二家的又要死了。她本就有病,别人能挨得过去,用土坷垃、树叶草根填充肚子,可她吃下去后就翻肠倒胃。昨天公公的丧她都没有送,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她也要死了。她的四个孩子都站在炕前,无力看着他们的亲娘,也许在这个时候,有一碗面糊糊就能救了她,可到那里去找呢?没有,村子的人家谁家也没有。每天村子里要死去十几个人,人们饿得都己经没有力气抬出死去的亲人了,也没有力气深挖坑埋藏他们的亲人了,只用张破草席卷起来,浅浅掩埋一下。狗早己被吃光了,田里的老鼠和野兔也被见一个吃一个,所以不用担心尸首会被什么野狗啃出来,只要人的同类不挖出死人来煮了吃就不会有事的。
    老二家睁着一企求的眼看着赵李氏,她己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她在请求赵李氏看护她的四个孩子。孩子们大的才十二岁,小的不到一百天,她实在不放心她的孩子而自己死去。死倒是一种解脱,她为自己的解脱感到不安,因为自己就要放弃做母亲应尽的责任,将生存的艰难留给了活着的亲人。她感到羞愧。她不想死去。赵李氏极力安慰她,答应她一定好好照应孩子们。
    “你闭上眼吧,我会象对大柱子那样待他们的。他们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们是赵家的儿孙、就是我的儿孙。你放心去吧,等日子好了,我就会给他们娶媳妇。等他们带着媳妇去看你,去给你烧纸钱。你放心地走吧,到了那些边就不会饿肚子了,我们这边也会很快的好起来的,夏天就来,乌河榨草就要长出来了,河水只要不再冷了,大家就会下河捉鱼的,溏里的荷花也很快长起来了,会有好日子的过的。你放心走吧,到了那边见到赵家的祖先,叫他们保佑子孙度过困难,告诉我们还有哪些能吃的。”
    老二家终于闭上眼睛,也许她真地放心了,放心地走了。但愿她到了那边不会饿肚子了,但愿活着的人们永远也不要饿肚子了。
    赵家将老二家的发送了出去,没有棺材板,没穿送老衣,在这个时期那能顾得了那么多。李二姐对妹妹说了慧儿要下东北的事,没等赵李氏说话,刚刚死了娘的那个老大,也就是大柱子子的堂兄弟,叫做二柱子的,听到慧哥哥要下东北,也要跟了去。
    “大娘,我也去,我早就想去了,俺娘活着时不让我去,你答应我吧,我要跟慧哥哥一起去。”
    赵李氏听二柱子这么说,一时傻了眼,这孩子才十二岁,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那东北能是好下的吗?不行,不能让这孩子去,就是饿死也一家人死在一起。
    “不行,不光我不让你去,还有你奶奶在,还有你爹,他们那会舍得你出去呢?”
    “难道大娘还嫌咱家里饿死的人少吗?你看着吧,下一个饿死的就是奶奶,爹现在外,能顾得过自己。可我们几个呢,大娘你能有办法叫我们吃上饭吗?求大娘答应我吧,我不能等死啊!”
    赵李氏为难地看了看李二姐,李二姐说:“要不让他去吧,他俩个在外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在家也能放下心来。要不然慧儿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赵李氏听姐姐这么说,心想也对,与其在家饿死,不如出去看看。可是婆婆还在,人家二柱子还有亲爹在,自己只是孩子的大娘,哪能替孩子作这么大的主?
    “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可你得和你奶奶和你爹说明白,他们要是答应了,我也就答应。”
    二柱子说:“大娘,你这还是不答应,我要是和他们说了,他们能答应我去吗?求大娘了,帮我瞒着他们吧。”
    这时候慧儿说:“我看让他去吧,我脑子笨,柱子可以帮我长心眼的,三姨我不会欺负样柱子的,你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吗?”
    李二姐最后说:“就这样决定了吧,不要再迂磨了,再等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我待会和慧儿去看看他姑姑,晚上咱们就打发孩子们走。即然你这里他们不知道,就不要说了,你又不是给他们卖了孩子,你是二柱子的大娘,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的。你们快拾掇拾掇该带的,听说东北那边冷,现在还在下雪,你给二柱子多收拾几件衣服,省的孩子们到了那里遭罪。我这就上大鬼家去。”
    高婕妤现在精神好多了,虽说现在大家都在饿肚子,可高婕妤的样子倒不象挨饿的样子,面色还有些红润。孩子己一岁多了,长的很是虎虎生生的,一点儿也不象因难时期的小孩子。
    李二姐和慧儿来的时候,正赶上有人在他们家吵架。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在与赵大鬼撕打一块。
    女人上身穿青色的对领衣,下身着同藏青的裤子,头发为半长发,一张脸陷在散下的头发里,他在与赵大鬼撕打在一起,二姑娘象看别人家的事那样,事不关己的看着。
    “你还不如旧社会的人啊,我还没见过看媳妇不给钱的理,我说的很明白,你给我粮食我给你身子,你得了便宜你。”
    李二姐听他们在说些很难听的话,怕叫慧儿听了去不好,就用眼睛问二姑娘是怎么回事,二姑娘嘴角瞥出一丝冷笑。什么话也不说,就带他们娘俩进了里屋。
    可外面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你个赵大鬼,你说你老婆不和你睡,你才和我睡的,你有没有良心啊,我的身子不能叫你白睡了,你总得给我点吃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吃的,我就死在你家里。”
    “你不能不讲理,当时是你先愿意的,你脱了裤子我才脱的,你没早说你要吃的,你要是早说了,我那能上你的身子?我家里还没吃的呢还给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你年轻时是干这个的,你想抹我身上屎啊,你死了这条心吧!现在大家都饿肚子呢,有吃的那有不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的。”
    “你说你老婆自生打孩子后就不同你睡了,你不那么说,我能脱吗?我实指望你给我点吃的,你可真是个鬼啊,是恶鬼!”
    外面的两个越说越不象话了,二姑娘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就出来对他们说:“你们要打到外面打去,打得全村人都听见才好呢。这才有几个听见?叫全村人都知道你俩做得好事,多光彩啊。”
    那妇人见高婕妤这么说她,竟回不上话来了,赵大鬼见媳妇发话,就说:“你不要信她的,我不管怎么样,都是对你最好的,我和她只是玩的。”
    “你给我闭嘴,我这里有客人,给我留点面子,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高婕妤对赵大鬼厌恶地说。
    那妇人说:“大妹妹,我知道你的身子不好,不是来成心气你的,我就是来向丑鬼要点儿吃的。我也是女人,我不是不要脸啊,求你了,我的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往回拿吃的,他们己经三天没有吃上一粒粮食了。你怀里也有孩子,请你看在一个做娘的份上,给我一点儿吧。我知道你们有粮,全村人家都没粮就你们家有,你们要是再狠心不给我,我就告倒大队去,告赵大鬼强奸妇女,偷公家的粮食养自己的老婆孩子。饿都要饿死了,还要什么面子。你们说我不敢,咱们看看到底敢不敢!”
    “大鬼你给他不就行了?你看你瓮里有多少,全都给了他不就行了?你个敢做不敢当的熊种,看了人家的媳妇,又装什么孙子?”
    高婕妤骂了他们几句,就回到了里屋,继续陪李二姐和侄儿说话。看他们一脸的询问,就不好意思地说:“村子里的一个妇人,年轻时从不好的地方来的,本也早改好了,抱了人家个孩子养着。可这几年年景不好了,就又干开了老营生,也是被日子逼的,不怪她,要怪也只能怪那些男人们。本来她是看不上我们家大鬼的,可能是以为大鬼在生产队里当保管,管着仓里的粮食,就叫她给盯上了,这下可好了,他赵大鬼想抖擞也抖擞不下来了。活该,臭男人就是贱!”
    李二姐听二姑娘说那女人是早年间从不好的地方来的,想起有回妹妹说巩岩的一个什么表亲就是从那地方带回个女人,看来可能是她,就说:“这个妇人我听说过,她男人和巩老师是表亲,锦秋湖是她男人的姥娘家,不过人家那里不大认他这门亲戚的。”
    “也许是吧,我不大清楚,村子里的事我说不上来,你刚才说巩老师,就是芦花的那个未婚夫吧?他们结婚了吗?芦花本该多读点书的,凭她的心思,现在的书读得还是少了点。芦花也该有二十多岁了,你看我这些年光顾自己的事了,没有再对芦花好好开导开导。”
    高婕妤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说:“兴许她现在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了。我的一些话对她来说都是老古董了,现在的她正春风得意,哪会听进我这个旧社会的二小姐、新社会的疯婆子的话。我也明白其实芦花从心里是不服我的,没事,我不怪她。”
    李二姐怕二姑娘又说起过去的事,徒添悲伤,再引起她的病来,就忙将话题岔开,说了来这里的原因。高婕妤看着己成大人的侄儿,说道:“慧儿长大了,这些年姑姑从不曾好好疼你,慧儿知道来跟姑姑道个别,心里有姑姑,我很欣慰。出去也好,与其在家饿着,还不如走出去。一些事也不能看绝对了,兴许走出去比在家里好得多。去吧,好在你还没有成家立业什么的,一个人没什么挂念的,我和你娘会照顾好我们自己的,在外面好好的混生活,不要想着我们。听话,做人要象个男人,不要老是焉儿不几的,要象高家的子孙,别忘了你祖上曾经的辉煌。姑姑这不是老观念,信不信由你。”
    慧儿说:“我信姑姑的话。姑姑自小聪明过人,娘对我说过多次,可是姑姑有时候人太聪明子反而累身。姑姑要是没这么聪明兴许还不会如此。姑姑啊,不要怪慧儿说你,咱们家早己不是从前了,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所以才有了慧儿的务实。一些事慧儿不傻,我也懂,就是不想太明白。姑姑,慧儿不在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娘是我最亲的人,但是姑姑是和我唯一有血亲的亲人。姑姑,从小到大,慧儿是怕着姑姑长大的,现在慧儿己二十岁了,我是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和姑姑说这些话的。”
    高婕妤听到侄儿这些发自内心的话,心里震动了,她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对慧儿多疼爱一点,这孩子真是厚道之人。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高家这唯一的根苗。要是慧儿也象先辈那样的话,在现在这个世道根本无法立身。看来老天早己做了安排,让高家有此一劫,所以才派下慧儿这么厚实的晚辈下来,顶当高家的门楣。
    “你放心,姑姑会照顾好自己。到了外面你也不要太老实了,不要还象在家里的样子,要是有人再欺负你,你不要再忍着了。记着姑姑的话,你是高家的后人,不是懦夫。姑姑我的心情现在己经好多了,你看你的小表弟长的多可爱。赵大鬼人是丑点,可没关系,他在生产队里当保管,别人家没粮吃,我们有的吃。等会你们走时,也带上点,是今天晚上走吗?”
    得到是今天晚上走的证实后,高婕妤又说:“现在不让外流,你们要小心点儿,让人逮住了就走不成了,我也无法送你了,让你娘送你吧。”
    乌河的初春还很凉的,农历三月十五月亮散发淡淡的冷光。照在送儿子远行的两位母亲身上,高慧和赵二柱走在前面,十三岁的小男子汉赵二柱要和他的慧表哥出远门了。“出生的牛犊不怕虎”,对前途充满好奇的二柱子一点儿也没有离家的伤感,在这个十三岁的孩子看来,只要出了乌河镇就添饱了肚子。不知道前面等着这两个乌河小子的路是什么路,但愿老天怜惜他们,愿乌河小子一路顺通。
    “娘,三姨,你们回去吧,越送越远了。娘的身体也不好,三姨你可要照顾好我娘啊。”高慧对娘说。“娘,芦花结婚时,我可能回不来的,你叫她不要生哥哥的气。我希望她和巩老师幸福。你和芦花说说,我没有和她道别,不是不念着她,是怕她不让我走。”
    李二姐泪眼蒙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小不点啊!二十年了,所付出的苦和累只有自己清楚,儿子要远行,娘无力保护你了,不要再嘱咐娘了,娘什么都明白。
    “孩子,不要叫你三姨照顾我了。你三姨也是和我一般年纪了,娘能照顾好自己的。娘就是舍不下我儿走啊,你要是在外混不下去了,你可要早回啊,娘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家等你,娘会在咱家的上马石下等儿回来。”
    “娘,你放心,我要是待不下,我就回乌河,我是乌河的孩子,我是高家的子孙,我会回来的。娘要保重,慧儿再回来,给娘带回媳妇来,给娘带回儿媳来。”
    赵李氏也在一遍遍的叮嘱二柱子。
    “你知道我让你走了,我要担多大的风险。你在外混好了也行,可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就是赵氏门里的罪人。大娘是不该让你走,可不走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我们一大家子都象你娘那样饿死。你要听慧表哥的话,不要老是耍心眼。知道你脑瓜子比别人灵光,可也不能老那样啊,出门在外虽说是多长个心眼没错,可有些时候也得靠实干。不过也不用象慧表哥那样死心眼。你走了,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们能熬的过去,夏天快来了,河里的鱼也过来了,榨草快长出来了,秋后的棒子下来就行了,家里日子好了的时候,不管在外如何,你可都要回来的。听话,你还是个孩子。” “行。大娘,我都记住你的话了,家里的日月好了我就回来,俺奶奶和爹那里就由你说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赵二柱抹着眼里的泪说。虽然心里念叨着走走的,可真正开始要踏北上的路,这个十三岁的乌河少年哭了。这可是真的要离开乌河,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离开慈爱的奶奶,善良的大娘,还有爹爹和众兄弟。这就是生离死别,爷爷才走了,娘也才走了,自己又要走了,明天,后天,不定有那位亲人又会走了的。
    乌河,在默默地流淌。
    今年河水比往年都要大,有时河水还会有些混沌。两岸的芦苇没有长出,可有些苇子根己经被掘出来了当粮食了。今年的苇子不会有好长势了,明后年会恢复过来的,苇子很容易生长,只要有点根系,来年就会茂生很多的。两个乌河小子走在岸边,后面跟着送行的娘亲。慧儿蹲下身子不往前走了,抱住脑袋在哭泣,这个孩子从不大掉泪,现在却哭了。
    “你怎么了,慧儿?”李二姐急急地问她的儿子。她知道儿子为什么哭。
    “娘啊,你们再不回去,叫我咋走啊?你和三姨送远了,你俩个咋回去啊?你们这不是成心不让我走成吗?”
    “慧儿,娘就想多看一眼,娘的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等我儿回来,娘就是想看你一眼啊。”
    “娘……”高慧抱住娘大哭起来,“娘,慧儿不走了,要死咱死在一块儿。”
    见慧表哥这样,二柱子才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他也扑在赵李氏的怀里哭开了娘。
    赵李氏看这样不行,再这样哭起来,天都要明了,要是被巡罗队看见了,就走不成了,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慧儿你这是做什么?本来说的好好的,都同意让你走的,你哭什么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的身子不好,经不起这么着,你要是有孝心,就早去早回,一切按你说的那样!”
    高慧听赵李氏这么说他,暂时先停止抽泣。听三姨把话说完,他也明白自己刚才不该那样,那不是更叫娘难受吗?
    赵李氏继续说:“慧儿,你也知道你不是你娘的亲生儿子,可这二十年的母子情份却是上天注定的。你要走了,你娘的身体也不好,你就给你娘磕个头,全了你孝子的心,你就带二柱子走吧。”
    高慧扑腾就跪下了:“娘,慧儿给你磕头了。娘,你要保重啊,等慧儿回来啊……”
    两个孩子走远了,李二姐和赵李氏还立了岸上。下半夜的风很冷,夹带着乌河水的凉气,让两个妇人打颤。李二姐依在妹妹的身上,象是整个身子要倒下来似的。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1:0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芦花也要走了。
    巩老师来信要她到队伍上完婚。芦花将巩老师的想法跟娘说,李二姐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女儿真正大了,是到了该嫁的年龄了,好在女儿嫁的是意中人,只是困难时期,李二姐没有什么陪送女儿。她曾经在心里想过多少次,等到芦花出嫁时,一定好好的陪送女儿,在女儿身上了却自己年轻时的心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即然她到队伍上结婚,那就要在那里住些日子了,那样也好。
    芦花走后,高林祥就敢在院子里走走了,这几年他只是藏在夹壁墙里,到了很晚的时候,确信慧儿和芦花都睡了,才到院子里走走,放放风。他很珍惜这个放风的时刻,不见天日十年了,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还不如当年听从小妹的话去共产党那儿自首,也就是坐几年的大牢,遇上大赦不也就出来了?那沈醉不是都从牢里放出来了?还有一些国民党前高级将领,比起人家来,自己算什么?连蒋家的马后炮也不是!总盼着国民政府三两年就反攻回来,这才铸成了大错,白搭上了父母的性命,小妹的青春,还有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儿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后悔也晚了。高林祥的身子相当虚弱,李二姐挽着他来到有阳光的地方,他睁开眯离的眼睛,奢侈地享用着阳光,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富人,原来人这么容易满足啊,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非要弃官为民,每日里作词赋诗,悠然自得,无欲无求,原来这才是人生真谛啊!现在自己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了,可是自己却连享用阳光都是奢侈。父亲当年还有两双使他引为骄傲的儿女,自己别说保护妻儿,连自身都难以自保的隐形人。现在又没得吃了,听二姐说外面的人都饿肚子,慧儿为此下了东北,好在小妹的病好了起来,还是投案自首了吧,可又怕连累了二姐,要是政府知道了自己在家里藏匿这么久,,这样会连累二姐的女儿芦花的。听二姐说她的女儿芦花在县里是有名的人,要是政府认为她知情不报,那就会毁了那女孩子。不行,自己己经拖累了二姐,就不能再连累她的女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那天自己的身体会坚持不下去了,一下子倒了下来。十几年前那个生龙活虎,骁勇善战的青年军官,那个保定军事院校的高材生,那个令府第千金倾慕的抗日英雄己经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病恹恹的人,一个随时会丢弃生命,一个毫无自尊,要靠女人来养活的人。一切都己经过去了,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三民主义,什么光复大陆,,一切都见鬼去吧,政治那骗人的把戏,为一个人的权力拉上多少替死鬼。
    李二姐不会想到高林祥现在想什么,以为他是在为孩子们担心,为他们那送出去的儿子担心。是啊,现在到处是饿肚子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但愿他养父母能有办法度过这个关口。
    李二姐去了乌河头妹妹家一趟,看了看妹妹和二姑娘一家人。
    乌河头村的第一生产队的牛丢了,是在黑夜里被人偷走的,乌河头村的人没有想到牛的被偷会和李二姐有任何联系,只有刘解放想到了。
    牛是被李二姐偷走的。
    夏天来的时候,人们都到乌河里逮鱼吃,村子里的池溏都翻开了湾,饥饿了长时间的人们急需要补补了。乌河的儿女们在肆意无忌的享用着上天赐给的食物,捕捉乌河的鱼。缓解一下他们早已干瘪的肚子。女人们都想好了,等男人们将鱼打上来,要好好的做几天好吃的,给老人和孩子们补补,不能总是让家人吃榨草啊。那些日子,乌河两岸洋溢着少见的喜气,到处都是捕鱼的人们。男人们拿着各种捕鱼的家什下水,河里水花飞溅,女人和孩子在岸上眼巴巴地瞅着,一旦男人从水里举起手亮出鱼来,岸上就是一阵欢呼声,这声音发自每个人的内心,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对追求生命的呼唤和快乐了。
    慧儿不在家了,芦花也走了,没人为他们的娘下河逮鱼了。高林祥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有时候他完全站立不起来,看着随时要倒下去。李二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定要快弄到补养身子的食物,要不然他马上就要死去了。自己还要和他度过后半生,自己还要光明正大地做高家的媳妇,他要是死了去,自己的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不会有谁能证明自己己经成了高家的儿媳了。他不能死去,他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他还要等着日月好了的那天。
    为了能延续高林祥的生命,李二姐又做出了她一生中的另一件大事。
    她本想去乌河头妹妹家看看,看看他们家能不能送他些鱼啊什么的,不管他婆婆愿不愿意,都要去看看的。再说现在大柱子己经大了,是男孩子就能下河捉鱼的。也到二姑娘那里看看,她也许有些好吃的东西,他们家那个大鬼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黑夜里,李二姐独自走在返回镇上的路。大家的日子都那么困难,她实在是开不了口,她也看出来了,就是自己开了口,亲戚们也不会有什么送给她的。夜己经很深了,赵李氏要留姐姐住下,李二姐借口家里没人看门,就往回走了。
    路过生产队的牲口棚时,大黄牛的叫声猛醒了她。
    大黄牛不跟她走,想极力挣脱她,甚至想拱她,她想放弃,可又想到高老二那饥饿的眼神,那虚弱的身子,只要这头牛偷了回去,就可以解决他们好些日子的口粮,就能度过夏天等来秋天了。只要秋天到了,棒子下来了,那时就不会再饿肚子,日月就会好起来的。那时候芦花和慧儿也会从外面回来,他们也许会带回些粮食。是啊,不管怎么样,先要度过眼前的难关,保住老二的性命,才能谈到以后的好日月。好在夏天的下半夜,劳累一天的村人们都象死狗一样熟睡着,没人发现她的行迹。她用棍子狠狠打着老牛的屁股。李二姐实在拉不动老牛,可她又不想放弃。
    “乌河爷你求求你了,孩子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们实在是没有饭吃了,他快要死了,你不是说要我来世间报答我上辈子欠高家的情吗?帮助我报恩吧,求你说服老牛眼我走吧。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就算我这辈子欠老牛的,请您作个见证,让我下辈子变牛,老牛下辈子做人,让我下世偿还欠它的情。但是今天你一定要说服老牛跟我走啊。只要您帮了我一次,以后我就再也不求您了,因为我求你的次数太多了,对您的许诺也太多,可我没有一次兑现自己的许诺,请您看在我是您的孩子面上,不要和我计较,再帮我这一次,全了我报答高家的心愿。乌河爷爷,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你说过不论我什么时候求你,你也帮我,你这次为什么不帮我呢?
    “鲁姑啊,我这些年一直没少给你上香,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你说句公道话,你也看见孩子的处境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呢?你帮我赶老牛,他还在家等我带回吃的,他快要死了。你睁开眼啊,我曾谢过你将二少爷送到我面前,让我终于在人到中年后有了属于自己的男人,让我的心愿得己实现,成了真正的高家人。可现在他快要死了,我求求大姑救他啊,不要让他从我身边走掉,我要和他过光明正大的过后半生。大姑啊,你是拯救我多次,可我也是给您上香敬拜啊,从不曾慢待过您的,我不象有些人那样在用着您的时候才想起您来,我在日子好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您的,您应该帮我的,您没有理由不帮我,求你和各路的神仙说说,让他们都来劝劝老牛,让它跟我回去,请您作个见证,我下世当牛作马报答老牛,把我作人的权力送给老牛……”
    天明时,整个乌河头村炸了!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走生产队的牛,肯定是本村的人,要不没人摸的这么透,会在下半夜将牛偷走?一定是男人,而且是胆大心细的男人,而且还要熟悉老牛的,不然牛也不跟他走啊。治保主任刘解放将全村子的可疑人物都想了个遍,也寻问了个遍,没有丝毫的线索。
    刘解放自从土改以来就一直在村子里负责,要不是因为早年间花钱买的那种处理过的女人,也许凭他刘解放的工作能力,早调到县上工作了。现在刘解放可恨透了这个女人了,可又不可能不要了,她虽然不能生孩子,但是做女人做得相当完整。刘解放相好过的女人也有不少,但是能有象自己媳妇这么完整的女人不多,她们大多太顾忌自己的形象,与他相好时,根本就放不开,就象那些依顺的小猫那样,没半点自己的性子,真不知道这种女人的男人怎么会受得了毫无活力的老婆。刘解放在外面与别的女人相好,与其它花心的男人不同的是,他与别的女人相好是为了生孩子,而别的男人是为寻找快活,自己家的老婆生孩子。刘解放的老婆不能生孩子,只会相好,刘解放就利用人家的老婆生自己的孩子。别的男人和刘解放的老婆私通是要有所付出的,而刘解放就趁机与人家的老婆相好,顺道将自己的孩子托人家的老婆怀了生了,还要人家给代养,自己不用付出半瓢米面。不过要是和寡妇相好生下了孩子,他会想办法报回家来养的。对于他和寡妇的孩子,老婆非常喜欢,因为她不能生孩子,男人从外面给她抱回了骨肉,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所以啊,不能生孩子的老婆心甘情愿,心满意足地为自己着养孩子。有时候刘解放会哼着小调想到:女人可真贱啊。有时候,刘解放也会得意数数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孩了,或许有二十多个吧,现在自己的年纪也要大了,这些孩子要是能全集聚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要是自己那天能做了大官,就认回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孩子,全都要他改回祖姓,认祖归宗。那样自己在老刘家的族普可是大功啊,儿子们再给自己生孙子,自己就是老太爷了,百十来个孙男孙女绕于膝下,也是人生乐趣啊。只有这样自己这辈子才算没白话。可怎么才能做到更大的官呢?现在和平年代不会再有什么仗打了,打仗是条最好的做官的路子。前几年抗美时,自己因为胆小,也因为贪恋女人不敢走,失去了做官的好机会。又想到自己的那些儿女们还在管别人叫爹,刘解放的心就象猫抓一样。他多次求乌河爷爷给他次做官的机会,可是因为他在村子里的口碑实在太差,任他工作再出色,上面也不大赏识他,所以十多年来他还是做着他的治保主任。
    李二姐的偷牛为刘解放铺了条升官之道。
    说实话,刘解放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偷牛案这个大功告破其实也算是好运撞了刘解放的怀。刘解放仔细的分细了全村人的出路壮况,发现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出村子,只有一个外村的妇人来走亲戚,这个妇人好象是跟自己有点儿很远的亲戚关系棗表弟的丈母娘。别说是一个很远的亲戚,就是自己的亲娘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不能徇私。赵李氏和赵大鬼的老婆都证实表弟的岳母娘是半夜走的。一个妇道人家为什么要半夜走呢,难道她就不害怕吗?她家住在镇上,几十里的路,她又是一双小脚。再说了,赵李氏和赵大鬼老婆都说她昨天来没有什么事,只是坐了坐就离开了,这不就更怪了?一个小脚妇人放着家里的事不管,跑亲戚家只是为了坐坐,事情肯定出在妇人的身上,得从这儿打开口子。刘解放为自己的发现而欢呼,为自己能这么缜密的推测而骄傲。刘解放又分析,这么个妇人不可能牵走牛的,妇人只是个探子,是前来乌河头探听消息的,在确信全村人都睡下后,又通知他的同伙再来偷牛的。因为那头大黄牛是一个小脚妇人无论如何也牵不走的,一定是个偷牛集团。知道这妇人自打解放前就住在高家大院,是高家大地主的死心女佣,解放后不感念政府的恩德,还是一个心眼的向着高家的老老少少,一点儿也没有受压迫,受剥削阶级的觉醒,更别说什么反抗了。看来她的问题真是不小,听说这妇人前些年在镇上做豆腐生意,结交人很杂,因为有几分姿色吧,人们戏称“豆腐二姐”。可也听说这妇人作假正经,自称什么“梳头自嫁女”,呸……我才不信有什么贞洁烈女,这个所谓的“自嫁女”也不是什么贞德妇人,听人说他那个漂亮的女儿,也就是县里什么红人,就是自家那个表弟的老婆,实际上是大土匪“一眼六”的孩子。不过这事也没大有人敢肯定,都是私下里这么猜测罢了。可那个什么芦花既不是这女人的亲生女儿,又不是高家的亲孙女,这真是个难解的迷。但不管如何推算,这个女人不简单。这一定是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案,一定要小心对待,不能打草惊蛇,要查出背后的指使者。还有一点,赵大鬼的老婆就是高家大院的二小姐,也就是这妇人以前的主子,这里一定有赵大鬼老婆的关系,别看那女人不声不道的,那才是个肚子里有蝼蛄的主。不过那女人倒是老爱疯疯道道的,过个三两年就疯一次,听说未嫁给赵大鬼时就精神不正常。可她在精神正常时的确不是个好斗的鸟儿。要是这此能从牛的身上,找出赵大鬼老婆的纰漏,揭穿她的真面目,达到自己多年没有达到的目的,让赵大鬼的老婆也给自己怀上个孩子,那该有多称心啊。凭心说,那女人是块生孩子的好料,不光人长的好看,她的那种好看,不是自己老婆那种撩人心的漂亮,那是一种叫人永远也读不懂看不明白的漂亮。这种女人生孩子成色好,有保证能成大器的。要是能让赵大鬼这家伙做王八,给自己养儿子那才过瘾呢!
    想到这,刘解放不禁在心底狂笑。
    刘解放为了证实自己的判觉,他在中饭时一个人赶到了乌河镇的老高家大院。
    高家大院己经老了,就象一个病入膏肓就要咽气的人一样,只是在残喘着他那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门前的石狮子上下满是污垢,虽然今年多雨,但也没有冲刷掉石狮子身上的污泥和晦气。门前有许多的落叶,就象秋后的寒秋那样,这本是盛夏的季节,正是各类树木旺盛的季节,高家的门前却集聚了这么多的落叶,天知道这些落叶是从什么地方集散来的。那曾代表高家发达的一对石狮子没有了往日的霸气,象一对老乞丐似的可怜地望着路人。也许它们是怀念他们曾经的主人。刘解放正气凛然地踏进了曾经让乌河周边人仰慕的高家大门。今天的刘解放不是以高家的佃户的身份来的,佃户那是个旧时代的名词,早己翻身当家做了主人的刘解放,今天是来代表正义,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来的,是来调查一个大案的。今天的刘解放没有理由不昂首挺胸。
    大门紧闭。
    刘解放用力的捶门。都己天过晌了,为什么还要将门关得这么紧?不是有鬼是什么?!
