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夜话村庄（一、二、三、四）

一溪山月

                           （一）     
    丝茅草还在疯长，碾过村庄的风已吹到远方。那些石头，被另一道风吹远。村庄风化成一道道石梁。喂不饱的岁月，聚一个个白蚁窝。一夜风雨过后，村庄长出无数的鸡枞。
    那年，村庄多了许多蛾子。那年秋天，村庄特别地丰产，金黄的南瓜覆盖了所有的山梁。也是在一夜之间，幺婆彻底的老了。村庄里的人，贪婪地嗑起了瓜子，一地的瓜子壳儿让人窒息。也是在那年冬天，幺公疯了。幺公念着客居异地的幺儿。幺公走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幺公数着满地的野菊花，就像数着漫天的星。
    就在第一张黄叶变红的夜晚，幺公的儿子回到了村庄。一山的南瓜直起了身子。它们希望幺公的儿子在外面能成大气，它们是幺公种下的，它们时刻等着能报答幺公点什么。就在它们裂开嘴笑的一瞬，幺公傻了。许多的石子攒紧幺公的身子，幺婆四方求神。就在幺公走边村庄的日子，幺婆也走遍了隐藏着巫师的每一个角落。
    那一夜的风，从东刮到西，又从西东刮到东。几个来回，刮遍了村庄的每一个旮旯。村庄只剩下黑瘦的石块和瘪瘪的苦荞头。从此，村庄再没有饱过。幺公的儿子也一直没有回到过村庄。幺公用了所有的家当，建了自己和幺婆的阴斋。幺公坐进了自己的时空。吹过村庄的风又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幺公宅前的野菊花开得很旺。
    幺公的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住进了阴斋的幺公还在盼，阴雨的日子，过往的行人还能听到幺公，一高一矮的脚步声。幺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话，但整个村庄的人们都知道幺公要说什么。因此，幺公不需要作任何说明，人们都心领神会。幺公收起了自己的言语。幺公的脸更枯了，人们说，这是熟透的瓜，迟早要落的。幺公成了村庄的最后一朵停留在枝头的干花。风逝的岁月也再不能在幺公的身上刮走什么。村庄里的人时刻在为自己盘算，盘算更多的实惠。
    村庄还在走，坚定地走。村庄没有由幺公的走失而走失。幺公也没有走失，幺公还在 念着村庄的岁月。幺公还健壮，幺公骑着刮过村庄的每一道风，进出村庄。
    月下的村庄依然是最诗意的村庄。月光晕染着村庄，晕染着村庄里幺公种下的野菊。这一年，幺公的阴斋前野菊开得特别的凄艳。
                        (二）
   
村庄连续下了一年零六十三天的雨。村庄里的地，多数成了小河。村庄被迫挤压到了山尖。一山的苞谷成了不会结实的坚果。那一年的核桃，成熟期被无端的推迟了四个月。那一年，父亲收拢遗失在家园旮旯的荞麦，准备渡荒年。四公就是在那一个冬天走出村庄的。那一年鹰没有在村庄聚拢。鹰们是四公养的候鸟，就像知道四个选择了那个冬天走进另一扇门。
    四公还有许多要话，没有说，也不需要说。四公知道不用说，村庄的人也会领会。四公离开村庄的几个月里，四公的斗笠还飘在村庄的上空。四公像一道炊烟，飘去又飘来。那一年，村庄后面的山上新生了许多树，蓊蓊郁郁的。四公没有选阴基，四公像出了远门，只在离开四个月后的某一天回到村庄。四公想找回他的斗笠，一山的秧苗绿得发亮。一天的云霾裂开豁口，四公就是从豁口里窥见他的斗笠和他走后的村庄的。四公看到，他走后，流过村庄的小河水又涨的多了。
    四公走后，村庄来了几个巫师，说是能捉鬼。四公都知道，这些，四公显得很无奈，自己的村庄，咋一下子显得那么陌生。四公也才知道，几个儿子对自己的一切多不真实。因为，四公被确认死了的日子。几个儿子闹翻了天，为了争夺四公留下的本就不存在的银圆。几个儿子先是说好不要让四公的女儿知道。达成协议后，几个儿子都守口如瓶，然后彻地三尺，找四公埋下的银子。再然后，什么也没有，但几个儿子都认定，被其他几个抢了先，独占了。四公很无奈，什么话也显得多余。四公也曾利用梦中的时光告戒过几个儿子。但几个儿子什么也不信。
    就这样，四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四公遇到过幺公，幺公当时身体很差，幺公在村庄里度来度去。四公以为幺公有什么东西丢失了。幺公说，幺公遇到了四公，才引来了幺婆四山找来的捉鬼安魂的道士。四公才不管道士不道士，四公照样在村庄的上空来去自如。时光在流转，四公进出村庄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间隔的长。
    那年，四公听说，村庄丰产。又进了一次村庄，带走了憨厚的二舅。二舅是在一场梦境中找到四公的。二舅说，四公那里的菊花茶好多，好多。二舅是在一个冷气沉沉的冬天走出村庄的，一山的人都哭了。哭了几个月，然后说二舅有福气。阴霾过后，村庄是大晴。一晴就是几年。
    后来的时间里，村庄没有下过一颗雨。干旱持续了一年两个月零三天。村庄的娃儿多数走到了山外。人们想起了四公，想起了那一场雨，一年多没有停过的雨。
                           （三）
   
