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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饮富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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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31 19: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如果能在一个安静的冬夜投宿在桐庐,并住在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富春江的房间;如果灯下夜读,手捧的书上正好有一篇郁达夫先生的《钓台的春昼》,毫无疑问,这个夜晚将是恬静的、安适的、是可以令人长久神往的。前次,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来到桐庐,非常幸运地拥有了这样一个夜晚。
  对桐庐以及富春江的风物并不很陌生,来来往往总有三四次,老早就知道桐庐这个地名的由来。说的是有一位采药老翁,在江边的山上依着桐树,搭起茅屋,为百姓看病,人们不知道其姓名,就尊称他为桐君,把他住的小山称为桐君山,以后就又有了桐君观、桐溪江,以及被宋代范仲淹赞为“潇洒桐庐”的这些地方。可尽管如此,每次经过桐庐却都有别样的感觉。季节的不同,晴雨的不同,一天之中早晚的不同,留在眼中和心里的印象也是迥然各异。这次夜宿,却还是头一次。
  我不知道郁达夫先生在文中所说的“鱼梁渡头”到底在哪里,想必早已无法考证,估计就在这旅店的附近吧。我拣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热腾腾的黄酒端来,我忙问店家,此处是否还有夜渡,店家茫然,说不曾听过什么夜渡,又问,江对面看起来灯火稀疏,可是“十里花田”,店家一笑,十里花田可不止一处,钓台都还有三个,更何况这个季节哪有那映日的黄花。
  店家招呼我慢用,我便把目光移向窗外。江面上舟船很少,船上灯火闪烁,向灯影微茫的地方望去,江面上却已起了一层薄雾,天上月色清朗,左边的桐君山依稀可辨,江对面或更远处的富春山景,则只现出一抹黛色,那十里之外的严子陵钓台呢,是不是还象郁先生说的那样阴森清冷。我不禁为刚才急急忙忙的提问感动汗颜,这百里富春山水哪是几句话就问得清的,这千年流淌的一江碧水哪是三言两语就说得透的,同样的今夜,不知有多少代的多少学子把酒临江,嘘吁不止。而我对这片山水能知道多少,我能有幸消受这夜色中的景致,聆听脚下这千年不息的涛声,已经很是不枉了,又何须问那么多呢。
  眼前夜色迷蒙,心头却特别的充盈,我可以从远处的灯火里勾勒出一幅山水画卷,我能从河岸人家传来的吴侬软语里听到当年的隐者们如歌的叹息,我甚至担心,这漫漫流淌的富春江在明天早晨会象那许许多多伟大的背影一样从我们的视线里远去。
  我不知道怎么不禁用了“伟大的背影”这个词,其实富春江不息地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并还将永远地向东流去,真正远去的只是江边的那几个老人。是江更伟大,还是人更伟大,也许当江水载着人远去的时候,他们是一样的同时地显得伟大。
  读过几本旧书,就总会有一些无端的感慨。今晚坐在这江边的酒楼上,不禁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好让我去追寻隐士们依稀的足迹,去探究他们为什么把足迹留在这不深不浅的富春江边。
                 
  二
                 
  我国的封建社会太过漫长,文字狱几乎历代都有,读书做学问既是踏上仕途出人头地的必经之路,又是忽然一日身首异处的直接祸因,那么,如果读过书入过仕,而后又疾世愤俗全身隐退,这是许多文人梦寐以求的结果,或者说是一种境界,能做得到这样的一类人常常被称为隐士。他们享受过人间的富贵,又保住了读书人的清高;他们有意无意地给后人留下了不少遗憾,让人们长久地去假设去扼腕叹息。随着这些人的增多,后人把他们的事情和想法总结出了一门学问,这就是“隐士文化”和“隐士思想”。我们在陶渊明身上知道了什么是大隐的淡泊,我们在这富春江边的严子陵身上悟出了什么是“高风亮节”,而同时我们又为“大隐隐于市”这句话感到十分的茫然,到底有没有真正的隐士呢,严子陵、陶渊明算不算呢。
  隐逸其实更多的表现为一种理想,它决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归居田园把酒桑麻,我们所尊崇的隐士都是怀着大抱负的,而他们之中不少是以归隐显操守,并日日在等待机会的。这个机会东晋的谢安得到了,虽然谢安出山后,每每提及归隐之事“甚有愧色”,但这并没妨碍他成为一代名臣。可最早的两位隐士伯夷和叔齐却没那么幸运,作为商朝的贵族,他们在扣马而谏不成后,选择了归隐,最后因耻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下。
  那么,隐士最终还是要成为显士的。如果我们把归隐不作为一种生存方式,而当做一种人生追求,很多隐士就让我们肃然起敬了。恰恰是这批隐士,常能临危受命挺身而出,他们代表着民众和志士的心声,融合着自己对于政治和历史的思考,他们冷静,睿智,无欲则刚,正是凭借着这些品格操守,他们常能书写新的历史篇章。
  也有对此持不同意见的,陆游就是其中一个,他写过这样一首诗:
                 
