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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骚与商品社会[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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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19 15:39: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贴子最后由小舟在 2004/06/19 03:46pm 编辑]


文怀沙
    国学大师,楚辞泰斗,当代著名思想家、哲学家,红学家。吟咏大师,新中国楚辞研究第一人,有活屈原之誉。著有《宝学概论》、《离骚今绎》、《九歌今绎》、《九章今绎》《招魂今绎》、《屈原集》、《文怀沙序跋集》等,现为中国诗书画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上海文学院名誉院长,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本站艺术总顾问。


文怀沙:风骚与商品社会
开场白

  我这个人一辈子最怕条条框框,非常随便。我最喜欢随便,叫做没大没小,我最讨厌老头子在我面前摆架子。但今天,我穿西服打领带,显得非常正规。为什么,我表示对诸位的敬意。倚老卖老,好不好?我看不好。中国有一个传统,“尊老敬贤”。对此,我有看法,我认为敬贤是绝对的。现在有的孩子在高中念书,就拿了奥林匹克的数学奖,他的数学水平已能在世界范围取得成就,而电脑水平也很高,那些孩子聪明绝顶。对于这样的孩子,你能不敬他吗?贤,指才能。
  古代有个孔融五岁让梨的故事,如果我在场,也会夸孔融很了不起,他的品质在萌芽状态就看到非同一般。当时,有个老者就看不惯,带着一种轻蔑的态度对这个孩子,“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在我的朋友里,也有这种情况,口头禅“你们这些年轻人算什么”,“我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要多”,这个叫“倚老卖老”。
  北京大学一学生要考博士生,让我当导师。我问他,以你的理解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明什么叫“倚老卖老”,这个学生读书很多,从外国的苏格拉底、马克思到中国的老子等,我听了大概半小时,我发现他读的书比我还多,听得我直打呵欠,疲倦不堪。最后,我对他说,你另请高明,请别人去当你的导师,因你把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越讲越复杂,复杂到我都头痛。那位学生不服气,问我对“倚老卖老”最简单的理解是什么?我说非常简单,“倚老卖老者,老不要脸也!”
  一个人学然后知不足,越学越觉得知识的不足。因为我们面对两种东西,一是无限的空间;空间是无边的。二是无限的时间。个人的生命,不管你曾经多么辉煌,都是有限的。有限的生命,无限的时间,有涯的生活,无涯的空间。你有什么值得骄傲,如果要骄傲,年轻人值得骄傲,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有一股冲劲,什么都不在话下,有把困难踩在脚下的豪气。年轻人的骄傲是前进的动力,即使是缺点,也可以原谅。岁数越大,就看不起年轻人,践踏年轻人。对于这种老人,有什么值得尊敬。我个人意见,敬贤是绝对的,尊老是相对的。我们应该尊重那些有成就,作出辉煌的事业仍然保留谦虚品质的老人。我带着这种情怀来见诸位,我必须把衣服穿整齐,对诸位表示敬意。表达了此意后,我把西服脱下,让我们象朋友一样,谈点彼此感兴趣的问题。

  “风”与“骚”

  什么叫“风”?什么叫“骚”?这是一个大题目,我拿这个题目到美国、英国讲。到中央党校、国防大学讲,都讲中国的“风骚”。
  中国的大文化,一个叫“风”,风的代表人物是孔子。一个叫“骚”。“风”取至于《诗经》。那个时代想要看国家政治治理的如何,去听民歌,叫审乐知政。现在有些歌我非常反对。特别是小孩子,听了就不学好。但这些东西扫黄又扫不到。这是商品社会带来的,但我们又不应当否定商品社会。我们应把聪明才智与狡猾区别开来,要把老实同愚蠢区别开来,把色情同爱情区别开来,把神话同迷信区别开来。爱是奉献,我爱一个人,尽量让对方高兴,处处关心对方的冷暖。行为的本身是手段,我想得到对方的心。有古诗为证:“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它的快乐在对方的快乐之上,给比取得多。三十年代,有一个音乐家,他的儿子叫陈刚,很有名,写了两首小提琴协作曲。我和他写过一首歌,歌词如下:

      窗外海连天,窗内春如海,
      人儿带醉态,你醉了吗?
      你醉的是甜甜蜜蜜的酒,
      我醉的是你那翩翩的风采。
      深情比酒甜,你为什么不理解?
      美意比酒浓,你为什么不理睬?
      我是真爱你!随便你爱与不爱。

  这个歌词继承了离骚的体裁,是通俗化的离骚,骚韵的爱,不是你爱我,我才爱你的等价交换式的爱。《离骚》的精神是对生命的讴歌。死神所在的地方,就没有艺术可言。之所以他跳江,因为他太爱生命。有人问,他爱生命,为什么还是跳江?伴随生命最重要的是活着,为什么要活着,有一个理由,有的人只要发财、升官,这是他们活着的理由。而屈原是可以为了生存的理由不活,而不能为了活着放弃生存的理由。
  “风”的精神是关心别人超过关心自己。“仁”是对别人尊重,主张多想着别人。
  “风”是中华民族的共性,风的学习方法强调向群众学习。用孔子的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有人就问,三人中一个强奸犯,一个是贪污犯,一个是抢劫犯,谁是我师,孔子很聪明,提防要问这个问题,其下文“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讲“骚”,不能不提到屈原。“年岁虽少可作师长”,年岁虽少,我能在年轻人看到我要学习的东西。孔子是向群体学习,屈原是向未来学习。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家庭,如果儿子不如老子,孙子不如儿子,这个家就完了。兴不兴,看后面。如果一个家庭以贪污为光荣,别以为是占了便宜,错了,这样做只会侮辱了整个家族,“德”最重要。
  我提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以个人的身心健康为中心,潇洒一点,糊涂一点”,做任何工作,这个人要身体健康,如果身体不好,还要别人扶你、抬你,则怎么开展工作?在职权能力范围内的事情,潇洒一点;权力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糊涂一点。孔子讲修养,第一个字是“正”,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问心无愧,“正”是身心健康,修身,概括为“自爱”。“风”的精神是人的最根本的精神,大的企业家要有气派、风度,一切为了货币则不行。“骚”的精神则是把生存的理由看得很重要。我妈妈爱吐痰到地毯上,我就不准。我到美国讲学,一个教授介绍我,以揭出我妈妈的隐私来表扬我,我就不认状,我就不会告诉敌人,“我的炮台在哪”,这要有分寸。
  商品社会要讲利。传统文化则讲“好修”。
  孔子讲正气,老子讲清气,释家讲和气。屈原是把生存的理由看得比生命重要,舍生取义。先要尊重人权,随之而来,就有一个财权。在不丧失荣誉,不丧失人格的情况下,可以讲利。
  《离骚》中有四句“吾令羲和弓耳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那么,张爱萍将军听我吟诵以后赋诗一首:“一曲吟催千古泪,文怀八斗叹骚才。韵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来。”

  商品社会
  
  现在的时代,是商品社会。中央电视台有一个《夕阳红》栏目,想拍我,我就告诉编导,我不是夕阳,而是朝阳。商品社会有一个特点,讲利润,就是要发财,赚钱。要赚钱就要做广告。广而告之,告诉百姓此商品有多么的好,如“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对不喝咖啡或失眠的人就上当了,但作广告不讲这个。今天我到此,我所敬爱的两个朋友,一个是冷明权先生,他作了很大的宣传,有些地方不准确,有“雀巢咖啡味道好极了”的嫌疑。另外一位,是章汛总裁。刚才,章总念了一篇《文怀沙印象》,这个印象究竟准不准确,我现在坐在此,有比较才有鉴别。文章里称我为“一代哲人”,这是胡耀邦说的,他虽已去逝,但我仍放不下,他救过我的命,但他不以一个救世主的态度出现,对你落实政策是我帮你的,我把你从死亡线上救出来,他代表党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那么中国有个传统,曹操在《短歌行》上讲“心念旧恩”。在座的朋友,在社会上要接触许多人,你要记住一句话,你不要看人对你,不要看人对我,要看人对他。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怎么去认清一个人,不要看他怎么对你,要看他怎么对别人。有生活经验的人,不管多么热情,要冷静的思考,你对中国的历史一定要了解,蒙昧于历史的就蒙昧于未来。如果对现实是糊涂的,这种人是没有未来的。假如他对每个人都很仁慈,这种人值得交往。研究历史的价值,是它对现实的指导意义。
  上月,我的好朋友张爱萍刚去逝,他是军人里的楷模,对他我有一种怀念。要想不死,就不生;要想不离婚,就不结婚,我的一个朋友讲,人的苦难太多。文天祥在720年前就讲过“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现在党中央提到要讲正气,以德治国。当前商品社会存在的很多问题,是由于缺少“德”,爱情堕落为色情。爱别人超过爱自己的人才受人尊敬。
  我一辈子没缺德,一辈子问心无愧,一辈子宽宏大量,让爱忘记恨,只记恩不记仇,把个人的东西淹 没到在无限的空间去。当你走的时候,完成感大于悲哀,这样你就活得很轻松。文天祥讲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一个人活到69,如果迈过去,是公有制,属公岁。如何才能既老而不衰?有朋友问我,你打太极拳,吃维生素C,我回答说,“所有的垂死挣扎我都不做。”什么都会过去。现在我在编一本书,充满个性,叫《隋唐文明》,50卷,每本100万字,共5000万字,这部书我用的都是原始资料,把海内外,包括中国、日本、韩国研究中国唐代的专家学者网罗殆尽。我用的资料都是没有经过别人篡改过的,所以说是善本,原汁原味。希望大家订购。我也开始广而告之了。
  我很喜欢海南岛,象一座花园。今天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希望海南岛“风骚”在商品社会有它的位置,让海南岛有更丰富的文化生活。祝愿大家身体健康,大显身手,做个有文化的商人。
?
  (2003年7月17日,一代哲人文怀沙在海南省企业家协会筹办的“风骚与商品社会专题报告会”上的演讲,根据录音整理,有删节,未经本人审阅)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骚与商品社会[转帖]