   北风吹瘦一道道山梁。雪覆盖了村庄。这一年的时间里，村庄老了许多，叫了一夏的布谷也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人们都说这是一个骗局。村庄出了许多怪事，村庄一夜之间来了许多白狐，白狐包围了村庄。这一年冬天特别地冷。
    大公老是梦见走了多年的二舅，大公说，他听到了二舅的乐音。大公说二舅的笛子在后院的竹林中响，大公又说，二舅的二胡也在响，余音还飘在很远的天空。大公还说，火塘中半生不熟的芋头是甜的，硬叫三舅吃，三舅只咬了一口，嘴麻了几个月。这一年，村庄来的巫师说，大公活不长了。巫师还说，四尺多厚的白雪是马孔多飘来的梨花。大公说走就走了，大公是踏了遍野的雪走的，走了以后再也没有来到村庄。不过，大公走后，村庄还是没有平静，夜晚，那些来到村庄的白狐叫过不停。村庄的夜，照例很黑，只有雪地的反光。天黑之后，村庄里再没有人出没。这一年的大雪，村庄里的人们记得很长久。直到十三年后的某一个冬夜，感觉身上不舒服的二舅，年纪轻轻的终老于自己端进屋里的一炉煤炭火。丢下的二舅妈呼天喊地，半大不小的一群崽纷纷离家。以后的日子里，白雪还是照样如期而至。人们忘记了冬天的冷，忘记了在村庄里住得最长久的大公。忘记了，多年以后，躬着腰在村庄里四下转悠的幺公。
    春天，油菜花香了一地，麦子在温和的春风里悄悄的拔节。受了粉的梨花四处飘香，梨花瓣四山飞舞。这一年春天，村庄又送走了很多与村庄有关的人。幺公的儿子还是没有回到村庄，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他们在梦里见到了幺公的幺儿。说幺公的幺儿在外面做了大事，不久就要回到村庄。果然，这一年秋天，幺公的幺儿回到了村庄。手上带了疤，用起了左手。人们的记忆里，在没有把幺公和幺公的儿子联系起来。人们都说幺公是好人，只是嘴巴有些损。幺公的儿子在村庄里待的时间也不长，几个月后，幺公的小儿子又出了村庄，是被几个穿制服的公安，开了小车捉走的。这一年的入冬，幺公又回到的村庄，在老家转了很多时候。影子灰灰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幺公飞上了村庄的所有屋顶。然后飘上了天空。六狗说，他看到了幺公，还说幺公穿了一件黑青色的长衫，衣服盖过了脚背。幺公走出村庄那年，六狗还没有出世。人们又揣测起自己的村庄来。
      幺公进村的那晚，人们睡得特别沉。一村的狗叫过不停，六狗说，幺公还呵斥过他们家的黑狗。黑狗先还叫得凶，而后就狺狺的，不叫了。六狗还带着人们看幺公留下的脚印。但雪地上洁净净的，什么印子也没有。只是幺公来过之后，村庄里个头最高的八叔也走了。人们又哭了一阵子，八叔对村里的人们最好，人们都舍不得他。有一阵子，人们很起了幺公。这一年的秋天，山核桃没有一个成熟，第二年，沉甸甸的山核桃压瘪了山梁。野蜀葵比往年高了四尺多，人们老远就闻到了野蜀葵刺鼻的熏香。
    这一年的秋后，收割一过。村庄里砍倒了许多树，人们在地里打起了桩，在桩上担起了横梁，做成了村庄里的人叫做“秋”的东西。人们吃了饭后，就不约而同的到了场地，两个一组，两个一组的绕起了圆圈，人们把这个绕法叫做“打秋”。这一年冬天，北风很紧，雪来得特别地迟。

