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叔

悟语

　　憨叔不憨，挺厚实的一个人。
　　五十来岁，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不知底细的人，准误认为他不是乡下人。
　　老憨，你贼不是东西。村里人守着憨叔就嚷，根本不避讳张口就来。
　　驴日的，我贼不是东西，你才是呢。憨叔以牙还牙，风光满面的脸上溢着笑，然后摸出烟，挨个分散给众人。
　　老憨，最近又发财了吧？树荫下乘凉的人都端详他。
　　屁呀，还发财呢，现在的生意人个个猴精似的，不好发的。重重的抽口烟，“咝”的下吸入肺腑，不一会鼻孔里便冒出两股青烟，摇着头说。
　　猴精？老憨呀，那你是啥？众人哈哈的笑着，跟憨叔逗乐。满目苍翠的原野，飘荡着甜丝丝的扑鼻香气，五月的风把早熟的密桃，吹的红艳艳挂在枝头。
　　做二倒贩子的憨叔，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是出了名，只要到了季节，他便满山满野地转悠，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又在打水果的主意了。什么季节他贩运什么水果，整天地跑东跑西，能耐挺大。背地里老少爷们都喊他“陈万能”，意思是说他没有办不到的事。
　　说他贼不是个东西，是乡里人对他的褒扬。因为山杏、桃子、西瓜等瓜果，乡下人就象伺候自己的孩子样，成熟了，就等憨叔来收购，经他倒腾出去。北京、上海便有了这旮旯里的山货。憨叔不象那些投机的商贩，从不坑蒙拐骗，是个歪了碾砸了磨的主，价格上有一就是一，明告诉老少爷们我收你多少钱，出去卖多少钱，所以卖的乡下人说他贼不是东西，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少爷们，咋好意思挣这些人的钱，要挣去挣别人的才是。
　　啊，你让我喝西北风呀！操心受累的，我不挣点吃啥？等人家来收购，压价不说，缺斤少两的还坑人。
　　这话不假，那年憨叔生病没顾的上，让外来的商贩把老少爷们好折腾，损失了不少的收入。眼瞅着熟透的果子往下落，不卖不行，耽搁了果子就烂给你看，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又没办法，揪着心还是卖了，恨得直咬牙。直到这时，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才觉得憨叔是个好人。
　　憨叔实在，开口要价就一句，多了不干少了不出，挣良心钱。因为他知道老少爷们起早贪黑，一年到头挣分钱不容易。收果子的时候他从来不伸手，只管记帐付钱，找几个人替他忙活。外来的贩子这不行那不好，有意刁难人，可憨叔不，由着老少爷们，时间长了将心比心，谁也不好意思以次充好，砸憨叔的招牌，哪一年都满载而去乘兴而归。七、八年的光景，就这样过来了，不少人估摸憨叔挣老鼻子钱，每年万儿八千的进了腰包，少处说这些年也挣他个十万八万的。
　　老憨，你个鸟东西挣座小洋楼了吧？
　　此时的憨叔就有点飘飘然了，一副满足的神情，拱拱手说：托老少爷们的福。
　　再也没了下话。
　　富不外露，你害怕抢你的不成？
　　现在是法制社会，抢犯法。憨叔梗着脖，一板一眼煞有介事。憨叔兴起，把口头禅忘了。
　　驴日的。不知是谁在人丛里学了起来，把个憨叔闹的脸红脖子粗。
　　驴日的，你甭学我，有本事也跟我走南闯北试试，你准吓的尿裤子。眼前没女人，憨叔就把路边店的遭遇说给众人听，他不止说了一两次。闲着没事，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总缠着他讲外面的稀罕事，只要到这时，憨叔就来了精神，胡吹海侃的瞎扯，说的唾沫星子四溅，让听的人心里突发奇想，一愣一愣的。
　　驴日的，那些女子长的个个跟花骨朵似的，咋干那些勾当，就我这糟老头子也不嫌弃，敞胸露肚的往你身上贴乎。
　　这等好事哪里找，你就没开开洋荤？
　　咱是谁，良民一个干那事？憨叔瞅着发话的人不屑一顾。驴日的干那些伤风败俗的事，在这你挺硬巴巴的，没见那架势，个个跟妖精差不多，见了能吓你半死。
　　人老心不老，你在这说没干那事，谁见了？
　　没干就是没干，咋不相信人呢？憨叔一急，就瞪起眼。我回回带那么多钱往家赶，让驴日的害了我咋办？
　　哈哈哈，怪不地，你是怕钱让小妖精骗了去，要不你早干了。
　　就是，我看也是。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拿憨叔开心，他一个人抵不了众多的嘴，也就不再争辩，兀自嘟囔：要干干自己的婆娘多舒坦，驴日的干那事。
　　哄笑声中，众人各自干各的活路去了。
　　见多识广的憨叔在外的时候多，但从未听说他做过见不得人的事，这是真的，可谁也没想到，今年他却出了事。