    李二姐颤微微地开了门。
    李二姐不认识什么刘解放,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有一年二姑娘生孩子,自己去看她,刘解放的老婆在和赵大鬼在打个姘伙仗。也知道那个叫刘解放的是女婿巩老师的表哥,但素未谋面。
    李二姐不认识这个人。但她依然惊慌,因为她心里有鬼。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心算着对方何许人也。
    李二姐:这人我不认识,他是那里的?看他的打扮倒象是从乡下来的,不会是乌河头的人找来了?不会吧,他们不可能怀疑到自己的,自己有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护佑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两位仙家都答应帮她了。昨天晚上不就是例子吗?要是没有仙家帮她,任她就是个大男人也牵不走大黄牛的。不就是在自己求了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后,大黄牛才乖乖跟自己走、顺顺当当牵了来的吗?然后又顺顺当当将它杀死,这一切没有仙家的护佑是不可能做好的。来人也不可能是为牛来的,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恶鬼来叫门罢了。他要是乌河头的也许是给自己送信的,说不定是三妹和二姑娘那儿会有什么事呢。不过这人长得倒是可以,不是贼眉鼠眼的人,白白净净的象个正派人。也许他根本不是乌河头的人,兴许是从外地来的。不能光认衣服啊,他的打扮是乌河男人的装束,可说不定他就是在外工作的人,是和巩老师在一起的,和芦花他们在一起,是芦花托他给自己捎信来了。也说不定他是从东北来的,曾经和慧儿他们在一起,给自己带来了慧儿的消息。
    李二姐一会的工夫,脑子就翻转了这么多弯弯。
    刘解放:这位就是人说的“乌河镇上三枝花”?什么啊,还花呢,残枝败柳也算不上。这女人有四十多岁了吧?皮肤倒是白净,就是脸上的摺子太多了,身子这么的弱,象是阵风就吹倒似的,会是那个偷牛的人?不会吧,看来自己这次判断错了,她没有理由偷牛啊。她女儿在外地,巩岩是个大官,不会亏了他这个丈母娘的。你看她一脸的颤微,哪象什么有心机的女人,那会是什么从偷牛集团的人物。自己太富于想象了,把一些事体想象得和真的一样。不过人不可貌相,不能单凭面目断定人的真伪,还是应该多长个心眼为好。既然己经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刘解放心里也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他发话了。
    “我是乌河头的治保主任,我们村子里的牛昨天晚上被人偷了,我是来你这儿调查的。因为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人到过村子里,还是在半夜走的,我们的牛也是在那个时候丢的,所以只有你的嫌疑最大。我必须要来调查,你要老实交待,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你牵着牛走的,之所以没有拦住你,是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偷牛人。”
    刘解放不愧是刘解放,恶人真有一着,他的一番话就将李二姐吓住了。刘解放就有这个本事,能将没把握的事说得像把里攥的一样。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先一番大话将你唬住,胆小的就被镇住了。
    李二姐外表看起来柔软,可骨子里也是强硬的主儿。要不是强硬的性格,也不会早年间在“一眼六”的魔窟里住下,也就不会有心惦着小脚从齐都地跑到乌河头,给高振普送信,解救高振普,跟高家结下了一生的情缘。要不是太强硬的性格,也不可能意起坚决的跳了乌河,也不会将女儿生下后大难不死、做了终身不嫁的“自嫁女”;要不是坚强,高振普夫妇也不会临终授以重托,更不会能独顶高家破残的局面,更不会舍身投向隐形人高林祥的怀中,也不会冒死生下儿子托付他人,更不会有坚强送儿子慧儿下东北和独身从三十里外的乌河头牵回牛来。在做这一切以前,她将要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
    李二姐虽然心里害怕,但在面子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的这张苍白的脸帮了她的大忙,没有任何的纰漏。不能慌,决对不能慌,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那隐形的男人,要是事情透漏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将泡汤,自己这些年辛苦维护的一切都要完了。
    “我们好象还是亲戚吧,只是不大来往罢了,你先屋里坐,先把话来说明白,我听不大懂啊。”
    刘解放被李二姐的话蒙住了,看来真的不是她偷的。
    “也行~~~”
    李二姐将刘解放引到屋里坐下,给刘解放倒了一杯水,李二姐在心里想着自己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应付过去。
    “要是论巩老师的话,你要叫我婶子的,要论起大柱子来,你还得叫我姨呢。我不怪你刚才说话不好听,你也是被逼的,你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干部,你不着急也不行。”
    能说会道的刘解放一下子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很可能不是她干的,她这么弱的身子偷鸡还差不多。刘解放泄气啊!这可怎么办,牛的事没点儿头绪,现在公社可能己经知道了,也许己经报案了,公安局的可能也进村子了,自己这个治保任不在村子,那样不太好。还是先回到村子里吧。想到这里,刘解放站起来要走。
    “婶子,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那我不送了,以后再来玩啊。”李二姐终于请出了这尊神。
    但是,霎那间刘解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发现在炕上有些许的牛毛,还有些血渍。他的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比发现金子瞪的眼睛还要大,看来问题就在这里,他象只饿犬似扑向死孩子那样扑向那滩血渍。
    李二姐也看到了,看到了她毁尸灭迹的罪证,她想以同样的速度扑向那滩血渍,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刘解放的眼睛。然而在刘解放这头饿狼面前,李二姐是只小羊,他不光要抢夺眼前的食物,他还将眼前的羊一起吃到肚子里去。
    “牛是你偷的,你是那个偷牛贼……”刘解放指着李二姐的鼻子。
    李二姐明白自己这下全完了,因为证据明摆着放在这里,血渍和牛毛,都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收拾利索。这可如何是好?天哪,救救我啊,乌河爷爷,鲁神大姑给我想办法啊。
    所有的呼救都没有用。
    天快明时,李二姐和牛才进镇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量,硬是将大黄牛杀死了,一个大她几倍的动物死在她的手里。人的潜力是可以最大限度发挥的,有些事在正常情况下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当人真正的急了眼后就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迷信的人们就把这种力量理解为受神的暗助。是上天在帮助他们。其实是他自己的力量,是她强列的生存欲望迸发出的能量。高林祥和李二姐在宰杀大黄牛时就是因为徒添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和一个柔顺的女妇人,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将大黄牛完全剖解开了。他们将解开的大块肉藏在炕洞里,想等到没有找牛的风波时再开始煮牛肉吃。他们没顾上想到在炎热的夏季,没有生命力的牛肉会变味的。到时候不光不能吃了,还可能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刘解放说对李二姐恶狠狠的说:“亲家婶子,你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你把活的大黄牛给我交出来!你好历害啊,你真行啊!”
    李二姐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晚了,哀求是没有任何用的,她无力地瘫倒在炕角下,任凭刘解放掀开炕上的席子。
    “很好,很好。”刘解放从牙缝迸出这几个字。这是四个判了李二姐死刑的字。
    当刘解放带公安人员来时,高林祥己经露面了,他从夹壁里走了出来。李二姐不让他去投自首,他哭笑了下说:“我们还有退路吗?”
    后来全县通报表扬刘解放。
    通报里说,刘解放同志是用他那对党对社会主义赤胆忠心,破获了大特务高林祥。多年来,刘解放同志时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丝毫也没有放松对阶级敌人的警惕性,严密监视着高家大院的动向。所以,当破坏社会主义的大案发生以后,刘解放同志机智勇敢地孤身前往高家大院,智斗老奸巨滑的特务分子及其帮凶,不但破获了偷牛案,还揪出了隐藏多年的反革命分子······
    锦秋湖北部水产丰富,出了名地风光秀丽。沿湖一百多里盛产各种鱼类,鲈鱼、鳜鱼、鲤鱼、鲫鱼、齐鱼最美,螃蟹资源和出产最为丰厚。
    “金起风,银夏庄、不如鱼龙一晚上。”湖区周边广为流传的就是这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湖里的鱼、虾、蟹、螺、还有大面积的水草都在逐步死亡。死过漂在水面上的鱼被捞上来之后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农药味。外乡人听说湖区卖便宜鱼,纷纷前来购买。但是食后都上吐下泄,有的差点儿丢了性命。反正那些年不吃鱼也是饿死,没有人追究原因。实际上那是由于上游的水里渗进了从工厂里流出来的废水,把一些湖里的鱼给毒死了,但当时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是这层原因。还以为困难时期,老天又来给人们添一层灾难。也有那明白人早就知道,但那些明白人,是不可能说出原因的。
    田李氏的公婆也在饥饿中死去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那些身体不好,年龄大的老人都没有逃脱这个灾难。自春兰嫁后,小姑小叔们成家立业,公婆归西。田李氏就一个人过。她一直在等她的男人回来,她相信总有一天,男人会回来的。多年前,春兰回来后说爹爹忙于工作,不能分身回家,要自己照顾公婆。这些还用得着他说吗,这么多年来我李氏女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只是你什么时间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们的儿子就再也生不出来了,那我作为田家的长门儿媳,没有为田家传宗接代,这没法怪我啊。转眼己是快要半百了,你不能让我总是这么空等一辈子,你的工作真的还没完吗?我们不做什么大干部,回到湖区来吧,你答应帮我捉鱼放鸭的。现在我老了,湖里的事己经不大做了,村子里的工作我也不做了,有许多的年轻人都长起来了,工作还是由他们做去,我己将田氏正骨术学好了,附近村子的人都是找我治病。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我,还有咱们的第三代,春兰也己当娘了,我们是人家的姥娘姥爷了。
    田李氏接到李二姐托人捎来的信后就蒙了,二妹怎么会在监狱里呢,她能犯什么错?
    “什么……偷牛?!”
    田李氏怎么能信呢?但来人说得明明白白。
    田李氏赶到乌河镇高家大院时,三妹赵李氏己早到了。二妹李二姐趟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三妹也只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二妮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田李氏的脑际。她的二妮要死了,她只顾自己的事了,从没有用心的关心过二妹,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自己会没有一点儿感应。
    “三妮,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二姐去偷牛,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事?”
    田李氏迫不及待地问赵李氏。
    “姐姐,二姐要死了,你咋才来啊?你看二姐的眼皮己经不动了,我在这儿叫了她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醒过来啊。你为什么才来啊?”赵李氏象个孩子似的拉着大姐的衣角在哭。
    田李氏用手抚慰了一下她的三妹,问道:“你对我说是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啊,你二姐这么老实,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偷生产队的牛?又会将牛全部宰杀了?
    “是的”,赵李氏回答姐姐:“这都是真的,没人冤枉她,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我恨死她了,这个不争气的姐姐。”赵李氏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二姐到底前世欠了他高家什么债啊,要她今世这个补偿法!老天哪,你给我说话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给我个交待,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二姐还有多少没有偿还完的债啊,不要再向我二姐讨了,剩下的由我三妮来还不行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她和我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她受这些难哪?求上天也分给我一些,我和二姐是一体的,不要再难为我二姐了,让她活过来吧。乌河爷爷,你在那里?你听见我李氏女的祈求了吗?你和上天说一声,为我们李氏女求个情,将二姐的苦难转到我身上吧……”
    也许是赵李氏的祈求得到了回应,也许是上天真的不再降罪于李二姐。她终于醒来了。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好累啊,为什么会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梦。刚才梦见什么了?对了,梦见高家大爷和大娘了,他们说她做的好,还说认下她这个儿媳妇了。他们谢谢她在人世间对高家子孙的护佑。说在高家的族谱上会有她的名字……次儿媳高李氏。当时自己笑了,笑得很开心。可是她觉的自己象是看见一头牛,一头大黄牛,向她讨命来的大黄牛。自己对牛说“我不认识你啊,为什么向我讨命?”大黄牛眼泪在流,它张着大嘴说话:“是你杀了我,是你向上天祈求杀我身体换取你的生命,你这个女人好狠心!我不会放过你,你还我的命来!”当时只是觉的天地间混沌沌的,看不大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可那头大黄牛向自己索命来了,吓得自己跑到了一个房子里,一个有铁门的房子,外面有人在看守看,就像人们说得监狱一样。她听见有人在骂她,说她的坏话,但听不大很清楚,但那却是在说自己。
    “这个女人不简单,年轻时是个匪婆子,很有两手的。别看他装的很可怜,还指不定肚子有什么坏点子呢。”
    这些人在说自己,他们也太抬举自己了。李二姐觉的身上象火烧似的,头也疼的历害。没有心情去和别人计较,反正有他们说去吧,又不是真的,是在梦里罢了,人怎么能和梦里的人计较呢?忽然一个陌生的男人将她拽了出去,将她打倒在地,她惊恐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后来她又梦见有人带走了她的男人。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她的男人,一个和她有着肤肌之亲的男人。可为什么又不认识呢,这就怪了。李二姐想啊想啊也想不明白。就那样她和她男人被人来回拖着来到这里,又来到那里,许多人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的,说些听不懂的话。她还看见有人打那个男人,对,那个人好象是自己的男人,可自己又不认识他,她想阻止他们打他,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腿不能挪动,眼睛也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打人的那些人在晃。
    后来呢?对了,后来看见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很老的老爷爷了,他用手拉住她,要将她领到一个地方,自己问:“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啊?”
    老爷爷说:“到你该去的地方,你是来报恩的,你恩己报尽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李二姐:“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家在乌河啊,我不走。”
    老爷爷:“傻孩子,你本不该降生的,可你前世欠高家太多,高家后世有难,是你报恩的时候,我才急忙忙和送子娘娘说了说,让你赶着投胎到李家做女儿的。本来李家那胎只落一个孩子,因为你要急着报恩,李家才有了双胞胎。”
    李二姐:“我知道了爷爷,谢谢你的指点,不过我们姐妹一场,我总得和她们说明白的,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和姐姐妹妹说声咱们再走。”
    老爷爷:“孩子,你可快点啊,我们还有好多的路要赶呢。你原来的家在九天以上,你出门多日,不记得原路,我要将你送回你父母的手里。”
    李二姐:“是我在李家的父母吗?”
    老爷爷:“不是,你本是天庭一仙女,你父母都是得道的神仙,你就要回去做的仙女了。”
    “姐姐,三妹。”李二姐终于醒过来了,她看清楚了坐在面前的是她的亲姐姐,刚才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你们来了。”
    田李氏看她醒了,眼泪流了下来,“你活过来了,二妮,你不会死的,姐姐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吃点儿东西,我带来了湖里的鲜鱼,我都做好了的,你吃点儿,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不好,我光顾自己的事了。”
    赵李氏见二姐醒了过来,高兴的一下子又跪在地上,向上天叩首:“谢谢乌河爷爷的大恩大德。我李氏女一定要诚心侍奉乌河爷爷。”
    “二姐……,”赵李氏抱着二姐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芦花快回来了,你不会死的。”大姐搂住她的脖子说。
    李二姐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地说:“我明白,芦花要是回来了,就说我走了,走的很好。”
    “你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啊,姐姐,我已求了乌河爷爷了。
    李二姐听懂了妹妹的呼声,她伸出干瘪的手抚摸了一下三妹的头。
    “我有话要说,我生过一个儿子,是二少爷的孩子,他被我送人了,我本想等日子好了起来,就去接他回来,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们有时间替我去看看他。”
    她的话将两姐妹震惊了,竟会有这么大的事,姐妹们不知道她会作下这么天大的事。
    “什么时候?那个孩子几岁了”两姐妹异口同声的发问。
    李二姐想对她们说那孩子三岁了,可她说不出来了,她觉的自己很憋的慌,喘不过气来。几次想试着张嘴,可她张不开。她看见白胡子的老爷爷向她招手了,要她快走。她对他说等等,我这就去。
    田李氏看出了二妹不行了,二妹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冷静地对赵李氏说:“你姐不行了,你不许哭。咱先等她把话说完,不要急她,人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能急的。”
    赵李氏从大姐严峻的表情看懂的事情的重要,她也看出来了,二姐是真的不行了。她的妯娌临咽气时也是这样的,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到了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再说她和二姐是双双来到这个世界的,二姐的一些感受在她身上有点感应。在二姐这个时候,她觉出自己的心在疼,是一种很揪心的那滴血的痛。
    赵李氏朝大姐坚强地点了点头,眼里滚下收不回去的泪珠:“我不哭姐姐。”
    李二姐还在试图张嘴:“芦花……”
    田李氏趴在她的胸前听她说。
    二姐感觉到了姐姐和妹妹在听她说话。她还有一些的事没有交待,可老爷爷一劲在催,她实在来不及说了。这时候她看见老爷爷来拉她了。
    李二姐的话没有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李氏对还趴在李二姐身上的田李氏说:“起来吧大姐,二姐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4:1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高婕妤又疯了。
    当她听说高林祥被逮捕后就一直迷迷登登的,两眼发木,直勾勾地看着赵大鬼。
    “特务,特务。”这个事情太大了,吓得赵大鬼觉得特务就像高婕妤本人,而不是她二哥。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大鬼一遍遍地念叨这句话。
    看到媳妇怪异的眼神,赵大鬼更不敢让儿子在她身边了。他想办法哄出儿子来,小家伙己经三岁多了,长得很可爱。看到这么好的孩子,赵大鬼从心底里感谢高婕妤,是她帮自己生了这么好的孩子,自己没有理由不对她好。儿子长得这么俊,一点也不随自己的丑样。
    原来高林祥在进了看守所的第二天就服毒自杀了。听说他的身上有一种剧毒,服下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咽气了。他交待说,是他胁迫李二姐偷牛的,这几年来他一直是威胁她,让她照顾自己。傻大鬼不该将他打听到的话对高婕妤说,他不懂象高婕妤这种情况听不得如此刺激的话:“你哥哥死了,是服毒自杀的。”
    高婕妤到处跑,力气大得任谁也拉不住。她本来很虚弱的身子竟象猴子似的敏捷,穿行在看热闹的人中,跑到水塘边上。乌河主流从村子外面流过,一条支流进了村子里,积成了一个池塘。池溏很大,周边长满了各种树木,岸上就是居家的房舍,河里盛开着荷花。硕大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象是为河面罩上了绿衣。正是荷花开的季节,一枝枝的荷花被荷叶映衬着,象是一个个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仙女。小孩子们调皮地在水中嬉戏。夏天来了,他们的肚子暂时可以填饱了。
    “疯婆子赵大鬼的老婆来了”
    孩子一哄而散各自就逃开了,因为疯老婆不管是谁逮住就咬除非拼命踩她的头发她才会松口。这人怎么又疯了?她在不疯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见人都不大说话,有时只是笑笑,可她一疯就完全不是那个人了,有人亲眼看见她将她自己的孩子扔到河里来的,说是给他冼洗。他的儿子只有三岁,吓得哇哇大叫。她就用手狠劲地拧儿子的屁股。村里人都劝赵大鬼快将他的疯老婆绑起来,怕她会伤害村人。
    处理完二姐后事的赵李氏回到乌河头,听说了二姑娘又犯病的事,一过来正好看到赵大鬼帮捆绑二姑娘。二姑娘没有人声地嚎,他们的儿子吓得在一边看着他的母亲,疼他的娘怎么成了大灰狼了?为什么专咬小孩子呢?孩子不知道他的母亲更可怜,一个本来是聪慧脱俗的才女,变成了完全失去理智像野兽一样到处咬人的疯女人。
    “大鬼,你给我放开她,我不许你这么绑着她!”被五花大绑的二姑娘,头发全披了下来,盖住了大半个脸,身上到处是泥浆。前几年因为她疯,就被捆绑了大半年,自己当时也过来看看了,以为那样做没错,就没有阻止赵大鬼的荒唐。后来被二姐知道了,怨自己这个作妹妹的没有照顾好二姑娘。是啊,二姑娘是自己介绍来的,本来是要她自己过上好日子,可是她却疯了,没有照顾好她,是自己的错。那次好在上天有眼,让她终于醒了过来。这次不能再让大鬼捆绑着她了,要不然对不起刚刚列去的二姐。为了不让二姐在阴间有什么担心,一定要好好保护二姑娘。
    “你老这样绑着她也不是个办法,那样对她的病更没有好处。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咱们得想法治她的病才是法子,你不出工干活了,你光这样绑着她,你还想不想让她快好起来?”赵李氏想还是对赵大鬼说好的吧,毕竟他也是真心疼媳妇的。
    “大嫂子,你不知道啊,她这样不行啊,你看北京身上这伤,都是她给拧的。”大鬼撂起儿子北京的衣服给赵李氏看。
    小北京吓得又大哭起来:“娘不好,北京不要娘了。”
    赵李氏看了看北京的伤,又无奈地看了看被绑着的二姑娘。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象是做错了什么。是谁把清高自傲的二姑娘害成这样的?是我害得人家啊,二姑娘和赵大鬼根本就不合适作夫妻,是自己乱点鸳鸯谱,将他们撮合在一起的。人家大鬼没错了,大鬼是真心对二姑娘好啊,二姑娘心气太高,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落了势的凤凰不如鸡啊。你咋就不明白呢?你己经不是什么二小姐了。人家大鬼要是不娶二姑娘的话,找个别的女人,丑点笨点儿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家能和他一个心眼的过日子。
    想到这些,赵李氏对大鬼说:“要不这样吧,我把小北京就带我那儿养,你自己好好的看护着她,最好不要绑着她了,兴许那样,她慢慢的就会恢复过来的。甭管咋样,她病已经得了,咱就慢慢给她调治。再说她也不是犯了一回了,这都第三次了,也可能她命中冲撞疯字。小北京在我那儿一样长,这你可以放心。”
    对于赵李氏的办法,赵大鬼很是感激,但他知道赵大娘,就是大柱子他奶奶是个很难伺候的人,怕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就说:“不用吧。我自己带就行,虽说大柱是大了,可二嫂没有了,那房里几个孩子也够你累的,再说俺大娘还有病,你忙不过来的。”
    赵大鬼就是人丑心好,总是为别人着想,真是个好人呢,就是二姑娘没福享用啊。
    “没事的,他们都大了,都能照顾自己了,再说北京也是姓赵的孩子,他们不会不高兴的。只要你将她看护好,我就很感激了,她要是再受委屈,我就对不起我那死去的二姐了,你能明白吗大兄弟?我帮你看好你的孩子,你帮我看她二姑娘,不要再折磨她了,让她快好起来。当年都是大嫂子不好,不该将你们俩个凑合在一起。”
    “你不用这么说的,我能娶了她,是我今辈子最大的福,我的这个福是大嫂子帮我的。我大鬼是不大会说话,但人家给我吃糖吃屎我能觉的出来香臭,你当年给我找来了她,是我欠大嫂的情,今天大嫂又帮我带北京,又是我欠大嫂的情,大鬼没有别的本事,但有些力气,你那边有些什么活,尽管说就行,大鬼是不会不舍的力气的。”
    赵大鬼说得很真诚,赵李氏放心的带走了小北京,从此小北京就一直在赵李氏身边长大。
    秋后的时候,棒子下来了,人们终于可以吃到纯粮食的饭了,孩子拿着焦黄的棒子面饼子,到处炫耀着吃着,溏里的藕踩出来了,地瓜和萝卜也收起来了,还有许多的野菜,都是在夏天的时候拔来晒干的,今年冬天的口粮是解决了,春节的时候可以吃上一顿面粉的包子了。二姑娘的病时好时歹的,醒来时就什么也明白,只是不说一句话,两眼瞪着院子里的某一个地方,可就是想不起来找孩子,她可能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个儿子,要是犯了病的时候,就大喊大叫,冲出去到外瞎跑,最后跑累了就自己回来了。赵大鬼也给她找人看过,草药吃了是不少,可就是看不准病,治不去根。后来有人说,大鬼老婆可能得的是神病,不能光找医生看,应该找神人看看,说不准是什么妖魔附体。这几年天灾人祸的,早亡的这么多,有许多不该早死的魂魄,不甘心做鬼,就常常附在活着的人身上,企图延续他未活完的阳寿。现在看来在赵大鬼老婆身上,很可能不只是一个鬼,不然不会折腾她成那样子。平日里那份守份的一个女人,犯了病就没有羞耻感,她的身体这么弱,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三个男人都拉不住她,那是有好几个大力气的鬼附在她的身上,替她使劲呢。她平日里胆子那么小,从不敢大声说话,犯了病就敢从墙上从屋上行如飞的奔跑,不是由鬼在架着她是什么?她平日里好的时候,那么疼她的孩子,犯了病的时候就恨不得卡死北京。这一切都不是她在做,她的魂魄不知让哪路妖魔给收了去,她长的那么秀丽,可能被恶魔收去灵魂被逼为妻了,现在世间的只是她的一个躯壳,她的躯壳好看才被众恶鬼看中的,要借她的躯壳还阳的。
    赵大鬼听人家说得有道理,就到处打听有没有治鬼附体的。赵李氏也很同意这个说法,并且很快在全村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赵大鬼的老婆是被鬼附了体,要请大仙来治的。最后请了湖区的一个有名的半仙给看了看,说是要请鲁姑才能治得了恶鬼。
    这半仙是“没尾巴老李”附体,很灵的。桓城周边有治不好的神病都要求他,他不大在乌河这边活动,是巩李氏将他介绍过来的。
    那“没尾巴老李”这事真有传闻。在湖区有一家渔人,妻子生个怀胎三十六个月,生下一枚蛋。这渔人知是异物,没有外传,只小心将蛋劈开,里面盘横一人头蛇体的怪物,一张小脸却是张婴儿脸,渔人想将其扔掉,不能叫族人知道笑话,笑自己前世作恶,生下一怪物。但妻子不让,说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别说他还长着个小脸儿,就是全是条蛇也要养着。渔人拗不过妻儿,但又怕族人阻挡,又羞又愤,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母亲一点儿也不嫌弃自己的孩子,象奶其它几个孩子一脯乳,一个月后蛇孩子说话了。
    “我本是海里龙,因犯天条被罚世间,现罪己昭,就要重回大海,念母亲生身之恩,脯乳之情,今日无以回报。一旦回归在海复掌万里海域,定会不忘母情。”
    蛇孩子说完这些话,就爬到锦秋湖里,顺着小清河游回了大海。
    后来湖区因上游的山洪暴发,湖面的水急涨,眼看湖区村庄不保,其母想起蛇孩子说过的话。就在湖口大声呼儿,回来救众乡亲,不一会儿就游来一条身约数丈的龙。将湖面的水全吸到肚子里去。并示意其母离湖远点。然后龙起身拜母,就又回到了大海。湖水降了下来,湖区保住了,大家都知道是李家蛇孩子救了大家,人们亲眼看见真龙拜母。
    后人称“没尾巴老李”就是指的那条龙。
    半仙自当仙来,就说自己供得是“没尾巴老李”很灵验。对赵大鬼老婆的病,“没尾巴老李”说,这事不归他管,但他可以上庭给问问,可他近些日子海中事务烦忙,实在脱不开身去天庭。现如今乌河的一女仙家没有什么事,可以托她去问问的。
    众人不明白半仙说的乌河的女仙家是谁,半仙说还有谁呢,当然是鲁神大姑了,能有那位神仙象鲁姑那样了解我们?众人说,可鲁姑庙己经拆了,上哪儿找鲁姑去?半仙说,鲁姑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只要求她就会有。
    可是大家还是不知道怎么托鲁姑上天庭给问问。赵大鬼送了一些钱财给半仙。半仙才答应亲自找一下鲁姑。
    后来半仙说话了:“这女人本身就是鲁姑,这些年鲁姑庙拆了,鲁姑无处安身,早已在她身上附了多年,真正的那个她己经在几年前就死去了。别看她好的时候象个正常人,其实那是鲁姑附在她身上,她犯病的时候是因为鲁姑离开了她的身体到别处去了,才被恶鬼粘上的,只要鲁姑一回来,恶鬼就会走开的。”
    赵大鬼听的一阵阵头皮发麻,原来自己这些年是眼鲁姑在做夫妻啊,她为什么不说呢?自己真正的妻子早己死去了,为自己生孩子的是鲁神大姑。天哪 ,这是真的,自己的孩子也是半仙之体了。
    “那现在鲁姑做什么去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呢?”赵大鬼小心问。
    半仙说:“鲁姑又不是什么大神,她也有怕的事,她也有难的时候,你没看见这些年有多少人遭了难,求鲁姑没有反应,那都是因为鲁姑有难在避难呢。”
    赵大鬼又问:“我以后怎么办,鲁姑要是再回来会不会杀我了啊?因为我和她行了夫妻之事了。”
    半仙说:“不会的,你没有和鲁姑做夫妻,你是和你妻的身体作夫妻,不是一回事的。身体还是你的妻子,灵不是了,这就是本质。”
    赵大鬼终于为他的妻子找到病根了。全乌河头的人都知道了,赵大鬼他老婆实际上就是鲁神大姑。只要等鲁神大姑回来就行了。
    从此以后,赵大鬼天天在祈求鲁姑快回来。
    有时候高婕妤也会清醒一会,不再到处疯跑,但那决不对不是什么鲁姑回来了,是真正的高婕妤。她痛恨身边所有的人将她当作神仙鲁姑。她在清醒时努力解释。可没有人相信她,相信他是正常的人,反而大声骂她恶鬼,还掐她的人中,企图将她身上的恶鬼赶走。不管她怎么解释也己经没有用了,人们宁可相信一个装神弄鬼人的骗人把戏,也不肯相信当事人的真言。高婕妤为愚昧的人们而痛心。想当年自己一心回乌河办教育,意在提高家乡民众的文化修养、识知能力。为什么直到现在还竟然这样?人们摆脱愚昧需要多么漫长的过程啊!
    看着将她当恶鬼的村民,她变成了被恶鬼附身的赵大鬼老婆。等再清醒过来,就只好当那救苦救难的鲁神大姑,收受着附近生产队的社员给她敬献的供品。
    她无法不变成神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5:1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芦花回到乌河镇时,高婕妤就已经作起了鲁神大姑。人们也终于走出了三年自然灾害,完全能吃饱肚子了。
    芦花随巩老师在西北的一个基地工作,那是很遥远的地方。接到母亲归西的信己经是两年的事了。信是表弟大柱子写来的。只说母亲因身体不好,加上缺粮食,过早离世了,后事处理得很好,要她不必再担心了。
    对于母亲的离世,芦花曾经梦见过。那个梦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看表弟信上的日期,就是做那个梦的同一时间。
    梦是这样的:娘满头满脸是血,跑来大西北找她,说有人在后面追她,要芦花藏起她来。她将母亲藏在她住的一个房间里面,那个房间的上方有一小窗,很高又很小的窗子,母亲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跃到那个窗子上,对着自己奸笑起来。母亲的那种奸笑,把在梦里的芦花吓坏了,她望着那个奸笑的女人象是个妖怪。她害怕地她大声叫“巩老师、巩老师”……
    巩老师在她身边,将她推醒了,她定了定神,明白刚才自己做了个恶梦,就又依着巩老师睡去了。可刚一闭上眼睛,她又看见母亲了,母亲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粉红色的白纱裙,母亲头上戴着花蓝编织的帽子,母亲的皮肤是很光滑,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单纯的笑容。芦花从没有见过母亲这么年轻和漂亮过。但她确信这是她的母亲。她为母亲的漂亮而高兴,可是一下子芦花觉的自己成了一个小女孩了,在一个大院子里跳绳玩,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儿歌,还有慧哥哥在一起。他们一起扑向他们的母亲,可变成仙女的母亲将她推开了,就象根本不认识他们似的。
    “娘啊……我是芦花啊……”变为仙女的母亲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她在一个大花园里采折鲜花。
    当时做了这个梦醒来时,芦花就有了一种感应,母亲出事了,当她讲给巩老师听时,巩老师笑她迷信,只是她太想念母亲才做这样的梦。芦花想来也是,兴许是自己的心理作怪。
    但现在看了表弟的信后,芦花敢肯定了,那个梦是母亲来惊动她,母亲的魂魄从千里之外的山东来到西北。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母亲从没有离开过乌河啊,兴许梦中的人比醒着的人聪明吧。
    想到这些,芦花将表弟的信按在胸口放声大哭。就象握住了娘的手那样。
    娘在临走之前还指不定怎么喊她的名字,虽然表弟在信上没有写明,但芦花猜的出来,自己是娘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可在娘临终时节,她这个不孝女却没有在娘的身边,娘走的肯定心不甘。娘啊,你是怎么闭上的眼啊,娘啊,你咋不在梦中和芦花说明白啊,那样我也好送娘一程,娘啊,芦花不好,芦花不孝,我知道娘所有的苦难都是芦花带给娘的,娘为了芦花忍辱活着,娘为了芦花终生不嫁,作了被人瞧不起的“自嫁女”。娘为芦花想到了一切,娘看着芦花笑就笑,看芦花痛娘就痛。可是芦花又带了娘什么呢?不行,我要回山东,回到乌河,我要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娘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早。娘啊,你慢点走,再等等我,我带回你的孙女去给你看看,你的孙女己经两岁了,她还没有见过姥娘,这孩子除了会叫爸爸和妈妈,再会叫的就是姥娘。我要带她回去找姥娘,娘啊,你慢走啊,你看看芦花啊,芦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芦花坐了十几天的火车回到了乌河。娘的坟头草己经一人多高了,表弟为娘植下的小松树也换了新枝了,亲戚们详细说了母亲出事的经过。当大姨说到是特务高林祥时,芦花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在夜里她见过他。有次芦花回家来很晚,那时候也就十六七岁。正是和巩老师谈恋爱时,她很晚了回到家,看到有个男人在院子里晃动,他知道那不是慧哥哥,慧哥可没有那么高,但那人瘦,象枝麻杆立不住的样子。当时自己太年轻,又是在深夜当然也害怕了,虽然平日里装作什么也不在乎,但那时家里住着个高二小姐,成天装神弄鬼地在房子里神神道道。这个男人的影子兴许是她装出来吓人的。那人没有看到芦花,他正背对着,很专注地想心事,连大门响都没有听见。芦花回到了屋子里。从那以后,她有点确信世上真有鬼。她看到的要不是二姑娘装变出来的,就是高家死去的鬼魂。
    现在看来那个鬼就是特务高林祥,原来他十多年前就己藏在家里了!想到这些,芦花恨不能挖去自己的双眼,还什么乌河才女,乌河一枝花,不过是个笨蛋,家里藏着个大特务,竟然一丝也不知,说出去谁能相信。母亲竟被他胁迫了这么多年,怪不得母亲日渐消瘦,过早显出老态,原来在母亲的背后有这么个恶魔。他一定是在拿自己的性命胁迫母亲。
    “姓高的,是你们一家老小害死了我的亲娘!”