按 语
  先生名怀沙。脉承文氏家族书香。润浸三湘山河灵气。长髯玉立。精于国学。小生有幸。受业燕堂。恩师大作。余每有先睹之荣。癸未初冬。怀沙师莅临石家庄。赠余新作一篇。名曰:“击空明兮溯流光。”强事先生多年。通翰墨之法。晓屈骚流韵。知文章者。盖时运。兴会合和之物也。是故。余素爱老子。道德经述天地之道。又爱屈子。离骚经发古今幽情。然余最爱者。吾师怀沙文子也。例此短序。凡千余言。笼沧桑变幻于形内。挫人间挚爱于笔端。以汉文字形之美。音韵之妙。载情感波动起伏于含蓄。非大手笔所不能为也。往复吟咏。情难自禁。忽随先生意气飞扬。忽随先生感怀不已。小子何德。焉敢藏美。故征得怀沙师同意。发此序于大众书画艺术网。愿美文天下共赏之。
                                       癸未初冬
                
                                    之柔李强于三得草堂

击空明兮溯流光
                       ——老小友:画家程熙印象
                       文怀沙

雨后山居 程熙
  程熙是我的老小友或小老友。初识程熙时她还是个芳华双十左右的少女,聪颖温良,善解人意,气韵非凡。可能由于智商超越等伦,很少与同龄人来往,而是愿意与比她年长至少一倍的朋友对话。钱钟书第一次在我家见到她,就意味深长地悄悄对我说,咱们不要妄自托大,她可不是一般年轻人,五十年代末或六十年代初,她和她喜欢的言二姐(京剧名演员言慧珠)不时会出现在我的客厅里,听我东拉西扯闲话古今——我把这个小朋友看作忘年交。                                          记不真也不想说清楚是什么理由,我们竟几十年不见了(记得最后一次见面,程熙不会超过二十三岁)。想不到两天前,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原来是程熙委托她年逾三旬的儿媳执介绍信及其画作来看我。来信开门见山,要我据过去对她的印象写篇文章,并说,相信我们之间曾存在一段真诚的友情,所以好印象或坏印象都可以写,只要是真实的,信中没有寒暄,也没有要求与我见面或畅叙别情的意思,依然超凡脱俗啊。我毕竟老了,近年最畏提笔,她的儿媳告诉我,她婆婆说,老辈知我婆婆而又健在者,唯文老一人而已。我岂能拒绝程熙的请托。然而,我能写些什么呢?首先映入我眼前的是那洞达人情世故的程熙的儿媳,然后是隐隐绰绰在忆念中浮沉的,青春依旧,皓齿明眸的少女程熙。于是,年逾耄耋的皤然老翁秉笔写道:
  北京小雪后,仍有西风愁起,展观程熙的画,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其人其声却是几十年前的。想来青春年少时的容颜笑貌俱都飘逝,惟独我的思绪却是“剪不断,理还乱”。总而言之,那是透过记忆阳光下的明媚,既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也有惆怅。时间和生活的浪潮把多少朋友、知音,推向一个个角落,所谓天各一方了。疏了,远了,疏远了。纵使相逢,未必相识。耳旁送来九百二十年前苏东坡在长江赤壁下的叩舷而歌:“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余怀......”
  程熙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已故程颂云(潜)将军暮年所生爱女。天赋纤纤素手,所为剪纸,巧夺前代高手,许多老辈交口赞誉。记得我曾介绍她向郭沫若、吴湖帆、李苦禅、李可染......诸先生问业。他们对程熙一例都有好感。有一次阳翰笙听说程熙是程潜的掌珠,不胜倾慕地伸出大拇指说:“我是你爸爸的老部下。”程潜是一位非同等闲的历史人物,所以赢得毛泽东主主席和周恩来总理的尊重。毛、周都曾不止一次地登其门拜访。这类耳濡目染的影响对少女程熙是刻骨铭心的。程熙从小淡泊名利,无意竞进也不想当画家,她之所以能取得当前的成就,无非是她的勤奋努力。可以想见,她在故宫博物院临摹《泰山图》、《峨嵋山图》、《海运图》所投献的伏案之苦、精心之态、汲取之乐,否则何来今天笔下楚楚动人的山山水水,还有那空谷春兰和傲霜秋菊呢?
  凡此种种,使我这个老老大哥感到欣慰。那一幅幅画上飘散的花香、疏影、兰叶、梅萼......只有留在心间才是不败的。程熙写此,怀沙感此,而已而已。
  我撷取东坡句作为这篇短文的题目,并无深意,不过是历史情韵的千载谐合而已。愁,自然也有,愁岁月情,时光不再也。但万勿以为愁除了愁苦就别无它物了。请问人间的秋思愁也不愁?我说,愁也,美也!愁,是一种心灵境界,愁而思,思而远,不妨和岁月开个小小的玩笑,偏偏在回忆中让时光倒流,光阴之箭其奈我何?
  此意只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老夫耄矣,羞与故人见面,徇程熙命,匆匆写此小文,难免老气横秋,见笑了。

                           2003年12月3日夜
                            于北京斯是陋室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1:37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骚与商品社会[转帖]

