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外甥击缶

听雨庐客

                        
                          为外甥击缶
            
    每天一进办公室，即刻打开直饮水以泡茶，旋即打开电脑。
    外甥鸣九仰而静笑，定格在屏幕上。这是他“百岁”时的照片，似乎是躺在一个竹箩筐中。一顶橙黄间石赭的帽子，镂空着；宽宽的短袖衫，伸出两只小拳，松松的握着，一举一张；肥阔的竖条裤中，露出厚乎乎的小脚丫，一屈一伸。最引人眷顾的，是那一脸的笑。眼微微眯着，嘴半张半合，笑得自在，笑得可掬，笑得可意。我无力描画他的笑，《聊斋》里那明眸善笑的“婴宁”也会自惭形秽吧。我把下载的一些MP3打开：《听松》，《小行舟》，《月光水岸》，京剧《野猪林》等，便作了他的背景。
   外甥来时四个月，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在这里，时光仿佛流淌得格外轻快，也格外优雅从容。
    第一次来长住时，曾为之鼓瑟，他还没有流露明显的欣赏。友人乃禾教授说，应该效“秦王为赵王击缶”。一到晚间，鸣九躺在床上，我便频频变幻招式，逗他嬉笑。间或效颦秦王，演绎两千多年前的秦乐，“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嘴中或打快板，或演钢板，手拍股臀，或拍打隆凸的肚皮，歌呼呜呜，轻吼一声秦腔，外甥静静的看定我，快乐有加。或作猴相，或效熊状，学犬吠驴鸣，仿鸟啼鸡唱，外甥随我的动作流转美目，常常乐得嘎嘎大笑。我的琴声一起，鸣九便循声寻觅，泠澈的目光凝注琴上，手不准确的伸动，摸摸琴，叩打着，流溢出好奇和欣赏。在琴声前，那些别的玩具都黯然失色了。
      鸣九一直仰着睡觉。其初，女儿说侧睡对孩子有益，妻子则极力反对，谆谆嘱她一定让外甥仰睡，以免睡成扁头，很丑陋。这也是上辈人代代传下来的。睡觉的时候，他喜欢把两支胳膊举在肩上、头侧，不受盖被的羁拘，自襁褓中即如此。有时为“十”字状，有时像篆文中的“子”字。闲暇时，我常常欣赏他的睡态，有时一脸甜笑，有时哭声曲曲，却并不影响他的睡。或动或静，其状不一。惟有呼吸是奇特的，独有的，一以贯之的。自然的腹式呼吸，小腹一起一伏，安闲沉静，混沌未开。“腹内松净气腾然”，“屈伸开合听自由”，这是道家养生修行的至高境界，亦是太极拳修炼的大境界。是众多修炼者孜孜追求，却难以达到的境界。然而在人生之初，即与之俱来。不知在什么时候，却又忽焉而去。人再去苦苦的寻觅，踏破铁鞋。人生竟是这样的莫名所以，躯壳愈大，灵气越小，机心日增，童真泯灭殆尽，以至让世界溷浊不清。
     鸣九还挺不住腰，不能独立的自己坐着，可他每每跃跃欲试，甚而至于想站起来。我两手撑起他的上身，他竟迈动两脚，显示走的姿态。毕竟骨骼太嫩，还是躺的时间为多。他仰躺于床，没有一刻的消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尚不足以形容。真有点儿动若江河，滔滔不绝。腿脚尤健，两腿悬起，望空而击，踢弹勾踹，变化颇多，我戏赞他是武松醉打蒋门神的鸳鸯腿，连环脚，是在习练七十二路地躺拳。他便愈发的脚脚不停，环环无终，直练得汗水洇洇，只有抱他在怀中，这才得以稍息。有时我端坐椅上，左脚搁在右腿上面，为他造一把罗汉椅，坐在这椅子里，没了倾跌之虞，他左顾右盼，恬然自得。
      因了这样，鸣九便常要人抱，不愿躺下。贴在大人胸前，或得稍安。妻子戏称他是一只小壁虎。夏日炎炎，赤膊抱他在房中游走，我直直的站定，两手突然松开，他竟如小壁虎般翕然贴在胸前而不下堕，洋洋自得，我也自以为得意，屡屡表演给妻子、女儿、女婿看，阖家粲然。
      古代有壁虎功，其功高绝，世所罕见。据说一捕快遇异人于野，疑其匪类，逐之；渐近，其人忽仆，背贴于地，两脚蹬地，游走奇快，倏忽不见。后再遇于山中，逼至山岩崖壁边，四无退路，一刀扎去，岩石铿然，其人背贴绝壁，如壁虎然，欻然至崖顶，从容去。
鸣九喜水，每天晚上洗澡，是他最得意的时刻。斜靠在澡盆中，手打脚蹬，溅得满地是水，溅到脸上也并不在意，喜笑眷顾而不肯去。两个月时，女儿便带他去游泳，别人安闲地任水浸泡，独他手脚齐挥，有“会当水击三千里”之概，如此乐水，其智者欤！
     吃奶之外，尝试着给鸣九喂点米汤之类，他并不感兴趣，尤其不喜欢喝水。把水瓶送到嘴里，吸一两口，大概感觉味道不对，便闭嘴不吸，执着而迅捷地把奶嘴吐出来，屡试不爽。但他对大人吃饭却兴味盎然。吃饭时，妻子每每抱他于几前，望着我们吃饭，他两眼炯炯，盯住饭碗，小嘴直动，手也不住地抓挠。得不到时，急得呕呀直叫，让人忍俊不禁。不由想起乡下过去嬉笑幼童的俗谣：“门楼头，窝坑眼，见人吃饭摸大碗。”天性使然也。
     鸣九的撒尿最为传奇。平时，把他他不尿，刚刚抱起来或放到床上，便释然而尿。因此妻子的衣裤上，床上，天天洇着鸣九的尿。他的小鸡鸡歪歪着，每每向四十五度方向斜斜的射出一条水线，划一个喜剧的弧。有时让他独个儿躺着，却发现他身右边的床单湿了一片，而他的裤子、褯子竟安然无恙；有时抱着他，身上忽然觉得热乎乎的，弛然尿矣；全家人听其所为，随心潜衣裤，无意画闲云。一次，正与妻子逗他，欻的从床上抛来一条虹，惶遽间，我双手一捧，竟掬了一捧大笑。外甥的尿洒脱极了，简直就像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不择地而出，尝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得不止。
       五个月的鸣九，为他姥姥医好了失眠，令她的颈椎腰椎疼不翼而飞。我们竭力哄外甥快乐，他倒给了我们无尽的快乐，令家中氤氲着熙熙的怡悦。办公室里，一看到电脑上笑着的鸣九，许多的烦恼就烟消云散，其容清明起来。
          晚上，电视电脑都赋了闲，听我为鸣九击缶，鼓瑟。

岳阳茶客

天伦之乐！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