    芦花拿起木棍狠狠地砸向高家大门,这也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但是在芦花的意识里,这儿一直是高家的房子,虽然土改己将这所宅子划归娘的名下,但实际上娘还是在为高家做着女佣。这个院子里到处有高家的气息,自己和娘永远也战胜不了的高氏气息。今天芦花要彻底和这个高家大门决裂。她一下下砸向高氏大门,没有人阻止她,乌河人都理解她心里的愤恨。但是这门太重了,芦花的手都累了,还是没有将它动摇一分。
    芦花带着姨给备下的供品供到娘的供桌上。
    在娘的坟前,芦花看见娘了,娘从坟那边走了出来,还是那般苍老,脸上虽没有被人揪打的痕迹,但是却一脸有憔悴。娘比自己走时老多了。
    芦花向娘扑过去,她试图抱住娘,娘太虚弱了,这里风大,她怕娘会再次受凉。但她却扑了个空,没有抱住娘,她扑倒在地上了,娘呢?娘不见了。
    “娘……”芦花大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慧哥哥也没回来,你该等我们兄妹回来给你送行的,娘啊,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为啥不说呢?你该叫芦花知道的。娘啊,芦花回来了,我没有娘了,我走时有娘送我,我回来娘就没有了……,娘啊,你咋这么狠心呢?狠心撇下了芦花,娘啊,我那亲娘啊……你看看我啊,看看我这没了娘的孩子,娘啊,你知道我的心有多么那痛啊……。娘啊,你显身啊,你再显身啊,你显身看看你的孙女,她会叫姥娘了,娘啊……”
    芦花撕心裂肺的哭着。小青青不明白妈妈怎么了,还有这两个姨姥姥,她们和妈妈一样的在哭,她们围着这个小山哭什么啊?难道她们的布娃娃掉到了这个小山里了?不能让妈妈再哭了,小青青挣托开大姨姥姥的怀抱,跑向妈妈,试图为妈妈擦干眼泪,不要妈妈再哭了。可妈妈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她,小青青就用小手将小山扒开,找出里面的布娃娃,那样妈妈就不哭了。大姨姥姥走过来问:“你要做什么啊?”
    “我要找娃娃,这里面有娃娃。”
    大姨姥姥纠正说:“这里面有姥娘,青青的娘娘在里面。好孩子不要扒,咱给姥娘添土,来给姥娘圆坟,好叫姥娘在里面休息。”
    赵李氏也对芦花说:“孩子不要再哭了,再哭你娘也活不过来了,她知道你的孝心就行了。你看你的孩子都急成这样了,为孩子也不要哭了,才几天的芦花啊,也做人家的娘了,她走就走吧,咱也不能再为她搭上咱们活着的。娘没有了,你不是还有大姨和三姨吗?从此以后,三姨就是你的亲娘。你长这么大,三姨一直没有好好的疼你,因为三姨对你有成见啊。从今天往后,三姨不再怪芦花了,三姨象你娘一样疼你。孩子,听三姨的话,起来咱给你娘圆坟吧,这才是你孝女该做的事。”
    听了三姨的话,芦花哭的更历害了,她抱住三姨,就象抱住亲娘那样叫开娘了。
    “娘,你撇得芦花好苦啊!三姨,我娘不要我了,她自己走了,她上天做仙女享福去了,我知道的她做了仙女了,我看见了,娘的心好狠啊,不要芦花了。”
    赵李氏抚摸着甥女的头,“她不要咱,咱也不要她了,好孩子你不要哭了,你再哭,三姨就打你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你当三姨心里好受吗?我和你娘是同胞来的,我们本是一体的,她独个走了,闪下我一人,我就心里不痛吗?你非要三姨和你一样在这里大哭吗?”
    赵李氏将芦花的身子猛地放下,对哄小青青的田李氏说:“姐姐,咱走,她想在这里哭死是她的事,怎么说啥话也不听呢?你年轻力壮,我和你大姨都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是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不和你娘一样,你不满足啊?要是那样的话,我们明天就死给你看,我们也去找二姐去,省的活着也是受罪。”
    田李氏听妹妹说这些气话,就劝说:“你看你和个孩子生什么气啊,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你啊你的倔脾气就是没得改,你这不是成心气孩子吗?”
    田李氏又转过身来说芦花:“你看你三姨气成这样了,你好孩子不要哭了,听话,咱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起来,先给你娘圆圆坟,这也是你孝女该做的事。”
    芦花本想回到剧团去住,因为高家大院己经全部没收,三姨也将母亲的遗你归类整理了一下,带到了乌河头。三姨曾要芦花把她娘的东西查收一下,芦花看着一件件熟悉的家什,母亲穿用过的衣物,芦花小时的衣物,每看一件,都禁不住落泪。大姨看这样不行,这孩子要是再这个哭法,非坏了身子不行。她远路归来,未曾休息就处理开了母亲的事,半个多月来一直是悲悲啼啼,不能再叫她一件件看她母亲的东西了,这样还不如拿软刀子杀了她好。田李氏使眼色给她妹妹,赵李氏心神领会,忙收起来。
    “你先不要看了,我家里有大柱子他奶奶在,年纪大的人不高兴有人在家老哭,那样她会以为她自己快要死了的。再说你还没有回到湖区,青青她爷爷奶奶那儿等你们回去,你先回到你婆婆家,叫亲家看看孩子,你也在那里落落脚,再说那里和你大姨家近,你有事可以到你大姨那儿去。”
    三姨的话,芦花不好回绝,虽是万分舍不下母亲的遗物,可又怕三姨婆婆不高兴,就答应了。
    前年锦秋湖大量死鱼的事件,有识之士提出了意见,请求有关方面不能随意的将有害的废水排入锦秋湖。那是十多万人的吃饭的家什,不能不重视它,要是对此事不重视,也许过了三十年,五十年,锦秋湖将会成为无鱼,无鸭,无藕的臭湖。要不是有乌河的清水注水,单凭现在有猪龙河、孝妇河注入的水,锦秋湖的鱼死的还要多,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张店的新华药厂与山东农药厂。为此桓台县政府采取措施,马上报惠民地区专署局,要求省政府出面疏通张店有关方面,解决猪龙河与孝妇河的水质问题。
    1962年3月15日,山东省副省长王子文在张店召开治理工业废水领导小组问题会议。桓台县副县长声泪俱下,汇报了关于锦秋湖鱼类大量死亡的问题以及污水再不处理将会出现的严重后果。但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人认为那只不过一时的天灾人祸,跟重工业没有什么关系。毛主席不是说过吗,希望站在北就天安门上,能看到烟囱排满北京城。发展工业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些不希望我们国家强大的敌人。驻守在台湾的国民党残部,时时刻刻想返攻回来,还有美帝国主义,恨不能地让我们永远是世界弱国,千方百计阻止我们的经济发展。他们用大炮攻打不进来,就企图软化我们党的内部,瓦解我们铁塔似的社会主义,他们不灭的阴魂附体在意志薄弱的同志身上,借我们内部同志的嘴打击我们年轻的共和国,所以请大家不要再将此搞得骇人听闻了。没想到这件事情演变成了一个政治立场问题,成了关于捍卫三面红旗的倾向问题。
    1964年7、8月间,连降大暴雨。各河道发生溢洪。锦秋一带本就低洼,从上游乌河、猪龙河、孝妇河的水全都涌入锦秋湖。湖面水位陡涨,沿湖人家的房子己经一半浸在了水里,土坯盖的老房子象个纸盒子似地倒在水中,就象是溶化在水中。滔滔湖水奔向了小清河,流向大海,湖上人家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家什、粮食被洪水冲走。七月到九月全县平均降水量为828.3毫米,加上邻县客水涌进,一下子全灌到了锦秋湖。由于持续时间太长,乌河、猪龙、孝妇等河都不能泄流。纷纷决岸漫流,全县河堤决口39处,全部漫过大堤的有8处。45万亩田地进水,137个村庄被水全淹,房屋大部分倒塌,200个村庄被水困住中央。中共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县长魏斌等主要负责人,带领500多名县直机关干部,分赴抗洪抢险第一线,与2万多名民工一起,日夜防守河堤,在泥沼中堵决口,备土块,拿土堰,治塌坡,共守时60多个日日夜夜,终于在小清河堤上筑起了一米多高的子堰 ,确保了南大堤的安全。但是还是不抵挡县内各处的洪泄,大水象魔王似的盘守每个村庄里,不想离去。眼看秋天到了,天也冷了,许多人家寒衣己经让水冲走了。水蛇,老鼠到处作恶,传播疾病。一场瘟疫流开了。它以急快的速度传播。到了九月下旬,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周兴来到桓台视察灾情,看到民众如此,泪水自控不住,厉声责问手下的干部。
    “让老百姓受罪是我们共主党人的宗旨吗?”
    “立即炸开张义公路、张北铁路路基,加快洪水东泄速度。不管怎么样,犯了错误我用脑袋顶着。谁敢再让百姓受罪,我就骂他祖宗!”
    芦花作为县上的机关人员,也参加了抗洪防险工作,没有回到锦秋照顾公婆。二老在洪水到来的那个夜里,随着倒塌的房子一起被洪水冲走了,女儿在乌河头的三姨处,没有受到伤害。乌河头村虽然也遭洪水围攻,但它在上游,洪水只是在村子外盘桓,没有进村子里害人,倒塌的房屋也少。锦秋湖就不行了,巩李氏家的房子也毁了,春兰婆家的房子也没有了,春兰带着几个孩子和娘巩李氏还有许多幸存下来的湖民,都在一个高坝子上居住,等待政府的救助。找不回公婆尸身的芦花觉得对不起丈夫,无法向巩老师交待。
    到了冬天洪水己经完全退下去了,县政府调集民工重新整治东猪龙河、乌河、胜利河、孝妇河的复堤拓宽工程。
    巩岩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回来的,当时芦花正作为鱼龙小学的青年教师参加拓宽工程。
    他们夫妻己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那时芦花只是想回来料理一下母亲的后事。可后来看公婆不想让他走的样子,两位老人家只有巩岩这一个儿子,从早年间就在外当兵为官,虽说是己经光祖耀宗,但却少了膝下天伦。就不想再让儿媳和孙女儿回到大西北。芦花写信问问了巩老师,“忠孝不能双全”,只有芦花替他在父母跟前尽孝。
    自从十多年前相识相恋,芦花和巩老师一直是那么的恩爱有加,也许是聚少离多的原故吧。巩岩还是象当年那个如父如兄的那般疼爱的女人。他的爱是芦花失去天底下的一切也心甘情原的。他们带着女儿青青,开着县政府配发给的一部车,一起去祭奠双方的父母,又一起观察了正在施工的河道拓宽工程。看着现在己平如镜面的锦秋湖泊,巩老师感叹的说:“我是真想咱们的锦秋湖啊。”
    芦花看他这样,就开他的玩笑说:“那你就回来吧,回来在县里干,我回到县上的中学教书,那样不也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天天看到锦秋湖,看到乌河水。”
    巩岩开玩笑地说:“这可不象一身豪气的芦花同志说的话,你不是要我官做的越大越好吗?大到你大姨夫那样。我可没那么大的雄心,人家是老革命,我现在的工作只适合于我的专业,是项保密性很强的工作,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要求转业回来了。”
    “回来也好,自从母亲去了后,我对一些东西要求不是那么强列了,不象以前那样非要争个第一,人的幸福也不全是争来的,有些时候,任你怎么努力也不行的。你不要笑我,这是我这几年对生活的一种感悟吧。”
    “等我做完了这项工作,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不会再有分离了,等着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只要你,天底下的一切不要我也只要你,你能明白吗?我们本是一体的,我们来到世间就是为了找回对方,我们有福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谁也不能失去谁。”
    巩岩说得话对于芦花来说有些奇怪,什么永远不分开,难道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吗?我们是夫妻,是天底最恩爱的夫妻,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的,除非是老天嫉妒天下有情人。可能分别的日子太长,巩老师才说这样的话,自己从来只把他当作兄长,不曾细心到他也是个男人,有着万般柔情的男人,男人是要好好的呵护的。
    芦花绝没想到,巩岩这次回来是为了和她办理离婚手续的。
    巩岩现从事国家高科技研制工作,保密强,为了让他担任此项重任,上级主管己对他个人的社会关系做了祥细的调查。当然这一切都是由各级特调组秘密进行的,没有打扰地方政府。调查的结果时,巩岩不能担任此任务,他有一个社会关系的复杂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从小在大地主高振普家长大成人的,自小受过高振普的旧式教育。据可靠消自己称,他妻子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个大土匪,曾经与八路军为敌,投靠日本人做汉奸。解放后虽然本人积极进步,、但其母仍为四类分字鞍前马后,甘心做社会残渣余孽的狗腿子。最重要是,他妻子的母亲竟然将一国民党潜伏的特务头子隐密达数十年之长,最后暴露自绝于人民。
    这份资料巩岩看到过。
    巩岩无法向芦花说明一切,他将所有的苦水一个人咽到肚子里。多年前,自己曾答应她,要给她幸福,可现在眼看就要无法保住她了,可怜的女人她一切还被蒙在鼓里,还在充分享受爱的滋润。不能说,自己就是回家当农民也不和芦花离婚,我不管她的父母是谁,我只认的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人世间的另一半,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我不能没有我的妻子。巩岩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觉得好轻松,可是又有着太多遗憾。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军人,他的理想就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做将军当英雄,如果为了儿女私情,当年就安心在县中作语文老师了。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但为了芦花,巩岩决定将这支箭折断。
    在巩老师回部队后的一个月后,一个女人坐专机从大西北飞到济南,又从济南调用专车奔向乌河镇,找到在县中学任教的芦花。
    在芦花的教职工宿舍里,两个不同地区的女人开始了一场决定芦花命运的谈话。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5:57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芦花老师和赵老师轧伙姘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那个文娱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学校里漂亮的芦花老师出这么大的事,很快就象风似的传遍整个县城。人们在绘声绘色着他们轧伙姘居,就象亲眼见到一样,那份逼真,还有人说不光是赵老师一个人,还有其它单位的男人来找芦花老师。大家都知道芦花老师是守不住了,男人常年在外,一个似水柔情的女人那能挨住寂寞,也有心地善良的问这是为什么,一向争强好胜独站高枝的芦花老师为什么要这么不自爱呢,难道不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是能行的事吗,别人可以不守妇道。你芦花老师是为人师表,是乌河镇的女中人杰,你的丈夫是共和国的军人,在为保国卫家,你怎么可以对不住他呢?难道真是古人所说的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事情传的越来越难听了,己经到了影响学校声誉的地步,有许多本就不想让女儿读书的家长,借口学校老作风不好,不让女儿继续上学。中学的里男人己经懂点事了,他们肆意无忌的开着芦花老师的玩笑。偷说她的不守妇道。学校老师正式找芦花谈话。要她注重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要再在学生中树立不好的形象,让住自己是个人民教师,是军人的妻子,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如果实在不听,可以离开学校。
    芦花在大声地跟校长吵。
    “你给我说出来,是谁在胡说八道!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这是嫉妒!我和我丈夫是最恩爱的,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我永远记着我是军人的妻子,我不可能破坏自己的形象,请校长相信我,不要听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现在世道你还不知道吗?人是越来越狠了,他见不得你有半点好,比他强点儿他就会想法嫉妒。校长我上中学时,就是在您在做校长,我芦花虽说是出身贫贱,但我一直是做人堂堂正正的,从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家人的事。”
    面对口齿伶俐的芦花,校长真是说不过她,可无风不起浪,没人会没事拿你寻开心的,是有人羡慕你和巩老师的幸福,但从没有人嫉妒你,更没有人故意糟踏你。谁也知道你亲生的父亲是大土匪一眼六,你是在大地主家长大成人的,也算是地主家的孙女,还有你母亲的事,竟然窝藏大特务头子达十多年。所有的这一切,没有人去算到你的头上,因为你是无辜的,你用你自己的聪明智慧装点自己,你活得是你个人的生命,和你的那个家庭没有关系。没有人说你,你从大西北回来,说要来学校做老师,就请你了,难道你真的没有觉察到大家对你的厚爱?
    这些话校长几次想张口对芦花说,可是五十多岁的老校长实在张不了口,从芦花十岁入这个学校以来,校长一直对她很是器重,当时芦花的才气在乌河镇很是有名气,那时还是高校长主持女校事务。女校和国中还没有合并,都说芦花是高校长的翻版。后来高校长出了事,退出了学校,女校和国中合二为一,成了现在的桓城中学。那时十多岁的芦花也从女校合并而来。后来芦花也不好读书了,一门心思和巩老师谈起了恋爱。那可是全镇上最早的自由恋爱。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祝福,可现在这孩子竟说是有人因为嫉妒才对她栽赃。这孩子怎么了?
    想到这些,校长语重心长的对芦花说道:“要不你到部队上去住些日子,学校的位子我还给你空着。”
    停了一下,校长又试探性的问:“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行,就去看看病,春天是各种病魔滋生的时机。一不小心会中了歪门斜道的计,被心魔罩住。”
    芦花很聪明,她听得出校长的意思,多么善良的老校长,芦花对不起你的栽培。不过我会在心里说声谢谢的,也许我的这个谢字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芦花故意地说:“校长这是那里话,想赶我走啊。我是没有上过大学,可我也是咱们县中的高才生,我在这里教初中班还是教得了的,我又没有犯错,你凭什么不让我当老师了。”
    老校长无可奈何地走了。这个芦花简直就是换了个人,这是怎么回事?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巩老师知道,这可是军婚啊。当事人都是学校的老师,破坏军婚罪过就大了,为了学校的名声,这事就压下算了,不能再外传了,现在说不定是芦花有什么病,等她病好了,她就会明白过来的。
    尽管老校长很是小心地压下这件学校的丑事,还是有人将事情全捅了出去。一个和赵老师有过节的人,以为抓住了赵老师的错,想把他整倒,就报武装部说谁谁破坏军婚。
    巩岩是特意回家来处理此事的,事情己经闹的非常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芦花会在家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可是这所有的事都是经过组织审查过的,是组织上让他回来处理此事。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亲口从芦花嘴里问出真相。
    “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芦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会做出不要脸事,我会对你背判?你为什么肯信别人的话,而不信我的话?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是我尊敬的巩老师,你可以什么也不信,但你不可以不信我们的爱情啊!”
    巩岩越看芦花的样子越象在演戏,她所说的话都象是事先编排好的。女人有时是很会伪装的,她的母亲不是在房里藏了个高家老二吗,而且是一藏就是十多年,任谁也没有想到啊,不能太信女人的话,有时候听了她的话会误了自己的。现在不是我对不起你,而是你对不起我。芦花,我没有想到你会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我知道你是个多情之人,是个似水的女人,但我们是有婚姻的人,不能随意放纵自己的。
    “我信你的话,可是…………”巩岩故作为难地说,他听到的就是芦花做这种事,当芦花那些话说出后,他觉得话里有太多的虚假。
    作为妻子,芦花很是了解自己的丈夫的,她从没有怀疑过巩老师对自己的爱,就象自己从不怀疑自己对他的爱一样,是掺不得半点水分的,是天底下最纯的爱。虽然自己经心策划的这一切正在按自己的计划那样发展,但是,巩老师的一个“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演出成功了,心爱的人真正在怀疑了。可是面对这份成功,芦花是心如刀割。这是什么成功啊,这是将屎盆扣在自己的头上,并且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给自己扣上的,还要象带了冠冕的王后一样。
    天啊!!!我芦花这是作的什么事啊!老天啊,请给我做个见证。证明我是真心爱我的巩老师。上天,现在全世界只有你最清楚我了,你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我是迫不得己,我是为了他的前程才这样做的。我不想这样啊,可谁叫我有那样的出身呢?这一切能怪我吗?我生身不由己,错不在我啊,错也不在我的亲娘,可错在谁啊?上天啊,你为什么不能给我解释?
    原谅我吧,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你是不是想和我离婚?你可以明说吗,不用造出这样的谣言。我知道你的心里想什么,你离婚可以说吗,我不会不同意的,你又何必精心策划这个阴谋呢?”芦花狠狠地说出这些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话,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这是自己拿刀子戳自己和他的心啊!
    巩岩使劲搬过芦花头,用力地摇:“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什么离婚,说什么阴谋,说什么策划,我不懂的。我相信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信你的,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你和女儿,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娘俩,你知道吗?我不做什么军官了,我回来做农民,我们天天在一起,别说你没有犯过错,你就是有错,我也不怪你。应该怪我,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我不和你离婚,我不能没有你。”
    “天哪,”芦花想听到的话他终于说了,可是芦花的戏不能这样就演砸了。不行,不能半途而废。芦花下定决心,将巩老师从身边彻底赶走。
    “你不放反悔,你要答应我的要求,带我离开乌河,我不想在这里住了,他们都嫉妒我,排挤我,说我的坏话,我没有脸在这里住下去了,我要到部队去,带着青青和你在一起。”
    芦花知道这个要求他办不到才故意这么说的。
    忽然,芦花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要晕倒了。巩岩赶忙将她扶住,芦花倒在了巩岩的怀里,她真的是太累了。她拼尽全力策划和演出这幕戏剧,只要这出戏成功了,她将会一无所有,为了那个一无所有,她必须用尽心血演好这出戏。
    “芦花老师怀孕了。”县医院的妇科医生说。
    巩岩睁大他一双军人的眼睛傻了似的看着说这话的医生,希望医生改正过来。
    “怀孕……”天大的玩笑,她竟然怀孕,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的确是背判了我,背判了我们的婚姻。男人的自尊受到挑战。一个军人,共和国的优秀军官自以为骄傲的妻子在家背判了他,没有什么比这对一个男人的打击还要大的。他可以不信任何人的话,但他不能不信眼前的事实,他的妻子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巩岩觉得自己要倒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为了你可以不做官,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守妇道呢?你在我面前装得那么象,却实实是个淫荡的女人!乌河镇上的人没说错,检举信没有错。”
    巩岩没有再吵,一切即然无可挽回了,就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苦了女儿青青。
    巩岩不想让青青留下的,想一起带走,是芦花跪地哀求。
    “把青青给我留下,求求你了,我以后一定要改好,重新做人,孩子太小了大西北风沙太大,不能带她去的,等我为你养大了,你再回来接她好吗?我不会说话不算的,女儿是我的,但更是你的,因为我己经不配做母亲了。”
    芦花想说的是我己经没有你了,不能再没有孩子,但这话不能说。就只好说那些。巩岩看看这样,只好将孩子留给了她,带着一张离婚证书踏上了归去的路。
    他发恨再也不回到乌河来了。
    芦花偷偷地跑到乌河,目送巩老师的背影,“他走了,他怀着对我的恨走了……”
    芦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回宿舍的。“青青呢?青青,我的孩子!”她一下子想起了孩子,孩子在二姨那儿,想起来了,明天回乌河头看看孩子。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桓台一中的部分学生给中共桓台县委贴出第一张大字报,文化大革命在全县展开。各中小学生组织“红卫兵”,机关和工农群众成立造反组织,部分工厂、学校停产、停课、大部分苦层党政组织瘫痪,各级领导干部被批斗,全县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由于受“一月风暴”的影响,由10余个造反组织联合夺了中共桓台县委、县人委的权力,成立了由军队代表、“站起来”的干部和造反派代表“三结合”的桓台县革命委员会。此后,县各直单位和公社、大队先后被选反组织夺了权。各组织在县城召开了一场批判会,将全县重点的“地、富、反、坏、右”都集中起来批斗。
    二姑娘高婕妤作,芦花,还有刘解放的老婆都在其列。高婕妤牌子上大地主余孽,反革命坏分子,搞封建迷信。芦花是大地主余孽,生活作风霉烂,刘解放的老婆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新社会的垃圾。还有各乡镇上的地主,富农。及许多“四类分子”,这里面最大的官就是前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他己早己调离桓台,是被桓台的革命小将从外地揪斗回来的。还有各会道门派头领也在批斗之列。
    造反派们认为,高婕妤主要是因为大地主高振普之女,未摘帽的四类分子,是属于于不许乱说乱动的那类人,可其不念政府对她的宽大,还鼓吹封建迷信,自封为“芦花神大姑”骗取群众钱财,愚弄蒙蔽贫下中农,其用心之险恶,昭然可见;芦花作为学校老师,不洁身自好,为人师表。披着人民教师的外衣,伤风败俗,有违人伦道德,可见是自小在封建环境长大,身上残留了封建社会的不良习气;刘解放的老婆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新社会毒瘤,在己经买淫嫖娼绝迹的今天,公然不顾道道,不讲廉耻,为害乡里;原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在位其间,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简接促成了六四年的洪水泛滥,人民群众无辜失去生命,遭受损失,这是他对桓台人民犯下的罪,不论他走到那里,都要将他揪回来,向人民群众作出交待;圣道门首领荣祥云,自称秋士,发展道徒,自封“龙皇”,称“白阳节皇帝”,对道徒封官赐爵,加封正宫、东宫、西宫、宾官、吏部、天官、国老、国母、太保、巡府、府尹等职。以交皇粮纳国税为名骗取钱物,以配姻缘做娘娘为手段奸污妇女。
    这是一个上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是展示文化革命成果的大会。
    台下的在一声接一声连呼打倒。持着牌子的几个社会残渣妇女在唠着家长。
    高婕妤:“芦花你好吗?你为什么要离婚?我都听说了,你那样太苦了你自己了,别人都说你不好,我虽然没与你面谈,但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太好强,太自作主张。”
    高婕妤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芦花能听的见,大家都在忙着论述他们的滔天罪行,不会听到这些女人之间地悄悄话,她们就那样旁若无人的在聊着她们的天。
    芦花很感激姑姑在这个时候还在关心着她,姑姑她明白自己的用意,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姑姑。这么多年来,因为家庭身份的不同,芦花曾经无缘的恨过高家所有的人,当她从外地回家为母奔丧,知道了母亲是因高家人而死的时候,她就更恨透了高家,特别是活着的高婕妤。所以这些年来,她从不去看她,虽然她的女儿青青就放在乌河头的三姨家代养,高婕妤的儿子北京也在那儿代养,但芦花就是不去探望婕妤姑姑。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场所,两个乌河镇上最聪明,最有才智的女性和好了。芦花理解了婕妤姑姑,心底里多年来对高家的怨恨也随之减少了。
    “对不起姑姑,这些年我没有看过你,你不要生芦花的气。”
    “孩子,对不起的是你的娘。我们高家对不起她。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就是从小太要强,爱站高枝。人有时太好胜了,会害苦了自己的。”
    “我总以为没人能读懂我的心,他们都骂我是破鞋,是妖精,我不在乎,只要巩老师好就行。姑姑,谢谢你理解我的心,只要有人理解,我所作的都无悔了。”
    “你知道你有多么傻吗?一点儿也不会保护自己,像我当年一样,年轻气盛,惹祸上身。我们两个的性格真是太像了,也不怪别人说。自己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高婕妤将声音放到最小。
    芦花说:“我不知道啊,反正学校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们会将我吃了,将我斗死,我真是没有想到我的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会得罪全县所有的人来批斗我。”
    后来芦花离开了县城,在三姨的帮助下嫁到了临淄高阳的一个村子里。可以说完全隐姓埋名了。
    刘解放的老婆回来后就自杀了,也有人说是刘解放将她杀死的,但没有证据谁也不敢妄说。但是己经到县里任职的刘解放也被造反组织给揪了出来。主要就是因为他有个所谓旧社会残渣余孽、新社会毒瘤的老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7:16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赵李氏的家就象个幼儿圆。
    十岁的小北京,七岁的小青青,还有自己的一个孙儿和两个孙女,这些孩子跟赵李氏生活在一起。
    北京己经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当年高婕妤病得很重,见了儿子北京就恨不得咬死他,吓得赵大鬼只好让赵李氏代养。在这几年里,高婕妤的病时好时坏,先后又生了三个孩子。说来也怪,她只要一怀孕就犯病,只要孩子一落地她的病就会好。有人说那是因为她现在是鲁神大姑附体,鲁姑是女儿身,不能沾不洁净的,只要二姑娘怀了孩子,鲁姑就会离体,恶鬼就侵占了她的身体,孩子一落地,鲁姑就回归。所以当她好了病的时候,大家都向她送些礼物,恭祝鲁姑回来。还有那些请鲁姑看病的,问事的,看日子的,虽然政府打击迷信,批斗高婕妤,但人们还是相信赵大鬼老婆就是鲁神大姑。所以批斗归批斗,胆小的人还是不敢真正伤害这位“鲁神大姑”的。
    开始的时候,高婕妤努力解释自己不是什么鲁神大姑,后来发现人们将她当成神,她就受到了保护,没有人敢再伤害自己了,还有人将自己从嘴里省下的东西拿来孝敬她,她就能养活孩子了。由于年轻时透支体力,刚过四十岁的赵大鬼体力己经不行了,重力气的活都做不下了,那时除去北京外家里还多了三个小吃嘴,大女儿慧兰,二女儿慧馨,小儿子南京。这几张嘴都象鸟儿似的等着人喂。高婕妤自打年轻时就没曾干过重力气的活,婚后多病,心情一下压抑着,身子骨也越来越不行了。现在有了鲁神大姑这张王牌,有人心甘情愿地给她送来财物,为什么不收呢?有时候高婕妤会真的以鲁神大姑自居,为村民治一些“神病”。
    北京不敢回到母亲那里去。小的时候是怕,现在大点了也懂点事了,知道那儿才是自己的家,可是他一闻到那股神烟缭绕的气味就想吐。他无法接受家里的那种气氛,就老跑回大娘这儿来。这儿有二大爷家的几个哥哥姐姐陪他在一起。
    小青青自母亲芦花改嫁后就一直住在三姨姥姥这儿,芦花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带到陌生人家去,不想女儿受继父的白眼,再说赵大柱的媳妇也很喜欢青青,有青青在这儿,可以帮忙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
    赵大柱在二十岁那年娶了临淄路山那地方一个叫路秀英的女人为妻。那一带素有高阳馆的酒文化,那高阳馆酒虽是自家酿造,却透着乡里的甘美醇厚,更何况还有鬼谷遗址和孙、庞之争的古战场,每每闻之,长使学人神往。
    那路秀英家贫农成份,兄弟姐妹众多。媒人说赵家家底殷实,赵寡妇自己没有女儿,拿她肯定象自己的女儿一样,再加上听说女婿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这样路家才同意与其结婚的,还觉得象攀了高枝,路秀英心满意足地嫁进了乌河头的赵家大门。刚来的时候,路秀英很满意赵家的生活,毕竟这儿比娘家生活得富足一些,特别婆婆拿出了多年积攒的财物展现给她看时,路秀英的眼睛大了,婆婆积攒了这么多的财物啊!赵李氏骄傲的将陈年积存的衣物送给了儿媳妇,终于成就了她自己当年的心愿。
    路秀英很是争气,进赵家门的第二年说生下了大胖小子,次年又生一个,两年不到就为赵家添了两丁,确立了路秀英在赵家的地位。路秀英要实施她的计划了,她要将赵家的生活方式进行社会主义革命 ,她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妇女,不应象婆婆一样还生活在旧家庭生活中。她代婆婆与二叔分家。
    当路秀英对赵大柱和赵李氏说出自己的计划时,被赵大柱极力否决了,但却得到婆婆的大力支持,只是强调秀英尽可去这样要求二叔,但不要把她供了出来。作为婆婆她虽然很支持你的行动,但不能明着宠着儿媳那样做。赵李氏早就过够了这种大家庭的生活,早年间有婆婆在世,柱子又小,实在不敢提出分家单干。后来柱子大了,老二家的孩子们都未成人,那边缺做饭的,又怕外人说她忘恩负义,人家二叔帮着拉大孩子了,你们分家单过,人家这边孩子这么小,没有女人站锅头,日子怎么过。可是自从妯娌去世后,自己一个寡妇和小叔子在一个锅内摸勺真是不方便。所以赵李氏想分家单过。
    “什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提出这个话题,是老大家的?”赵二叔没有想到侄媳妇对他这个叔公公提出这个话题,这严重触及到他这个赵家的家长地位。
    “大嫂你也同意,是大嫂宠着老大家说这个的?”赵二叔将问题踢向了赵李氏。
    赵李氏忙说:“我说这孩子了,我不同意,这孩子不懂事,我回房好好的说她,二叔你别生气。”赵家多年的家规,使赵李氏在自己做了婆婆和奶奶后还是不免有些怕二叔。
    路秀英知道婆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是支持自己的,只是受惯了二叔的气,一时改变不过来。为了多年受气的婆婆,秀英也要坚待下去,今儿秀英决定当这恶人了。
    “二叔,这跟他奶奶没关系,你不用怨他奶奶,是我的主意。二叔要是觉得我姓路的算是赵家的人,就给我个准话,这家分还是不分。要是二叔不认为姓路的算是赵家人,那就等于我这是放了屁。”
    赵二叔早就听人说路山路家的女儿个个历害,泼辣得很,今次算是领教了。真行啊,也不知道路家是如何教育子女的,竟是如此目中无人,当着小姑小叔的面这样与长辈讲话,毫无规距。当年结下这门亲时,还是自己力争的,以为大柱子身体不好,找个力气大的媳妇好过日子,没想到这媳妇第一炮就打向了他这个叔公公。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不把你当作赵家人了?别说你为赵家添了两丁男孙,就是刚刚红柬订亲,我也得认你这个媳妇。你把话说明白,什么意思?”