 李强:拈花微笑     
《名人天下》专栏2000年1月10日发表拙作“大道无形”,记述了国学大师、楚词泰斗文怀沙先生及其诗词艺术。数日来,笔者接到许多读者朋友的电话,这里面有文怀沙的新朋故旧,也有不少诗词爱好者和大中专院校的学生。除去赞赏勉励的话,大都是希望多了解一些文怀沙先生的事。记得其中有一位读者问:“为什么要用‘大道无形’来形容文怀沙?是不是用词太大了?”我这样回答他:“文老经历沧桑,博学精识。有评论誉他为‘当代孔子’,也有文章称他作‘活屈原’,这都是有相当依据的。限于篇幅,拙文叙及的不过万一,每每让我有‘道可道,非常道’之惶恐,怎么能说是用词过大呢?”希望读者朋友能从下面叙述的这几件小事中再度领略到文老的风采。
道破天机
  1993年,湖南省打算整修岳阳楼,请著名女作家丁玲写《新岳阳楼记》,与900年前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古今争辉。为了这件事,丁玲特意找文怀沙先生商量。文老鼓励她:“范仲淹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儿子,原文不过只有344个字,没有什么了不起。你是具备共产主义世界观的党员作家,理应后来居上!”丁玲苦笑着说:“问题是超越那两句警句不容易。”“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文老微微一笑,道破天机:“说得好听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是脱胎于诸葛亮所说的‘有难则以身先之;有乐则以身后之’,再可以推到战国时代苟子所说的‘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我们还可以上溯到春秋时期的老子‘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近似的意思不是在相因相承中溯源长达1000多年吗?”文老侃侃而谈,“采用语言,犹如解释生活,因境遇而异,因主观情趣而异,因思想境界而异。归根结底,因作者的品质与文学素养而异罢了。有什么不能超越的?”丁玲欣然而去。
试金石
  1979年,文怀沙先生在北京简陋的家中接待了一位青年地质工作者。“文老,您曾在1952年冒着挨批坐牢的风险,为红学家俞平伯先生主编出版了《红楼梦研究》,如今为出版这本字帖,我奔波北京10多年了。”青年人递上自己的手稿“文化局、出版局、文字改革委员会都去过,到头来还是被拒绝、退稿。正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听说胡耀邦同志刚给您落实了政策,所以不揣冒昧地前来拜访,想请您为我审一审稿子,看看是不是真的没希望了。”文老看过以后,对青年人说:“明天,我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青年人恍如梦里,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的简单。第二天,他跟随着文怀沙先生拜望了正在病中的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文老热情地向自己的老朋友介绍这位才认识了一天的年轻人,江丰被文老所感动,抱病写了一篇序,把字帖推荐给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7月,这本名为《谈谈学习钢笔字》的字帖出版了,首印20万册一抢而空。这位被文怀沙先生赞许的青年作者一举成名,后来成为中国硬笔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他,就是庞中华。
其实,像这样的事情真是太多了,以至钱中书先生这样说:“腹中空空的人,因你不留情面而恨你,有真才实学的人,因你的举荐和点化而感激你,才学的高低与赞毁你的程度成正比例。庸人骂你什么也不是,能人大贤就把你比做圣人,他们说的都不对!你是一块石头——是试金石!你名怀沙,眼中却不揉一粒沙子。”听着好友的评价,文老微微一笑! “和”的故事
  文怀沙先生讲过一个故事:有两个小和尚为琐事发生争执,一个就跑到方丈那里去告状,听罢他喋喋不休的陈述,方丈说:“你对。”小和尚满意地走了。过了片刻,另一个小和尚也找方丈来评理,方丈回答:“你对。”一直在方丈身边侍侯的徒弟按耐不住:“师傅,你怎么能这样是非不分呢?”方丈微微一笑,对徒弟说:“你也对。”——所谓法无长住,这就是“和”。在痛苦中感受到幸福,在幸福中感受到痛苦,一切都会过去,这也是“和”。“和”是一种修养的高度,“和”是一种生活的绚烂,“和”是一种艺术的境界。
1999年,文怀沙先生的妻子徐迎春女士染病住院,昏睡不醒。耄 之年的文老朝夕相伴,体贴倍至。每次我去医院探望,文老都会对昏睡中的妻子轻轻地说:“迎春,李强来看你了。”每次出去吃饭的时候,文老都会轻吻妻子的额头:“迎春,我出去吃饭了,过一会儿就回来。”每见此景,我心中总是热热的。“她很爱我。”文老深情地说,我担心文老过于紧张,接口说:“我也很爱您呀!”文老明白我的用意,微微一笑:“那可不行,我得和我太太商量一下。”——这,同样是“和”。
多年前,因生活波折,我写了一首小诗:
                “天上一轮明月,
                 水中一轮明月。
                 你投一粒石子入水中——
                 天上一轮明月,
                 我的心碎了。”
“意象还不错,”文怀沙先生微笑着说:“凡来自真情实感者便具有动人心魄的‘质’,倘益之以‘文’采,必能产生美的震颤。不过‘碎’是指固体,‘皱’字如何?‘我的心皱了’。”真是一字千金。能经常得到文老的教诲是让人感到非常幸福的事,他一贯推崇的“虚情索非,实事求是”也正是这样一种艺术上的“和”的境界。
  一部《道德经》5000余言名播中外,一首“白日依山尽”20个字独步千古,文怀沙先生自称是“述而不作”,不知为什么却常会令我想到释迦牟尼在灵鹫山佛会上拈花示众,他那微微的一笑,足以让人们回味出许许多多。
                          李强写于三得草堂
                         2000年2月4日除夕之夜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2:40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骚与商品社会[转帖]

徐刚:学富五车的文怀沙
   文怀沙与朋友
文先生的声音和微笑能够融化世上的坚冰,让朋友心中的块垒为之松动。1992年夏天我刚从巴黎返国,诸多烦恼郁积,先生微笑着对我说:“你要把内心的不愉快一点一点拔除,否则心灵就是垃圾桶了,要换上青草、鲜花、活水。”
我觉得他这时的微笑却有了一丝苍凉的意味:人生要走多长的路啊,不如意总会有的,留下曾经沧海之后对海岸线的怀想,甚至还有那一叶或几叶失之交臂的对风帆的思恋,微笑着,没有抱怨。他的目光如同补钉一样至今还连缀在远逝的风帆上,岸边,会不会有一块礁石也在孤独地微笑?因而我要说,先生的微笑是蔚蓝色的,有点忧郁。
我随凤凰卫视台从风沙线上回到北京,他要我说说干旱的中国西部,胡杨、塔里木河、土地荒漠化以及河西走廊八步沙六个农民的治沙站。先生听着,长久地沉默之后,慨叹老子《道德经》5000言的博大精深:“上善若水啊!”
2001年的元旦,我在故乡崇明岛度假,清晨7时许,浪涛中吐出的朝阳照耀着海岛湿漉漉的早晨,我正站在窗前远望长江帆影时,电话铃声响了。先生先以英语再以中文说:“新世纪的第一个早晨好!”我惶恐至极。
有人说先生孤独如碑,我说他寂寞似水。
文怀沙与女弟子
先生满座高朋中年轻的居多。尤其是他认定的才子才女,求道解惑从无保留,不厌其烦,倾其所有。一日闲坐,说到了才情卓越的女弟子贾冕的画,又说到南唐李璟的词,先生当即起身吟咏:“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同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原来,先生曾要贾冕读《花间集》中以温庭筠为首的18家词作,贾冕却并不十分喜爱,大概是太浓烈了,而钟情于李煜的淡彩——那种近乎枯焦却又生机犹存的色彩。由此,先生为她吟咏了李煜的父亲李璟的这首词,贾冕“不禁为之泪流满面,凄然欲绝”(《文怀沙序跋集》250页)。
得意洋洋的文先生忽又灵机一动,认为李璟的这一词中极品还可以更求精炼,便略加点定重组为一首七绝:“西风愁起绿波澜,菡萏香销翠叶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先生谈起这段为贾冕吟咏、改词的往事毕,问我:“改得怎么样?”我说:“最好不改。”先生笑着道:“贾冕比你还厉害,她用眼角抹了我一眼,一笑,那意思是‘你乱改’,令我羞愧。”
文怀沙与夫人
先生是那样坦荡,又总是小心翼翼地保守着一点秘密,镶嵌在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他总是为情所累,却因着爱意而活得年轻、洒脱。私心以为,先生说到底是个诗人学问家,而且首先是诗人,真正的诗人。他的博学才情与诗人气质,在不断给他磨难的同时,也陶冶着他。他的声音和语言,像温柔而又朴实的池塘活水,总是吸引着驻足者、伤感者、失意者,如果容我猜想,甚至还有飘然落水者——鱼乐也,相忘于水。
这是一片多么美妙的西风尚未愁起或者将欲愁起的绿波澜啊!
热闹与忙碌并非不孤独、不寂寞。先生自己说:我是一个在生活上充满尘垢的人。先生是注定要孤独寂寞的,他的双行泪恐怕是流不完的了,苍生总是这般无助、无奈……
先生的声音有时会从电话里传来,总是感人至深。一年前他的夫人突然在石家庄中风病倒,多方救治仍昏迷不醒。文先生侍候在病榻前,面对的是一个无言的生命,曾经有过共同的风雨黄昏,她现在不睁眼不说话了。
文先生站着、站着,拉拉夫人的手,奇迹发生了:夫人睁开眼睛,嘴巴嚅动着,文先生俯下身去,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说:“老头子,我就爱你啊!”然后又是静默。后来文先生在电话里说及这些感叹道:“人道主义有时可以压倒一切!我怎么能离她而去?”现在,文太太正在奇迹般康复中。
文怀沙与诗词
六年前,先生为我吟咏狱中之诗,一首是写给囚于邻室咫尺天涯的老友聂绀弩:三年饮粥忍饥肠,遍体居然玉米香。覆悚翻怜瘸足升,窝头再造臭皮囊。有肝有胆幺何畏,无酒无诗我益狂。人海蹈蹈藐河汉,跬梁偃蹇踔平阳。
还有一首记得极为清晰的是红叶诗。先生在放风时拾得一片红叶,不知道为什么,这片红叶居然从大墙之外飘到了先生的脚下,一叶红而知天下秋,诗云:倚天照海醉颜红,叶绚三秋傲碧空,赢得丹诚清耿在,贞姿羞列白花丛。
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清彻而又傲然,发之于心、动之以情、传之以声。声音是语言之母,劳作与求偶是语言之父。声音总是以它本真的原始性伴随着永远追求时髦的语言,同时却也在飘逝失落之中。比如吟咏,随着现代语汇的日益退化,交流方式的变化更替而即将失传,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了。
文先生以90高龄南北奔行,偶尔也在电视荧屏上吟咏一番,孜孜不倦地做着抢救的工作,可是谁来抢救文怀沙呢?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3:45 | 显示全部楼层

风骚与商品社会[转帖]

丛维熙:文怀沙剪影

  何年、何月结识师友文怀沙老先生,我已然无从记忆。依稀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文友张贤亮从宁夏给我打来长途电话,说是怀沙先生存有一批上等布纹纸,赠他出书时做封面用,他向老先生表达了谢意后,提出将此纸赠我为宜——当时,我正主持一家出版社的工作。

