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飞觞醉月》------诗词之酒

江枫渐老

                    作者：         梦影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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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园林建筑里，常出现在亭台上或圆门上的匾额，是四个字：“飞觞醉月”。
    这四个字非常简单，只不过是说“举杯邀月，与月同醉”的意思。可是这四个字也最不简单，我认为它可以代表园林建筑所表现的中国文人精神——人与自然在生活上有极秘密的关系。
    “飞觞醉月”的月亮不是高高挂在天上，仿佛能与人隔桌对坐，相互举杯，到“我”与“月亮”都喝嘴的时候，就到了心体两忘的境界。这种把月亮当酒友的文人境界，在辛弃疾的词“西江月”曾有传神的描写：
    昨夜松边醉倒，
    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
    以手推松曰去！
    松在这时是辛弃疾醉酒时唯一的朋友，它不只可以和人对饮，在词人的醉眼中还能走过来扶，比“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更进一步。
    月醉松动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借着一瓶酒，中国历代的文人往往能超脱现实世界，与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把酒言欢，而创作出意象活泼的作品。“酒”，是中国文学史上很重要的元素，尤其是从魏晋南北期到宋朝的文学，到处都是酒的影子，没有酒，陶渊明不能安享田园之乐；没有酒，李杜文章不会上天入地；没有酒，宋词可能会缴了白卷。
    魏晋文人没有不好酒的，曹操“短歌行”的开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人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以道出当时的文人心情，我们如今在文学上读竹林七贤的轶事，几乎没有一则是无酒的，可见到他们对酒沉醉的程度。
    但是从文学正统的角度来看，在“酒的人生观”上影响后世最深的是陶渊明，他在自传里写道：“性嗜酒，家贫不能恒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是他爱酒的最佳写照。
    陶渊明传世的作品中，几乎有一半是与酒有关的，例如“白日掩荆扉，对酒绝尘想。”；“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等等，许多已成为饮者醉酒时所引用的名句，千古不消。
    最有意思的是陶渊明的一则传说，他在任彭泽令的时候，因为怕饮酒不得足，命令所有的官田都种上酿酒的黄米（秣），后来还是因为太太严重抗议，办好留下一块田种稻子，这样的好酒，连后世也少见。陶渊明前后的中国文学家全是好酒命，借着酒，他们才能在心灵中保持一片自己的田园，保有一个向往的美丽天地，他们才能“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汛汛柏舟，载浮载滞。微啸清风，鼓楫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嵇康的酒会诗）也正因为这种酒与田园的新发展，才启发了隋代的唯美文学和初唐时的浪漫文学。
    即使连王维这样“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丝”的诗人，都不可避免的写下与酒有关的名诗：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渭城朝雨悒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光无故人。”
    与王维同为初唐两大诗人的孟浩然，也有“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之句，而他们显然在生活态度和创作上都受到陶渊明的影响。
    初唐另一不为人熟知的大诗人储光义，曾留下几首“田家杂兴”的好诗，最后几句是“酩酊乘夜归，凉风吹户牖。清浅望河汉，低昂看北斗。数瓮犹未开，明朝能饮否？”正是写出田园之酒的心声，在诗人的心中，今天酩酊大醉犹嫌不足，还想着库藏的酒吧！
                        
            豪情与欢歌
                           ---中唐之酒
    到了中唐，等于进入中国诗歌文学的全盛时期，酒的重要仍随时高涨，酒仍是灵感的不可或缺之物，我们就从韦应物开始。他有一首“与林老对饮”诗，这样写道：“鬓眉雪色犹嗜酒，言辞淳朴古人风。乡村年少生杂乱，见说先朝如梦中。”其后的一些作品，也常提到酒，像“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四体一舒散，清性亦忻然，还复茅檐下，对酒思数贤。”表白了两个更新的观念，一个是想到风雨中的朋友，最好的安慰，是持一瓢酒去与之对饮；一个是对酒想起先贤，这些先贤乃无非是陶渊明、王维诸人，在心灵上就仿佛与他们对饮一样。
    以上的几位诗人虽然写酒，但酒在他们手中，是因为与山水的寄情，而不是远大志向的写照，这种传承，到了岑参的手中才打开了新的局面，他的几首有关酒的诗，无不是豪气干云，有冲天之慨，像“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像“花楼门前见秋路，岂能贫贱相看老？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诗人的酒到了岑参的手中，总算有了新生命、新情感，酒在这时，不是田园归隐时炉上的暖酒，而是边塞里悲壮歌唱的催剂，岑参早年虽写过“朝池花夜恒会客，花扑玉缸春酒香”的软语；但在中年后，则非大风雪中以烈酒浇块垒，不能满足了。
    岑参的诗风、酒风，后来影响许多诗人，像崔颢写过：“山头野火寒多烧，雨里孤锋湿作烟。闻道辽西无斗战，时时醉向酒冢眠。”像王昌龄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伤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同样是饮酒，在战争、在边塞、在风雪的马上，确是与在豆棚瓜架下完全不同了。气概的雄伟还在其次，这种奔放的想像能力，在沙场上醉卧的灵感，如果不是曾在关外豪饮，如何能创作出这样的作品？
    假如说魏晋南北朝诗人的酒是避世的田园，初唐诗人的酒是抒情的世界，中唐的岑参、韦应物、王昌龄的酒是大漠的豪情与欢歌，那么无可置疑的，李白是这些情绪与意象之酒的集大成者。中国诗人的酒与文学，到李白的手中，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他以酒抒发自己的诗情，从唯美的小作品，到豪迈的长歌，无不是顺手拈来，妙趣天成。
                     