    秀英明白她的叔公公能言善辨,就不和他说话绕弯子。省得绕来绕去说不过他,那自己这分家的心眼不是白起了意?
    “二叔认我是赵家人,那我说的话也不能算做放屁,咱就今天下午就将家分了;要是不认我路秀英是赵家人,那我现在就走,你们赵家的孩子给们留下。这可不是旧社会,我嫁进来是当家作主的,不是给什么一些小姑小叔作老妈子的。”
    “大胆,你怎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话,难道不是吗?我天到晚要做多少活你们看不见吗?从早上天不明就开始做饭喂猪,洒扫庭院。好饭没我吃的,好衣没我穿的,我怀着孩子也没少干了活,也没多吃口饭。我婆婆身体不好,该吃好的,二叔你为一家之主,事事操劳该吃,你们家的两个孙儿我的孩子他们更该吃,他们这些叔叔姑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该吃。可我呢,你们谁问过我啊?就只有干活的时候想到了我,吃饭的时候你们谁想到过我?你们一大家子人吃完了饭一抹嘴该走的都走了,有哪一个帮我收拾碗筷?我是吃你们剩下的饭菜。你们一家大小冬天棉夏日单的,那一针线不是我钻针扎指做出来的?你们穿在身上的时候,谁对我说个谢字?”
    “你说完了吗?你要是没说完继续说。”赵二叔没有想到他的侄媳妇是为这些事不平,实在是太可笑了,真是家教不行啊,难道她就不明白这是一个做儿媳妇该做的一切吗?
    “你说这话丢不丢人,媳妇不光你一个人,你婆婆也是从媳妇中做出来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懂不懂啊?你出门子问问,随便找家人问问,哪家的媳妇不是做你这些事?要是我姓赵的折腾儿媳的话,你可以去告我,我在家等着。你也可以回你娘家说说,你姓路的家也是有做儿媳妇的,你访访是不是你路秀英受大罪了。”
    赵老二越说越气,不仅大声地骂起了大柱子:“大柱子你给我过来,你就是这么管教媳妇的?你给我拖回屋里好好的给我管教一下,教她怎么对长辈说话,反了你们了。”
    路秀英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可一听叔公公要男人打他,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她本不想大吵,只要叔公公同意分家,然后请上族人就将家分了算了。本来吗,儿大分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怎么还要大柱子打我,我倒也问问他敢不敢。
    秀英指着赵大柱子的鼻子说,实际上是冲着叔公公来的。
    “你小子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给你们赵家老坟给掘了。敢打我,敢打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秀英说这话时,三柱和四柱不答应了,本来他们对大嫂没什么不好的印象,至于大嫂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从来认为很正常的,不用特别的感什么恩,就象大娘多年来疼他们一样,所以他们一直觉的大嫂今天有些过份。你要求分家也不是不行,可你不该和老人那么说话法,还指着大哥哥的鼻子这个说话法,这明明就是冲着爹爹来的。大哥是老实,管不了大嫂,可我们几个不能老实啊,不能让大嫂这般嚣张。
    三柱四柱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火力旺盛的年纪,一听大嫂的话这么不讲理,什么掘了赵家的老坟,三柱子实在按不下这口气了,就冲到大嫂眼前,推了大嫂一下。
    “大哥哥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你了,我就不容许你这么放肆。不想当赵家的媳妇可以滚啊,谁还稀罕你了。”
    这话就怪三柱了,家里大人们的事,由他们处理好了,你个未成年的小叔子插什么嘴啊,还动大嫂动了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父亲看出三柱子这样不行,将会把事闹大,会被老大家抓住话柄。就大声骂他儿子:“你给我滚出去,这儿没你的事。”
    他本想要说,你大嫂给你做吃缝穿的,不许对大嫂不敬。可他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不想太长老大家的气势。可是刚才那话说的不是时候,三柱子才对大嫂说了句“你不想做赵家媳妇你就滚了”这么一句话,看自己下面就接上了“你给我滚回去,这儿没你的事”。本来单凭三柱那句话,路秀英就找到寻衅的由头,这又加上这句话,整个是火上浇油。
    路秀英大声说:“好啊,不过了!”只听到乒凌啪啦一阵锅碗瓢盆响,路家泼辣女,赵家厉害妇,就把满锅台的碗全部摔了个粉碎。
    赵李氏没想到媳妇这么历害,她在心里暗为媳妇的大胆而欣慰,好象是媳妇替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她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怪的念头,竟然想做的事就是摔碎大家庭的饭碗。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早年间去高阳郭家大闹丧殡的事。媳妇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心情很有些相似。不全是为了什么事,只是为了发作一下,因为人活着太沉闷了,活的太弱小了,活得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只是一个洗衣做饭的木头人。只所以发作,就是向别人宣布自己是活着的人,是有气息的活人。
    “大娘你说话啊,你看看大嫂子弄的,大嫂子太不讲理了,你为什么要摔碎咱家吃饭的碗啊,哇~~大嫂子不好,大嫂子不讲理。”说这话的是小姑儿,她才只有十岁。她本来和大嫂子是很亲的,大嫂子也很疼她,还有北京青青他们,还有两个小侄儿,他们这一大群小孩子,大嫂子很疼他们的,今天大嫂子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全家人为敌呢?
    小姑娘那会明白大嫂子的心事呢?她的大嫂子做媳妇做得太累了,上上下下有一大家子人要等她来做饭缝衣,上有叔公公,婆婆赵李氏,男人赵大柱,两个小叔三柱四柱,还有自己小姑小桂花,还有代养在这里的北京。本来北京方该回到他父母那儿了,可这孩子就愿意住这儿,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吧,又不好赶他走,再说那孩子也很懂事。还有一个小青青,本来也该她亲娘带,可是婆婆不让,非要留下这个外甥女。自己三年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小桂花那儿会明白这些事呢?她还只是个小孩子,知道看着小侄儿不哭就行了,那里会知道做大人有多累啊。她第一次见大嫂子这么吓人,吓得大哭起来。她这一哭不要紧,却把几个孩子都带哭了。
    一时间十岁的小北京,七岁的小青青,两岁的四青,一岁的文革,加上十岁的桂花,五个孩子都哭了。赵李氏看事情也闹的差不多了,是到了该说说秀英的时候了,就板下脸来,做出婆婆该有的样子来;“你给我回你房里去,我不说话,你当我是哑吧了,你二叔也没说错你,就是三柱有什么话不对,你也不应这样子。”
    秀英知道婆婆疼她,不是真心的骂她,她看到几个孩子都哭了,也后悔不该将事情闹得这么大。摔碎了这么多碗还不是得再买?她现在也己经出够了气,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听到婆婆的数落也想借坡下驴。就将孩子一推送到赵李氏怀里。
    “我白给你们家做了这么多年老妈子,那我这就走了,我回娘家去,娘家不要我,我就跳乌河去死算了。”
    她哭着跑回了屋。
    一场战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两位老人心里明白,这只是事情的开始,不解决主要的问题还会有更大的战争。
    赵李氏觉得是该好好与二叔商量一下分家的话题了。树大分叉,儿大分家。现在是新社会了,年轻人都愿意有自己的家,自己当家作让,老人不答应也不行啊,毕竟我们都老了,家还是由他们来掌管的。是到了该放权的时候了。赵老二也同意大嫂的意见,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大嫂没有红过脸一次,一直是这么客客气气。人说长嫂比母,虽然大嫂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但大嫂年纪轻轻立志守寡,守的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外人说出赵家寡妇半个不字,为赵家挣足了面子,就凭这一点,赵老二就象尊重老母那样敬重大嫂。他也知道这个家早晚得分,但是他觉的现在还早,自己身体还好,还能掌管了这个家,再说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未曾成家立业,老大在东北虽说也有信捎来,说是过得也很好,娶了当地的女子为妻,可老大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赵老二就想再过几年,三柱和四柱也都成家以后,到那时候自己也老了,二柱也从东北回来了,那时候赵家的四兄弟再开始分家,这样自己就对得起赵家的先人了。可现在老大家这么不讲道理,还以为这孩子穷家出身的,是个过日子的好料,没想到她向自己开了这么一炮。真叫赵老二面子没处放。现在大嫂也同意分家,分就分吧,等晚上找族人商量一下,毕意分家不是小事,是自己作为家长最大的事。
    但是事情并不象赵老二想的那番顺利,当众族人被召集了来后,赵老二将拟好的分家文书给族长看。族长将它念给赵李氏听。赵李氏婆媳没有同意这个文书里的意思。
    分家文书的真实用意是给四个儿子一人一份。
    赵李氏不同意家按四股摊,什么四个儿子,他赵老二凭什么将大柱子作为他的一房划过去?这不公平。她认准应该是两大股,应按老辈子两枝分开。路秀英开始没明白过来,当婆婆说不能按四枝分时,她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不是为争的一份财产的问题,是对婆婆这些年来苦守的一个承认,她担当着老大的名份,孤儿寡母熬到现在,竟然没有了说法。当年为什么不象人家一样改嫁他人,还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在赵家有个名份和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产?现在老二分家文书里一句话就没了,没的不光是自己的应得那份家财,而是这辈子的功德。想到这些,路秀英是一万分地支持婆婆。
    “我进赵家门时可没说是四个儿子的,只说是赵家大家庭的,按四枝分,那我公公呢?赵大柱成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个老人家又是谁?”秀英故意用手指了指婆婆。众人都听说过她的厉害,谁也不也接她的腔。要是接了腔反一对答不上,被她抢白几句,她一个晚辈媳妇,你又不能当众人面与她对骂,那样多失面子啊。
    秀英继续说:“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都是赵家的明白人,要是谁说不认识这个从儿子两岁就开始守寡的老人家,那这家就按四枝分,我没有话可说。我进赵家门时,婆婆茶是敬得她,不是别的姓赵的人,如果走,我们一家五口都走,离开乌河头,这根本不是人活的地方,拿人不当人。”
    众族人看出来了大柱媳妇的确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只好得罪老二了,没办法啊。
    “大柱侄媳妇在说笑话吧,分家是为了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大爷,我这是说笑吗?你老人家听着很可笑,我也觉得可笑,一下子我婆婆就没有了,冷不丁出来了个公公,这是哪门子的家法、哪家的笑话?人家守寡多年白守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理啊?”
    秀英真不愧是钢嘴铁牙。说得众族人哑口无言。
    可赵老二不答应了。他不甘心自己辛苦半辈子混下的家产平白落入一个姓路的女人手中。可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是啊,大嫂苦守多年为得啥,谁都是明白,为了日后这份家业平分一半。可是这份家业是自己辛苦挣下的,凭空里来了个仇家要分一半去,这在谁也是不能容的。现在女人太历害了,根本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大庭广众之下,敢跟叔叔分庭抗礼。真是变了世道。想起大嫂在老一辈的妇人中也不是不厉害的女人,可哪敢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与男人这样讲话。
    “要想平分家业也行,但是大柱是我一手拉起来的,必须要养我老,这样就可以了。”赵老二向后退了一步,他也不是真的非要大柱子养他,自己本身有三个儿子,哪用得着大柱子,他就是想提醒大柱子不要忘了他这位叔的养育之恩。
    哪想到路秀英又不答应了。
    “不行,话没这个说法的,你就是不说我们也认你是叔,你要是偏这样说,那就得好好讲清楚了。这些年你养大柱子,那我婆婆做什么了?是不是成天请吃等穿,什么活儿也不做,是这样吗?要是这样我就认了,谁叫我的婆婆没立下功呢,赵大柱就养你,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吧?我进门才三年两年不知道情况,各位叔叔大爷是看着赵大柱长起来的,你们告诉我真相,我婆婆是请吃坐穿这些年吗?”
    她这话将众人都逗笑了,众人劝她。
    “大柱家的不要多心,都是自家人,你们也不能忘了你叔,下面的柱子们也忘不了他们的大娘。”
    在路秀英的一再坚持下,圆满分家了。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38:09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高无梦从省城回来了,是遣返回来的。
    她老了,快五十岁的人了,岁月的沧桑给她刻下明显的烙印。虽然白晰的皮肤证实着往昔的美丽,但那美丽己变成昨日的干花,只有香味而无色彩。乌河女儿两手空空地从他乡回来,头上戴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惜日的大家闺秀、财门贵妇高无梦己经一无所有了。
    高家大院早已被政府没收,变成了一家单位的仓库。高无梦站在高家大门下,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她生长的地方,她为此梦魂牵绕的地方,她几十年来思念的乌河,这是家的象征。在城里,她的所有资产己完全充公,整天是没完没了的批斗。为了不再拖累儿女,高无梦要求回乌河。她想是自己该回去的时候了,回到父母的脚下,为他们圆坟添土,回到乌河的怀抱,休憩受伤的心灵。看看长流的乌河水,看看飞舞的芦花,听听芦苇中野鸭的叫声,乘上溜子漂到锦秋湖,释放长久压抑的灵魂。只是这故乡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何况她还是个要受到管制的“四类分子”。回来的感觉竟然让她心中茫然,总是怀着一种若有所失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只好来到乌河头的妹妹家,高婕妤正在跳大神。她完全不认识妹妹了,这是那个聪慧绝顶的小妹吗?她怎么变成这样子做开了巫婆,哄骗这些可怜的乡下农妇。农妇们对她顶礼膜拜,敬若神明。
    那些火起火灭、字隐字显的本事,还有二姑娘口中那些文绉绉天书一般的咒语,使那些缺少文化的农民深信不已、敬畏万分。其实那些都是很简单的化学知识,磷能自然,松香从口中喷出遇火燃烧,还有自己配制的消字显字的药水,很容易骗过那些没有科学常识的人们。才华出众的高婕妤当年立志办学、扫除愚昧、造福乡梓,命运却让她落到如此地步,用那些本应属于大众的科学知识愚弄贫穷的乡民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可怜那些穷乡亲省吃俭用积攒的钱财,就这样在高婕妤的哄骗下,心甘情愿地献给了“鲁神大姑”。其实,他们很难明白,不是因为别人哄骗,而是自己愚昧而哄骗自己,才使得自己甘心受骗。
    一个没有起码的科学知识的人,是难逃这种哄骗轮回的。
    “你在骗人!”这是高无梦与妹妹相认后的第一句话。她亲眼目睹妹妹在瞎说一气哄骗乡亲。
    婕妤见到姐姐饱经风霜的样子只想哭。当年那个雍容华贵、气质优雅的贵妇那儿去了?眼前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贫妇。要不是身上那虽然己旧却质地优良、做工精致的衣装还能证明她曾有过的高贵,高婕妤是认不出这个贫妇就是她亲姐姐,那个似母亲般关心照顾她十多年的同胞姐姐。
    高婕妤没有理会姐姐对她的指责,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自从抗战胜利后姐妹一起回乌河探望父母之后姐妹二人就没有再见过面。快二十年了,当年的小婕妤成了一个专靠哄人骗取财物的女巫,当年用功读书的得来的知识成了今天哄人的资本,装神弄鬼的话张嘴就来,句句到位,听来很有道理,不由人不信。要是父亲在天有灵,看着他的婕妤用他引为自豪的才学哄骗乡民,不知道会作何感想。父亲要是看到至今没有走出愚昧的乌河乡民,想起自己不惜家私致力女校,而人们还是生活在愚昧混沌之中,不知会作感想。可是现在的高婕妤顾不上远在上天的父亲的想法,她只为眼前考虑,因为她的几个孩子要吃饭,而他那个说是照顾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却患了麻风病,住进了被政府隔离的麻风病院。己成了四个孩子母亲的高婕妤,己没有疼她关心她的赵大鬼,她己经不敢再疯了,无论她曾经是多么厌恶这个世界,讨厌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几个孩子。现在她必须要活下去了,要弄到足够的食物喂她的四个孩子。虽然她的儿女们个个恨她,但她也要养活他们。因为她是母亲。
    “姐姐,你好吗?这些年你好吗?你怎么回来了,孩子们好吗?她们都结婚了吧?二十年了,她们还记我这个小姨吗?姐姐,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二哥吗?他己在狱中服毒了,姐姐~~~”
    多少年再不让自己会哭的乌河女儿哭了。她想一口气对姐姐诉说所有的事,可所有的话都挤在嗓子里,一起往外涌,挤得二姑娘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哽咽。
    “孩子们都结婚了,由于我家的身世,她们嫁的都不是很好。好在她们的性格随我,能够随遇而安。人啊有时太刚烈了反而不好,我知道小妹你的性格,早己断定你不会过得很太平。果不出我所料,你过得一点也不好。当年你大闹政法机关,我也知道,你二哥服毒我也知道。父母己经去了,就不要再闹下去了,所有的事情都有定数。虽说二老走得太屈,但事情己这样了,是那个时代造成的,这就是世道,是悲剧,不是你我姐妹之手能改变得了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些事的,当年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较真呢?”
    “姐姐,我现在明白了,可一切己经晚了。当年我对新政府充满了希望,共产党建立的政府是中国几千年来最好的政府,是最能代表民众心声的政府。当时姐姐我都抛弃基督教义和信仰,写下立志加入共主党的申请书,我决定信仰马克思主义。可我后来戴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帽子怕什么,我又不做官。可是你知道吗姐姐,就因为这顶帽子,它离间了我和我的孩子们的关系,因为这顶帽子,孩子们在学校里,在生产队里都受欺负。我的孩子们恨我,恨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娘。特别是老大,他竟然象别人一样拿石头打我。我就是再不好,我也是他亲生的娘啊,姐姐,你知道我受得什么苦了吗?你说我骗人,我骗人算什么?我骗他们的钱财是为了养活我的几个孩子,虽然他们还在恨我,可是姐姐,我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难道我也被骗了吗?”
    “这些我都明白,我的几个孩了虽然不像他们那么不懂事,但因为家庭出身,都没有好工作和好归宿。可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我就是为了不再拖累孩子们才要求回来的。只要她们好就行。你当年真的不该向政法机关闹,这事在省城都有许多人知道。”
    “我明白姐姐,当时我的和确是太天真了,我以为是地方执法人员的素质低才发生这样的事,所发我才要求更改。要是我当年象姐姐一样,对父母划清界线,那我现在还是受人尊重的高校长,还可得到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你说是吗?
    高无梦听出妹妹对她的讥讽和埋怨。她对自己的当年的态度不想作何解释,所有的解释在小妹看来都是故意推脱。
    “可小妹,因为你的固执却让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觉得值吗?你难道不为自己当年的冲动后悔?”
    “不值啊姐姐,我要是知道我的冲动会给我带来这无尽的苦难,我还不如当初随父母去了,省得嫁到这里,生下这四个孩子,这也许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
    就这样高无梦暂且住在乌河头的妹妹家。她常劝妹妹不要再搞这些骗人的玩意,好好研读《圣经》。
    高无梦每天早晚都要默念经文,她觉得那些孩子受成份论影响,本质上应该是善良的。
    无梦想说服妹妹好好地与孩子们谈谈,婕妤说:“老大是听不进去的,也许小的们还行。前些年我有病,失去记忆,对北京伤害太重,代养在别人家中,要不这孩子早被打死了。所以到现在这孩子一直和我不亲,连个娘也不叫我,有时候村子里开批斗会斗我,我儿子比人家喊的还凶、声音还大。姐姐我看你劝也是白劝。”
    婕妤伤心对姐姐说起自己的儿子。
    自小没有得到过母爱的赵北京也己经十五岁了。这个可怜的少年因为生身母的问题,背着同龄孩子不该背负的包袱。他不光恨自己的母亲,有时想起可怜的父亲也恨。你为什么要与高振普的女儿结婚呢,难道天下没有别的女子了?要是说你们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那也罢了,可明明你们是新社会结的婚,那爹爹为干嘛还要娶娘呢?想起这些,北京就开始恨爹了。但是北京最恨的还是娘的父亲,那早己做了枪下鬼的高振普。都是这个死了的老地主,我所有的不幸全是由你而来。我们姓赵的为什么要和什么姓高的有关系呢?自己那个所谓的娘最不该的是不该在家装神弄鬼。说什么自己是鲁姑在世,哄谁呢?害得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以前在学校时,同学们会欺负他说,打这个牛鬼蛇神。现在回到了生产队,有人就挖苦自己,你娘是神啊,那你也是半仙了。现在倒好了,家里又来了个什么大姨,也是个牛鬼蛇神,难道她们非要将自己逼死了才满足?
    “我是你的大姨,”高无梦决定要对大甥男开导一下,她实在不相信站在面前这个英俊少年会是个不孝子。这孩子长得多象大哥啊!人说外甥随舅,一点儿没错。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妹夫赵大鬼,可听小妹的口气,赵大鬼是个奇丑的人,而甥男却是个很秀气的孩子。不单单是秀气,简直是英俊,就象他的大舅一样,白净的肤色透出儒雅,紧索着的眉宇显示出不同于别人的执拗。这神色就像当年抗婚的大哥,太象了,无论这孩子怎样想挣脱高家,他身上都脱不了高家的影子。
    “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
    高无梦又对英俊少年说。她希望北京能叫她声大姨,可是这孩子给予她的却是一脸的对抗及厌恶。这一切都在高无梦这位大姨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来你们家,但是不管你高不高兴,我己经来了,我要和你谈的话题不是我的事,而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作为儿子你做得太过份了,你母亲我的小妹她没有错,你不该这么与她对峙。你不要忘了是谁生了你,她是给你生命的人,就冲这点,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对自己的亲生娘不敬的人会遭雷劈,要下地狱,会被人耻笑的。”
    北京本不想与这位所谓的大姨说话,他在心里与高家的人早己划清了界线。但出于礼貌,还是该回答的。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我,是姓高的人都没有指责我的权力。我是乌河头赵家的后代,与乌河镇的高振普老爷没有什么关系。你即然从大老远的地方来到这儿,我不想赶你,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远离你的孩子回到乌河来,这一切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不想拖累你的儿女,就跑来拖累我们,难道我受你们的拖累还少吗?你们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你的孩子和你划清了界线是对的,我和她,这个自称是我娘的人划清界线就错了吗?你们当你的牛鬼蛇神也好,做你们的坏分子也好,我不管不问,你们上辈的错是你们的,和我没有关系,和我的三个弟妹也没有关系。”
    北京说到这里时,眼泪流下来了,他可能不想让自己在四类分子面前软弱,极力阻止泪水,可最终还是大声地哭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在旧社会剥削压迫穷人呢,为什么要放高利贷?你们为什么要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为什么要视自己高人一等?难道你们姓高就比别家的姓高出一头,就该奴役贫下中农?贫下中农将自己辛苦打下来的粮食交到你们的仓里,你们凭什么不流一滴汗,就可以夺取劳动的果实?你们不但从地里掠夺贫下中农的血汗,还开工厂开店铺,赚取人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点钱财。贫下中农还不起你们的债,你们就抢去他们的孩子为你们作工。你们还是人吗?新中国来了,你们不老实接受改造,对自己失去的天堂不忘怀,想颠覆我们的新中国,让人民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大特务高林祥犯下滔天罪行,已经自绝于人民,而你们装神弄鬼,愚昧迷信的贫下中农,难道你的狠心我看不出来?但是我不说,无论如何,是她生的我,不管我是多么厌恶她,恨她,但在我心底还是要尊称她是母亲,我不能亲自将我的母亲揪出去。”
    北京滴滴带血的控诉震惊了高无梦,她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么看问题。
    自从和甥男北京谈过之后,高无梦觉得是到了自己该离开妹妹这里的时候了。家里有一个牛鬼蛇神就够了,再添上自己这个牛鬼蛇神,那只会使甥男更恨他的母亲。到哪里去呢?济南是不可能再回去了,镇上也没有容身之地,难道没有我高氏女的立足之地?
    五十岁的高无梦,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忘向她心目中的神祷告。多少日子在她无助的时候,她就唱起这赞美耶和华的诗篇,给自己增添力量。小妹是靠不住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过来,哪能保护得了自己的姐姐呢?通过和甥男的一次交谈,高无梦觉的出甥男不是个简单的孩子,虽然他还在少年,也许是生活的煎熬让他过早成熟了,这孩子在心底里有自己的主意。虽然在血缘上他是个甥儿,但是凭着对他言谈的观察,无梦认为他是魔鬼撒坦在人间的替身,一定要早办法躲开。
    然而要来的灾难逃是逃不掉的。
    在年底的批斗会上,高无梦这个资本家太太,大地主大恶霸高振普的大女儿和她的妹妹高婕妤,一起被揪斗,被批判。她这个牛鬼蛇神,成天信什么耶酥基督,每天早晚诅咒社会主义,企图回复她往日骑在人民头上作伪作福的年代。不论你跑到那里,都逃不出人民群众和革命小将雪亮的眼睛,不管你想隐藏在何方,都将被揪出,接受人民的管制。
    将她揪出来的就是被她看准了的魔鬼撒坦。
    “你找你的耶酥啊,你不是每天都在祷告吗?祷告给我听听,让你的主来救你,让你的耶和华来拯救你。还有你,你不是自称自己是鲁神大姑,你飞起来啊,你不是有神力吗,我今天就是要你们在群众的眼睛下看你还敢不敢再继续骗人。”
    高门大二小姐心里很明白,将她们完全推出来的就是赵北京。他认为将阶级敌人揪出来是自己应该做的,作为社会主义的新一代,这是考验自己公与私的关键时刻,不能放弃这次考验。所以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就将大姨信奉什么基督耶酥的事抖了出来。谁叫她每天早晚在祷告呢?一个封建迷信,死抗旧社会大旗的老顽固。这样自己就可以重入高中读书了,本来自己该上高中的,可是因为这个四类分子的娘,而误了自己。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自己确确实实与她们划清了界线,还有谁敢怀疑他革命的决心呢?
    自从批斗会过去后,高婕妤觉的这样不是个办法,得给姐姐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姐姐再怎么想得开,毕竟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不能再这样不停地被批斗,被强制扫街。
    赵李氏将高婕妤的愁事对媳妇路秀英一说。秀英乐了。
    “叫她姐姐和二叔结婚不就行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三柱子也是在部队的人,谁还能来咱家里揪出那老太太吗?说人家是资本家太太,我看人家很好的吗,慈眉善目的,我看整个乌河两岸还没有这么慈祥的老太太呢。说人家坏,我看有些人才是坏。特别是小北京,真是个狼崽子,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能为了自己而将亲娘和姨娘供出来呢?”