  我在长途电话中对贤亮说:“此乃夺人之美,难以从命。”

  “哎呀!维熙,人家是诚心诚意地馈赠,我要布纹纸有何用!”贤亮说:“细说起来,你跟他还有缘分呢,文老说在那个特殊年月,曾和你一块在茶淀农场劳动改造过。”

  未曾料到的是,几天之后我突然接到文老电话,他说“纸已备好,待君取之;昔为‘同窗’,今为相知。”文老是研究楚辞的权威,出唇即是文章,我当即赶赴文老家舍,陈谢文老赠纸之情。昔日,我与前辈会晤,常有见面不如闻名之感;与文老见面最初之一瞬,我却有了闻名不如见面——相见恨晚之叹。当时,他年纪虽已近八旬高龄,昔日集风流倜傥与灾难浩劫于一身的文老,却没有一丝老态。他童颜鹤发,精神炯然,使人想到他是少林与武当的传人,而非独领屈子辞海风骚的学者。

  我说:“感谢文老赠纸之情,目前国内纸荒,文老雪中送炭,当食之木瓜谢之桃李,不知文老近日有何文论成集,可交我社出版。”

  文老开怀大笑:“我意懒笔疏,著作皆在怀胎之中。实言相告,纸赠老弟,无任何索求,我偏爱一些说真话写实情的人,贤亮和你是我尊重的作家,便慷而慨之了。其实这些纸张来自东瀛友人的馈赠,比国产封面纸雅致堂皇,惟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老弟将其用于那些‘写真实’的作家身上,切勿为那些伪文学之作装潢。仅此而已。”

  透明、爽朗、谦逊之中又略带狂放不羁,这是我对文怀沙公的最初印象。他说他忌讳后辈人称他为“老”或称他为“翁”,因为“老”和“翁”皆为垂暮之志,离火葬场缩短了距离,他喜欢我称他为兄,以示他的心和我同样年轻。

  我开心地说:“难怪文坛上流传着您的许多风流韵事呢,原来您是一个具有阳刚之气的飘飘美髯公!”

  文老纠正我说:“不要称‘您’,要称呼‘你’。文苑无老少之分,俏俊的罗成比老黄忠骁勇,这是规律。我最看不上那些倚老卖老的‘大人物’。古玩老的值钱,我不是古玩,因而物美价廉!”文老来了一句黑色幽默。

  我的心神完全松弛了下来,信手掏出一支香烟。没容我打火,文老指指对面墙壁上的戒言,我走近看了看,上写:吸烟既害自己又害人,此陋室严禁吸烟。我忙把烟塞进烟盒,他却说:“老弟,破一回例吧,谁叫我招来一个烟鬼呢,这是咎由自取!”

  说我不能破例。但此时文老已把窗子推开一条小缝,并递给我一个菱形的淡绿打火机:“你看,人都是个矛盾体吧,你我感情之矛,已然刺破了理智之盾,请吸一支吧,否则我将是个绝情的人。”

  我当真地点着了一支香烟,吸了起来。吞吐烟雾之际,我看见关于“烟戒”之边,还有一首七言诗贴于壁上,便细读之。诗曰: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

  “怎么样,能破译其中的秘密吗?”文老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仔细读读,里边大有文章。”

  我看看诗题的落款年月为一九七四年,虽不懂诗中曲笔笔锋之所指,但总是和“文革”有关。他提示我说:“我们曾经在茶淀劳改农场不是‘同窗’吗?”

  我说:“你在场部附近的监号,我在西荒地的牢房,有几十里地之遥呢!我只能知晓这诗表示文老您当时的洁身自好!还有背起了红十字药箱……

  “还有什么?”

  我摇摇头,以示自己再无所知。

  文老拉我重新在沙发上坐定,对我讲了一段遥远的往事:在一九七四年文老被扣上反毛泽东思想罪条、来茶淀农场为囚之后,曾有那么一位关心他命运的人,陪怀沙公老母来农场探视文老。来者对怀沙公提出一点要求:给江青写一封信,一表示悔改罪错;二表示知恩而报之心。若能如此这般,文老这位友人将力促其在一个月内结束监禁的劳改生涯,并被吸收进梁效的大批判写作班子。

  “老弟,你知道那时候的茶淀农场是多么苦。揣不饱肚子不说,吃下去的那点东西还排泄不出来(高粱面窝头造成便秘),友人的一番‘劝善’对我怎么能没有一点诱惑力呢!”文老十分透明地对我袒露他的心声,“我不是文天祥,也不是史可法,我是个血肉凡胎,不具有他们的铮铮铁骨,在一九五七年反‘右’派斗争中,我就是这么一块料。但正是那次历史教训,启示我对这次的招安不能从命。我是研究《楚辞》的,没有屈原的魂儿,也该有一点屈原的皮毛吧!因而,当我年迈的母亲询问我的意愿时,我对老母说:‘我不能听命于招安,我不想为之效忠。’老母为此虽然十分焦虑,但她是知善知恶之人,告诉我说:那得有个应付的对策,你躺倒装病好了。我这首狗屁歪诗,就是在那个时候写的。”

  文老亮出一个真实的自我,使我深受感动。我说我愿知道那首诗里的“雾中庐山”,希望文老揭秘。文老离位而起,和我再次走到壁前,用手指点着七言诗中的每行第六个字,文字组成起来,先是使我惊愕,后又使我捧腹大笑。原来第六个字横向组合,竟对女皇江青嘲讽和怒斥:龟-主-江-青。

  也许是始于这次的晤面,我和文怀沙老先生有了来往。文老在电话中常称我“老弟”,但我总是恭而敬之地称其“文老”。他上晓天文、下知地理,不仅古典文学烂熟于胸,对外国文学亦了如指掌。因而,每次和文老交谈,我都处一个学生地位,他洋洋洒洒,侃侃而谈,从文学谈到人生,谈到社会,谈到美好,谈到丑恶。谈到尽兴之处,文老在黑色幽默中难免冒出几句大俗之言,我实难从文老身上找到学究夫子的自命清高之气。

  在我的记忆里,老先生从未美化过自己;相反,他常常对我讲起他的许多不足之处。对中国语言文字含意之丰富,老先生有独到之见解,比如对“性命”两字,他如是说:性命,性命,无性即无命可言。文学是人学,怎么可能叫作家净为山门和尚呢?即使是寺院僧人,也具肉体情欲。对吗?维熙老弟!

  文老敬崇鲁迅。他剖析鲁迅之伟大处在于:宁折不弯的硬骨头性格,这是文化人中不多见的;其次就是鲁迅有学有识,不是有学无识。中国有许多饱学的大文化人,读破万卷书,但无见识。鲁迅是把学和识结合得最完美,并把它变成行动的一尊民族之魂的青铜塑像。

  我常常笔耕不辍,缘由起于想追回流逝了的二十年光阴(划“右”到平反),因而文老骑车来我家的时间,比我忙里抽闲去他处的时候要多。他劝说我:老弟,这样干下去是不行的。你该珍惜你的存在价值,生理的自然规律有一日会惩罚你的。老先生要我活得洒脱一点,逍遥一点。特别是我在一九九六年不再担任任何工作之后,他打电话对我说:阿弥陀佛,文坛里又多了个生命力顽强的作家,少了个为别人拉车拉磨的驴儿。他又忙着修正自己的话说:当然,当个为别人做嫁衣的裁缝,也是光荣的。

  乐观,豁达,幽默,透明,这好像是文老生命的四原色。其实,他也很忙,有一次我打电话问他是否看过魏明伦的《夕照祁山》,他说他陪张爱萍将军看过了。老先生还告诉我,张爱萍将军谈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在红军长征前,作为儿童团团长的胡耀邦,曾被打成“AB团”分子,是张爱萍将军把胡耀邦拯救出“左”倾路线的灾难深渊的。

  我想,德高望重的张爱萍将军之所以重拾旧话,可能缘起于文老昔日和耀邦有过的一段交往。用文老的话说,耀邦对文怀沙有旧恩,张爱萍则对耀邦有旧恩。所以,张爱萍是文怀沙的“重恩公”(韩昌黎云:“知己重感恩”也)。在耀邦仙逝的半年前,耀邦曾特意赠诗文老,以示对老先生的尊敬并志其友谊之深厚。其诗题为《致文怀沙先生》,全诗如下:骚作开新面,久仰先生名。去岁馈珠玉,始悟神交深。君自九嶷出,有如九嶷云。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闭户惊落叶,心悲秋早零。心悲不是畏天寒,寒极翻作艳阳春。艳阳之下种桃李,桃李芬芳春复春。哲人晓畅沧桑变,一番变化一番新。如今桃李千千万,春蕾一绽更精神。

  我已然不记得是在哪次晤面中提起耀邦的了,但话题是由我而引发,我却仍然记得清楚。我说七十年代末期耀邦任“中组部”部长期间,拯救了多少“左”害之下的冤魂。当时,错划为“右派”平反改正的五十五号红头文件还未下达,我曾给耀邦写过一封信,耀邦用“六B”的黑色铅笔,复我一封两页信纸的亲笔回信,开头就用了“没有百丈冰,哪有花枝俏”之词句,鼓励我及王蒙(信中提及了王蒙)要写出好作品来。文老这才谈起耀邦同志和他的交往,并拿出耀邦的赠诗给我瞻读。文老没有解释诗中的内涵,我也没要求文老加以阐述——但我们同属文化人,是凭着对历史的感悟和对时代的把握来理解耀邦同志这首《致文怀沙先生》的诗作的——这肯定是传世之作!