                               (四)
    北风吹皱一座座山脊。春天，梨花如雪。一缕缕清凉的风吹彻村庄的每一根肋骨。幺公的小儿子还是没有回家，幺公很想念幺儿。在放牛的草山上结识了二舅，二舅跟幺公学会了算盘，当上了村庄唯一的会计。二舅文化不高，只会写村庄里，数十个成年人口的姓名。二舅是跟谁学的文字，村庄里没有人知道，村庄里的人也不想知道。
    秋天，核桃熟了，核桃树上掉下了许多毛毛虫。整个村庄都在蠕动。一夜之间，北风刺骨了许多。中秋刚过，村庄就下起了雪，沸沸扬扬的雪花，让一个村庄疯狂了起来。这一年，村庄里的人们变得懒惰起来，人们学会了谈论东家长李家短，人们学会了悠闲。雪一直在下，没有停止，村庄学会了休眠，村庄里的人们学会了休眠。这一年的冬天，整个村庄都是埋在雪地里的。隔壁王家娶儿媳妇，从一丈多深的雪被里打洞穿过山梁的。这一年的雪盖住了村庄的一切，人们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神和有关神的一切。人们在厚厚的雪被下，学会了休眠，直到第二年夏天，雪才化完。是六狗发现村庄里又有了炊烟的。
    第二年的村庄，小麦高过了屋顶。小麦扬花时节，村庄里的人们欢呼雀跃。村庄里的小伙子们学会了酿造苞谷酒，学会了三五成群地赌钱，赌酒喝。这一年，从来不喝酒的四公喝了两千多斤酒，夺了村庄的冠军。四公的小儿子娶了山外的媳妇，四公的小儿媳妇是对歌的高手，帮村庄里的九个小伙子对来了媳妇，人们又说，四公的小儿媳妇是村庄的福气，四公的小儿是村庄的福气，四公也是村庄的福气。这一年的秋天，梨花才开，雪白的梨花，让人们兴奋了几个月。幺公说，这是马孔多的雪片飘进了村庄。人们一脸的惊惶。都问幺公咋办。拧紧了幺公的人们，转过来拧四公，说四公是幺公的亲哥，一定有办法的。四公也没有什么办法，四公戴了斗笠，进了一望无垠的秧田。
    这一年的村庄，做梦的人们很多。但大多忘记了，唯一清晰的是三婆。三婆说，伊又看到了三公。三公骑着黑马进了村庄。马绳就拴在梨树上。人们不信，三婆说是真的，人们去看，信了。梨树上还留下了很深的印子。三公也正好是骑了黑色的纸马走离村庄的。以后的岁月里，三婆变得唠叨。三婆不再给村庄当支客司了。村庄里的大屋小事都是除三婆以外的青年老年轮流中当。三婆也认为理所当然。三公走后，三婆虽没有说什么，但是细心的人们看得出三婆对三公的依恋。三婆的独儿子对三婆不是十分的好，三婆给希望寄托在了远客异地的幺女身上，三婆的愿望就是能跟幺女呆上几天。幺女回家的日子，人们看的出三婆满心里的笑。人们又说三婆有福气。三婆过了十多年独立生活的日子，走了，三婆搬到了自己为自己准备的屋基里。几年后，三婆种下的野草盖过了三婆的屋顶。三婆再没有来过村庄。三婆曾说过，她之所以选择路边，是想到了村庄里上上下下的人能看到伊。其实，事实证明，是三婆一直看着上上下下的人们。

秋萍

一个古老的村庄和村庄里的故事、一个平静村庄述说着平凡的歌谣……

杨柳晓风

把我们的思绪，带到曾经的过去……

杨柳晓风

一丝杨柳一缕风，一溪山月一片情
欢迎你，我的朋友……

秋子

  一丝杨柳一缕风，一溪山月一片情
说得好！

一溪山月

秋月溪溪最见情
梦行江北客心清
巴山一夜风蒿舞
吹透天河漫野星

蓝沙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很多年了，一直记着这句诗，就只是因为那感觉就象在我心里一样的美。

闲云淡墨

在多少个落木萧萧的夜里，村人们沉沉地睡去了，在如豆的灯下，山月孤身黄卷，任思绪梦幻般地游走，于是有了这些朴实神秘的文字......

杨柳晓风

下面引用由闲云淡墨在 2004/11/01 08:18pm 发表的内容：
在多少个落木萧萧的夜里，村人们沉沉地睡去了，在如豆的灯下，山月孤身黄卷，任思绪梦幻般地游走，于是有了这些朴实神秘的文字......

朴实的文字后面，是颗朴实的心……

灯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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