    因为北京是从小在赵李氏身边长大的,赵李氏疼他就象疼自己的几个子侄一样,平日里这孩子比几个柱子懂事,没看出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来。媳妇说是他将自己的亲娘和姨娘推到台上的,哪能这么说呢?那是因为她们真有错,要是没错,干屎还能抹到人身上?早说知道那姐儿俩成天在家装神弄鬼的,可因为是知己的亲戚吧,也没好意思说,你说这姐儿俩个活儿不干,在家拜的那门子神啊?这都是过去的小姐脾气惯的,从想不起下力气干活。按说大姑娘要是不拜那什么外国神也行啊,可她就是不放弃。你不就说一句不信了,那些孩子们还能挑出你什么刺来?可她就是不一个字也不说。哎~~这些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媳妇就是性子倔。你说你信的那外国神他又救不了你,你还信他做什么?外国神要是灵的话,你不就不用从济南回到乌河了?还有二姑娘那个人啊,早年间疯成那样,好歹后来好了病,可又装开了什么鲁姑。那鲁姑庙都拆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鲁姑呢?可就是有人硬信,我不管别人怎么着,我就不信有什么鲁姑在。虽然早年间我求过鲁姑,那是因为实在是没谱了,急病乱投医啊,甭管是神是人,揪过来先借用用就是了。用完了就忘了。因为是知己的亲戚,所以别人说赵大鬼家的鲁姑很灵,自己也就附合着说很灵。其实想来这姐俩现在够可怜的,没亲没眷的。虽说二姑娘有几个孩子,那还不如没有的好,那不是儿女,是仇家啊,哪有那样的儿女啊。
    “这样合适吗?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媳妇说要大姑娘和二叔走到一起,赵李氏觉得倒也行,就是认为他们都这个岁数了,会被人耻笑的。
    秀英说:“你看娘你啊,咋这么说呢?谁想笑就让他笑去吧,他不嫌牙疼尽管笑啊,笑完了就不笑了。二叔这里也是该有个人了,三柱当了兵,四柱在校里住校,小桂花又老住咱们屋,就二叔一人也够可怜的。再加上那年分家我得罪他也很厉害,他可能现在还记我的恨呢,咱娘俩给他们撮合撮合,兴许那样二叔就不再恨我了。我是晚辈,这也是我该做的。”
    没想到事情非常的顺利,事一说就成了。赵老二很高兴,自己没有想到能在晚年以后娶到高家的闺女为妇,这真是老来得福啊。高无梦那儿也没提什么不妥之处。现在的无梦能有什么想法呢?随遇而安是她的本性。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4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赵大鬼的儿子赵北京要向赵老二的闺女赵桂花提亲了。
    因赵大鬼老婆早年间有神经病,有几次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弄死,为了儿子不受亲娘的伤害,赵大鬼将孩子代养在赵李氏家中。那赵李氏本来自己的事也够多的,但为了死去的二姐,为了能让赵大鬼老婆的病早日好起来,不得不替赵大鬼带孩子。好在北京自小聪明,很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将赵李氏哄得很是开心,就连赵李氏的儿媳妇也就是赵大柱的媳妇路秀英都很喜欢他。想那路秀英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是个连粒米也不费的主儿,竟也心甘情愿地养着赵北京,可见这个乌河小子自小就很会保护自己。后来赵北京娘的病也断断续续好了起来,可又当开了四方的神婆,给那些迷信的人们看他们永远也治不好的神病,竟然成了她的谋生手段。赵北京很看不惯,就以不理睬亲娘为要挟。后来家里来了个什么大姨,头上顶着个四类分子的帽子,倒管教开了他。赵北京根本就不理睬这个什么大姨,到了最后,干脆就将这个什么大姨给揭露出来了。因为能够勇于揭发阶级敌人,赵北京才被批准上了高中。高中毕业时,他本想能够断续要求进步,希望能够参军。他的身体各方面倒是合格,就是在政审方面没有通过,还是那个复杂的社会关系,彻底断送了赵北京的从军之路。一想到这些,赵北京就恨透了自己的娘,都是因为出身成了拦路虎。不能参军就不参军好了,能回到村子里当个民办教师也行,可是位子却被赵四柱给顶了去。他们两个各方面都不分上下,要是论起成份来,赵四柱家是中农,自己家是贫农,应该是比四柱子有条件,可又是因为高家的关系,他们家三柱己经推荐上大学了,四柱又来抢这个教师的位子,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北京和桂花从小在一起长大,两个孩子真是的两小无猜。由于这几年赵北京不走运,想要得到的事都给桂花的两个哥哥得去了,桂花就常常安慰他,两人就好上了。
    北京长得是高高大大,根本就不像是丑人赵大鬼的儿了。
    赵大鬼因为麻风病,现在还关在麻风村里。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人得了麻风病几年就全好了,可到了这赵大鬼这儿就是治不利索。老婆根本就不去看他,但他的几个孩子很孝顺,逢年过节忘不了住在麻风村的父亲。由其是大儿子北京,对父亲更亲,每次去看父亲都尽量带些好吃的去,可是他又没有钱为父亲买好吃的,就从偷着从母亲收人家的礼中拿些送父亲。每当收到儿子的孝心,赵大鬼就在心里暗暗地感激媳妇,是她为自己生养了这么孝的儿子。有时候北京会带桂花一起去看望父亲,洗洗衣物,打扫房间,桂花看到一个表面上粗枝大叶的男人,会这么细心地照顾一个患了麻风病的人……虽然这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桂花就为此感动。感动上天让自己拥有这样好的一个男人。
    “桂花妹妹,我要托媒向二大爷提亲。”北京说这话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次这样说,桂花就急得要哭。
    “肯定不行,再等等吧,我害怕。”
    “不用怕,咱俩好又没人知道,我托了媒人上你家,二大爷他不会知道是自俩个谈的。”北京这样安慰桂花。因为在乡下,能够自己恋爱的人几乎没有,要是谁家的闺妇自己谈什么丢人的恋爱,非要叫人笑死不可,父母也要背上教女不严的恶名,而且这种事情风传很快。要是家有这样的闺女,他家的兄弟找亲也会受到影响的,人家会说他们家风不正,黄花闺妇跑到芦苇滩里和人家谈恋爱。这是桂花最怕的事。
    桂花说:“咱也不托媒人说亲,也不要人家知道,咱俩个谁也不找了,就这么好下去不行吗?我就怕要是一托人说亲,反而好不成了。”
    “不能那样吧,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俩会有好的那天的,因为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饭,小时候还在一个被子睡觉,长大了我们结婚是很自然的,我们这就叫青梅竹马。”
    北京非要托人说媒,桂花是说什么也不答应。可是她无法说服他,他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自己想做的事就非做不可,不然他想法设法,不管是正是邪也要想法达到目的。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长处,就看是用在什么事情上了。自己不就是因为他的个性格才和他好起来的么?
    北京托的媒人就是桂花的嫂子路秀英。北京从小在赵李氏这儿长大,从上高中时住校才搬走的。所以每次回来就象是回家一样。虽说己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可一回来就爱滚到赵李氏的怀里叫大娘。赵李氏只有大柱一个孩子,虽说二房里有三柱四柱他们,可那两个孩子没北京的嘴会说话,从小就会哄大娘的好东西吃。那房里的两个常常是从大娘这里讨打,因为那两个不会看眼色。小桂花虽然打小也不大爱说话,但小女孩子家手脚勤快,针线活学得好,年纪不大家里几个人的冬棉夏单都能做的出来。以前的时候是有大娘给做针线活,后来娶来了嫂子路秀英,是嫂子给做的。再后来分了家,嫂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小桂花就自己学着做开了。桂花不光房里的针线活做得上手,生产队里也是把好手,要不是赵老二挡着不让干,早就被嫂子婶子推为妇女队长了。赵老二说,年轻轻的个闺女家管好自己就行,管那老娘们的事干嘛。本来被推为妇女队长是桂花感到骄敖的事,都是爹这个老牛筋,脑子不转弯,让自己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
    赵李氏听北京说他要娶桂花做媳妇,心里很高兴,桂花算是自己的一个闺女,北京是自己的养子,要是他们两个成了小夫妻,那还不抢着孝顺自己啊。可是又一想,这事可能不那么好成,二叔不一定答应。虽说他们两家现在也算是亲戚了,桂花和北京也算是表兄妹了。可这桩亲上加亲不会那么顺当。
    想到这些,赵李氏就对媳妇说:“四清他娘,你妹妹这事还得你去说,就说你看他们俩个合适,又是表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想撮合两人。”
    秀英不同意桂花和北京的事,这秀英有自己的打算,她早就为自己娘家的亲兄弟看上了桂花。
    “我看别去说,一说肯定不行,我看出来了,北京和桂花是偷着好起来的,要是二叔知道是这样的话,还不打断桂花的腿才怪呢,还是不说的好。刚才当着北京的面我没好意思回绝她,这事不能说。”
    赵李氏早就看出了,秀英是为他娘家的兄弟相中桂花了。那可不行,大路山庄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想桂花嫁的那么远。我支使起来不方便。再说你娘家那么穷,你兄弟人长的又丑,我不舍得我的小桂花。但是媳妇不明说出来,赵李氏就装糊涂。现在好了,不象年轻时那么气盛了,动不动的就将自己的想法抛出来。虽然赵李氏和媳妇很亲,就象亲生的母女一样,可媳妇毕竟还是媳妇。
    “你又没有去说,咋就替你二叔作主了?可不能那样,说不定你二叔很满意成全这门亲事呢。人家两家可是亲戚的,你二叔和你二婶女是这么的好,还能不原意亲人加亲吗?你先过去说说,探探口气再说。”
    路秀英本不想听婆婆的,可是不大好意思反驳婆婆的话,秀英虽然性子很火爆,心机也深,但她对婆婆很是尊重,如今象她这么孝顺老人的己经不多了,大多数爱给老人冷脸子看。秀英是个讲理的孩子,她知道婆婆一辈子不容易,从打年轻守寡到儿子长大,上有公婆,下有姑叔的,家里家外的一些事都离不开她。曾对儿子抱有那么大的希望,可儿子长大了也不过是平平常常,还经常身体不好,老是为他操心。所以懂事的秀英对外人从不让一句话,可对于婆婆的话都是言听计从,不让婆婆生半点儿气。按理说赵李氏守寡半生,能有秀英这么孝顺的媳妇也算有福。
    “我怕说了也白说,二叔要是一反脸,我会很没有面子的。再说我从心里不愿意桂花和北京成了。我这么说你老也别生气,我就说北京那小子不会是个好东西,桂花跟了他会吃亏的,这话对别人我是不会说的,毕竟北京是从小在咱家长的,我这个做大嫂的也很疼他,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了解这小子。你也许不信,他就会做眼皮子底下的事,可会挡人眼了。”
    赵李氏听媳妇说北京的不是就不爱听,毕竟北京也算是他的一个儿子,那有娘高兴人家说儿子不是的。
    “四清他娘,你可能对他有看法,这孩子没你说的点子多,他就是比别的孩子聪明点就是了,那会有你说的那么阴呢?他在咱家住的时候,也只是个小孩子吗,可能有时候他会跟四清他们打架你才对他有看法的。我就觉得他总起来说比三柱四柱强,别以为现在三柱当了兵,四柱上了大学,其实他们都不及北京好。”
    秀英不再好意思和婆婆辩解了,就答应晚上去二叔家看看。秀英是没再好意思说,那年北京将自己的娘和姨娘送上批判台那事,就做得很过火。自己的亲娘受那么多罪,他也看得下去,就冲这点,这小子就不是个什么好鸟。
    正如秀英心思的那样,二叔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一听秀英这么说就要跳起来。可当着侄媳妇的面他没好意思。他明白侄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是自己哪里做不妥贴,就会被她耻笑。但是自己又很生气,生气这两个孩子可能私下里好了起来。可赵老二不敢从侄媳妇这儿得到证实。不能叫她知道桂花与人相好,她们是姑嫂,可不能在侄媳妇面前丢自己女儿的人。但是这门亲是决对不能成的。
    “老大家,你能关心你小姑,叔我很高兴,你们姑嫂相处得好好的,我也放心。但这门亲我不愿意。他们那个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咱虽然不和他做亲,但咱不能排布他,你说是不是啊。”赵老二很婉转地说。
    秀英知道会是这么结局,也就附合着说:“是啊!叔,家有小女百家求,他小姑大了,也是该定亲的年龄了。我也认为不太合适,你说那他家穷的那样不说,一个娘成天不干活,除了下神就是弄鬼,咱们是正道人家,小姑不能嫁给他。”
    “你能这么认为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也愿意。因为这个孩子嘴特别会说话,我怕是他劝了你娘儿俩。你妹妹年轻不懂事,我们是他的亲人,可不能随着她的性子。”
    叔公公的这些话意味深长,这就是父亲,一个真正疼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路秀英说:“要不这样吧,我们为了好回绝北京,就说桂花己经有人家了。明儿回路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有的话,我领他来你先看看。要是有个八九不离十的话,再叫小妹妹看看,那样也好回了赵北京,让他死了这条心。”
    赵老二也赞成侄媳的主义,知道这孩子心眼来得快,就点头同意,叫她有时间快回娘家看看。
    赵李氏听了媳妇的回话,心里也有了个数,这里面不光是二叔不同意,主要有媳妇在作鬼,想将桂花扒拉到她亲娘兄弟头上。赵李氏心里不说,她可不想得明里得罪她的儿媳妇,就先啥话也不说,且看四清他娘踢腾个啥玩艺,反正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别说是带来的娘家兄弟,你就是带来个状元郎,任你说下大天来,我就是不应口。别看我不是小桂花的亲娘,可事情要是我不应口,你就别想成。
    “你说的对啊,我也是不太愿意这门亲事,北京这孩子行的事是有点过份。虽说他是长得好,又会哄人,可那不能顶饭吃。我是和这孩子对路,可再对路,我也不将你妹妹的一生搭进去。我看这事不能这么简单了结,小北京也不能说不行就不行了,为了好堵住他的嘴,你就快回路山看看,我看四清他舅就行。你娘家是个厚道过日子的人家,成份也好,你就回去问问亲家,要是乐意的话,四清他舅就行啊。”
    赵李氏不亏是赵李氏,和媳妇斗心眼,路秀英还得多练些年头。她那儿想的到,她婆婆的这些招式就是修练了几十年的功力,绵厚有力,不是她这个新手一时半会学得会的。路秀英听到婆婆支持自己,就高兴地忘了守住阵脚。
    “那这样的话,你去和二叔说说,我不能给自己的兄弟说媒啊,要是二叔同意,我明天就带他舅过来,其实要是成了才好来,这才是亲上加亲。”路秀英这样对婆婆说。
    赵李氏心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你尽管带来就是了,四清他舅长的丑,个子也不高,你二叔和桂花能相中了?这一比他们爷俩才知道谁是金钢钻,哪是豆腐渣。
    路秀英那会想到自己是中了婆婆的循回战术、曲线成亲的计谋。
    路家庄地处乌河上游,由于前些年的截水工程,村子里有好几个大水溏,都是引过来的乌河水,在路家庄你能看到什么叫小桥流水人家。什么叫绿柳掩映环绕,什么叫乌河小子戏荷花,乌河女儿戴绿篱。河畔青石少妇洗衣,荷花深处小儿扎猛子,老人河边柳荫聊天,河上那精壮男儿忙着打鱼。
    秀英娘家兄弟姐妹八个,光兄弟就有五个,老大己经25了,因为家穷至今没有闺女肯嫁。兄弟几个人也倒是聪明,主要是老路建国人长得不咋的,个子又矮人又丑,不过他人倒是很聪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姐出嫁早,家里的所有的事务都是他照看,十一二岁就象个大人似的做家长,在生产队里外是个好手。虽然长得寒碜点,但他能干肯学弥补了他这方面的缺陷。建国还是凭着自己在村中的威信,被社员们推选为生产队长。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凭着当时的社会状况,他也无法让自己和家人还有社员们过上很好的生活。只是由于他尽心尽力,他们村的生活水平己经高出了别的村子。当时正是齐鲁石化初创阶段,需用相当的人力工力大搞土方工程,作为临淄的路山自然接到了许多赚钱的活。农闭时,建国就带领社员埋头苦干在工地。所以他们村的社员比别的地方的人过得好些。路秀英只看见建国的优点,比如聪明能干啊,点子多,会来事,能赚到钱,可就没有看到娘家弟弟的缺陷,人长的象个瘦马猴。她打从心眼里没认为建国配不上桂花,总认为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建国条件这么好,桂花上那儿找去啊。好地方当然不能偏宜他人了,要给自己小姑留着。再说小姑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正派,心灵手巧,家里外面是把好手,性格也与建国合适。这是门再好不过的亲。只是前几年小桂花还小,还没想到这方面,当北京一提亲事,路秀英才想到小桂花己经是大桂花了,是到了该找人家的时候了。
    路秀英回娘家一说,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这门亲上加亲非常好。
    建国听从父母的话当天下午就随大姐来到了乌河头。他小时候也在姐姐家住过,与桂花北京他们一起玩过。后来年岁大点了,自己的事又很多,也就不常去姐姐那儿了。至于现在的桂花发变成什么样子,建国还真想象不出来。建国对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报有很大的希望,他从心底觉的,亲家二叔会看上自己的。
    一切都象路氏姐弟想象的那样,赵老二真的很满意建国做他的女婿。赵老二早年间也是做小买卖出身,栽种韭黄,炮制烟火,还有做那精致可人的欢喜团子。以前这些小生意在乌河头村差不多家家会做。“传媳不传女”。虽然不能赚到太多的钱,发不了大财,但日常开支,娶房媳妇置倾地钱还是能赚的下的。当然各样过日子的法儿不同,也有许多像刘解放赵大鬼那样祖上没房子没地给富人抗觅汉打短工的。如今上头不让做小生意了,只叫抓革命促生产,谁要是从偷着做个小买卖啥的,那就是投机倒把,要被挂牌子游街,弄得很丢人,邻居们也笑话,儿孙们脸上也无光,谁也不高兴和个投机倒把分子住在一起。人们的日子越来越穷了。当赵老二听到路建国可以通过正当途径挣到钱时,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第二天路秀英就从娘家拿来订亲的衣料,都是要准备送给桂花的。赵李氏没想到小叔子这么爱财。那北京是穷点,可那孩子长的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那路家的小子长得象什么啊,活脱脱就是一个矮冬瓜,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们桂花呢?可这事赵李氏不好出面阻挡。毕竟路家的小子是儿媳妇的亲弟弟,是四清和文革他们的舅舅。人家建国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到自己都是一口一个大娘的叫着,自己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好去褒贬人家的孩子。要是没有北京提亲在前,这门亲事赵李氏会极力促成的。不管怎么说养子北京要比亲家儿子要近一些的。赵李氏就只好亲口对桂花说了。
    “你嫂子给你说四清他舅舅,这不衣料都送来了,你要是看着行的话,等正式订亲时,那边还有八百块钱的见面亲。四清他大舅虽然长的不怎么样,可人家现在能挣到钱,这可对你爹的心路啊,我是看不上路家的小子,可我又不好意思驳你大嫂子的面,你要是愿意你就收下人家送来的衣料,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和你大嫂子说去。那样省的我们这些老人得罪人。不过你可得当心,这门亲你爹是看定了,他从打年轻时就是个财迷,看到人家的订亲钱能不眼红?”
    赵李氏永远都是赵李氏,到老了说话还是这么刻薄。只是略微的比年轻时转圈子了。她早看出了桂花早己和北京偷着好了,可这事又不能明说,要是两个孩子知道他们偷着相好的事被老们看穿了,那会觉得很丢人的。尤其是桂花,这孩子会羞得去自杀的。虽然解放己快二十年了,但人们的思维好象是退步了,以前还是婚姻自由,恋爱自愿,当年芦花和巩老师就是自由恋爱,可能也因为他们都是文化人,还受到人们的祝贺。可到了现在,乌河头的桂花和北京的自由恋爱竟如当年巩曰俊打鬼子,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乌河头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了。赵李氏是很支持桂花和北京相好的,可作为长辈她不可能明里认同。这不是教育孩子的办法,不是作长辈的态度。所以她要婉转地劝说桂花不要答应路家的婚事。
    桂花想好了,只要自己和北京哥哥订了亲,就上婆家劝说婆婆不要再搞封建迷信,让他们母子和好,劝解北京哥哥对自己的母亲要像对父亲那样好。可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就又冒出个路家的人来,这还是由自己尊敬的大嫂子一手促成的。桂花在小时候和建国哥哥一起玩过,对建国哥哥也没有不好的印象,可这是自己的婚事啊,又不是做衣做鞋子的,送给北京哥哥一双,再做一双送给建国哥哥。这是自己的终身啊,是不能三三两两的。虽然桂花知道大嫂子没有歹意。可这不是歹意不歹意的事。
    “大娘,我不愿意嫁四清他舅的,都说亲上加亲好,我认为一点儿也不好。我又不大会行事,要是做错了什么事的话,大嫂子变成了大姑姐,那会很麻烦的。我也不是说四清他舅不好,人家有钱,家里成份又好,没有什么配不上咱的,我就是怕自己不会处理事。现在有几个能与婆婆处好的,象大嫂子和大娘之间这么亲的婆媳,怕是咱们乌河镇上找不出第二了。我从小被大娘和大嫂子宠得不懂事,哪能做好人家的媳妇?我可不想大娘日后为了桂花和大嫂子有什么争执。”
    桂花说得也很婉转,反正小丫头是打定了主义,今生今世非北京哥哥不嫁。想到这些,小桂花抱起嫂子送的订亲衣料就来到了大嫂子的屋里。可是桂花不知道,路秀英现在正在烦气呢。不过一向疼她的大嫂子不是在烦她,而是在烦妇女主任说的那些话。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秀英己经生了大儿子四清、二儿子文革。女儿小玉。她现在又怀上了。她希望这次能再生一个女儿,那样自己就是两儿两女的人了。可是竟有人不让自己生了,怎么连生孩子这样的事都要有人管着?这女人这脸可往那儿放。说真的,在路秀英的内心里,也不愿意自己多生孩子,有两儿两女也就行了,孩子多了大人会很受累的,以前的人们没有办法。路秀英从自己的父母身上有切身的体会。路秀英自己兄妹九个,四清她姥姥身子好,不象别的女人那样生子孩子难活难养,路老太太是生一个活一个,到倒数第二个时,就是没生四清他小舅时,路老太太就不希望自己再继续生下去了。你想啊,大女儿都快嫁人了,可老娘还在那儿和自己的女儿比着生孩子,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能有什么办法呢,路老太太在自己四十五岁的时候又怀上了。为了不怀上孩子,路母是想尽了法子,不让路父回家睡觉,不过这法儿倒也管用,你就是再容易怀孕,你们到不了一块儿还怀什么呢?路父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一直在生产队的牲棚里住着。路父为了能够不生孩子,他也是约束着自己。可这人总有约束不住的那一天。两口子不可能永远也不在一起。
    那天天很冷,路父要回家取衣服。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由母给他送来。甭管怎么样,路氏两夫妻不可当着众牲口的面在同房。所以这一着倒是管了用。可这天路父亲自回家取衣服,他实在是太想家了,你说又不是劳改的人。守着自己的家,家里有着众多的儿女,老父竟然回不家,这是干什么?这天要下雨了,生产队里没有出工,一些年轻人都聚在他的牲口房里玩,路父没地方去,又加上急着回家取衣服。就寻了这么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回了他的家。当时孩子们也没在家,上学的上学。出门的出门。两老夫妻象久别的亲人那样相拥在一起。
    事后,路母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她气愤的骂路父这个不讲信用的人,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让这个多余的孩子降世了。
    路秀英是从别的婶子大娘嘴里知道父母的这个笑话的。要不作为女儿她怎么要能知道父母的事?可是娘觉得太累了,才那样恨恨地讲给她的众妯娌听。可这个事却成了妇道人家的公开笑话。
    好在现在能有一种叫作放环的办法,放进去以后女人就可以不再怀孕。当时才推行这个法子,有的女人不愿意,认为那样太丢人了。但从有胆大的人试试,倒也好用,还真的怀不上孩子了。再说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去放环,所有可能怀孕的女人都被放了,但是有人能行有人不行。有的人放环后就浑身酸痛。路秀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只好又被取了环,可现在她却怀孕了。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妇女主任,希望得到别人同情和理解的话语。可人家希望她能主动流掉这个孩子。
    “不行,我才不干呢。要那样的话你还不如杀了我。我害怕。”
    秀英是真的害怕。她早听说过,有不慎怀上孕的人就可是做一种叫做流产的手术。但是那是一种很危险的手术。听说是用一根很细长的铁丝插入自己的体内。硬将己经成形的孩子搅了烂了,那样成形的胎儿就只好变为一滩的血水流了出来。那样很受罪。有的受不住的女人就象杀猪一样大声叫救命。还有的为此死去。一想到自己也要和那些女人那样躺在一张床上,象杀猪那样,路秀就觉得恶心。自己是人啊。再说流出的血水是自己再过几个月要出生的孩子,将他在体内活活的搅死,就象自己活活的卡死一只小鸡。看着小鸡可怜而无助咽气的眼神,路秀英想起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在她的体内将要面临同样的灾难。她的孩子被搅成肉糊,然后变为血水流出来。孩子他会有怎么样的疼痛啊。
    “不,我是他的娘,我不保他有谁会给我保呢?我不能让人家杀死我的孩子。”路秀英思虑前前后后,就是不同意流产。
    妇女主任竭尽全力劝说路秀英赶紧将孩子做掉,不能让这个计划外的孩子出生,不停地给秀英解释计划生育的重要。这些话路秀英自己都明白,可她心想,中国这么大,难道就多着她这一个孩子吗?所以她才与妇女主任大吵了起来,桂花进来时,大嫂子正和人家在跳着脚的嚷呢。
    “不行,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听的,我是嫌孩子累人,可你叫我去流产,那是要我的命。你不疼,那你去做做看看,你是当官的,你先给姐妹们做个表率,只要你大主任从手术床上一下来,我姓路的就敢上。”
    秀英的话将妇女主任气得不行,这女人也知道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可这是工作,总得有人干下去。她受过正式的教育,知道在我们国家,必须要控制人口的数量,中国不控制人口数量,是不可能摆脱贫穷的。现在不饿肚子才十多年,60年那场饿肚子的天灾人祸还记忆忧新,可有些老婆们就是不开窍。
    妇女主任气得脸发青,她用手指着路秀英说:“你这是胡搅蛮缠,我肚子里又没有孩子,你叫我做什么?”
    秀英见人家生气了,反而笑嘻嘻地说:“你也知道不是个好事,那你还要掇弄我,要是咱村里有第二个做这种手术,只要她能从床上下来还活着,那我就第二个做。我不怕作下病,就是怕死在医院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死在这一场上,我们这一大家子靠谁?靠你啊,你给我们家大柱子当老婆,我婆婆你会伺候吗?嫂子啊,不是我给你出难题,我也明白不会真的丢命,我是怕万一啊,万一死不了,我落下身毛病,你大兄弟的身子又不好,重活干不了,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少不了,还有三个小的,一个老的,我婆婆那人的脾气你们不明白,别看她表面上说话头头是道,其实她肚子点子多着呢,她那心眼啊,能装我这么三个。你也许看着我成天嘻嘻哈哈的,但我受得累和苦外人是看不到的。整天伺候老的,奉养小的,别人不管说得对不对,你都得点头说对啊对啊,明明自己心里有主意,可还得装着采纳别人的主意,还要做出一幅别人说得对的表情。嫂子啊,也许你是当干部的,不会有我这种心态,都说现在的媳妇好当,不用受婆婆的气,可有家婆婆说得比你对,主意比你正确,你能不听?你还能拧起脖子来和婆婆对着干,那还不真成了半吊子?”
    哈,主任一寻思,不对啊,我是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怎么就成了唠家长了?不行,工作重要。
    “大柱子家的,我反正己经对你说明了,你不做手术是你的事,你自己不嫌你生孩子养孩子累得慌,你尽管生养好了。不过咱可得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孩子生是可以生,但是你们家今年的口粮要被扣去一百斤。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惦量惦量看看,是你这个孩了重要,还是这一百斤粮食重要。”
    一听说要是生了孩子就中被扣去一百斤的粮食。那可不行,要是被扣去一百斤粮食的话,还不如躺在手术床上受上那份罪。毕竟一百斤粮食比这个未出世的小家伙重要。路秀英正在不知道如何应答主任嫂子的话时,她小姑子桂花进来了,看到桂花怀里抱着那些订亲的衣料,知道事情可能有变。
    “妹妹,怎么了,这些衣料还喜欢吧?”
