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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 红 作者:从维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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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2-6 14:5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年底,家乡父老送来了一盆开着三色杜鹃的花树,说是祝贺年节的礼物。
  按说我是不该接受这盆花的。我是个爱花养不活花的人,昔日许多名贵花卉,如君子兰、龟背竹、南方橘、无花果等都夭折在我的疏忽之中,因而楼里有一个养花老者,送了我一个“百花杀手”的雅号。试想,一个戴着这顶帽子的人,面对着来自故土的名贵花草,心里忐忑不安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乡情浓于酒,我的血管里流着血液,与乡亲们来自同一个河流;我的肌肤与骨骼与他们同铸于冀东的大山山麓———我能推却一切馈赠,却无法冷却魂梦萦绕的乡情。所以我收下了那盆花树,并向乡亲们询及了养好这盆花的技能。待乡亲们走了,我立刻把这盆杜鹃摆在了书房向阳的窗台,因为乡亲们说了,这花不能没有阳光的照射。
  在冬日的阳光下,这盆花树确实很美。出自于园艺高手嫁接之功,三个花枝上接出三色花朵:浅红的花瓣,如少女轻施粉黛;深红的花蕾,艳如时尚模特嘴上的唇膏;那紫红色的花冠,娇如古典美人头上夺目的钗环。如果以文学中的各种“主义”来解析它,它包容了古典、现实和梦幻般的先锋色泽。童年我是在家乡度过的,童真的梦境中曾无数次地出现过花河、花船、花树;花花媳妇、花花轿子、花花房子……但那都是孩提时的童梦,那梦像是万花筒一般,萦绕于子夜的鸡啼声中。但那些幻影中的海市蜃楼,离我的乡土十分遥远。我的故园在河北玉田,县志中记载县名来源于晋时一位仙翁在山上“种石成玉”,故而得名玉田。但这只是神话传说,家乡几十万父老乡亲,没有一个人从地里挖出过一块玉石来的记录。儿时,我像头小马驹一般奔跑嬉戏于她的胸腹之间时,也从没有捡到过一块透明的石头。山坡上倒是有一些林木果园,但是无论是什么果树上结下的果子,都酸涩得能让人流出眼泪。家乡几十万人过去都忙于糊口,没有培植花木美化生活的人,而今家乡的花草,已然摆进了五星级饭店。
  因为这盆花树,似梦而又非梦,我想我该把这盆花树养好。写作之余,给这棵花树浇水,成了我的特定工作。一天,出版社的一位朋友来谈书稿问题,看见了这盆三色花树,赞不绝口之余,惊异地看看我说:“你进步不小,过去你是不养花的;冬天你倒是有一盆花,好像是‘死不了’。”我说那不是特意养的花,有一天不知从哪儿飞来几颗花籽,落在我一个花盆里,那个枯干的花盆里的土块,都干裂成一道道口子,它还是开出一朵朵小白花。我历经九难而不死,“死不了”与我有缘分,它不需要浇水,也不需要施肥,堪称是我的生命花。我说我天生不是护花使者,怕是养不好新来的这位三色小姐;因为这花来自家乡,我也只好舍命陪美人儿了。
  那位友人笑了好一阵子,辞行前对我调侃地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我细心照顾‘她’就是了,右派的帽子能摘,‘百花杀手’的帽子,大概也能摘掉!”我说。
  这三色小姐好像是有意考验我似的,第二天我从写作间过来看花时,把我吓了一跳:绽开于满树的花,出现了两极分化,一部分花儿亭亭玉立,另一部分花儿变成了坠地残红。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水是按时浇的,肥是按时施的;为了给它增加养料,我还把一筒啤酒浇在花盆里。情急之下,我找来了楼里的养花老人,他围着花盆转了转,对我说道:“真是造孽,浇啤酒要先放走酒气,你是不是打开筒盖就倒进花盆了?”
  “是啊,家乡人告诉我要浇些啤酒的。连那些啤酒,也都是乡亲带来的。”说过这话以后,我的脸便红涨起来,我记起乡亲告诉过我,家乡的啤酒酒精含量12度,浇花前必须先打开筒盖,让酒精蒸发一天,然后才能倒进花盆。
  我又错了!过去那些名花,死于我的疏忽,这次我又重复了粗心大意的错误。
  晚上,我十分内疚地再一次来看望她们。仔细观察一番以后,却也不无新的发现。那些片片残红,固然使我心悸,但是那些正浸沉在酒醉之中的花儿,却别有一番情致。那三色花中原本是浅粉色的花朵,变成了深红色;原本是深红色的花瓣,魔幻般地变成了紫红色;原本是紫红色的花冠,狂癫的情态像是贵妃醉舞霓裳……真有意思,人醉失态,花儿醉了比人醉酒,显得可爱得多。这不是歪打正着吗,如果没有我的这次孟浪之举,这些花儿何以会有贵妃醉舞,湘云醉卧时的娇嗔!我的心醉了。待我从奇思中清醒过来时,我终于意识到了花儿的这种醉态,只有瞬间,而无永久。它犹如人生最后的一次回光返照,在临终前都有暂短时间的返老还童。那花盆中的片片残红,或许就是这些醉花的未来前兆。
  我很沮丧。我是真心想养好这盆三色杜鹃花的,但是到头来还是无法摘去“百花杀手”的帽子。我久久无言地看着这盆回光返照的美丽花树,第一次产生了把它送人的意愿,之所以孕生了这个念头,因为在这一刻我想起了当年我作为花蕾初绽的青年作家,在“台风”眼里凋零的伤痛———将心比心,这株三色花树的内心一定正在落泪。因而,趁这棵花树也许还有可能起死回生,我搬着这盆花树,叩响了楼内养花老人的门。
  门开了,我把花盆递给了他。
  他说:“不行,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春节将至,算是邻里情吧!你要是不收,我将退回你送给我的两只冬天的蝈蝈和那两个装蝈蝈的葫芦。我能把冬天的蝈蝈养好,但我养不好花,为了摘掉‘百花杀手’的帽子,请你帮我这个忙。”
  老爷子笑了:“好!我先替你摘‘杀手’的帽子,等花儿养好了,我再给你搬回去!到时候,我教你怎么浇水施肥,帮你真正摘掉‘百花杀手’的铁帽。”言罢,我俩开心地大笑起来。归后,匆匆写此《醉红》篇章,以示自己决心爱花、护花,并当好一个称职园丁的决心……(人民日报2006-01-31)
发表于 2006-2-6 16:5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醉 红 作者:从维熙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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