  同大自然山峦的折摺形成的沟壑一样,年龄的断层必然存有代沟。但我和文怀沙老先生的生命年轮相差二十有余,却没发现这种代沟。有一次,我在电话中询问文老这一问题时说:

  “是不是我老了,怎么我们中间没有代沟?”

  他答:“不,是我年轻。”

  这确实是他的心灵自白,也是他的灵肉写真。当时,他已然年过八旬,却有汽车不坐,专爱骑一辆自行车走街串巷出门访友。由于他骑车时车把上总要架着一根拐杖,致使附近交通警察都认识这位美髯公。有的交警出于对文老的关心,向这位大文化人举手敬礼之后,便规劝他步行或者坐车。道理十分简单:他年纪大了,极容易发生交通事故。可是他偏爱“两轮”而不爱“四轮”,对警察的关爱表示感谢之后,不仅依然故我,还以他的这项专爱开导过我。他说:“坐车人是不自由的,骑车人精神是自由的,骑车人只要你不闯红灯,可以东西南北中任你行驶,坐在汽车里就没有这份自由了。此为其一。其二,比如路旁走着一位婀娜美女,你坐在汽车里只能看其瞬间,而骑车则能下车驻足而仔细观之,人生赏美是一大乐事,常常失之则不再来!你以为如何?”我说:“你常在电视台吟唱古诗,这出自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神经本能。”文老纠正我的语失说:“老祖宗既然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写在诗经的首篇,那就不是文怀沙一个人的本能,而是人类的共有的本能。不然的话,你看所有的电影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美丽的。不是吗?”我反诘老人说:“那不一定,雨果的……”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先行一步对我进行封堵:“你是说《巴黎圣母院》中那个敲钟人吧,你是作家,一定知道那是通过敲钟人形象上的丑陋,展示人类情感中的至美情感的交响诗。我骑车上街,也不放过对这种美的寻觅,有一天,我看见一对盲人,在街头上拉着二胡,如果他俩拉的是一般老调,我也许就骑车过去了,可他俩演奏的是《二泉映月》,我立刻下车观之听之,然后我与这两位陌生人对话交谈——当然,我不会忘记给这两个不幸的苍生,丢下我口兜里的人民币。”这次与文老的闲聊,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昔日在文苑中听到的,只是文老的前一种风月传闻,对他全部的人文情愫,可谓知之局部——这次相见,让我知道了他的人生的月圆之光。

  在文老的眼里,有的老人所以暮气沉沉,都出自于心灵衰老之故,心灵年轻,则青春永恒。这些年来他东跑西奔,为黄帝陵的题碑,他应邀远行而至;敦煌艺术的保护,他从不以年近九旬而推脱其责,而是有求必应。文老不仅对大事马不停蹄,就是对芸芸苍生中的生存小事,也非常认真:有一次,我饭后到街头散步,发现小街上一个无名的小小书店,挂起了“学者书店”的牌匾,为之题写牌匾的人正是文怀沙。因我常去这家书店驻足,便与其营业员闲聊起来,他说,我们请了几个大名人,为之题写牌匾,都因书店太小而被拒;哪知文老一请就到,他骑自行车而来,又骑自行车而去,我们想付一点润笔费,也被他拒绝了。他连连感叹老人精神圣洁之余,也不无感慨地点出一些文苑名人重利轻义、两眼只知向上看的“时尚感冒症”。我很看重底层平民百姓对文老人文行为的界定,但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眼睛只知向上看的文化人,十有八九是学者中的文痞!

  记得是在21世纪的新纪元之初,有一天,我接到文翁打来的电话,说他的朋友从内蒙送来了一只羊腿,要给我送来。我说:“不能劳你大驾,还是我去取吧!”为答谢文老这只羊腿,在这年的春节我请文老来家做客。在席间,他谈笑风生,当我的一个友人问起他的年龄时,文老竟然风趣地回答道:“我今年才年满45岁。”那位友人愣住了,文老立刻为其解疑说:“我说的是公历制,90被2除,不是等于45公岁么。”我们都为文老这句只有他能说出的话,而捧腹大笑。文老却俨然一副不解的神态反问我们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的精神和心态,怕是比有些45岁的‘老人’还要年轻许多呢!然否?”

  友人连连点头——因为文翁精神确实年轻。友人可能是被文翁的风采迷住了,又问:“你保持心灵年轻的秘方,能不能告之一二?”文老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立刻脱口而出:“生平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对于“苍生”和“美人”这两个词意,用不着文字解析,友人们都能无师自通。但文老还是对“美人”一词,专门做了词解。他说“美人者,既涵盖了人间美女,但比美女含意更为广泛,《诗经》里把‘美女兮’‘芳草兮’,视为人间美丽的象征,因而你们可以把它看成是美到极至的追求和表达。”我直译文老的心声说:小小书店题匾,他骑车欣然前往,这是他为了芸芸苍生的注解;另一半为了美人的自白,既是他潇洒、多情人生的自我画像,又是情爱之美无法容纳下对人类之爱的广泛追求。他在与我同在一个劳改农场为囚期间,曾主动请缨背起一个红十字的药箱,奔走在那片苦难的土地上,既为干部看病,又为囚徒医伤(年轻时,他有过中医实践),扮演了“救世耶稣”的角色——可是当有人诱惑他出监,去为“梁效写作班子”效劳时,他断然拒绝了。我说:“这是大智、大情、大美的融合,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可谓萧杀天地中的一声绝唱!”

  友人们为文翁热烈鼓掌,并一齐举起手中的酒杯。不知为了什么,在友人们举杯之际,我突然记起了钱钟书先生在世时,为文怀沙的一张肖像画,写下的“文怀沙先生像赞”:

  文子振奇越世,范生超诣传神。

  画品居上之上,化人现身外身。

  这是钱钟书老先生对这位既入世、又出世的中华才子的人生评价了。钱钟书老先生,一生为人严谨,在后生眼里,颇有点圣哲的意味;但居然与常飘然于世外的文老,有着亲密无间的友谊,这是一个十分美丽、极具诱惑力的文苑之谜!

  在二十世纪尾声的一个冬日,那天北京刮着五六级的大风,我正在电脑上行文,文老突然闯到我的家里,看他一脸黄尘,我以为出了什么祸事。他说不是祸事是好事——他要出游欧洲去了,特意向我已故的老母亲遗像前来辞行。最初,我没能理解文翁的意思,直到他在书房,向我母亲的遗像,弓身鞠了三个大躬之后,我才知道其行是出于对我老母的尊重。他说,我母亲历经生活磨难,是在困顿中走完她的人生的,这样的灵魂不会下地狱,而一定升了天堂,她在天堂一定能保佑他远行欧洲的一路平安。我很感动,既为他在母亲遗像前祈祷时的真诚神态而感动,更为一个大文化人“下里巴人”的情怀而动容——要知道我母亲近似于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一个名满中华文化名人,每次来我家时,必称颂她是穿越了苦难,支撑了全家生存了下来的伟大母亲。

  而今,当笔者为文老用文字剪影时,他又于八月初远去了美国。九月,他回来了,打电话向我报平安时,我说:“以后,不要再往国外飞了,多保重吧。”以论公岁四十颇有余、五十尚不足的文怀沙说:“我还没满五十公岁呢!只要有事我还要飞……”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4: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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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健不殆的文怀沙


  说起文怀沙老先生,在知识界、教育界鼎鼎大名,他学贯中西,精通古今,是扬名中外的著名学者,楚辞专家。又因为其风流倜傥,而在现代文坛上倍受争议。最早认识文老是在峻青所著《沙翁复活记》里,知道文老不仅是位博学多才的学者,更是一位有血有肉有鲜明个性并带有传奇色彩的人,最能概括文老品格、为人、性格的就是周谷诚先生为他题赠的书法条幅“相与无町畦,相与为婴儿”了!