    桂花己经进来一会了,也听明白了大嫂子在和主任嫂子争论什么,但她觉得自己是个未嫁的闺女家,不便对这些生孩子的事多问,就没有插任何嘴,现在大嫂子问她来做什么了。
    她只好说:“我给你送来了。”
    她本想放下就走人,大嫂子很明事理,不用自己说明白,她也会理会自己的用意的。可是她的举动却引起了主任嫂子的奇怪。她看出了是桂花妹妹在找对象的事,自己是当嫂子的说句开玩笑的话,也是为表示对桂花的祝贺。
    “哟,桂花妹妹啊,什么时间请嫂子吃喜糖,嫂子可等不及了。”
    听了主任嫂子的笑话,桂花只好笑笑说:“嫂子又开玩笑了,什么喜糖不喜糖的,没有的事。”桂花不想得罪主任嫂子,因为自己想当选明年的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能当上妇女队长是一个女孩子最高的追求,将来到了婆家能说了算,所以差不多每个有志气的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在未嫁里能有这么段辉煌。但是这一步是必须要得到妇女主任的好感才行。小桂花不想失去这个和主任讨好关系的机会。她也帮着主任嫂子说服自己的大嫂子。
    “大嫂子你就去做了的吧,人家别村子里有做过的,还是好好的,也没落下什么病了啥的,你就别叫咱嫂子为难了,再说她也是为了你好。”
    路秀英本来就一肚子火气,想起自己在赵家做媳妇这么多年来,也没得到过什么赞赏,无端端的还要受流产这份罪。生下的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是男人的儿子,婆婆的孙子,赵家的后人,跟姓路的倒好象没什么关系。可不说生他养他所受的苦和累,就凭着要做手术,没有人来关心她,问候她,好象怀孕只是她一个人的事。老天明了,单她一个人能怀上孕吗?一想这些,路秀英就觉得姓赵的人家欠了自己很多,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太亏了。本想桂花奶能做了自己的兄弟媳妇,再说这也不是误她,建国那儿真的很适合桂花的,要是能成全了这门亲事很好的,可看桂花的样子不象是愿意。“这个小蹄子,心里就只有那赵北京了,他赵北京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脸皮白点,相貌周正些。可她那个家是个什么家啊,他爷的大麻风病成那样子,他娘除了装神弄鬼不会干点别的,还有姥娘家那个大地主的成份,那可是要拖累一辈子的。北京己经被姥娘家的成份拖累了,桂花你又不是傻子,你难道还要你的后代象赵北京那样参军没份,上大学没份,在村子当个干部也没份,就连做民办教师也不够资格。家里又穷成那样,你赵桂花为什么这么傻呢?”秀英这些话早想对桂花交交心,把该说的说出来。但这些话秀英还没来的及说出来,她总以为桂花年纪太轻,一些话不好讲得太明白了。好心给他介绍个好地方,这丫头片子毫不留情,当人的面给我送回了衣料,还说什么没这回事,这不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大嫂子吗?小蹄子,这些年白疼你了。
    “不疼?妹子你年轻不懂,这是块肉啊,硬拧下来他能不疼?不搭上命己经烧高香了,反正妹子也是女人,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可别怪嫂子打趣你啊。”路秀英本想对小姑子恶语几句来。可没好意思,毕竟小姑子只是个年轻女孩子,她就怕想要说的“你试过了你才说疼”,可她把这话收了回去,换成了上面的圆滑一些的话语。
    她说这话桂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小桂花扭怩地说:“大嫂子该打的,叫俺大哥哥回来打你。”“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台戏嘎嘎嘎地开了场。
    路秀英跟婆婆商量要进城找秋兰姐姐。
    田秋兰。大姨家的二女儿,春兰的妹妹。刚解放那几年和姐姐春兰南方寻父。后来春兰不听父亲要好读书的话,独自带着爹和娘的离婚协仪收回到乌河。而春兰却和比她大不几岁的继母和平相处。在南方的这个海边城市读了书,读到了大学,作了公务员。前几年,因想念家乡母亲和姐姐就要求组织上将其调回乌河。这样在乌河的历史上有了第一位女县长,是分管文教方面的副县长。
    路秀英也仗着自己的这位表姐是县长,所以才不把妇女主任放在眼里。你个小小的妇女主任算什么啊,我表姐是县长,县长多大的官啊,你懂吗主任大嫂子。要不是主任嫂子说要扣下她一百斤粮食,秀英也不会给秋兰表姐添麻烦的。秋兰姐不比芦花好说话,芦花姐姐可现在不得势了,大概现然没有人再会记得芦花姐姐这位当年的乌河才女了。
    婆婆赵李氏曾多次说过,“秋兰其实是个笨丫头,自小就笨,比起芦花来她十个田秋兰绑成把子也不行。小时候被芦花支使得象个受气丫头。可人家命好啊,人家有个当大官的爹,读上了书就能做成了官。自古乌河还没有出过女县长,就叫这个笨丫头得了去。可你芦花姐姐呢,枉费了年轻时的聪明。到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这个孩子就是太聪明了,脑子的花点子多,你好好的做你的军官太太就是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守妇道,惹的人家巩老师反了脸,你难道不明白男人是最烦女人这样的吗?凭你芦花的聪明才学,她田秋兰能当县长,你芦花省长也当得了,现在可好了,当的是生产队的老婆。可你那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啊,成天就会粗嗓子大喉咙地喊,叫人听到了胆站心惊的。”
    这是婆婆赵李氏的原话。赵李氏可能是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时,就爱叨念过去的事,听都叫人听烦了,好在有芦花的女儿青青在她跟前听她叨念。这青青性格随和,不象她母亲芦花那样刚烈。因为有父亲的资助,青青很轻松地念完了高中,现在村子里的中学当老师。
    秀英也不是不愿意找秋兰表姐帮忙,秋兰表姐虽说是当县长的人,但没有一点儿架子,为人很随和。可能是她少小离家因而和亲戚们特别亲的原故吧,也是本性如此。秋兰姐姐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乌河头探望三姨赵李氏。每次下乡都是穿着平常,骑自行车,要是不认识田县长的,都会将她作为一名普通的农妇。秀英之所以不愿意麻烦秋兰表姐也是因为如此,秋兰表姐做官做得太好了,好得都不象个官。秀英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让表姐为难。可现在她觉得非要找她不可了,自己既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流产,又不愿意生下孩子后被生产队扣下一百斤粮食。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找表姐说句话了。也许这事对表姐来说很简单,她只要一句话村里就会放过她的,有谁会不买县长的人情呢。
    “不行,”秋兰坚决否定了表弟媳路秀英主意,“这不是我的权力范围。就是我能管得了,我也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啊?”路秀英没有想到敬爱的表姐县长大人会这么对自己说。本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看来秋兰表姐也有办不成的事啊。
    女县长田秀兰给自己的表弟媳妇慢慢讲起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最后看还是不能说服秀英,就对秀英讲起了春兰的事。
    春兰自嫁后,就象小猪下崽似的连生六个孩子,要不是中间有三年自然灾害,她的儿女要到十个的。可不幸的是,春兰姐姐随祖上不能生男孩的根源,六个全是闺女。这也是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的愿因。她倒不是怕婆婆和丈夫,是在同龄人中抬不起头来,人家别人都要三个两个的儿子,唯她生不出儿子,肯定会被人暗地里说是上辈子缺了德。要不为什么只能生闺女,咋就生不出儿子呢?春兰性格随她母亲,表面上看起来随和厚实,其实骨子可硬了,她打定了主义,非要生出儿子来不可,我就不信,别的女人能生儿子,我田春兰就生不出来。
    因为有着她县长妹妹做后台,春兰对劝说她做结育手术的计生人员,根本就不肖一顾,人家拿她这难顽户没辙,就报到了她妹妹那里。秋兰也很同情姐姐的遭遇,竟然就生不出儿子来。但不能因为你而破坏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你们锦秋也是大村,有多少人看着你这个县长的姐姐啊,你不做结育手术,别人是不可能做的,看来只有拿下姐姐这个难题。
    “妹妹求你了,你不要再给我难堪,有多少人在看着你我两姐妹的一举一动。”
    “你做你的县长,我做我的老百姓,我生儿子关你什么事?你是穷汉不知道饿汉饥。你自己一生就生两儿子,你那里知道没儿子人的苦。我不管。”
    “你不管我,可你是我姐姐啊,我是不想管你的事,可你防碍了我。”
    “是吗?”听到这里,春兰对妹妹冷笑了一下,“你尽管对别人说,和我不是姐妹啊,我又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县长妹妹,你尽定象二十年前一样,留在南方,做你的大小姐,我当劝你一起回来。可你贪恋福贵,定要留在父亲身边。我当年怎么一个人从南方回来的,我又怎么面对母亲询问的目光。我没有办法,是二姨三姨说不让母亲知道离婚的事。你知道我为了哄过母亲要撒多大的谎。至今还在撒。母亲一直不知道父亲和她离婚的事。”
    秋兰听到姐姐说这些事,就低下了头:“我知道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我相象得出。我们二十年前去找父亲时,母亲送我们出门,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那渴望的眼神,他渴望父亲回家与她团圆。”
    “你不知道,”春兰大声的说:“你很自私,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你当年为了自己的前途置母亲的痛苦与不顾。今天你又为了你自己的前途,置我的痛苦与不顾。”
    “不,不。”秋兰早知道姐姐对她有误会,本以为姐妹情深,虽着时间的消失,姐姐能够理解。“我不是自私,你当年也不该回来。我们姐妹都应该在那里读书,最后上大学。可你呢,非要急着结什么婚,嫁那个什么表哥,可你得到幸福了吗?生了六个孩子,你累不累啊你,你当自己是生孩子的机器吗?你是人,我的姐姐,我们都有寻找自己幸福的权力。我当年留在父亲身边,是看起来有些自私,可我并不后悔,没有我当年的留下,就没有今天的田县长。那今天和你在这里说话的是只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农妇。你说我自私,我不承认,可因为你是姐姐,我不和你反驳。我要是自私,我就不会回到乌河来。我在哪里不能当干部?我为什么要回到乌河受你的气、受这个难为?可我想家啊,姐姐,你知道我这些年,我想家,想到乌河就哭,想到锦秋湖就哭。是这里的水养大我的,我现在有学识了,我要为我的家乡建设出力。我是乌河女儿,姐姐你知道吗,我在南方没人和我一起谈到乌河,谈起锦秋,可我忘不了啊,乌河锦秋是我梦魂牵绕的地方,我不能不回来。可我现在回来了,姐姐你总是对我冷冷淡淡,这么不支持我的工作。”
    “你不用这样,秋兰,是姐姐不好,不该对你说这个。我是故意这样说你的,就是不想你干涉我太多。你说我湖涂也好,说我不支持你的工作也好,我都能担得起,可我生儿子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能强加干涉啊。”
    秋兰看自己怎么也说服不姐姐,就狠下心来。
    “那姐姐就别怪秋兰不客气了,反正我不是为了自己,就是父亲母亲也不会怪我的。我是乌河百姓眼里的好县长,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我,我不能让大家戳我的脊梁骨,因为你的事,己经有许多人对我有看法了,我不能再包庇你了。那样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你,你己经生了六个孩子,你己四十多岁了,不能再生下去了。”
    副县长田秋兰不愧为将门虎女,大有乃父之风。
    第二天一早,不属田秋兰分管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就在副县长田秋兰的带领下,带着车浩浩荡荡的向锦秋湖的春兰家进展了。当春兰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被妹妹指挥人带上了车,她姐夫一看这声势,知道这次县上是动了真格的了,今次是拿妻子开刀了,这可是全县第一个做结扎的。姐夫怕了,向秋兰救助,秋兰愧疚的看着表哥兼姐夫,做出了无苛奈何的表情。姐夫只是痛苦的看着车上大喊大叫的妻子。可她们的几个女儿倒是全赞同姨的做法。她们早就不想娘再生孩子,己经有她们六个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再生儿子?春兰在车上大骂秋兰,“你个田秋兰,天下有你这么无情无意的姐妹,是上天将我们安排错了,我们不该做姐妹的,我们是冤家。当年你为了自己,不顾老母,今天你又为了你自己,你拿姐姐开刀。你个田秋兰,你没人心啊你,你让我断子绝孙,你也不会好到那里去的。”
    挨自己亲姐姐的骂,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亲姐姐骂的体无完肤,在众百姓的心目中,他们的女县长是位完人,可是~~~秋兰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她在心痛啊~~
    到了县医院,院长向她请示下一步。
    她果断的说:“做手术,给她结扎,看她以后还怎么生,我治不别人,我不能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管不了。”
    院长看着大喊大叫的春兰,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
    “她安定不下,没法做手术的。”
    “你不会给她全身麻醉?”
    “这不合适,”这次是院长急了,“这不合适。”
    “这是我亲姐姐,出了事我能担得起,你就做吧。不过尽量做好,不许出错,这是咱们县计划生育新的一页。”
    就这样被强行打上麻醉的田春兰在妹妹的指挥下进了手术室,做起了全县第一个结扎手术。从手术床上下来的她,将从此断绝生育的念头。
    为了怕她再次醒来,田秋兰亲自安排几个强有力的男子按住姐姐的身子,因为这活小护士做不来。没有四十岁的田春兰有力气。就这样,田春兰被强行的做了结扎手术。妹妹秋兰当时也站手术室里,看到冒着冷气的手术刀,秋兰的心碎了,她在心里默默为姐姐祷平安。秋兰忽然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姐姐,她错了吗?她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破坏社会义建设,姐姐她不是地富反坏右,姐姐也不是牛鬼蛇神,为什么啊,她只是想生个孩子。是啊,她没有错,但在当时人口急剧膨胀的中国,她不能再继续生下去了。计划生育一定要推广开,也许她们现在不认同,但过了多少年,她们就会明白政府的良苦用心。事情的成功总得有人做出牲牺的,打前阵的人总要先倒下去的,必须为后人铺开路子。就象当年父亲干革命,父亲虽然成功了,成了革命的英雄,但那和他一个时期的站友却大多数倒了下去。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让秋兰再揪心和自责。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55:2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十一
    田秋兰这一番话惊得路秀英目瞪口呆。她无法想象春兰姐姐被按在手术床上的情景。路秀英想对田秋兰说“你太过份了”。但她又说不出来,因为女县长没有错。
    “秀英,你和春兰姐姐不同,其实我是为了她好才这样的,她己经四十多了,不能再生孩子。自从二十岁嫁过去后,姐姐就没有停下生孩子。你也看到了姐姐才比我大两岁,可她的面目就象大我十多岁一样,每当看到姐姐苍老的样子,我就为她不平。同样是姐妹,我姐姐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你可能不明白其实我们姐俩是一样的,小时候穿一样的衣服,吃同一块饼子,有许多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这人选择的路不同,就有了不同的生活环境。当年我们一起去南方寻找父亲,父亲要送我们一起上学读书,可姐姐恋着那个订了亲的表哥,非要回来结婚,当然这里面也有我母亲的缘故。在对待母亲这方面,姐姐是个孝女。但她不明白,你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怎顾得了别人?我们的性格不同,就成了今天的生活环境不同。我敢说,要是当年姐姐也留下的话,姐姐今天的生活绝对不会是这样子的。就象现在,她执意要生下儿子,她也不想想你都四十了,身体那么不好,你己经有了六个女儿了,你还生什么啊生。你要是身体不好,过早死去,那你的孩子谁来管,你又要儿子有什么用?再说还不知道能生不能生。何必要和自己的身体打赌呢?”
    路秀英不知道怎么和表姐说话,虽然表姐的女县长当得很是可亲,一点儿也没有架子,但秀英很早就对秋兰姐姐有种感觉,在她的内心深处,自己是永远也不了解的。秀英说不上秋兰姐姐这样对还是不对,但从心底里,秀英对秋兰的敬畏大于亲切。
    “姐,你说我是生还是不生?我也是怕做那个手术啊。”
    “你要是怕就不做,就生下你的孩子。不要把我的话理解为县长的话,我是作为一个长姐才这么说的。小的时候大柱子就跟在我们姐俩的屁股后面,我在心里很是疼爱这个小表弟,秀英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不全是因为你的火火爆爆的性格,主要因为你是大柱子的媳妇。我们表亲本来不多,说起来就我们四个。在南方时我最想芦花和大柱子,你也明白你芦花姐姐的性格太倔,不太容易与人接近。我回来了这两年,她没有主动来看过我,我不敢说自己是县长,但我好歹也是你姐姐啊,你也不是兄弟姐妹众多,不缺我这个姐姐。二姨又不在了,芦花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咱们这几个表亲就是最近的了,没事的时候,咱们都上三姨那儿坐坐叙叙。可你芦花姐姐就自己一个心思,不和我们亲近。还是大柱子慧融,从不把姐姐当作外人,更不把姐姐当什么县长。秀英啊,谢谢你对三姨的照顾,看到你们婆媳感情那么好,我真是替三姨高兴。高兴她老人家能有你这么个好媳妇。我三姨一辈子性格热心,最疼我们姐妹,三姨从小就看不上芦花,那人就自己一个脾气。我说你要是想生就生下,至于一百斤粮食,那没事,人家想扣就扣下吧,姐姐这里给你补齐。我这儿有你姐夫省下的粮票呢。说实话,还是多生个孩子好啊,到老了有个依靠,再说你也年轻,身体又好,想生就生下吧。不过不要对别人说这是田县长叫你生的,那你可就要我的命了,你要理解姐姐的。”
    秀英很感动,姐姐和她说了这么多的知心话,她对着田秋兰很知己地点点头。
    秀英这里才回到了乌河头,准备趁着现在身子还算轻便,赶紧着将桂花的事情处理好,可没等她挪过神来,家里就来了客人。
    芦花姐姐来了。
    虽然田秋兰说芦花不大与她亲近,不常去看三姨,其实那是不对的,芦花只是不象田秋兰那样乐于走动,她不是不和三姨亲近,青青就在三姨姥姥身过,她能不常过去看看吗?芦花只是从心里不太喜欢秋兰姐姐,要是秋兰姐姐还是早年间那个笨丫,当不许芦花还会和她好点,可秋兰现在是女县长了。芦花一想到这些就不平,凭什么啊,凭她老爹啊。田秋兰,论才智,论能力,你十个田秋兰绑成把子也不如我芦花一个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芦花还不知道你的真本事吗?你蒙别人行,蒙不过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芦花。有时候芦花想这些了觉的有些不值,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家姐妹何必要争呢?想起过去母亲和姨们相处得是多么好啊,可到了这第二代却成了这样子。按理说秋兰姐姐也不坏,心地善良,论起心眼的好使,秋兰姐姐比大柱子他媳妇好,路秀英从小由于家境的缘故,有点见财眼开的性子。芦花就这样一个人,是个倔强得很难与人交融的女人。
    芦花毕竟是农村里有文化的女人,就像是大自然中一朵秀美的花儿,虽然没有温室里的那种呵护,但却总是顽强倔强优雅地开放着,在田野中散发着芳香。
    “姐姐,你近些日子可好,孩子们都旺相吧?”秀英喜欢芦花姐姐比秋兰姐姐多一点,可能是芦花姐姐永远漂亮的外形吧。秋兰姐姐就是位子再高,也没有芦花姐姐这种特有的女人味道。
    “她们都好。”芦花嫁到高阳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就是她带肚子去生的。
    “三姨说你又有了,你为什么不快着做手术呢?难道你还没有生够吗?”芦花姐姐说话很直接,她不是不想婉转,主要是她觉的和自己亲如姐妹的弟媳说话没有必要转圈子。
    芦花姐姐虽然现在过得不如在城里那时,但他男人是生产队长,她也不用出太多的工,就可以衣食无忧。所以芦花的衣服样式在农村里还是最好看的,芦花姐姐对待衣着很是讲究,从不随随便便穿衣。
    秀英对芦花姐姐说:“孩子还有多吗?我要再生下一女,那我就成了两儿两女了。”
    “去你的,想得美,天下的好事能叫你站全了?要是再生下的是小子呢?”
    “那我就送姐姐了,把小子送姐姐就行。反正你的青青早就归了俺了,我还你个小子也合算啊。”
    芦花叹了口气,对秀英说:“我是劝你啊,你不听是你的事,生孩子多了也没用,我现在就想做结扎手术去,不想再生了。”
    “什么啊姐姐,”路秀英睁大眼晴,“你不够结扎的条件啊,你只是两女孩。”
    “怎么耍赖啊,真要我的青青了?我是三个孩子的。”芦花对着路秀英开玩笑的说。
    “可青青不算是你的孩子啊,她早晚要会到她爸爸那里去的。”
    “她就是到了天边也还是我的孩子的。”
    “姐姐,我真的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做结扎手术呢?”路秀英不解的问芦花:“还有姐夫他答应吗?本来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男人们最注重的是儿子,你没给他生儿子,他会不高兴的吧?”
    芦花望着弟妹的脸,沉呤了一下。心想,为什么这女人这么会生儿子呢,别人就生不出来。春兰姐姐那儿求神拜佛也没求出儿子,她都求到姑姑高婕妤这儿了。姑姑那一套,春兰姐姐也信。
    “原不愿意是他的事,结扎是我自己的事。是我不想生了,关他什么事,不然他就离婚不要我了,反正我也不在乎的。”芦花本想再说男人算什么,一抓一大把,拿住他们的命脉,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是天底下最没志气的玩意。可她没好意思说,这不是宠着大柱家的学坏吗?秀英是好弟妇,不能这么教她的。
    自从与巩老师离婚后,芦花的人生态度有所变化。有时候是故意的,有时候是被迫的。有时候她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聪明,什么事一学就会。小时候学诗文,慧哥哥学一百遍也不会的诗,自己三五遍就会;少女时,同样的列宁装穿在自己身上就是一个味,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那时个全乌河镇最优秀的男人和她谈恋爱,全县城最有出息的男人与她结婚。她是全县城最漂亮的女人。后来······
    成了全县城名声最臭的女人。
    自从远离县城嫁与临淄高阳郭家后,她的心才彻底掉了下来。因为在这之前,她一直会以为奇迹会出现,巩老师会从大西北回来找她,说他不做什么军官了,只为能够和她在一起。希望县中的老师校长会来请她回学校当老师,他们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大家都很敬重她,并为她的这种牺牲精神而震憾。她还在希望着早年间剧团的同事们来请她回去,请她这个当年的乌河才女编写剧本,创作故事。可这一切都是芦花自己的想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了生存,她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男人,那是一个什么男人啊。这是一个对女人充满了仇恨的男人。
    男人的母亲早年间与人私通。连生了好几个私生子,还将人家那男的的媳妇给逼死了,人家那娘家人狠狠的揍她,听人说打的那个惨呢,那时候刚了孩子五天,就被人家娘家人拖到外面,没头没脸地打。后来村里人看实在落不下来了,就只好将两人撵了村子。后来听说他们两个下了东北。当年母亲的不守妇道给郭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在他还没有太懂事的时候,就恨开了所有的女人。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根本不想结婚,在她眼里女人都贱,没有什么可怜惜的。有着如此的念头,他才敢娶了乌河镇上名声最臭的女人为妻。他娶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折魔她,让她明白做女人该守的规距。当芦花第一次与郭打仗时就问他:
    “你娘不也是女人吗?”
    因为在这之前,郭老是说女人是最贱,是天底下最肮脏的人,芦花很不服气,现在芦花虽然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但凤凰毕竟是凤凰,她虽然没落了,但她那份生来俱有的贵族气质却永远也无法改变。
    哪想到郭听了这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凄惨阴森的笑。
    “我没有娘,我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
    芦花想努力改变他,但他自小形成的仇恨根本就无法消除。在一次次酒后将芦花打得遍体鳞伤。暴怒的芦花不是省油的灯,她将家里所有的东西打个粉碎来回应。事后两人就悔,心疼打坏了家里仅有东西。所以芦花现在家里根本就成不了叫家,只能算是个栖息的窝。但郭是生产队的队长,在众社员的眼里,郭是个称职的队长,将生产队搞得很好,社员能够分到足够的粮食和红利。队长就是找了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所以家里才永远也攒不下什么财产。所有的都叫那败家的媳妇吃光穿净了,不信你看,整个高阳大村没有他媳妇穿的好看。头也梳的光亮,怪不得人家说那女的在城里就是个破鞋,看来不仅仅是谣传,无风不起浪吗,更别说她这么大的疯浪了。队长也是那命,好好的一个男儿怎么遇上的竟是这样的女人。早年间爹爹早世,那个什么娘啊,一点儿也不守妇道,搞得人家都在暗里明里地骂她,毫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你老是那样胡搞,叫儿子怎么做人啊?后来村里人实在被他臭坏了,就将他们赶出了村子。听说是下了东北,早年间不时寄回些钱来给儿子。后来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就没再有音信。郭是由全村人养大的,他也可以说是全村人的儿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娶了城里来的媳妇,哪里想到这女人竟是和她那婆婆是一路人啊,看来队长这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了。
    芦花从郭那里得不到半点夫妻间的温暧,她曾经试图忘了巩老师,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她得到的只有羞辱。虽然身为队长的他给了她衣食的无忧,但却无法弥补好心灵的欠缺以及她对过去那段生活的思念。这强烈的反差,使芦花过着一种放弃自我的生活。她在用频繁的红杏出墙,来回报生活对她的不公,在刺激紧张的出墙中得到刹时的放松,忘却过去和现在。芦花知道自己是最聪明的女人,她能在很快的时间里学会控制男人的技巧,让他们对他俯道贴耳,给她送来她需要的东西。这就是现在的芦花,活在命运酿造的苦酒中。
    芦花嫁到郭家五个月后生下女儿。在后来我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又帮她生下的第二个女儿。郭知道这一切,明白这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骨血,所以他对两个孩子很冷淡,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生产队的生产上,用生产上的取得成就来弥补自己痛苦的心。三个孩子三个爹,芦花是流着眼泪想这事的,不过她的眼泪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在心里,和着心里的苦血在溶合,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同于其它女人的血液。
    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芦花。永远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让她变成这样的。现在的芦花不是我心目中的芦花,那个有着聪慧才智、过人学识的女子己经暂时消失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生下的孩子是另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为爹,芦花决写结扎,彻底绝了再生育的念头。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十二
    桂花将大嫂子将她说给她娘家兄弟的事给赵北京讲了。并明确地再一次表示自己非北京哥哥不嫁。北京早就预料事情不会是那么顺利。因为从小自大,在自己成长的这二十三年里,赵北京就不知道什么是一帆风顺,什么叫开门见喜。幸运从不曾光顾生性倔强的北京。一件事情太顺了,他会反而觉得不对劲。和桂花妹妹的婚事,他早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早说想好了,不管会出现多么大的困难,自己都要想法克服,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不被踩在脚下的困难。没有困难来克服就不是北京了。
    他首先找到大路山庄的路建国。
    “建国哥哥,求你不要和我争桂花了,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没有哥哥,我一直拿你当作自己的哥哥,可你这哥哥做的不称职,你不该暗地里和我争桂花妹妹的。我们己经好了许多年了,建国哥哥你不能仗着你现在能挣钱就这样待小弟。”
    北京故意装泼耍赖的说路建国,一时倒将路建国搞晕了,觉得自己做得是有些过份了,对不起这位曾一起长大的小弟了。他知道赵北京家境不好,可人不是太坏,虽然有时会动些小点子伤害他,但那只是儿时的游戏,不能以那时的行为判断一个人。
    人都是怕恭维的,赵北京的几句小话就将路建国给打败了。
    “大恩不言谢,我是一个谢字也不说的。我们结婚时也不请建国哥哥喝酒。”赵北京说话故意吊路建国的胃口。
    路建国人忠厚,他明白自己长的丑,想找个漂亮媳妇,好让自己的后代能漂亮起来,所以当姐姐说了桂花时,他就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桂花长的好看。其实他对桂花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思念,因为到现在己经一个月了,两个还没有正式见面,所以当赵北京说出这话时,路建国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天底下不可能只赵桂花一个俊闺女吧。
    让出暂订下的未婚妻后,建国很是心安理得接受着赵北京的谢意。可这小子在卖什么关子啊?
    “我们生了儿子认哥哥做干爸爸。”赵北京原来是憋丘这句话。
    建国开心地大笑起来。
    一会儿建国发现北京的脸上又忧愁起来,就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赵北京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在另一个大男人面前失声地在痛苦。这让外这个男人感动了。因为哭的男人将自己的视为知己啊。这是男人对男人最高的尊重。为了这份尊重,路建国决定不管北京弟有多大的难处,只要是自己能帮的上忙的,就一定会尽力的。媳妇都让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让的。
    “哥哥,小弟的事太大了,你根本办不到,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你要是能办的话,我能不向你求救吗?你就可怜小弟,不要再问了。”赵北京越是这样说,路建国才越发想知道。人就是这样。
    赵北京才是人精里不要的主儿,他早己将路建国琢磨透了,知道他爱吃那口儿,就给他上那道菜。
    “你看你不说,我咋知道呢,你说出来,要是我能办的就尽力帮忙,不能办的我再想办法找人帮忙,你还要我说啥啊弟弟。”
    “可哥哥也不是万能的,我没脸说出来啊。”
    “是钱的事吧,我猜可能是钱的事。不过我也没有太多,只能借你一部分,你要结婚用钱不是太多,就先拿过过去将就着用也行。”
    “不是因为钱啊哥哥,我是缺钱,也想你把钱借给我,可我借了拿什么还你?人说救急不救穷,我不能拿哥哥的钱。”
    路建国想了想也是,如今娶房媳妇怎么也得千儿八百的,可自己这三百块钱,是全部家当啊,要是借给了他,他真是还不上的。好在他没有说真借,要是伸手拿着的话,自己也不好回口的,那自己的媳妇本就没影了。
    赵北京早料到路建国的心思了,他就是用的这一手,先说借钱吓住他,然后再提出另的要求,这样不管再是什么要求,他也就会答应了。因为借人家的钱就是要人家的命,你只要不要他的命,再跟他要什么他就会很痛快的答应,因为先着他己经欠你个人情了。
    “你还是要帮我的,我想挣点钱,可没有路子啊,我想到你们的建筑队上干活,那样我就可以挣到钱了。”
    原来是这样啊,路建国长长的舒了口气。
    “虽然队上说不让别村的人干,可也有些别村的人来干,不过人家都是临淄的,不是你们桓台的。我看看吧,尽量将你带出去,好歹哥哥在那儿也是个小队长,这点还是说了算的。不过你千万不能说你是桓台的,那样将会被撵走的。你要学说临淄话,不要再撇你们那桓台腔。我想只要这些你能做到,事情就不会露馅的。”
    赵北京的路山之行终于圆满完成,下一步就是登门求婚。这是最难的一步,但永远不服输的赵北京还是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所有的事都会向着自己设计的方向进展。
    “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决不答应,不光是因为你家里穷什么,二大爷我不是那号人,我养闺女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给她找个好地方托付终身的。你家里不合适。”
    赵老二开门见山的就这样说了。他可不想和他罗嗦,我女儿嫁谁家也不会嫁个大麻风和神婆子的儿子,何况你那个家还叫个家吗,穷成那样,叫我女儿进门喝西北风啊。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嫌贫爱富,路山那边己来信,说不结这门亲事了,赵老二是不知道这里有他北京在捣鬼。只当是没有缘份。结不上这门亲上加亲的亲事。他的后妻就是赵北京的亲大姨对此事一言不发。女儿又不她的,根本没有她说话的权力,甥男与她象仇家,根本就不与她搭话。但她在一边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是真心相爱的,看到他们相爱又不能相处的情况,高无梦恨不能得劝说丈夫答应这门亲事,成全他们。可她不能说,来到赵家七八年了,对于赵家的事从不插嘴过问,她就象一个寄宿的客人那样,只是因为天黑歇歇脚的,等天明时就又上路了。投宿的人怎么可以对店里的事情插嘴呢?大半辈子的信仰使她所有的事心如止水。对于甥男的为人他不想作过多的评价,毕竟他只是年轻人,以后的路还很长,谁能保证人生不会改变他呢?