  志士栖山恨不深
    人知已是负初心
    不须更说严光辈
    直自巢由错到今
                 
  陆游的意思是说,隐士让人知道了,就不是真正的隐士了。按他的观点,历史上是不存在隐士的,史书上有记载的都不能算。我想,真如陆游所说的隐者,他未能给人类社会带来任何东西,他们甚至未能让后人知晓并记住他们的品格,其存在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首诗中,陆游点名批评了严光,而严光严子陵正是富春江上最伟大的隐士。
  写到这里,我不禁把思绪收回到富春江里,收回到严子陵的钓台上。可以说,富春江如果少了严子陵,它依然秀丽,却少了许多清逸;它依然雄峻,却减了几分风骨:“七里扬帆”依旧,却没有了闲庭信步的从容;那几十米的险峻钓台怕也只是两块碍眼的顽石了。按严子陵在文化史上的地位,以及他对历代文人的影响,如果没有他,中国文人的整体性格里就少了些许骨气。
  上回去严子陵钓台,走的是水路,十几里的行程又是逆流而上,本以为会有些难耐,想不到这一路上在欣赏富春美景的同时,又寻访到一位江上隐者,这人便是被尊为“元四家”之首的大画家黄公望。
  暂时搁下严子陵,且说说这不可不说的黄公望,以及他的那幅巨画。
  黄公望姓陆名坚,说他是隐士,也是指他的后半生,这之前他想投身仕途做一番大事业,却不想由于种族的原因和吏制的腐败,官未做成,竟两次入狱,于是他决定远离尘世,隐居山林,五十岁时正式师从赵孟頫学画,晚年以道人的身份隐居桐庐,历经七载,画成了《富春山居图》这幅旷世巨制。
  《富春山居图》我们已无福看到全本真迹,在杭州时,我专门去浙江省博物馆看过这幅画的后半段,而仅这后半截的《剩山图》已是该馆的镇馆之宝,亦是国宝中的国宝。《富春山居图》高33厘米,长636。9厘米,后人评价此画时说:“凡数十峰,一峰一状,数百树,一树一态,雄苍浑茫,变化极矣‘。
                 
  这幅画的传奇经历我不想在这赘述,我想说的是,这幅写意水墨画其实并非尽是富春山水的如实写照,它表达的是八十高龄的黄公望对这片山水的痴爱情绪。恬淡的笔触,宽舒的布局,峰峦叠嶂,松石挺秀,云山烟树,沙汀村舍,哪怕是淡淡的一抹,处处显露出画者对隐居之地的天堂般的眷恋。
  同是大名鼎鼎的隐士,黄公望笔下的富春“浩渺连绵,草木华滋”,尽是人间胜景,而严子陵选择的钓台,则雄浑险峻,气象万千。这样看来,隐士们也并非都心静如水,其隐逸目的和隐居方式也各有千秋。也许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们都胸藏万仞,志在千里。黄公望用他的画作流芳千古,严子陵呢,或许他是想用他的节操来彪炳后世,警醒后人。果真如此的话,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他们成了隐之大者。
                 