  和文怀沙先生相见并聊天是件幸运和愉快的事情。三年前的深秋,在北京民族饭店好友相聚,见到了文老,当时早己相识的留美学者老前辈赵浩生先生也在座。年近耄耋的文老先生银髯飘拂,儒雅绝俗,那“三千银丝”,加上一支竹杖,半儒半仙,风流惆悦,也许心胸宽广豁达,谈吐幽默诙谐是长寿老人共有的一大特点。大家还没有坐稳,文老就讲起了笑话:“某君膝下有一独子,宠爱娇惯,小子也着实顽皮。一日,小子在外面闯祸,爷爷实在看不过了,便打小孩子屁股。某君看在眼里,痛在心上,也无奈,自己的老子教育自己的儿子,说不得,恼不得。急中生智,抡起胳膊,抽自己耳光。老爷子忙停下打小孙子的手问儿子,这是为何?某君怒道:‘你打我儿子不心疼,我打你儿子看你心疼不心疼!’”众人大笑,聚会便在欢快的笑声中开始。

  爱听文老讲楚辞,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他是目前硕果仅存的楚辞大家。他却没有著书立说,一张名片空荡荡总共7个字:述而不作文怀沙。但听他讲《离骚》,你会激动不己,情怀激荡。屈原随着文老铿锵之音走进了你的心田,“屈原爱国,楚怀王不给他机会,但楚怀王最终也没有压抑住屈原的爱国之心。屈原的爱国主义,不是你爱我,我才爱你,而是一往情深,决不等价交换。”谈到屈原大夫的:“骚韵”,文老说,“骚”代表着中华民族的个性,“风”则代表着共性,骚韵就是爱心。在文老谈笑之间,灿烂笑容背后,有一个庄严的灵魂。

  人们习惯地称文老为“楚辞专家”,其实这个说法不完全,他懂中医中药,早年曾在北京中医学院任教授,授业解惑。他研究《红楼梦》几十年,“红学”也是他一专;他不是书法家,但他的墨宝竟拍出了当今文人书法最高价:一万元一字。
 
  文老兼容百家,学贯中西,其涉足领域之广,造诣之深,后学难望其项背。几年前,四川著名剧作家魏明伦成立“魏明伦文化公司”,文老发来了贺电:欣闻“蜀娃”魏明伦继“巴妹”刘小庆之后,双双下海,掀浪弄潮;乃知文坛艺苑之胜事,非徒舞笔弄姿,而在于能掐会算,经四海腰缠万贯济扬州也。鬼才魏生乎,使汝多财,吾为尔宰。众人不解电文深奥,请教“鬼才”魏明伦,魏先生说:“文老夫子在抛典故。元朝陶宗仪《说孚》载《商云小说》:“有客相从,个言所志,或愿为扬州高官,或愿多聚资财,或愿骑鹤升天,有人欲兼三者:腰缠万贯,骑鹤上扬州!”后面“使汝多财,吾为尔宰”八字,译成大白话如下:只要能让您魏先生发了,我老头子愿给老板您守门!

  知道文怀沙的人,都知道他从来活得潇洒,潇洒得无所忌讳, 从来“不讳人恶”,从不“为尊者讳”。当年,毛泽东诗词公开发表,全国一片喝彩声,而文老在欣赏赞叹之余,本能地指出毛泽东诗词中文字上的瑕疵,这在当时“字字句句”是真理的年代,可谓大逆不道了,为此他倍受牢狱之苦。

  文老在人生八十八个春秋中,遇到过多少坎坷、挫折,又有过多少甜酸苦辣?只有那飘在胸前的六绺绺美髯知晓。谈到这些,文老笑到:“人生不能一帆风顺,好事不能让一个人全占了。痛苦未必不是上天赐予的一种特殊的财富。感受痛苦,面对痛苦并不难,难的是在接受痛苦的同时,学会欣赏痛苦。做到这一点需要大彻大悟,祸福相倚,能够欣赏痛苦,在人生的道路上就可以面对一切,而且是但然的面对,”如此的胸怀,如海一般宽广,如虹一般明艳。正如文怀沙老人在法门寺,应主持澄观法师要求,做的一幅对联:“法、非法、非非法、舍非非法;门、无门,无无门、入无无门。”

  文老珍藏着一个巴掌大发黄破旧的小日记本,那时他“文革” 中入狱十年,在数不清的无数寂寞的日子里,追忆自己曾经忘情投入地挥洒过的情感。他一生经历过几次婚姻,他从不欺骗他任何一位妻子,包括他自己。在凡人世界芸芸众生中,难得有这份勇气。他和每位妻子都是真爱,每位妻于都曾经真正拥有,至今,他曾经离异的妻子和她的丈夫都依旧是文老至诚的朋友,都得到他的爱护和关怀。而每年三月三那天,文老便会面壁禁食一天,这是为几十年前为他殉情的姑娘寄哀……文老的夫人旭嘉秀女士与他相伴十余载,年年三月三为他侍茶弄水。

  文老的一生是多彩的一生,敢爱,敢恨,敢怒,敢喜,而且还敢“死”过,这是一种对“死”的体验,一次,电台编辑在播放文老吟咏的诗词之前,怀着沉重、怀念、敬佩的心情告诉听众,这是著名吟咏大师文怀沙先生的遗作……他在上海的兄长听到后,慌忙跑到电台去询问,当即打电话到北京,而文老听说后,快乐得彻夜未眠,他说这种“死”的体验太美好了,并连夜给电台的编辑写信,没有丝毫责怪,真诚地感谢他们让他活着听到了身后的赞誉。

  八十八岁的老人如此豁达健康,问其养生之道,文老说:“万变不离其宗,离不了锻炼,锻炼是健康的重要保证。”年轻时,文老就酷爱体育锻炼,参加过旧中国的第五届运动会,获得跳高比赛第五名,其成绩是1.74米,正好跳过文老自己的身高,按今天的标准,当时的文怀沙可以进国家田径队,起码也算是运动健将了!进监狱接受改造的那些年,文怀沙的身体状况极差,他便找到了特殊的锻炼方法——扫街,拿着笤帚,从东到西,由南至北,扫得认真仔细,扫得通身大汗,既活动了身体,还因为表现好受到“表扬”,少受了些皮肉之苦。如今文老除了散步,很少锻炼了,老人锻炼一定要量力而行,不要过火,过量,要根据地点、环境、自身体能状况等条件锻炼,否则,不仅达不到长寿的目的,甚至会适得其反,真正成了“垂死挣扎”了。

  久闻文老书法一绝,古拙苍劲,方正端直,质朴中透出一点隽秀之气。趁着谈兴正浓,请文老题字,老人双目炯炯,不假思索,挥笔写下了“行健不殆”四个大字。

  前几日,在西北重镇天水市又见文老,仍然神采奕奕,谈笑风声。聊到北京如今在热火朝天地申办奥运,他老人家说道:“奥林匹克运动会虽然只有百年历史,但其意义和影响力却超过了体育范围。奥林匹克运动会已经成为世界人民的节日。在哪过节是各国尤其是其经济、体育等综合实力很强的国家非常关心的事情。各国都希望在本国领土上举办奥运会。这样,在政治上、经济上、体育竞争上取得的好处和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对世界文化文明发展起着积极的意义。古老的中国,体育竞技也是很有影响。比如蹴鞠,发展为现代足球,角力和射箭等等众多项目。我们应该在这个基础上,在现在竞技体育中,为人类再做贡献。仅此一点,2008年奥运会就会在北京举办。中国人期盼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圆满召开。”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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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石怀沙的智者——文怀沙先生小记

  在2月9日、10日的诗歌剧场《天地一太白》中,年逾九旬的文坛传奇老人文怀沙先生将登台吟咏李白的名篇《将进酒》。
  第一次见到文怀沙教授,是在1996年;再次见到这位长者,已经是2002年。对于一位当时已经八十多岁,而今年逾九旬的老人来说,还能记得我这样一个与他并无深交的年轻人,实在令我有些惊讶。

  先生依然思路敏捷清晰。我在电话里向他说起要去拜访请教的理由——纪念李白1300周年诞辰——事先没有任何准备的文老,却对李白的诞辰记得异常清楚,当即说道:“怎么是1300年呢,李白生于701年,今年应该是1301年。”

  “我们是按阴历算,李白是古人,肯定不是按现在的公历过生日,只要还没有过春节,还应该是1300年。”好在我是有备而来的。

  “那也不对,按阴历说,李白更不是1300岁了,他应该是1302岁,你忘了阴历是按虚岁算的了吗?”