    赵北京第一次求婚失败了。
    但他发誓,今生今世非赵桂花不娶。
    我们的故事不光只有赵北京和赵桂花。还有芦花的女儿青青。就在赵北京求婚失败时,我们的青青却恋爱了。爱的那么狂热与真诚。
    但我在这里不得不无奈的告诉亲爱的读者,青青的恋爱是场完全的错误,是个大的悲剧。悲剧的悲惨比她的姥姥和母亲还要惨烈。因为这个人是她万万不能爱的人。
    这个人是芦花的同母异父的兄弟。也就是说是青青的舅舅。
    上天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快来阻止这场荒诞的甥舅之恋吧。你为什么不出来说明啊,上天,你瞎眼了吗?快快来阻止啊,不要让这成为现实,因为这实在太残忍了。我不想说啊,可这又是实事,是谁造成的这天大的悲剧,给我说明白,这对死去的李二姐太不公平了,罪,更是对忍辱负重的芦花太不分平了。但是事情正在发生。
    边为下乡知青,他是独子本不该属于下乡的范围,但当他听母亲临终前对他说话,他才在中学毕业后,放弃留城的机会,主动要求到农村来的。为的是来到乌河寻找他的生身母亲。
    妈妈在临去世时那个晚上,拉着他的手,对他讲述了十八年前的故事。
    “你本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这么多年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走掉。现在娘看来是不行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亲娘是乌河人,但到底是那个村子,我不知道,当时你亲娘也没有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是上天将你送给我们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感谢你的亲娘,是她生下的你,又将你送给我们。这么多年,你带给我们的欢乐很多,本想等我儿娶妻生子,我也做做当奶奶的滋味,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你要是个有心的孩子,就去乌河找你的亲娘,不管她当年是怎么扔下的你,她肯定有她的难处,不要怪她。当时我看得出来,她对你非常爱,那种舔犊深情、依依不舍的眼神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心酸。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她无奈将你放下,你想她的心里能好受吗?孩子去找她吧,找到你的亲娘,告诉她这些年你生活得很好,说我对你比亲生的还要亲。要她好好谢我,我代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我要接受她的谢意。”
    娘走后,边就要求下乡了,本来他不该到桓台的乌河头村来,是他费尽周折才要求的。按他的条件他该去的是临淄的高阳,他是到了高阳以后又请人帮,才从高阳跨县转到桓台来的。这样终于如愿来到了他自为母亲的所在地桓台乌河镇的乌河头。因为边也是学校的老师,青青高中毕业后也回到村子里当老师。本来青青的父亲巩岩曾来信要青青到他那里工作。他己经为青青找到了一份工作。因为青青的户口早己迁到父亲那儿去了。她这十多年实际一直是借住姨姥姥家。青青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不象她母亲那样激烈。父亲太多的儒雅遗传给她,青青是标准的父母相爱的结合体,在她的身上即有父亲为人豁达谦和的一面,又有母亲俊美的容貌和多情心思。在乌河头住了这十多年,她虽然很爱慈祥的姨姥姥,风风火火、心地善良的表婶子秀英,可亲的表叔,还有四清文革他们几个小不点。自己曾经多年象亲姐姐那样看护他们,还有二房的桂花姑姑。他们都对她非常亲,亲得就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寄住。但是无论他们对怎样好,在青青的心目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就是这是别人的家,母亲的新家是高阳郭家,那是几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家。母亲从不让自己去郭家小住。自己也从本心里不喜欢郭家,更是厌恶那个名义上的继父,青青受不了那人嘲弄的目光,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轻视。青青觉得自己宁可流浪街头也不会到郭家去的。在青青的内心深处,她最终是要回到父亲身边的,变成令农村羡慕的城市人。要不是因为舍不下姨姥姥一家,青青早在高毕业就回到父亲身边了。
    是边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青青。
    青青没有想到英俊潇洒的边身世竟和自己有着相同。自己虽然父母有在身边,但没有被抛弃,父母亲对她的爱源源不断地流到自己这儿,读书的钱不是一直由父亲寄来,父亲还常常写信来慰问自己的一切,母亲也是将天底下最漂亮的服装都买了来给她穿。从小将她打扮的就不同于别的孩子,加上青青自小聪明漂亮,性格随和,青青从小是个走到那里人都喜欢的孩子。可是不同父母生活一起的孩子总觉的少些什么?那是父母浓浓的亲情流露。每当看到姨姥姥和表婶子抱着他们孩子亲时,小青青就会感到强烈的失落感。在她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一位长辈能拥抱她一会儿,让她闭上眼睛享受一会被爱的感受。当他从边那忧郁的眼神,读出边的内心时,两个年轻人真正的贴近了,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对亲情的搜索,使得他们彼此有着更多的理解。他们就象乌河上空的飞翔的白鹭,孤傲落魄和自由,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没有人对他们指责,因为在社员的心理,他们两个不是真正的农村人,所以农村里的规距束缚不着他们,他们是早晚回到城里的,所以他们就该是自由恋爱的那类人。
    当赵李氏从秀英那儿知道真相时,她觉得自己是青青的姥姥,应该对这事有个关注。所以她要青青将边带来,她要好好的看看未来的孙女婿。不能让青青那么随便嫁给什么人。
    边觉得姨姥姥好可亲啊,慈祥的面容,爽快的笑声,热情的招呼,第一次见到姨姥姥的边寻姨姥姥有种强烈的亲近感。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好象与姨姥姥似曾相识,对,似乎是在梦里,在自己小时候的梦里,边曾经梦见姨老姥姥这么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呢?边一次次地按自己的腿,他怕自己这是在无缘无故地做梦。
    赵李氏问:“你也是城里的人,我知道。你家是那里的?”
    边听姨姥姥的声音也是这么耳熟,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象,认识姨姥姥。
    “我现在的家在张钢,我父亲是五八年大跃进时进的张钢厂,后来就留下了。那时候我才几岁。我老家是张店城边的上的一个小村子,很不显眼的小村子,由于现在工厂外开,我那个村子己经快没有了。离我们这儿有三十多里路吧。”
    青青见姨姥姥和边话很投机,就插嘴说:“姥姥,其实边老师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但对他很好,他们根本就没有孩子,只边老师这一个抱来的孩子。”
    赵李氏觉的青青不该当着边老师的面说出人家不是亲生孩子,那样边老师脸上会挂不住的。她不太满意的朝青青望了一眼,示意这丫头不要多话。可青青自小是在姨姥姥的宠爱下长大的,加上她随和的性格,才不在乎姨姥姥责怪的眼神。她继续象说别人事那样说着边的身世。
    “边老师就是来找他亲生父母的,要不他也不会从临淄那边调到我们这里?你不知道为了能转调过来费了多大的劲。”
    “是吗?”赵李氏对边笑了笑。
    “那找到你父母了吗?他们当年为什么要将你送人?他们也许有苦处的,要不然谁会将自己的孩子送人呢?”
    边接着姨姥姥的话说:“是啊,所有的一切可能我都想过了,我妈在世时也对我说,我不会怪他们的,我就是想找到他们,看看他们好不好,让他们放心我这些过的很好。我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同样是在想我。”边说完这些话,眼泪就不住的流了下来。他奇怪自己怎么当着姨姥姥的面流泪。下乡这四五年,他一直在寻找,千方百计地打听关于自己的事,可他实在是无处下手啊,他手仅有的是母亲当年留给他的兜肚。还有母亲在他左臂上留下的牙印。妈妈说那是母亲临走的那个晚上狠心咬上去的,可能是为了日后相认。因为当时是母亲一个人在屋里,她是偷着走的,对妈妈没有任何的交待,妈妈是在母亲走后才发现这一切的,一个鲜红的兜肚,一排鲜红的牙印。就凭母亲临走的那份依依不舍也要找到她,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母亲没有去看过他呢?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边就从没有怀疑母亲对他的爱意,他在心里设计了太多的母亲抛下他的理由。每一个理由都能将自己说服。
    “你下乡好几年了,为什么没找啊,”
    “我一直在找,可我没有任何的线索。我曾向人询问若干扔下孩子的主,可都不是,没有人承认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也曾大胆的设想我是母亲未婚的孩子,可妈妈说不是那样的,因为当时我母亲的年龄己经很大了,那时候就有四十来岁的样子,现在的话得有六十多岁了。所以我不可能是母亲未婚的孩子。这一点我己经排除了。我现在怀疑的是可能我母亲是位寡居之人,她无奈中有了我,才将我送人的。可我又推翻了这些猜测,要真是那样的话,母亲她不可能在我身上留下日后相认的记号。也可能是父亲一家对母亲不好,母亲才狠心将我扔在外面,为了惩罚父亲,这现在是一个唯一站住脚的理由。”
    边还在继续说话,他没有看出来,当他说到亲生母亲可能是位寡居之人时,赵李氏的脑袋大了起来,他怕边老师会怀疑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天地良心,赵李氏守寡多年,从不曾做出越规之事,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守寡。这一点儿,赵李氏觉的自己可以对着乌河发誓。自从边老师进门就对着自己怪怪地看,赵李氏就觉的有点不正常,这孩子自己怎么象是认识啊,但说不出是从那里认识,但是觉的面熟,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早年间二姐刚去世时,自己曾在梦里见过这个孩子,但没有现在这么大的个子,但却是如今的模样。因为当时那个梦太怪了,这小孩子哭着叫自己娘,梦中的她以为是大柱子,可不是,那孩子确实不大柱子,是另外一个孩子。后来梦就醒了,以后也陆续过过相同的梦。赵李氏曾经安慰自己,可能自己命中注定该有这么个孩子的,因为大柱子他爹早亡而断送了孩子的出世。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你母亲没给你留下念相,好在以后认回你么?”赵李氏说。
    边苦笑了一下说:“有啊,是我寻访母亲的唯一证物。”
    “我能看一下吗?也许我能帮你。不过你母亲也不一定就是乌河头的。你也来乡下几年了,知道我们这儿的叫法,只要是乌河两岸的人家,都自称是乌河人,这地方可说大了。”赵李氏这样对边说。她本想劝这孩子不要再找下去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找到又能怎么样?要是你的母亲真是寡居之人,那你找到她还不是给她添麻烦。找到她也不可能认你,再说你也不可能找到的,乌河两岸数百里,几百个村庄你能寻得过来吗?再说你母亲当年不一定是说的实话,万一她不是乌河人呢?想到这些,赵李氏才说上面的话,她要尽自己的心帮助这位年轻人,再说他己经青青做了很好的朋友。
    边回答姥姥:“行啊,我回头就拿来给您老看,您老见识多,兴许能帮上我,但我不管多么难寻,我也要找到母亲。”
    自从边老师拿来了他寻母的证剧后,赵李氏完全明白了,这个孩子是二姐的孩子。
    二姐当年咽气时说的最后几句话回复在赵李氏的耳旁。
    “我和二少爷生过一个孩子,送给了张店一家人,我给她留下了记号,在他的左手臂上咬上了牙印,还有三妹当年送给芦花的小红兜肚,我都留给他了,这是我的孩子。我本想等日月好了,就接他回来。现在不行了,你们记着要去看看他啊。”
    这就是当年二姐的临终遗言,因为恨二姐不该和高家老二生下孩子,自己和大姐从没有想到去看那个孩子。没有想到啊,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孩子,一切都太对了。赵李氏觉的自己在眩晕,怪不得自己觉的见过他,怪不得这孩子一进门就盯着自己在看,他可能也同样在梦里见过自己。可怜的孩子你那里知道,你在梦里见到的不是三姨,而是你的亲娘。三姨和你娘又胞胎,是谁也会认错了。自己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他,自己和二姐是连枝连体的,二姐的感应全都在自己身上应验。我可怜的二姐一定是在天上想孩子,才跑到梦中与孩子相认的。二姐己是化外之体,只有借助自己的身体才能走到孩子的梦中。
    边老师是二姐和高家老二的亲生子。
    现在天底下只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事。必须要找到大姐商量,看该不该告诉这孩子真相,因为事情太大了。赵李氏觉的自己有些乱了,可这事又不能找年轻一辈的商量,这是上辈子的情爱恩怨,芦花秀英她们不会明白的。还有青青这儿,要赶紧阻止她与边的来往,他们是甥舅,他们要是再在一起,上天会发怒的,会雷电劈死他们的。因为他们是甥舅啊。是万万不能出这样的事。这是有违人伦的。
    锦秋老太田李氏现在是名遐桓台的正骨先生。
    自从公公将这一祖传绝技单传与她后,田李氏就专心接受了正骨技艺。男人巩曰俊倒是回来过,为公婆奔丧,只是他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带回她想象中的小妇人。对自己也很是亲热,姐长姐短地呼着,有着这一声的回报,就是叫自己再等二十年又何妨?男人是做大事业的人,是国家的干部,因为他的优秀,己经给她带来的无尽的荣耀。每年县上军属慰问,自己都能得到县上领导的重视,亲自给自己一个老太送来慰问品。还有女儿秋兰回来做了县长,人家说了,这是桓台自古以来唯一的一位女县长,女儿做的是那么的得人心,全县的百姓都念叨女县长的功德,自己也受到村人最高礼遇。人这一生还求什么呢?虽然自己没生过儿子,可男人的小女人会为他生的,田家不会因她而绝后的,自己的贤德成全了男人的孝子之心。公公传给自己的正骨手艺使自己有机会为他人造福,四方百里的人都来找她正骨,人们尊重的喊她为“先生”。一个女人,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凭着自己的智慧与技艺,赢来了这份尊重。当然能有这一切的到来,第一要感谢的是自己的男人,没有了他就没有了这一切。
    所以在田李氏独身几十年的岁月里,从没有恨过自己的男人,她在无时无刻不在祈求上苍保佑他的男人。
    现在唯一让田李氏头痛的就是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因为二女对大女计划生育的做法过于粗暴,至使现在春兰还在恨秋兰,两个闺女分别来到自己这儿哭诉,争取得到她的支持,她无话可说,她们谁都没有错。
    可是事情过去几年了,春兰还是不能谅解秋兰。算了,不再去管那些了,这不妹妹托人捎信来要来锦秋看自己。早年间二妹在世时,姐妹见面都是在老高家大院 ,因为自己这里有婆有公的,还有小叔小姑一大群人,三妹那儿呢也是那样,到谁家也不方便,只有二妹那里最为合适,再说乌河镇本来就是她们的娘家。后来二妹走了,高家大院也归公了,再后来公婆没有了,春兰出了嫁,自己一个人在家开着这正骨诊室,三妹要在农闲时就会到锦秋来玩玩,不过也要几年才来一回。三妹家里有一大家人,离开了她家里一切都找不着头绪了。外甥媳妇秀英倒也挑不出不是来,就是太风火,只知道做生产队里的活,家里孙子孙女、侄儿侄女的那么多事,都是在三妹在担着。虽说不是什么出大力气的活,可操心也够她受的,亏了她年轻时体质好,人又是活络的性子,才不被累倒。不知道这次三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讯息。
    “什么,这是真的,你肯断定?”听到赵李氏说那个姓边的老师是二妹的儿子时,田李氏也同样睁大了眼睛,她想说不一定的,但从三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这全是真的,无可置疑。
    “那怎么办呢?认下他吗,告许他他父母的全部,我想那样不太合适吧?”
    赵李氏本想也对姐姐说青青己经和他相恋的事,可她说不出口来。青青是她一手看大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是她没有将青青看好,她不能再丢青青,那就是丢自己。赵李氏只是和她姐姐说如何发现那个孩子的全部过程。光这就己经将大姐震住了,震得她瞪起大眼来只喊不信。
    “大姐我说怎么办?你没见到那孩子,可叫人喜欢的个孩子了,我不知道真相时,就觉的和他特别亲,象是在梦中见过似的,那是种和我对大柱一样的感觉。我还纳闷,怎么会这样呢?果不其然,原来他就是二姐临走时说的儿子。我当时心里那个喜啊,因为我么多年,我们一起没有听二姐的话,去张店那儿看看那个孩子,更无说相认,好在上天有眼,让这孩子自己走了来,也全了我们亏欠二姐的心。”
    “那以后怎么办,和他说不说?”
    “大姐你才糊涂了,这是能说的事吗?别说他亲生父亲是个特务了,就光二姐背人私通这事就不能叫他知道,这不是丢二姐吗?儿子能受得了自己是个私生子吗?虽然他在没找到之前口口声声说不嫌自己的娘是什么人。你知道芦花又嫁的那个男人吗?你不会知道的,你还记得我们家大柱子他姑是怎么死的……”
    “不是上吊死的……”
    “是啊,当时为什么事上吊死?”
    “他男人和一寡妇姘伙,这你都对我说过了,你和老二家不是还打了人家,打得人家很惨,说是后人那两个人下了关东。”
    “对啊,芦花现在男人就是那寡妇前夫的儿子,当时他娘做下那等丢人事,扔下他一走了之,他到现要也恨他娘,一提起娘来就牙痛。要不说呢,我们女人为了孩子也不能做那下作之事。芦花的男人打芦花的时候就是没命的打,他好象是将他对他娘的恨意全发泄在了芦花身上。”
    “三妹,可我听说芦花好象是不太守规距,也怪不得她男人打她,咱也没得说。”
    “你一定是听秋兰说的吧,我就知道,秋兰这孩子对芦花有偏见,真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嫉妒她妹妹芦花,她己经是县长了,芦花是什么,这孩子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亲娘,没有了疼她的巩老师,现在看来青青也要快离开她了,我们都该多疼她的。有时候想起早年间我对这孩子的成见,那真是我这个做姨的不对,怎么能将错转到孩子的头上?大姐,你有时间就多说说秋兰,叫她不要再对芦花有什么偏见了,让她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关照一下芦花。秋兰不会连三姨的面子不给吧?”
    “你别瞎想了,我们家秋兰不象你说的那样,你又不是不明白。小时候都是芦花欺负我们家春秋二兰,那丫头从小鬼点多,精灵透顶,秋兰是个厚道孩子,她只是实话实说,要不是有秋兰在上面拦着,早就有人又将芦花当作风不正揪出来了。这话不该由我当大姨的说出来,可能是芦花做太过份了。你当我愿意说自己的甥女不好吗?”
    “你别说了姐,我知道大姐也是最疼芦花的,对于芦花的这些事,我也听说了,可我没法劝她啊,我一个长辈没法说出口的。”
    “要不这样吧,叫芦花和她弟弟相认,咱们再编个瞎说哄过那孩子。”田李氏说。
    赵李氏说不行,赵李氏因为青青的事心里有鬼,芦花怎么能与她弟弟相认呢,这不光是丢在孩子面前丢二姐的脸,更重要的是青青和边的关系,可能现在青青己经将她和边老师的事告诉芦花了。芦花要是知道未来的女婿原来是自己的亲弟时,这不是要了芦花的命吗?甥舅相恋,天下丑闻,自巩老师走后,芦花这孩子从没有真正的开心过,要是再叫她明白了其中这么大的隐密时,会将芦花气疯的。当年的高二姑娘还不就是如此疯的吗?现在二姑娘己经完了,没有人再会瞧得起她。她己经成了个被人轻视的神老婆子。不能再叫芦花走这条路了,她愿意做的事尽管要她做好了。只要她男人少打她一点就行。只要这孩子活着就行,要不然实在无法向早走的二姐交差了。
    “你倒是说话啊,想什么呢?”田李氏见三妹不说话,就这样问。
    赵李氏一愣神,她还没想起怎么回答大姐。
    “我是这么想的,不能叫芦花知道她娘这事的,要是那样话,芦花会很伤心的,你难道还想看到这孩子伤心吗?芦花这孩子己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找我干什么?这几十里的路从乌河头跑了来,就是为了给我带一肚子不愉作,你是不是看我死得慢来气我的?”
    “大姐不会死的,你是乌河锦秋最好的人,谁死也轮不姐姐死啊!”两个老太太开起了他们自家的玩笑。”
    “那你说怎么呢?”说归说,但事情还是没有处理的办法。赵李氏说。
    “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开玩笑的,你得给我想出个办法,不然我无法面对那孩子的眼光。”
    田李氏见妹妹这样,只好说:“反正他找娘不是找了一年了,就叫他再慢慢找下去吧,只有这样啊。再说他那个家的身世,更不能说啊,说了反而是害了这孩子。何必自寻苦恼呢?”
    赵李氏从锦秋回来就开始了她的行动。
    “姥姥,你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与他来往?”
    青青不明白姨姥姥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让自己和边老师好下去。那天来时,看她对边老师印象不错啊。怎么又会成了这种局面呢?
    “您说您不喜欢他,这不是理由啊姥姥,要和他好的是我不是别人,你为什么不让呢,您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姥姥你可能有你难言苦处,但你说出来啊,我是你的青青,我会理解的,你为什么不给青青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呢?从小青青没爹没娘,是姥姥将我带大的,青青没到城里去,也是因为姥姥,因为青青知道,姥姥不舍得青青走,青青就不走,为什么啊?姥姥,你为什么要这样待青青,难道青青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我就是有天大的错误,你也不干涉我和边老师的事。但青青自信从没做过错事,姥姥不该这对青青,不公平。”
    看着小青青痛苦的样子,赵李氏心如刀铰,她只好强硬地说:“我不高兴我的孩子自家找婆家,你即然承认是我的孙女,那就得守赵家的规距。不然的话,请你走人,我就算白养了你十八年还不行吗?算我上辈子欠你们姓巩的。”
    “姥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姥姥说的话吗?不是,这不是疼青青的姥姥说的,这是狼外婆的话,姥姥变成狼外婆了。青青变成小红帽了,说什么不喜欢自由恋爱,那北京叔叔和桂花姑姑的事你怎么解释,不是你在暗中支持吗?你当我不知道,北京叔叔和桂花姑姑从小就相好,除了瞎子谁看不出来,天下只有二爷爷是瞎子,你在明里反对,暗里支持,你当我不知道啊?我清楚着呢!说什么守赵家的规距,姥姥说这话也怕闪了您老的大牙,你的青青那天那日不守规距了?说什么白养了姓巩的十八年,姥姥是把青青当作巩姓来养的吗?哪一时姥姥不是拿青青当赵姓孩子来养 。姥姥你今天不给我个答复,那可不行。我不怕,我妈怕你,可青青不怕你,你是狼外婆!”
    赵李氏后悔以前太宠这个孩子,今天才敢这样对自己没大没小的。这孩子就是赶不出去,就是往亲里拱。赵李氏想狠心打她几下,可就是不忍心,孩子没错啊,孩子听不明白,要她怎么接受?赵李氏己是老泪纵横。她抱起跪在脚下的青青的头,任凭泪水往下流,落在青青的衣领了,冰凉的泪珠打醒了跪在地下的青青,她抬起眼来,看到的是姥姥的老泪在流。这是疼她的姥姥啊,自己刚才喊她狼外婆了,自己不该的,慢慢和姥姥解释吗,为什么要伤她的心?
    “姥姥,青青听你的,姥姥不要哭了,青青不好,青青不是真的骂姥姥,我不跟老师来往了还不行吗?”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
    青青不是那种轻意放弃的女孩。她要搞清楚,为什么姥姥会这样。可怜的孩子她没有想出来。在乌河的芦苇里,青青在向边老师讲述着姥姥说的那番话。
    乌河仍然在默默流淌着······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57:51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十三
    在高无梦手里的《圣经》中说: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尽可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了它眼睛便明亮了,你们便知神、便知善恶。”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又给她丈夫,好丈夫也吃了。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些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那人和他妻子听见神的声音,就藏在园中的那树中,躲避着耶和华神的面。耶和华神呼唤那人,对他说:“你在那里了。”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耶和华说:“谁告诉你赤身露体的,莫非你吃了那树上的果子吗?”那人说:“你所赐给我的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耶和华对女人说:“你做得是什么事啊?”女人说:“是蛇引诱我吃的。”
    人有了智慧便也会被智慧所误,走入一串串的因果链中。
    芦花听了女儿的哭诉,就急急的从高阳赶到乌河头。她要代女儿向三姨讨个公道。
    “三姨,你也许有你的理由,那你告诉芦花,青青和边老师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不该拆散他们的,多年以前我与巩老师相恋你们都是支持的,现在为什么要阻挡我的孩子?”
    “她己答应我不再和那个孩子来往了,她说话不算数,又搬出了你来,你们娘儿俩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存在,我这个老人家说话就这么不顶用?”
    “不是的,三姨,芦花从小就听三姨的话,只是这事太怪了,青青没有去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不到郭家去的。是边老师找到的我,那真是个好孩子,我认为青青没有选错,我们不该阻拦的,孩子们没有错,你没有看到边老师的样子,你是见到他找我的情景,三姨你一定会感动的。那是个被抱养的孩子,他来到我们这儿就是为了寻找亲生的父母,可他找了三年了,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说他遇上青青,心情才好了起来。我们作为大人,没有理由去干涉一对寻求幸福的孩子。”
    赵李氏无法甥女讲明白,甥女的责怪象把刀子在剜她的心;二姐啊,你看看啊,你看看你做下的事,让我来替你承担,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孩子们了,我无法向她们说清楚,我无法说清楚。二姐你自己去天庭清净了,将这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你帮我啊,你帮我啊~~~
    早己化作仙女的李二姐现在天庭安享她的优裕。
    无尽的痛苦留给活着的人。你之所以痛苦,因为你活着。
    “城里的孩子靠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青青与那个孩子不合适,还是早让他断了的好。”赵李氏只好这么搪赛芦花。
    芦花看实在无法说服三姨,就只好将真情说了出来。
    “三姨,我一直不敢说,他们一定要做夫妻的,所有的事情都己经生米作成熟饭了。”
    “啊~~~”赵李氏听了这话,一下子晕了过去。
    芦花没有想到这话对三姨的打击有这么大,好在她懂点医术,急忙掐人中,三姨长长的嘘了口气,醒了过来,看到满脸紧张的芦花,赵李氏放氏大哭起来。
    “二姐,你回来啊,回来看看你的孩子们,我是管不了了,我管不了啊~~,二姐啊,你回来帮我啊~~~~”
    芦花见三姨这样,她也想起了娘,想起了娘活着时的事,娘从来不阻止自己做任何事,娘啊,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可以说通三姨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哭过后的赵李氏心里轻松了点,不管事情怎么样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要来狠的,不然无法将他们这荒唐的甥舅之恋阻止。
    她问芦花:“你是说青青己经怀孕了。是这样吗?”
    “是的”芦花点了点头。
    “那你想办法让青青做掉,不管受多少罪也要做掉。”
    “这不好吧,让他们结婚就行了。”
    “你为什么听不进我的话,我说做掉就做掉,尽快,一定,不要再让外人知道了。秀英也不能知道,她毕竟是外人。”
    “三姨,你心里一定要难言的苦处,你对我说好吗?不管如何,芦花会理解三姨的。”
    “你记着孩子,三姨是老了,但不是老糊涂,在青青这事上我没有做错,你们也不要再问了。有些事只一个明白才好,就象你和青青他爸离婚,三姨知道那不是心愿的,可你却那样做了,你的做法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可我虽然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但三姨明白你一定有你的道理。芦花不是愚笨之人,她做的事一定要她说不出来的理由。在青青这事上,芦花你要支持三姨,三姨老了,我实在受不你们娘儿俩的这翻折腾了,不要再和我闹了,我这事没有错。你们是我姐姐的骨肉,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疼你们,不要再逼三姨了好不好?”
    芦花看到三姨苍桑的样子,知道三姨是老了,为了三姨,就让青青放弃吧。
    “不,”青青不想听妈的。“我和他好没有错,我们没错啊,我不做掉我的孩子。”
    芦花看到女儿样子心里在疼,一想到一会儿女儿要上手术床,芦花的腿就酸痛起来。儿是娘身上的肉啊,疼在女儿身,疼在娘的心啊。想不通的芦花要想法说服女儿。
    “你要是不想娘和姥姥死的话,你可以不听。但你从此后不要再认我这个娘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从小就没爹没娘,我巩青青什么时候有过娘?你不用这样说我,我找到了边老师,他对我是真心的好,我从小到大还没有遇上如此的人,我们真情相爱,真心相依,不曾冒犯了谁,不曾挡谁的路。可是你们,你和姥姥是我世上最亲的人,你们却要拆散我们,你们拿死来威协我,你们知道我疼你们,你们就拿这来威协我。我可以听你们的,可以做掉这个孩子,不过你转告姥姥,我会恨她的,我之所以听你们的,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死去。你们可以不爱我,杀死我未出世的孩子,但我不能看着你们死在我的婚姻中。”
    做过手术的青青回到学校后就没有再见边老师。可怜的孩子她不知道,她的边老师己经被姨姥姥安排的人打走了。
    爱有时是用表面的恨来表达的。
    北京听从了大娘的意思,将学校的知青边老师想法子哄走,要是实在哄不走,就将他的腿打断抬也要抬出乌河头。北京是个聪明人,他当然要问清楚为什么了。大娘一个老人家为什么要与知青老师过不去。赵李氏只好对北京说:“边老师老是想和青青谈恋爱,这不行的。青青早晚要回到城里她爸爸那里,不能在这儿结婚,可我劝了那边老师他就是不听。青青也真的不喜欢,要是青青喜欢他那倒也罢了,现在逼的青青没法子,躲到高阳她妈那儿了。这不是个长法,事情又不能明出来,那边老师人也不错,咱不想毁了他,就只好这样了,你只要想法将她打发走就行。永远也不要让他再回来了。”
    北京对大娘的话还能不听?何况是因为小青青,青青一直喊自己为叔叔,多好的个孩子,从小也是没爹没娘的。一定要帮她。
    边独自行走了乌河岸上,四年了,不光没有找到亲娘,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了。这些天青青你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不和我打声招呼?你不论到了哪里都要对我说的,我们曾经发过誓,生死相依,可现在你在那里?你是我在乌河最亲的人。没有了你我将一无所有了,你难道真的变心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在哪里?为什么赵北京要带人打我,赶我走?我没有得罪他们。知青是和当地农民打架,可我没有啊,我在学校从来不掺和这些事,赵北京为什么带人打我?还将我往死里打,他们要我滚出乌河。说再不走,就到县上告我强奸妇女,我没有啊,他们为什么要将屎盆子扣倒我的头上?我们是相爱,他们这些人包括你的亲戚们,他们为什么就不许呢?我先临时走了,先不在乌河头了,我要回张店看看我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在那里给我找到了工作,我要回去好好的孝顺他,不再找什么亲生父母了。我没有想到,我的家乡会这样对待我的,乌河也是我的家啊,我的生身父母就在这里,可是他们没有人接纳我。青青我先走了,我会回来找你的,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的。
    边老师消失了,在青青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消失了。
    芦花给巩岩写了信,要速回有急事。
    芦花要正式将青青交回巩岩手上。
    这是他们离婚后的第一次见面。不过青青的生活费每个月巩岩会按时寄到乌河头的,他不止一次地在信里表示感谢三姨对青青的照顾。
    “你老了,”惜日的巩老师说他的前妻。“你该爱惜自己。”
    芦花不想与巩老师叙得太多。分离了这么久,只是觉得面前是个陌生人,她在心说,当年是什么让自己为他迷倒的?不说了,说那些没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要他好就行。
    “青青现在身体不太好,前些日子谈了个朋友,是个下乡的知青,可那人后来又变心,青青很伤心,我想还是让她回到你那儿吧,孩子大了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你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再伤心了,那个年轻人己经伤的她太历害了,你也不要问起,免的孩子心里不好受。给她寻个好人家,找份好工作。我就谢谢你了。”
    “你不要这样说,孩子这些年多亏你,你也受累了,芦花你能对我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那样做吗?我一直不明白,芦花为什么要那样呢,难道是你不爱我?”