　　轻车熟路，又到了他经常去的南方小城，往年打过交道的老主顾依然做着生意，但没人来要他的货，这是先前没有过的。因为他做生意实诚，有好就收见利不忘义，以诚信赢得声誉，早先，只要他的货到，老主顾跟抢一样，不知咋的，这回好好的货没人上前问个价。货到地头死，憨叔深知这个道理，他懵了。没办法便满批发市场里转，那些老主顾只是礼节性的同他打个招呼，就忙自己的生意去了，懒得理他。这下让他心里发毛，密桃再放两天就会烂掉，二万斤不是个小数量，那是血汗钱，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他打了水漂。急红了眼的憨叔夜里睡不着觉，独自一个人守着桃子叹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两眼一摸黑，看来要血本无归，辛辛苦苦挣来得钱......，一万六呀！再不行也得想办法处理掉。驴日的，我还能死在这里不成，闹鬼了，怎么没人要货呢？憨叔觉得蹊跷。
　　老陈、老陈。半夜里有人叫。
　　哪个？憨叔正猫在垒起的箱子空隙里，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没精打采的迷糊。
　　是我，李有仁。
　　老哥，是你呀，快来坐。憨叔赶忙让了身子。李有仁是他最早来这的主顾，见到他就象见了亲人，五十多的汉子流下了眼泪。
　　李有仁神秘兮兮的，四下里瞅瞅没人钻了进去。
　　老哥，看来我要赔本赚吆喝，这市场怎么了？
　　老弟，实话对你说。快六十的李有仁又探出头来看了看，蛰回来。这里出了市霸，是个青皮二流子，这些日子外地的客户让他害苦了，我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啥？憨叔惊的合不拢嘴。欺行霸市，难道没人管？
　　咳，现在的事没法说也说不清，从你来咱们就打交道，七、八年了，我知道老弟的为人，听我一句话，明天要是有人来要你的货，只要出的价跟你的本钱差不了多少，赶紧松口应了，要不，再等下去你可真的哭着回家了。
　　憨叔倒吸了一口冷气，半天没回过神来。
　　老弟，听不听有你，我该走了，不然的话让那些人看见，我也该遭殃了。李有仁慌慌张张的，趴在外面见没人走动，爬起身来急火火地走了。
　　一夜没合眼的憨叔琢磨整晚上，直到黎明时分才混混沌沌的睡去。
　　嗨，这是谁的货？
　　梦中的憨叔打了一个激灵，盲里莽撞的钻出来：我的，我的。　
　　四个中年汉子在他的货前溜达，有一个伸手“哧啦”撕开一箱密桃，抓了几个攥在手里。多少钱一斤？吃的满是桃子的嘴呜噜着。
　　惊醒过来的憨叔猛然想起，昨晚李有仁对他说的话，这几个就是他说的二流子了，不免心里打鼓。心想：在家收的八角，为了少惹是生非，还是少说点利索。九角。
　　多少？吃桃子的人斜着眼。识相点，到底多少？要不然就让你的货烂在这，不信你等着看。
　　八角卖不卖？剩下的几个咋呼着，用脚踢着箱子。
　　各位，做生意的人出门在外不容易，都是混钱吃饭，八角我亏本，这远的路来回运费加上路上花销......
　　少罗嗦，再说一句，卖不卖？
　　憨叔毕竟是远在他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咬了咬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不，烂了我也不卖。
　　好，爽快，成交。
　　当驴日的把钱递给憨叔的时候，那双接钱的手打哆嗦，心里在流血，可他没忘了李有仁，留下了两箱桃子。憨叔怕给他找来麻烦，便订了晚上的火车票，临天黑才给他拿过去。
　　老哥，多亏了你，要不我真的就死在这了。
　　老弟，快别这么说，这些人心黑，你知道他们今天一倒手赚你多少钱？一斤二毛，四千块钱呢。
　　唉——，随他吧。憨叔眼里的泪花打着转。我不亏本就算万幸了，这些驴日的。
　　老弟，赶紧回吧，身上带着钱不方便，路上可要小心。
　　憨叔用手抹了把眼泪，道声谢转身走了。漆黑的夜里，孤独的踏上了归程，几天里工夫他苍老了许多。
　　归家的憨叔没有了以前的愉悦，总是早去早归的他这次来回八天，人瘦了一圈。
　　咋的老憨？让妖精害了，丢魂似的没精神。人们依旧逗憨叔。
　　我让驴日的坑了。憨叔不再多说，勾着头蹒跚的走去，也不再象以往那样舒心地笑，破天荒的没有发给他们香烟抽。
　　众人莫名其妙，望着憨叔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他说驴日的是哪个？

　　　　　　　　　　　　　　完
　　
　　

文刀若凡

确有其事

西下的黄昏

好文章。
……曾经身边就有那么一个人。

布布

黑暗啊

心海

够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