  见我一时语塞,老人在电话那头儿像孩子一般顽皮地笑了:“我是逗一逗你,看你的反应快不快,你不是事先就说了是1300周年吗?周年就是周岁,哪还有再按虚岁算的?我知道,你不再反驳我,是给我老头子留面子,哈哈哈……”

  我一直想与这样一位智者有更多的亲近,但是自从1996年初次见面,我再没有敢打扰过老人。他这一番话,把我由敬慕而产生的拘谨彻底打消了,与文老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文怀沙先生青年时代曾私塾太炎,受业章门,是举世皆知、硕果仅存的的古典文学大家。先生治学以楚辞为其专长,而对于经史百家、汉魏六朝文学、历代诗词歌赋,甚至佛学、音乐、戏剧、金石书画无所不窥。先生不仅学识渊博,长相高古,才华出众,他的为人,更是秉性正直,纯真质朴。他言出行随,表里清澈的性格,在学林享有极高的评价。郭沫若以“荷蕖发幽香”的诗句赠他;周谷城先生曾题赠云:“相与无町畦,相与为婴儿”;沈尹默先生在赠他的《减字花木兰》中称他“争比灵均,文采昭然历劫新”,直接把他比做屈原。先生银须飘拂、目光锐利的形象,确有屈原之神貌,许多人知其学,闻其言,见其人,莫不惊异,感觉他简直就是一个活的屈原。据说,雕塑家蔡汉文的雕塑作品《屈原》,就是根据文怀沙先生的形象创作的。

  先生仰慕屈原的风范,一生以屈原为榜样,研究屈原,更学习屈原的精神。抗日战争期间,他反对独裁统治,抨击恶浊、腐朽的反动官僚整治,以文章触时忌,在皖南被捕,出狱后思想愈益激进,而且放言无惮,柳亚子先生忧之,以诗相劝:“抱石怀沙事可伤,千秋余意尚彷徨。希文忧乐关天下,莫但哀时作国殇。”对文怀沙愤世嫉俗的性格表示了安全上的担忧。但是文怀沙却坚持走上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屈子之路。文革中,他又一次因言获罪,被关入监狱,过着“三年饮粥忍饥肠”、“窝头再造臭皮囊”的日子,却仍然写下了“有肝有胆公何畏,无诗无酒我亦狂”的诗句,更没有抹掉“荆山怀抱生烟玉,三闾行吟绕泽兰。高翥云霓为我御,手提落日照长安”的豪迈。而那首几乎送掉他性命的藏锋诗,更是广为传诵,诗云:“沙翁敬谢李龟年,无尾乞摇女主前。九死甘心了江壑,不随鸡犬上青天。”诗中每句第六个字连起来读,乃是“龟主江青”。

  先生对恶势力绝不容情,但对于生活本身却有一种豁达和宽容。文怀沙先生“死而复生”的故事,经著名作家峻青写成长篇报告文学《沙翁复活记》后,流传甚广:1986年10月5日,上海人民广播电台在播放文怀沙先生50年代吟咏和讲解《诗经》的录音时,播出了“我国已故著名文学家文怀沙是一位学问渊博的学者……”的按语。

  电台广播之后,引起了人们的震惊。文怀沙先生的朋友们十分悲痛,纷纷给他家里发唁电、打电话表示哀悼。好端端的文老突然接到这些唁电和电话,也是十分吃惊,感到莫名其妙。事情发生之后,当人们知道文老还健在,这是一条“假消息”时,都十分气愤,有人甚至赶到电台去责问。电台的编辑人员和领导更是感到十分惭愧和不安。特别是编辑马学鸿,更是对自己的严重失误感到十分内疚,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文老的指责和组织的处分。但是当文老了解到事情的原因,知道电台的同志不是有意的,而是工作上的失误,为了使编辑这条节目的同志不致受到处分,他专门写了一封长信给电台的领导。信中说:“……你们短短几行报道,使我感到的是来自执笔者‘慎终追远’式的温暖,而本月五日、六日晨昏两度播放鄙人‘生前’录音,则充分表达了‘上海台’对‘已故’之文某的厚爱。对待这种不虞之誉,我在愧领之余,也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如果贵台领导人愿意尊重鄙人的意见,务请谅解我那位不相识的、或称之为素昧平生的朋友,千祈勿以一眚掩其德……”

  文老是位十分幽默的人,今天谈起这件事他甚至“深以为幸”,“常言道盖棺定论,其实一个人真正等到盖上了棺材,评价是好是坏,他都一无所知了,而我却有幸亲自听到了这些声音,这些温暖的声音。”“有此幸运的人是不多的。”这话听起来轻松,轮到自己头上却没这么简单了。恰好也在当时,在另一位名人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却被那位名人和他的家人把上海闹得天翻地覆。

  作为诗歌剧场《天地一太白》的制作人,我渴望能够邀这位具有传奇色彩的文坛泰斗参加演出,上台吟咏一首李白的诗作。

  “我的时间不多了,和我同辈的朋友多数都已入了鬼箓,我也离下山不远了。”老人毕竟年事已高,我以为他是不肯答应了。

  他却话锋一转,“但是这样的活动我是愿意参加的”,因为“我们的民族需要屈原和李白这样的诗人,需要这样亘古亘今的文化巨匠,更需要我们今人对先贤们所留下来的无比珍贵的财富给以重视。你们能做这样的事,我表示敬意。”

  借了李白的光,在我第二天前去拜访的时候,老人对我这样一个晚辈很是礼遇,称我为“同怀”,并以他的序跋集相赠。当晚又专门写了一首诗,让我次日去取,诗云:“太白儿时不识月,道是一张白玉盘。无怪学人疑胡种,葡萄美酒吃西餐。”前两句借用了李白原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天衣无缝,算是平起;后两句却平中见险、险中见奇,以学界对李白身世的考证入诗,吟出“葡萄美酒吃西餐”这样大俗大雅、意境深邃的精警之句。

  沙是细微的,先生却名怀沙,而佛家有云: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胡耀邦在晚年曾有《致文怀沙先生》长诗,其中有云:“骚作开新面,久仰先生名。去岁馈珠玉,始悟神交深。君自九嶷初,有如九嶷云。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戎马诗人张爱萍将军曾有一首《聆听文怀沙教授讲〈离骚〉有感》,称赞他“一曲吟催千古泪,文怀八斗叹骚才。韵高自有真情在,恍若云中屈子来。”

  先生的博大,绝非寻常人所能望其项背。但他的情感,却让人感到真挚亲切。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5: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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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楚辞专家文怀沙先生印象

                     文 涂玫

  2000年1月23日,庚辰在望。大寒后的第二天,天气异常寒冷,北京城十三年没有这样了。上午八点,我们如约来到文怀沙先生的家中。多日未见,文老依然是面色红润,精神矍铄,银髯飘拂,行动矫健。那双闪铄着慈祥和睿智的眼睛,足够焕发人们对生命的信念,正所谓“年既老而不衰”。大家都知道文老九十高龄,他本人只承认四十公岁。他羞于与同代的老人为伍,他案头放着他喜爱读的《中国青年报》。

  此时,他正准备用早餐。早闻文老有三美:美文、美人、美食。前两美我已略知一二,真还不知先生如何美食。一杯牛奶,两片烤面包,如是而已,毫不特殊。

  袅袅檀香袭人,我们坐在朴实无华的红木圈椅上,面对着长长的书案。这些太古而又安谧的气息如今好象只能在小说里去寻找,然而,“旧时明月在”,就象眼前这位风神散朗、超凡脱俗的老者,永远不会过时。

  屋子里很暖和,突然耳畔听到从主人内室中送来的如此柔和、舒缓的意大利歌剧音乐棗象是女高音的咏叹调,我们进入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多么惬意、多么美好。东西方文明交融,古典和现代在这里邂逅……

  文老早餐后,我们在客厅落座,四壁皆是书画墨宝,令人目不暇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装裱细致的张爱萍将军赠文老的七绝诗:

             一曲吟催千古泪,
             文怀八斗叹骚才。
             韵高自有真情在,
             恍若云中屈子来。
  
                  聆听文怀沙教授《离骚》有感,书赠沙翁。

                  一九九三年八月 张爱萍 李又兰

  寥寥二十八个字,寄托了张爱萍老将军对屈原精神继承者棗文怀沙先生的钦敬之情。这时从来对身外毁誉恝然置之的文老确实动情了。对待来自自己景仰者的“月旦评”岂能无动于衷?文老指着张老将军的墨宝对我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每当我有所消沉或懈怠时,我就举头看这诗章、沉吟这诗章……这是激励,也是鞭策。”接着文老从案头找出一叠近照出示,全部摄于上个月棗即二000年一月九日,这一天是张爱萍老将军九十岁华诞,这在这一天文老迎着朝阳,手书两帧精美的册页,并亲自在上午呈献给寿翁夫妇,文老豪情满怀地拥抱着将军,并高声向所有到场祝寿者朗诵他的语体诗篇:

             直面未来,属于孩子的将军
             谨以拙诗九行,蕴含独到理解,献给萍翁、兰嫂双寿
             当金戈铁马的岁月过去,有一个将军
             从自由的风暴、雷霆中走来,
             检阅大地上的小草、空谷间的幽兰,
             还有波涛里的浮萍……然后用深情的目光
             说:“我-爱-你们!”历史便记下了
             这个时刻,这个场景。
             2000年一月九日是个闪光的日子。
             生命出现了奇迹,
             九十岁突然浓缩,转化为十九岁,
             脸上绽出青春的微笑,这是属于孩子的将军。
  
                     公元2000年一月九日拂晓 燕堂文怀沙
  
  我反复品味这首诗,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仅从这火一般炽热的情真意切的诗句中,我感觉到将军和诗人的心如此贴近,同样挚诚崇高,他们爱祖国、爱人民,他们有着共同执着的追求。将军和文老形殊神依,他们是默契于心的同代人。这位战功卓著的戎马将军,两弹一星的功臣、领导者,总是不矜不伐、思贤若渴,他对文老的虚怀若谷是十分感人的。
  
  许多见过文老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不论他的气质、外表,都会令人想起两千多年前轩昂高吟的屈原。
  
  文怀沙先生之所以受人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有渊博的学识,更重要的是他有着高尚的人格和品德,正象当代举世景仰的胡耀邦同志在《致文怀沙先生》的诗句中写的:“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这是对文怀沙先生的极高评价。
  
  文老要出门了,临行前送给我们一幅融正、草、隶、篆为一体,苍劲有力,自成风格的墨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他告诉我们,这是北宋诗人晏殊的名句,意思是让该过去的过去罢,瞻望无尽无边的未来,人生当有此情怀。大丈夫要能耐得住寂寞,才能鹏程万里。
  
  新春佳节就要到了,我仅以这篇小文向文老拜年,并带去我们良好的祝愿。愿“卓立不群的文老不会总是像一个女诗人所说的那样“孤独如碑”。
 楼主| 发表于 2004-6-19 15: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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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怀沙翁

  这是羊年的3月23日中午。
  这是北京市东三环外的一座宾馆,一间套房。一位手拄拐杖但精神矍烁的老者给我指座。于是我在三人沙发的一边靠近他坐下。他和蔼中透着几分亲切。仙风道骨的韵致中,四射出无穷的灵气。
  此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这天上午,我在西二环外的一家宾馆出席“首届中国竞争力论坛”。中央电视台某栏目的编导叶女士把我叫出去,并亲自开车把我送来这里。也许她在路上介绍过这位老者的一些情况,但我似乎都记不起。我的心思放在了从海南来北京的钟总身上。他的合法权益受到了侵害,到北京来找新闻单位、找名人帮忙维权的。他虽曾有数千万资产,可是此时他太弱小了,他弱小得在地方官员面前无力申诉。
  叶编导把我接过来是一起商议如何帮钟总维权的。
  然而落座后并没有直击正题。几句闲聊后他发现我们几人是还可以谈几句的中年人。他诙谐幽默,讲了自己前几年的一些趣事,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是他为别人的书写的序跋集。他翻开一处,边念边说:“这是我对四项基本原则的看法。我就是我。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说四项基本原则最重要的是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道路。但共产党该怎样领导,社会主义道路该怎么走有自己的看法。言语中透出他的铮铮铁骨与拳拳赤子之心。
  我突然心生佩意,他是一位极为成熟的政治人物,是退休的中央或部级领导还是脱下戎装的将军?
  我看清了他手上的书名《文怀沙序跋集》。
  “文老,能把您的这本大作送我一本吗?”我开始索书了,僻好成瘾,没办法的事。
  我从他手上接过书,看到作者简历:文怀沙,1910年生。……“哦,93岁了!”伴随着心中的惊奇与感叹,我仰起了头,打量着眼前的尊者。
  “这本书不多了,不能送你。”他从我手上要过书,轻轻地说道。刚看了一行字,下面的简历还没来得及看,我懊悔自己太早地心生惊奇。
  他站起身,走向书架,拿起一本线装模样的深蓝色竖排书:“我把这本书送给你。”他拿的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扉页上,他写下了两行字:
  
  谨以此经卷为明权友祈寿
  燕叟 文怀沙和南 癸末新春

  笔力雄健,点横竖弯显示成熟的硬笔书法功力。我满怀敬意虔诚地双手接过书,仔细而长时间地端祥着他的题字,希望从中悟出更多的情与理、艺与哲,不老的心境与厚重的期待……
  钟总与怀沙翁已是多年的朋友,话归正题后,怀沙翁为钟总的遭遇,为他创业的艰辛惋惜,为地方政府官员不能体察投资者需求,不能以发展经济为中心而愤懑。“当然”,他说,“要讲究策略。策略,对好人来说,是策略,对坏人来说就是阴谋诡计。”他面色沉重,似乎心有千千结,就象医生治病一样,希望找到最佳药方。
  “走吧,吃饭去。”怀沙翁起身穿上档风衣服,不用掺扶,同我们一道谈笑间走出大楼,乘上汽车。几分钟车程,便到位于亮马桥路的金潮音大酒楼,店名用怀沙翁手书,几平米一个字,立在两层屋顶上,很是醒目。这使我对怀沙翁的书法艺术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走进大堂,只见右墙上贴着木板四条,上面镌刻着篆体楚辞,落款为燕叟文怀沙。一眼望去,四条字幅,如同放大的竹筒。古式古字,浑然一体,风格特异。我既为设计者的匠心独具而称赞,又为怀沙翁的书法功底所折服。有人提议合个影,赢得众人呼彩赞同。店主很快找来相机,或合或分,与怀沙翁尽兴留影而毕。
  约五十平方米的包厢宽敞明亮,饭桌上的怀沙翁一改在宾馆里的庄重深邃,古今中外、教育、文学、书画、军队、战争、解放区、大学、机关、官场、民间、兴之所致,无边无际。人间态像,尽在笑谈中:
  “一切都要过去。就这个真理,让一切痛苦的人幸福,让一切幸福的人痛苦。”
  “历史的前进,是光明与黑暗共同作用的结果。”
  “人所能作的努力,是他在一定时间与空间中显身手。“不幸往往压倒弱者,又往往成就弱者。”
  “人可以埋葬过去,无权埋葬未来。”
  忽而宏深隽永、忽而水净沙明。隽永时哲透纸背,沙明时清泉沁心。其博学、其广识,其心态之年轻,其举止之洒脱,一位泰斗级世纪老人,在我们几位中年人面前显示出活活生机。“人要风流,但不可下流”。“你爱他,他爱你,这是相爱;他不爱你,你坚贞不一地爱他,这是真爱”他对几位女士说。联想到刚才上车,一位开车的女士叫怀沙老乘她开的车,怀沙翁手扶我们乘坐的车门,回过头:“你不要勾引我呀!”逗得大家忍俊不禁。
  饭局上是无拘无束的,大家自由漫谈。慢慢地,我才知道怀沙翁是我国著名的学者、教授、楚辞专家,国学大师,德高望重的文化名人。他为俞平伯、江丰、苏叔阳、峻青、冯冀才等文学大家的书作序跋,他奖掖范曾、敬兆和、任步青、庞中华等书画后辈。他以“艺术良心”和如海胸襟,慧眼识骏,培育了一代又一代文学艺术人才。一篇《命运喜欢成就勇敢的人》。他亲自发现并培养的庞中华予以科学的肯定。当他首肯《谈谈学写钢笔字》以后,硬笔书法“庞体”风靡全国,走向了世界。
  “腹有诗书气自华”有人用这句诗来说明耄耋老人文怀沙为什么有美得让人心醉的仪表风度。90多岁了,能不用书稿,一口气作三个小时的学术报告,耳聪目明,声如宏钟,不是屈子神仙,胜似屈子神仙。其身“正”、其气“清”、其人“和”,深得儒、释、道之精髓的怀沙翁岂是我这才疏学浅之人所能仰止看清的?
  三个多小时的见面,我诚心记之,无论从哪个角度,只能算“初识”,我希望能尽快地再见到怀沙翁。我真诚地祈祷怀沙翁长寿。

                               冷明权
                             羊年三月二十六日
发表于 2004-6-19 21:52: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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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毕业展览上看到的文老,艺人风度翩翩。
发表于 2004-6-20 16: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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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智者也
发表于 2005-1-4 14: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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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关业师文怀沙先生的文章转贴于此,我很开心。我为文老主编的《燕堂老人文怀沙》网已经开通,欢迎诸位朋友访问。网址是:http://www.wenhuaisha.com/。
                                    燕堂门下之柔李强再次感谢版主
发表于 2005-1-4 14: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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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引用由之柔2005/01/04 02:18pm 发表的内容:
看到有关业师文怀沙先生的文章转贴于此,我很开心。我为文老主编的《燕堂老人文怀沙》网已经开通,欢迎诸位朋友访问。网址是:http://www.wenhuaisha.com/。
                                    燕堂门下之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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