            巴陵无限酒，醉煞洞庭秋
                             ---------李杜之酒
    李白的诗不论是写小儿女之情、对于山水的颂赞、离愁别绪的抒情、对时事的议论，或者上天入地作神仙之语，有许多精彩篇章，都是酒后放歌而来。
    他写洞庭湖的山水胜景，说是“划却君山好，平铺湘江流；巴陵无限酒，醉煞洞庭。”
    他写少年的浪漫生活，说是：“五陵年少金市东，争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他写现世的享乐，说是：“君爱身后名，我爱眼前酒。饮酒眼前乐，虚名复何有？”
他写一般的酬酢，说是：“昔日长安醉花柳，五候七贵同杯酒。气岸遥临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而他真正写酒的诗，一直到今天还被一般的酒客吟诵不已，像“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钟鼓玉楼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都是千古不衰的名句。
    当李白独自一人饮酒时也迭有佳句，像“对酒不觉瞑，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等等。
  
    后人以酒来论李白的很多，杜甫就曾以这些句子来形容他：“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皮日休有一首“李翰林”：“吾爱李太白，身是酒星魂；口吐天上文，迹作人间客。五岳为辞锋，四海作胸臆；惜哉千万年，此后不可得。”
    可见李白不仅是诗中之仙，也是酒中之仙，他的诗酒一家，真可以说是千古独步。
    与李白同为唐诗双璧的杜甫，诗是诗圣，酒就不是酒圣了。从杜甫的传记看来，他个人是不好酒的，原因是他对社会与人群抱着悲悯的情怀，他的诗里虽也常提到酒，但那些酒是社会的反面描述，表现了人生与社会的凄楚，像“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莫辞酒味薄，忝地无人耕”、“弟妹悲歌里，朝庭醉眼中”，无一不是上悯国难，下痛民穷，酒是这里是苦酒，但这种以酒肉反映民生疾苦的格调，也为酒的文学开创了新的局面。
    唐诗过了杜甫，好像一股酒与酒气就中断了，接下来的几位诗人几乎没有饮酒赋歌的作品，他们写的虽也是社会感慨的诗句，酒却消失了，从元稹、白居易，到孟郊、韩幄几位大诗人，可以说没有可记的“酒话”，然后几位较小号的诗人贾岛、卢仝、刘文、马异都过于刻划，不但无酒，诗也不可观了。唯一可记的是刘文的两句诗：“酒肠宽似海，诗胆大如天”，问题是，空有大的酒肠和诗胆，没有酒的情怀和诗才，那里能做出好诗呢？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五代之酒
   
    中国的诗歌文学过了晚唐，就好像一个人在光明的大道上，突然走进了黑暗的巷子。诗人们饮酒歌赋，不再是战场上的豪情，田园中的乐趣，以及情怀的抒写了，而是一个一个走进了女人的裙摆里去。五代里好像没有了可记的饮酒诗人，蜀主王衍有一首“醉妆词”：“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最能写出五代十国的大动乱里，人的可悲与无奈。
    我们来看看五代时词人的可怜情状吧！看看他们手里的酒表达了什么样的意境吧！
   “旋开旋落旋成空，空发多情人更惜，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朱全忠“酒泉子”
   “深院不磁春寂寂，落花和雨夜迢迢，恨情残醉却无聊。”---------韩渥“浣溪纱”。
   “悔嫁风流婿，风流无准凭。攀花折柳得人憎。夜夜归来沉醉；千唤不应。”----无名氏“南歌子”。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张泌“浣溪纱”。
   “雪菲菲，风凛凛，五郎何处狂饮？醉时想纵风流，罗帐香帏驾寝。”---魏承班“满宫花”。
    这是什么词呢？论酒无酒，论诗无诗，谈境界没有境界，真是黯淡不堪。
    晚唐五代可记的几位诗人，不但词讲境界，酒也用得好的只有韦庄、冯延已、李煜而已。
    韦庄有一首“菩萨蛮”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人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视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这首词不但是韦庄最精彩的杰作之一，有许多名句，是一直到如今都是人所爱引的文学典故。他借酒写了乡情、友情及生命的无奈，真是到了“酒深情亦深”的境界了。
    南唐冯延也有一首“长命女”能与韦庄相媲美：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他借着酒，用最口语的词，表达男女之情，真挚诚恳，一脱五代十国委靡的文气，可以说深情而不致流于肉麻。
    五代里，最有成就的词人，无疑是李煜，但是他在亡国之后，忧心重重，虽有一两首词提到酒，可惜都不是他的佳作，想来后主并不爱杯中物，所以读他的词总是凄艳郁结，大概就是不能饮酒忘忧的缘故。