  三
                 
  走完十几里的山水画廊,就到了“七里泷”,山势变得雄峻,山峰也开始陡峭,森林茂密,阴绿幽深,半山腰上常有巨石突兀,而山脚江边,则出现一片粉墙黛瓦,这里就是严子陵的钓台了。
  历史上的钓台算起来也有十几处,如陕西渭河的吕尚钓台,山东濮州的庄周钓台,江苏淮安的韩信钓台,而据清代学者严懋功考证。“均不及桐庐富春的严子陵钓台。”这一方面由于严子陵钓台风景独特,气度不凡,另一方面由于这钓台处在江南的百里画廊之上。更重要的一方面,还是来自严本人。他的并不复杂的生命历程所表现出来的全部精神就是不慕虚荣,不怵权贵,淡泊名利。正象范仲淹在他所撰《严先生祠堂记》中说的: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其实严子陵穷其一生,并未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而他死后却受到历代文人学者以及官员的顶礼膜拜,仅写给他的诗篇就有两千多首,这恐怕并不仅仅是严先生的气节使然,我想其中一定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东汉建立以后,光武帝刘秀对严子陵也曾三顾茅庐,严两次进宫又两次退隐,每次都是发现刘秀身边有佞臣而不愿同污,当刘秀最后一次征召时,他早已不问世事,独钓寒江了。纵观中国历史,我想,有谁能够被一代君王自始至终恩宠有加;有谁能够无功无过,来去自由;节又有谁得罪了许多权贵,却能毫发无伤,终老钓台。这些或许还得归功于严先生的气节,不过严先生的境遇却不是天下文人能奢望得到的,他怎么能不让人崇敬和羡慕呢。
  一位圣贤成了隐士,这是光武帝和严子陵的悲哀,怪只怪富春江的景色太美,怪只怪刘秀的“略输文采”。同样是富春江边的柳亚子先生,却因为毛泽东的两句诗而改变了隐居的打算。
  当时建国之初,柳亚子也是担心怕陷入政治漩涡而不能自拔,同时又为进香山拜祭孙中山灵堂没有车用而苦恼,于是他写下:
                 
  安得南征驰捷报
    分湖便是子陵滩
                 
  他以这样的诗句表达了想回桐庐富阳隐居的意思。
  毛泽东得知后,随即做了妥善安排,亲自到颐和园,一同与柳先生湖上泛舟,并和了一首七律,诗的后两句是:
                 
  莫道昆明池水浅
    观鱼胜过富春江
                 
  诗中的昆明是指北京的昆明湖,可谓意味深长。这是一位君王与一位贤士的对话,由于有了这段对话,富春江边少了一位隐士,世上多了一个贤臣,人间多了一段佳话。看来,有时候,隐士的气节和贤士的责任也是可以融合并统一于一个人身上的。相比柳亚子,严子陵就显得过于执著,他是否是在等待一个机会呢,不得而知。然而我们假如他认可了一个机会,并成为了一代贤臣,那么他就肯定成不了一个比之更为伟大的隐士。少了这位伟大的隐士,却不知这条富春江的一千七百年怎么度过。当然,它还是要不息地静静流淌的。
                 
  四
                 
  那一晚,酒至半酣,唤店家同饮,问店家可知严子陵,店家说当然知晓,只是觉得桐君更加亲切一些,毕竟桐君是可以为百姓赐福的。
  江雾不知什么时候却变得淡薄,月亮已升至中天,更加清朗,也更明亮了些,船上的灯火不如原先的多,都是静止的,江水还在缓缓流淌,只是看不清楚。偶尔有东西掉进水里,水中的灯影随即打散,并无声地荡漾,江上则更显得安静了。桐溪对面的桐君山上没有什么灯火,有一会儿我甚至想,如果这时我站在江边喊两声,会不会有只小船咿呀咿呀地划过来,要是真有,我就可以象郁达夫先生一样夜游桐君山了。站在桐君观外宽宽的石墙上,一边听着观里的晚祈钟鼓,一边遥望着沉沉夜幕里的子陵滩。
  不知不觉我已有几分醉意,江风吹来,打了一个冷颤,赶紧回到房间,关上窗户,却不想把这夜的富春江也关在了窗外,于是翻开郁达夫先生的《钓台的春昼》,细细品读起来。郁先生一生都无比钟爱这故乡的山水,并为它奉献了大量精彩的文字,而在写《钓台的春昼》时,他正处在失意落魄之中,难得他在那种景况下,还能写出这样的美文,看来,富春山水真的很醉人很留人。先生在文章里有一段话道出了他当时的心思:
                 
  真也难怪得严子陵,难怪得戴征士,倘使我偌能在这样的地方结屋读书,以养天年,那还要什么的高官厚禄,还要什么的浮名虚誉呢。
                 
  郁达夫先生终于没能成为隐士,却以一个革命烈士的身份被后人永远敬仰,这一片山水因此在拥有了明媚、秀逸、雄峻的同时,又平添了一份壮烈。
  渐渐地酒劲上来,便合上书,心想,整个晚上胡思乱想了那么多,真的有点庸人自扰。自己不可能成为隐士,大约也成不了什么贤能,普通人做着普通的工作,尽了所能尽的责任,享受到了普通人的乐趣,真的应该心安理得了。只是希望今夜在这富春江边能作个好梦,明天好以一个好的心情去做明天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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