    “当时我做错了,你不要再问了,人有时候会犯一念之间的错误。我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辨解。”
    “都怪我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一气之下扔下怀孕的你走掉,我该给你机会的。”
    芦花听了这些表白,只是笑了一下。
    青青跟着父亲走了,她走的时候都没跟姥姥说声再见。没有再与母亲说什么话。这孩子带着她的恨离开了乌河,离开了生养她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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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祭 (第二部)

十四
    赵北京终于将他的桂花妹妹娶了回来。
    自那次路建国答应北京后,赵北京就跟着他干开了。齐鲁石化地处临淄南部,全是在众山之中,需用大量的人工,农民工派上了用场。为了能挣到更多一点钱,他们全都很下苦力。毕竟在那个年代里挣到钱的机会太少了,农民能不珍惜吗?他们舍下他们最大的力气,可是他们挣到的钱要回交生产队一大部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归自己。就说北京吧,他每天要推在一百车石头,然后爬上前面的大坡,因为那儿全是山地,根本就没有平坦的路,他每天要至少干十二个小时,才能将这一百车石头全运到指定地点。这样他每天可以挣到三块钱,其中两块钱交给生产队。因为你在外挣钱,别人替你在家种地,你当然要交队了。这是不成文的规距。这还不是你想出来干就出干的,一是你要有地方,你没地方干活出来干嘛。二是你要和生产队长关系好点,他让你出来你才能出得来,不然的话他就有权力扣下你一年的粮食。好在生产队长是桂花的四哥,这才有赵北京的好运气。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北京运气,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天靠在那份土地上,在抓革命促生产,每年分得粮食勉强糊口,一年到头下来根本分不上红利,有些孩子小的人家,象赵李氏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家里只儿子和媳妇两个劳力,一年下来还要欠队里的口粮钱,只是挂在来往帐上,等下年好点了再还,下一年要是还欠,就挂在下一年,象路秀英这样的情况村里有一大半。赵北京不怕受累,就怕挣钱少,他要尽快赚到一大笔钱,好娶桂花妹妹。没有一千块钱的财礼赵老二是决对不会放人。北京就想办法多干点儿,别人晚上睡去了,他又去多推五车,可以再挣到加班的五毛钱,因为这个钱不用交队,所以累是累点,可心里高兴,干得也就有劲了。路建国对他很是赏识,看他这么拼命的干,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真叫人心疼,就给他调了个轻松的活,给众人记工,但钱不少挣。对于这个记工这个活儿,北京是不当回事,这样白天收工以后,晚上就可多推几车了。因为白天不累,晚上的力气就多点。路建国也是这个意思,寻思着让他多挣点。晚上要是能推到二十车,就可以拿到两块钱,再加上白天的一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近百块钱了,太好了,很快就会够彩礼了。后来在工作中,北京又发现一个生财的门道,如果每天给每个人多记上一车的话,就可以从他们手里得到一包五分钱的香烟,别小看了这五分钱的烟,这可是二百多口人呢,那就是二百包烟,就是二十条烟,每条烟换回五毛钱,那就是十块钱,那一个月呢,三个月呢?想到这些,北京激动起来,天赐良机,怪不得他路建国挣的比别人多,看来他早就有此招了,现在建国哥哥将这肥差给了自己,那他肯定是有比这还要来钱的道。不行,还得靠着建国哥哥,别说自己还没站稳脚跟 ,就是站稳了也不能轻意暴露出自己是桓台人,那一切就糟了。其实赵北京观察过了,这里面的人在一小半都是桓台来,都是奔着亲友来的,掩盖着自己桓台的身份。要是有一天,自己来亲自领着他们干,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桓台人就好了。
    口袋渐鼓的赵北京隔三岔五的买些礼品看望路父路母,以期得到路建国更大的帮助。现在北京己经挣足了给赵老二的一千块钱,但他还不想停下来,他要为桂花造一所房子。乌河头的人们有多少年不盖新房子了,自己家的房子还是土改时分的地主家的老房子,那是一种有着强烈酶味的房子,再加上母亲在里面的烧香引火的,搞得里面成天烟雾獠绕。自己自从搬出大娘家后就没有在家住过,常常是和喂牲畜的饲养员挤在一起,听那老头讲过去的事。对于自己的母亲,现在己经成了大人的赵北京不再象小时候那样表现出强烈的仇恨,但是对于母亲的所为,他还是不理不睬的。说实话,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点儿也看不起母亲。他曾想努力使自己改变,桂花妹妹也常劝解他,不该和母亲形成这种仇恨,可是几十年来种下的祸根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但愿从此以后家里的日子好了起来,再从麻风村里接回父亲,家里盖上新房子,母亲不再当什么神婆子,那样许就会好了起来,好好供应弟妹上学。
    路建国很满意北京的所为,他知道北京收别人一包烟的事,但他不说,那是他暗地里资助他的。那个钱又不用他出,有石化劳服公司出钱,他们是国家的,有的是钱,这点儿小钱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路建国知道自己胆小,要是胆子能大点,想弄到钱的活很好办。可路建国天生的胆子小,不敢做出很出格的事,像是给劳服公司的人家里送点酒啊烟的,那样人家一高兴就会分给他们村更多的活,能挣钱更多的,有别的村子里人己经这么干了。可路建国不敢,他怕人家不吃这一套,自己送上了门,再叫人将东西给拎了出来怎么办?人家再一气之下说这是歪门斜道不给自己村里分派活了,那可怎么办?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安稳点儿好。
    路建国这人有个毛病,自己长的丑吧,非要找个漂亮的媳妇,他姐姐托人说了好几个,可一看人家闺女不俊,他就摇头不干,弄的人家很不是面子。后来有人介绍了大吴镇的一家闺女,那闺女可真是长得好看。
    大吴镇的小吴村在乌河的源头,是乌河的发源地,有“矮矮槐荫夏日浓”之说。
    说是宋太祖行军到此,天气炎热,来到乌河边上,将龙袍脱下搭在一边的槐树上,这可槐树可受不起这皇恩浩荡。竟折了腰再也长不高了,只是一个劲的往粗里长,长的是浓荫茂密。可那经太祖饮过的乌河水却更加奔腾汹涌了。
    可虽然路建国很满意人家的闺女,可那闺家不同意,为什么呢,闺女的哥哥还未曾婚配,那哥哥长的也是和妹妹一样粉面玉嘟的,兄妹二人都是一样聪明,可叹的是家里的成份是地主,这样哥哥的婚事就耽撂下了。没有那家的闺女愿嫁个地主的孙子的,那还不拖累着。可是路建国就是看上了那家妹子,任再说谁家他也不干了,这人做事爱认真。当年对桂花那是没认真,要是认了真的话,他是不可能再退给赵北京的。最后还是由大姐路秀英做出决定,由三妹子出头为大哥换的得这房媳妇。
    三妹因为去公社学习,遇上了坏人,遭了人家的骗,后来孩子生下后就给那家人送去了。事情也算有个了结,本来依着路家兄弟的脾气,早将那人给收拾了,是三妹说什么也不干,说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死了算了,话里头好象是她心甘情愿的。路家也怕丢人就饶过了那人,后来生下孩子后本想将孩子溺死了,可是又是三妹不让,才将那孩子还给那人。为着这原因,现在由三妹出面换亲也还合适。再说那边就是成份不好,但男的长的相貌堂堂,三妹长得的和大哥似的不算好看,也就是女子十八无丑女吧,还算说的过去,再说路家子女多,女孩子更是不顶家口,为了大哥的婚事,没有什么不合算的。
    在建国的婚事中,北京是跑前跑后,尽了最大的努力,帮着将整个婚事办得相当如意。
    赵北京在路建国的指导下走开了劳服公司领导的家。
    赵北京终天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一份工程,不过还是不能打出桓台的名号,一切只能依附在路山施工队的名下,也就是说他赵北京干了活拿到了钱要留给路山一部分的。其实那样也合算,这也要感谢建国哥哥,要是没有路山施工队给做后台,人家劳服公司是不会将活分给他的,这是个在小吴村附近建水厂的活。
    因为是乌河源头,水质又好,整下石化乙稀要需用大量的工业用水,必须要有自己的水厂。赵北京承建的只是通往石化的部分下水,而真正的大公程,都由国家的十化建来做。看到十化建的工人人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每天只干八个小时的活,眼红得农民工不得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中国人,就有拿工资挣大钱的工人,也有种地吃不饱饭、干活挣钱还要交队的农民工。有时望着城市工,赵北京就会在心底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们一样。
    他自己算了算,这个活要是干完了,自己要得三千块。
    也许今天的人们会笑我的,说我故意这么说,不是的,三千块确实对那时的人是笔大数字。你想啊,那时候农民在生产队里每个工日是几分钱,最多的不过一块钱,那还是很富的村子才这样。你这样一推算,就能明白要是有三千块在赵北京手里,不光娶进了桂花妹妹,还能盖五间大瓦房,还能买下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烟台挂表,手表,皮鞋,反正这么说吧,有了这三千块钱,只要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
    福兮祸所伏。赵北京受伤了。
    因地沟要浇注沥青,而沥青又是需高温加热,为了赶进度,赵北京己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为了挣钱,这小子命都不顾,他推着熬好的沥青锅向上坡推时,锅翻了下来,一下子就将他扣在锅底下,惨呢,活人被热沥青烫得嗷嗷叫。好在人救过来了,脸也保住了,只是身上闪下几道疤痕,象是盘在身上的几条黑蛇。开始乌河头的人并不知道,是路秀英对桂花说的,当时桂花一听北京哥哥被沥青烫了,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她将责任全部接揽到身上,要不是因为自己,北京哪会成这样?要不是因为爹向他要那么重的彩礼,北京哥哥又哪会伤成这样?桂花哭着找爹评理。
    “赵北京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叫你要彩礼,叫你要彩礼!”
    赵老二没有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竟会对他发这样脾气。他开始没听出个明白,等桂花眼泪花花的说完后,赵老二也后悔了,觉得自己也好象有些过份了,不该把孩子们逼成这样子。现在怎么办?赶快到医院看看那孩子去。不能再拖了,不管他赵北京被烫成什么样,那怕变得很丑,自己也不能再反悔了,就把桂花许给他,不在向他要什么彩礼了。亲人们都赶到石化医院探望赵北京了。
    北京在手术时,他知道快完了,不死也得全身毁容,他一下子开始后悔了。小时候的事全涌在了脑子里,一桩桩,一件件,他觉的自己今天变成这样子,有这样的下场,怪不得别人,全是因为自己心太贪。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得太多的不是桂花,而是他的母亲,他一下子觉得对不起母亲,几十年来一直与母亲象仇家似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局面的,记不得了。记的小时候的印象里,母亲好象长得很好看,全村里的人都没有母亲好看,后来她犯了病,变成了可怕的人,见到自己就狠命的打,有时简直是往死打,将他的身上拧满身青紫,还有一次她竟将自己扔到了井里,要不是父亲早赶回了家,自己当时早就死了。母亲为什么病成那样子?自己从小寄居在大娘家,他不敢看到娘,别的孩子见到娘是往娘怀里拱,而自己呢,要是一不小心见到娘,就没命的跑。再后来自己懂事些了,受到了一些不平的待遇。上学时那个刘解放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他见到自己就打。同学也起哄自己。他不敢写作文,要是写到地主、剥削、旧社会什么的字眼,他就觉得那是他的同类。他努力要自己厌恶这几个字,恨这几个字,恨一切与地主、剥削、旧社会有关的人和事,渐渐地对母亲的害怕变成厌恶,强烈地厌恶。没有谁知道他心里有多苦。恨自己的亲人就象自己割自己的肉,明明很痛苦,但还要一刀一刀的割下去。这就是恨亲人的结果。那次为了能上高中,他狠心将大姨和母亲推到批斗台上。他实在太想读高中了,不如此他办不到。从此后,恭顺的大姨对自己是敬而远之,自己大姨被自己逼走又成为桂花的后娘。在这些年里,她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话,每次见到自己就象躲避瘟神一样。是啊,可能自己当年是真的做错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惩罚。正在他迷迷糊糊想这些陈年往事时,他觉得有人在推自己走,己经走出了手术室的大门,这两个拉自己走的人长得很丑,就象故事中的黑白无常一样。难道自己死了?不能啊,刚才大脑还清醒着,记得过去的事,这一会就死了?没有。那两鬼推得他很不舒服,弄疼了他,他拼命喊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走,我还有事,我还要和我娘说说。那两恶鬼说,你有事就快说,说完了就走。他看着这次好象拖不过去了,就想对母亲说,我以前错了,可是母亲不在身边,他又怕别人听见,那样人家会说他以前做全是装样子,但是要是现在不说,自己要真正的走了,那母亲就不会知道自己己经认错了。
    “我对不住我娘啊~~~我对不住我娘啊~~”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白胡子的老爷爷过来了,他用他手上的拂尘扫了一下黑白无常,那两鬼就没有了,北京也觉得好些了,不似刚才那么痛了。
    “孩子,你要是想不疼了,你就继续喊,那样你就全好了,你大限未到,还没有到该走的时候,乌河两岸还有许多的事等你去做,孩子,你快好起来吧,救你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你要再疼,你就喊你娘。”
    “娘~~娘~~~,你来啊,我要娘啊~~我错了娘,娘你原谅北京吧,娘啊~”
    一声声呼叫将他床下的亲人们都叫哭了。桂花,母亲高婕妤,大姨高无梦,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还有父亲,那己很是苍老的赵大鬼。当有人告诉他北京受伤可能要死的,他就不顾一切从麻风院里跑出来,他要看到儿子,他不要儿子死去,他在跑向医院的路上,一遍遍在为儿子求各路仙家,请各路仙家救救北京,自己愿将自己的寿限送给儿子,只要儿子能活下来。
    婕妤和无梦刚来时,并没有进入病房,只有桂花和大鬼在里面,因为婕妤怕儿子醒来看到自己生气,就没敢进去,只是和秀英赵老二他们一起立在外面,同在的还有几个孩子,还有路建国他们几个,所有的人都在急切地等着北京醒过来。医生说只要他能醒过来,生命就算是保住了,这主要是看他个人的体质了。
    当那一声声的娘叫,从病房里传出来,高婕妤己是泪流满面,这个多年来不再哭泣的女人又哭了。为这久违的一声娘,儿子记得他,在儿子生命的最后关头,儿子最挂念的还是自己。我的儿子,是为娘对不起你,是为娘的任性促成儿子的灾难,当年为娘不该任性,不该随便答应你的父亲与他结婚。我儿半世的坎坷,一切都是娘自己造成的,所有的困苦艰难该有我来承担,不要转嫁我我儿子身上了。我高婕妤不在乎在承受什么了,灾难啊,尽管泼向我的头上吧,只要我的儿子能好起来,再让承受多少,我也不会再埋怨的。
    高无梦一遍遍在为甥男祷告。她要向她心目中的神耶和华发出救助,救助他的孩子们。
    赵大鬼将老婆拉到病房里,高无梦也跟进来了,桂花看到继母也在,就悄悄的拿了座位给继母。高婕妤不敢抱住儿子的头,因为那里全缠满了绷带,她将儿子的脚搂在怀里,眼睛直直的望着儿子,任凭眼泪住下流。快六十岁的高婕妤快要倒了下去,多少年来,第一次与儿子这么亲近接触。桂花看到婆婆不行,就扶住婆婆的肩头,轻声的说:“娘,没事,他会好的,医生说了,只要他能说话了,他就没事了。”
    醒来后的赵北京看到娘在拥着他的脚哭泣,他不相信眼前这是真的,多少年没有这种母子情份了,为了这份母子情份,他愿意再次受伤。他想叫娘,可没有叫出来,娘这个称呼离的他有些远了,他想对娘笑笑,可他的脸上全是绷带,只露出了眼睛,只是用眼睛深情望了一眼他的娘。桂花见他终于醒来了,一颗心才放下来,随之泪水竟涌了出来。以至于泣不成声,她能不哭吗,北京哥哥活了下来,不会再有事了。
    “爹说,不再要钱了,出了院咱们就结婚,没有谁再来难为我们了。我不要新房了,我就和你一起住草棚,我不要新衣服,只要有你就行,只要你活着就好。我们不干那些活了,太不值了。”
    “我可能要终生残废的,就是能站起来,怕也是满身伤疤。”
    “我能在乎吗?你说我能在乎你是丑还是俊?我要得是你的心,我们两个人的心早己结在一起了,不可能再分开,出了院咱们就结婚。
 楼主| 发表于 2004-6-21 20:59:47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十五
    乌河水越来越小了,村里的池塘涌不进新水,眼看就要变为死湾了。不光是水位变小,水质也在急剧恶化。河里的鱼大片死亡,小孩子就常常拿着笊篱捞取漂来的死鱼。塘里的鸭会无缘无故死去,秋后踩上来的藕也有些异味。到了枯水期,乌河会完全断流。那时候人们就涌河床上,拣巴拉牛子,找小洞里的螃蟹,挖河底下的泥鳅,运气好时,还能逮到一只老鳖,运气不好时,会遇到藏在洞里的水蛇。以前水流大时,人们只是在村子里的塘里捉鱼,现在可好了,可以进入乌河。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乌河将枯竭的信号,人们相反还感谢枯水期,能让人们在河床里探求以前没有进来的乌河底。人们踩着那松软的河泥,舒服极了,没有人觉得这是踩在母亲的身上,总有一天会得报应的。他们快乐地拣起与鱼鳖虾蟹,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在抽干母亲最后的血。没有人想起该到了保护她的时候。
    为了增加水流量,县里又组织人力,在枯水期将乌河加深加宽。从临淄的路山六天务村开始,至到耿桥北夏庄一带。平均深一米,加宽到两岸,将芦苇完全铲除,宽至岸边。希望过多的水不被芦苇吸收,便于农田灌溉。可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打深水井,才能彻底解决乌河两岸吃水用水的大事。就这样自古以来以乌河水为生的只能成为往事了。己经被污染的水再也不能饮用了。什么鱼啊,鸭啊,芦苇啊,荷花啊,这一切将要都成为历史。七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乌河人不会再看到清清的乌河水了,更不会吃到那鲜美的肥鱼,清香的莲子,润滑味正的乌河豆腐。没有了芦苇滩的浪漫,年轻的人们谈情说爱就常到生产队的仓库中和田里的机房去了。
    七七年恢复高考后,己经做了父亲的赵北京要决定考考。
    多年以前,他一直想多读点书。现在,母亲的那顶四类分子帽子己完全摘了,他不再是什么阶级敌人的后代。高婕妤为了儿子也收起了那套骗人的把戏,都有了儿媳妇的人了,不再做那没良心的事了。现在生活好点了,孩子们都能挣点了,大鬼的身体己完全好了,住了十五年的麻风病院终于可以回来养老了。不过儿子还是和她有些隔阂,但没事,最起码北京己不再仇视她了。有时还会温吞吞地叫声娘,有这些足够了。现在儿子要准备考大学,是啊,儿子是该多读点书,凭心说对以前学过的东西高婕妤还是能记住一些的,现在老了,对早年间的事记得很清楚,而对于后来发生的事就不清楚了。好在有这点,在儿子复习考大学的这些日子里,高婕妤能拿过儿子的复习书指导一翻,且思维清晰。这不得不让她的儿子赵北京佩服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娘会对这么难懂的题解得这样容易。望着儿子疑或的表情,母亲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差不多会,可能比你强点,我那时是旧式教育,学的东西扎实,那里候我也年轻,也就十几岁吧,人在年轻的时候学的不容易忘掉。”
    “英语娘也会吗?”赵北京问母亲,知道考试中有英语。愁得北京不得了,在他上高中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狂热时期,根本就没学多少东西,尢期是英语,可能只会ABC了,别的早就扔到学样里的批斗会上、乌河岸边的芦苇滩里、还有齐鲁石化的土石工地上了。要是娘也会这个,那该多好啊。
    “我会啊,我在学校时英语学得最好,因为我这人语言能力强,我不光英语学得好,还会日语呢。”
    “真的?”
    “是啊,可能前些你没有注意到,我在蒙人家跳大神时,就是在用英语自言自语,有时也用日语,所以别人听不懂,但我能听懂。”
    赵北京今天才真正了解了他的娘亲。是啊,娘当年是校长,是公认的乌河才女啊,是命运将她逼疯的。
    “我可以教你,但你必须学会,要考就一定要考上。人不读书就不明事理,这是千百年不变的真理。别看一些事情当时很时兴,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只有真理才永远发光。你要明白,你不光是考大学,变为城里人,找到好工作,这说起来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改变你人生的信念,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你难道所有的喜好就是娶进媳妇盖上房子?”
    赵北京惊讶地看着他的娘亲,就象以前不认识似的,是啊,儿子是从今天才开始真正认识娘的。
    当年的乌河才女,济南圣教会的精英,优秀的女中校长高婕妤在近三十年后又重亲拾起了课本,教导他的几个儿女读书了。这不禁使人想起乌河镇自号无梦女士的女贤人于桂秀,因其教授有方,四乡学子盈门拜读,其子侄多数入秀才贡生。今天的高婕妤不负其父高老先生之鸿愿,只可惜~~~~~
    当年的大考,四个子女全部考取,这在乌河两岸是炸开了锅,人们纷纷传阅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有那迷信的人们又认为赵大鬼老婆是鲁神大姑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事?她是神仙,能先知道试题,这没什么好怪的。当长子北京将方方面面的传言讲给母亲听时,高婕妤无奈地笑笑。
    “记住,不是为娘教得好,而是大家的底子太差。你们进了学校后,要真正地作学问,不许管外面发生什么事。能有人读书的机会实在太好了,这样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的父亲了。他当年之所以不顾我的身世娶我,就是为了能让他的后代改换门庭。好在我们个个争气,得你们父亲所愿,我了算是了却了一块心事。只是为娘心头最大的心事还了解不了,不知道那年那月才是真正风和日丽。‘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要以为这是老生常谈,这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去吧,孩子们,去学本事去吧。”
    芦花在青青走后的几年里收敛了许多,特别看到巩老师对她那份依然的关心,她的心在刀割般的疼痛。为了这份曾经有过的爱意,别说受了这些年的委屈,就是死了也心甘。谁让他是自己心爱的人呢。后来生的两个孩子也大了些,懂一些大人之间的事了,对母亲的行为很是看不惯,有几次曾以曾杀来劝解芦花。面对这无辜的女儿,芦花觉定要收敛自己的行为,他与男人好好的谈了谈,夫妻之间达成了婚后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共识。
    “这些年你能容我,我非常感激,即然命运让我们走到了起,做了夫妻,我们就得要好好的过日子。这些年都是我不好,因为我的心情不好,而让你平白受我的龌蹉。你不要在意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你的,她们无论如何还是叫你为爸爸的,不要再冷淡她们了。咱们都老了,你也不要再怪你的母亲了,她当年也有她的无奈,等有机会,咱们打听一下,将她接回来,好好奉养于她,全了你为人子的孝心。”
    芦花的这些话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嫁来郭家这些年,我们夫妻从没有正经谈过话。她只觉得有些累了。自从青青走了后,她就开始反省自己的错,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四十多岁,人生己经过半,就算命运不公,也得接受现状,不能到老靠装疯买傻混下去。婕妤姑姑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现在不也好好的了?婕妤姑姑都己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人家都能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能?她高婕妤能一口气指导四个孩子考上大学,我芦花也不会败给她的,我也好好的教育我的孩子,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女儿不会次于别人家的男孩的。
    郭听了这些话,撇着嘴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一个红脸大汉就这样在老婆面前哭了起来,这份坦诚任谁也会感动的。芦花第一次走上前去抚摸着男人头。郭将妻子的手拉住 ,用力的在摩挲。
    “不要怪我曾经打过你,我打的那不你,我打的那是我自己。每打一下,我自己的心就会疼。”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在折磨自己,不怪你,一点儿也不怪你,是我做事太过份,我就是为了气你才过份的。”
    “我也知道你心里苦,你这么好的妇人落到我的手里,你心里能好受吗?我知道你先前的男人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没法和他比,可你非要我和他比,所以你看到我心里就不好受,你就故意气我,你是在向我抗议。”
    “我不是针对着你,我是针对着我的命,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不是因为我的不检点,是我为了帮他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再说一遍~~”郭被芦花的话吓住了。
    “当年我母亲因为有历史问题,巩老师他的前途受到了影响,我必须要和他离婚,才不会影响他的发展。他部队的一个女人专门坐飞机来找我,说我要是再不和他离,他就要被强制退伍了,我不忍心啊。母亲走后,巩老师是我最亲的人,我宁可没有自己,我也要保住他的前程。他是男人,是好强的男人,我不能误了他。我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就知道他有多爱我,他是不会和我离婚的。我没有办法,为了让他死心,我曾想到过结束我的生命,可我有青青了,青青不能没有了娘,我没法找人商量,一点儿也没有谱,我只好用作贱自己来达到目的。我故意与人私通,故意将风声放出去,我就是为把事情闹大,这也比我死了强。他终于上当了,坚决与我离了婚,他是带着恨我的心走的,他将我的心带回去慢慢的恨。这些年我是个没心的人啊,一个没心人能算是个完整的人吗?对不起~~~”
    “没有,没有~~,你不要再说了,我听明白了,都是我不好,我只知道自己心里不好受,恨所有的女人,特别是不守妇道的妇人,我没有想到你心里藏着这么多的苦,青青走时,你该说的,他回来接青青,你该对他说的。”
    “我不说,我永远也不对他说,不要他欠我的情,他从不欠我的,是我欠他的,是我上世就欠他的。”
    “我不平的是学校里不该那样对我,那些学生们将我游街示众,他们骂我是破鞋,开我的批斗会,把我和地富反坏右放在一起批斗。我不是坏人,我没有什么危害国家的事,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就当我生活作风不好,那也是我个人的事,关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什么事?他们有的就是我的学生,他们却那样的侮辱我。”
    郭抱起芦花的头,这么多年来他们是第一次真心的相拥。
    “不要再说了,让我们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要再说了,好吗?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郭对芦花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孩子,是他的亲骨肉,至于是什么人生的,请芦花不要过问,他不想说。他想把那孩子接回来养,那孩子己三岁了,不能老代养在外面。
    芦花没有生气,她没有权力生气。所有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反而更好,接回那个孩子,一家五口好好的过日子,从今天往后,风平浪静。
    但是没有挂着无事牌的人家。
    赵李氏的儿子,她噍一的儿子赵大柱因一向身体多病去世了。闪下他年老母亲,妻儿和还有四个孩子。
    大柱子从打小时候就不身体不好,每个三日五日的就要病上一场,多年来家里实际上是有母亲赵李氏和妻子路秀英在支持撑着。但不管怎么说,家里没有了他,也是倒了顶梁柱。他再怎么身体不好,也是男人,也是个顶当家庭的人。老母未入土,四个孩子未曾长大,风火泼辣路秀英有些一下子接受不了。虽说男人早就病得快不行了,也知道他说不定那天会死去,自己也在内心设想过没有了他之后的日子,但这一天真正的来到后,还是接受不了。
    芦花为了帮助弟妹秀英处理一下大柱子的后事,就带着儿子在乌河头住了些日子。她现在己经完全好好的了,一心一意地帮郭带儿子,从没有生过儿子的芦花看着三岁的帅帅很是喜欢。郭也对两个女儿热情起来,一家五口日子过的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乐融融。她用过来的口气劝说着秀英。
    “表弟走就走了,不要太难过了,咱们活着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肩上的担子不能卸啊。妹妹,以后这个家就要靠着你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松套。伸长你的脖子往前拉就是了,孩子们长大了,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的。要听姐姐的话。打起精神来,三姨那儿还得支着你。”
    “姐姐,我明白,这人该走的路,我得走啊,我不敢倒步啊。以前我娘说过二姨,二姨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能带着姐姐熬下来了,我能行。还有姐姐你,你容易吗,别人也许看着好象是很好,其实你心里又何曾舒心过?还有我娘,要不是因为我娘的心大胆大,有多少的困难也压倒了。我明白的姐,我会带着孩子们还有娘好好地过下去。”
    赵李氏自儿子走后,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她本想随儿子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个滋味,但一想到年轻的秀英将独自一人面对,孩子们在刚刚失去父亲后再失去奶奶,再加上芦花桂花的劝嘱,是啊,不为自己活着,也得为孩子们活着,儿子走了就走了吧,不再去想了,只要孙儿们好好的就行。
    由于秋兰表姐的帮忙,芦花的工作解决了。
    芦花没有想到命运会重新对她垂青。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表姐在暗中帮忙,她不想要芦花知道,欠她的人情,那丫头生性倔强,要是她知道真相的话,会不接受的。所以这次帮忙,秋兰连母亲也没有告诉。老母太老了,不可能再承受任何事了,自从表弟大柱去世后,田老太太就整天为她的三妹而操心了。人老了就这样,你说你操心管什么用呢?
    按理说芦花不符合恢复条件,她一不是错划的,也不是主动离职,是生活作风糜烂,不属于冤假错案,算是被学校开除的。秋兰找到当年的老校长说了表妹芦花的事后,这位当年曾力劝过芦花的老人家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是个好孩子,只怪那性子太刚烈了些,我猜她当年那样做,有她的苦处,只是我们不明白而己。”
    “老先生是说我妹妹是故意离的婚,不能吧,她自小精着呢,怎么会做傻事。”
    “女县长此言差矣,这就是芦花女子不同于我们常人之处。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该承的罪她己承了,帮帮忙让她返回来吧。”
    拿到调回县城工作表格的芦花不相信眼前事,这张调书来的晚了些。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呢,现在的她己经完全适应了这儿。她本不想再走,好不容易心安定下来,再回到那个伤害过自己的地方。还是算了吧。郭非常高兴。他以为芦花会非常高兴,当芦花表示不想再回去时,郭生气了。
    “你不是想人家给你个说法了吗,现在人家己经向你认错了,不是很好?你咋会不想回去呢?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以前我盼着回去,那是我认为我是该属于那个地方的,可我现在己经成了你的妻子,我不想再回到从前,我不是故意象你表白什么,我这人就是这样,爱认死理。”
    “我知道你是好心,是放不下我,我放心你的。你不会不要我们的,可你也得为孩子们想想,你要是回去了,孩子们就成了城市的户口,就不用再在土地上受苦了。”
    “那你回去,为了孩子们,可你不知道,现在我回去也不能教书了。我以前只是个高中生,那时候,就是仗着年轻胆子大,勉强教得了初中班,现在不行了,我的大脑也不行,不能再做老师了,那是误了人家孩子。现在各学校教育抓的这么紧,人家不会允许我这南郭先生滥竽充数的。”
    “那赵北京他娘那么大年纪了都能教得了几个孩子上大学,你比她年轻还不如她?”
    “这你不懂了,我告诉你,乌河镇上下百十年只出了一个高婕妤,可芦花十年就出一个。我只赶上姑姑的十分之一,年轻时老是不服气,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
    “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哪!”
    就这样,芦花的两个儿女全部安排到了城里的企业上班,有关部门为芦花办了退休,现在她有了一份安定的工资,可以安心在家带儿子了。
    在七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芦花的慧哥哥从东北回来了。
——第二部结束——
发表于 2004-6-21 22:28:19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版主,一共有几部?我读完了一定认真回复!
 楼主| 发表于 2004-6-28 17:50:46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谢谢您朋友,一共三部,全部转到这儿来了,请您一定要回复啊,麻烦您了
发表于 2004-7-9 13:28:02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拜读了!问好:)
发表于 2004-8-3 07:50:40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累死了!
这里还没有看……
发表于 2006-2-21 09:3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乌河祭 (第二部)

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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