   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宋初之酒
    幸好五代的乱世很快就过去了，宋词的辉煌时代很快的来临，每当文学又兴，酒兴自然上来，所以从晏殊开始，几乎没有一位词人不写酒的，他们饮酒的气势虽已不如盛唐，但它的细腻处却直逼盛唐，这种情况不只是文学的，也是社会的。我们都知道，宋词原是可以歌唱的，歌唱的地点无不是酒肆茶坊，当然与酒脱不了关系，也因此造就了诗歌文学的末世复兴。   
    北宋初期，伟大的词人晏殊，开始以他丰富的想像力，开拓了酒的新境，他有许多写酒的好词，我们仅摘录部分，来看看晏殊如何写酒。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池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宿酒缠醒厌玉卮，水沉香冷懒熏衣，早梅初绽日边枝。”-------- “浣溪纱”，写酒醉醒来的心情。
   “余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自醉，一枕小窗浓睡。”-------“清平乐”，写独饮时的心情。
   “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玉楼春）
   “玉枸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玉楼春）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踏莎行）
    这些都是喝酒的笔记，也等于为酒的词写下一个基础，为宋词掀开了可观的一页。在晏殊之后的大文学家欧阳修，他的古文使我们正襟危坐，被称之为“一代儒宗”，然而他有一首“浪淘沙”的小词，却写出了真性，比诸古文的欧阳修要可爱得多，词曰：
   “好*好歌喉，不醉难休。劝君满满酌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这让我们真正看到酒的魅力，使正统论说的欧阳修，有时也不免要弃甲丢兵。
    欧阳修之后的晏几道，更喜欢以酒作为一首词的开头，像“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红颜。”像“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像“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全是以酒的意象开始，但是，我觉得他写出了酒的真谛的一首是是“玉楼春”：“古老都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了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
    在宋朝的词人中，能以平民心情来写繁华都会的，当推张先和柳永，他们的笔下常常写酒，我各选出一首与酒有关的好词来代表他们：
   “锦筵红，罗幕翠，待宴美人姝丽。十五六，解怜才，劝人深酒杯。黛眉长，檀口小，耳畔向人轻道：柳阴曲，是儿家，门前红杏花。”-------张先“更漏子”。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与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柳永“少年游”。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苏轼、秦观之酒
    词到了苏轼的手里，才算是化成了万道金光，在苏轼的词里，他什么都写，他一方面可以写任何题材和内容，一面又以豪放潇洒的文字一洗前人的柔丽，有形貌，也有骨肉。这样的一代大家，从诗酒文学的历史上看，自然是不能无酒的。虽说苏轼有许多豪气干云的词不是写酒，却也有不少大作是由酒而发，他最有名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水调歌头”，前记就有这样的几句：“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正可以说明酒在他创作中的重要。
    他的另一首名作“赤壁怀古”，写完了千古风流人物之后，禁不住在结局时感叹道：“人间如梦，一样樽还酹江月！”此外，他的“西江月”有“酒贱常愁客少，日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之句。
    苏东坡被谪居黄州的时候，是常常饮酒的，有一回在雪堂夜饮，大醉作“临江仙”词：“夜饮东坡醉复醒，归来仿佛已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觳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相传他作词之后，和朋友高歌数遍，第二天外面就传闻他把冠服挂在江边，泛舟走了，弄得黄州郡学徐君奠大惊，怕他逃走（当时东坡有罪在身），赶忙到家里去看，发现东坡还烂醉如泥的睡在家里呢！------这个故事与李白的纵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觉得苏轼借酒写情固然是一等一的大家，用酒写景也是当代无人能及，他写梅花是：“花谢酒阑春到也，离离，一点微酸已着枝”；写夕阳是：“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写西湖是“醉中吹堕白纶巾，溪风澜流月”，写草原是：“障泥解玉聪桥，我欲醉眠芳草”；这些写景的短句何等高妙，不是像东坡“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而归”的人，是无法达到这种境界的。
    与苏轼同时称世的秦观，虽有好词，在诗酒之气上便已远不如东坡，颂酒的佳句，寥寥可数，我觉得比较好的是“满庭芳”中的数句：“饮罢不妨醉卧，尘劳事有耳谁听？江风静，日高未起，枕上酒微醒。”和“南歌子”的：“梦回宿酒未全醒，已被邻鸡催起怕天明。”

    当然，秦观传世的作品中最被传诵的是“点绛唇”，也是与酒有关：“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烟水茫茫，回首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苏轼、秦观同时的词人，有名的是黄庭坚，无名的是贺铸，他们也都好酒，但在酒的描写上就大为逊色，也失去了开创性，黄庭坚可记的是“醉舞下山去，明月人逐人归。”（水调歌头）还是引自前人诗句；贺铸可记的是“将进酒”中的几句：“高流端得酒中趣，深入醉乡安稳处。生忘形、死忘名，谁论二豪不数刘伶。”
   
            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
                               ---周邦彦、朱敦儒之酒
    此后，宋词出了两位大家，一是周邦彦，一是朱敦儒，这两人于酒是个异数，他们的词大都与酒有关，尤其是后者，他的词几乎没有一首无酒。酒在他们手中也可以说是变化万千了。
    周邦彦的词有许多酒句，我们且引用一些：
    “正单衣试酒，帐客里光阴虚掷”；
    “不记归时早暮，下马谁扶，醉眠朱阁”；
    “惟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时眠”；
    “几日来，真个醉！不知道窗外乱红已深半指，花影被风摇碎”；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衣染莺黄，爱停歌驻拍，劝酒持觞。”   
    这里面不乏好句，但我认为他写酒写得最好也流传最广的是“关河令”：
   “秋阴时作，渐向瞑变一庭凄冷。
    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孤灯相映。
    酒已微醒，如何消永夜？”   
    谈到朱敦儒，他可以说是酒的才子，酒在他的手中无所不能，他用酒可以列属出各种情感，他有两首抒怀的词，很能看出他对酒的情感：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候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鹧鸪天）   
   “我不是神仙，不会烧丹炼药，只是爱亲湛酒，残浮名拘缚。”  
    写出一个真正酒徒的形象。
    朱敦儒非常懂得饮酒之乐，他不仅是个杰出的词人，也是潇洒的酒徒，他以超人的想像力来品味酒，发之为诗，有许多到今天读起来还有酒的余温。
    我这里整理他写酒的浅白又好的句子，大家来共赏：
    “不饮香醪常似醉，白鹤飞来，笑我颠颠地”；
    “心欢易醉，明月飞来花下睡，醉舞谁知，花满纱巾月满怀”；
    “人生虚假，昨日梅花今日谢。不醉为何？从古英雄总是痴”；
    “人已老，事皆非。花前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
    “少年场上，醉乡中，容易放春归去”；
    “秦幛雁，越溪砧，西风北客雨飘零，尊前却听当时曲；侧帽停杯泪满巾”；
    “芦花开落任浮生，长醉是良策。昨夜一江风雨，都不曾听得”；
    “偶然添满旧葫芦，小醉度朝夕。吹笛月波楼下，有何人相识”；
    “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等闲池上饮，林间醉：。。。。。。   
     朱敦儒的酒词多到举不胜举，而且好句连连，意境独到，胡适之将他比做陶渊明，也算宜乎，他虽寻常喝酒，还活到九十多岁，到九十几岁写词还不忘酒，可以说是诗中的酒仙，无疑的，光是以写酒为例，宋朝大概没有写得比他多了。
    宋朝词人之酒，到周朱二人算是到了高潮，生于周朱二人之间的重要词人是李清照。她是宋朝以来最有名气的女文学家，她虽不像男性词人沉迷杯中物，但有时兴起，也颇能饮酒，这一点从她的词可以看出来。
    整理李清照的词，发现酒也是不可缺的，而且她还常常病酒，几首有名的词都与酒有关：“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如梦令）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重破春睡，梦断不成归。”（诉衷情）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声声慢）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李清照的能词能酒，提供我们研究文学与酒之间一个可贵的话题，因为她是女性，这课题的例证就益发坚强了。我相信，如果李清照不能饮酒，她一定无法写出那么多传颂后世的词章，这一点应是可以肯定的。
    此贴转自文韵清心（http://www.shishe.com/bbs/index.asp)之诗词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