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还是马？这是个问题

沉醉

　　西北方向刮来的沙尘暴连日不住，咸阳城里店铺关门、商旅不行。耳听着不时传来的沛公东面扣关，和楚霸王快马追来的小道消息，秦庭上下乃至市井百姓度过了手忙脚乱的最初，现在到了平静的、等待末日的时候了。

尽管弥漫着末日的气息，但早朝制度还在执行。无路可逃、而呆在家里又没着没落的众大臣们，满怀着心腹事踏进了朝堂。秦二世一手摸着宝座的扶手，一手拿牙签剔他暴露的两颗板牙，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峨冠博带、看上去牛高马大的赵高最后一个走进了朝堂，他手里牵着一头羸弱的、一脸无辜的梅花鹿。一人一鹿两相对照，拼出了一幅典型的黑色幽默。满朝文武都对着这滑稽的景观笑——这是山东暴乱和赵高弄权以来，他们久未上脸的一点笑。
　　
秦二世见赵高进来，慌忙丢了牙签，两颗板牙呲出些傻笑，不知道是冲着鹿，还是冲着人。


接下来发生的，就是那段经典的“指鹿为马”的故事：
　　
赵高捏着他的公鸭嗓子，指着瘦鹿对秦二世说：这是我献给陛下的一匹骏马。
　　
秦二世瞅瞅鹿说：别逗了，这分明是鹿嘛。
　　
于是赵高就问朝臣是鹿是马。
　　
鹿，还是马？这是个问题。
　　
大臣Ａ：“是鹿”。
　　
大臣Ａ的内心独白：一，既食秦禄，不能尽忠，起码不能说假话蒙骗皇帝；二，真话出口，必引来杀身之祸，但是山东群雄已经兵至城下，与你赵高对抗是死、而他们杀过来也是死，等死，死国可乎？不如与你赵高拼死一争以显忠良。
　　
大臣Ｂ：“是马”。
　　
大臣Ｂ的内心独白：一，我的官是赵高给的、锦衣玉食和封妻荫子是赵高给的；二，县官不如现管，赵高现在是太上皇，不看他的“鹿”首是瞻肯定倒霉；三，赵为鱼、咱为水，赵为血、咱为肉，正所谓同气连枝、一条绳上的蚂蚱。所以，在鹿和马的问题上，没有真话和假话的区别，只有答对答错的不同，不管赵高说了什么，他的话就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大臣Ｃ：“看似是马，实则是鹿”。
　　
大臣Ｃ的内心独白：一，指鹿为马，这不是明明睁着大眼说瞎话吗？二，他指鹿为马，当然是有目的的；三，同赵高对抗肯定没好果子吃，只能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于是就一分为二的辩证法一番，最终的结论还是：看似是马，实则是鹿。
　　
大臣Ｄ：“看似是鹿，实则是马”。
　　
大臣Ｄ的内心独白：一，赵高那些跟屁虫只知随声附和，实在是头脑简单；二，要让赵高高兴，不仅要斩钉截铁的指鹿为马，而且要充分论证出此鹿即马；三，不仅要让指鹿为马的赵高高兴，而且要驳斥那些指鹿为鹿的人的短视和荒谬，这样赵高会加倍的高兴。于是就去伪存真的去粗取精一番，透过纷繁复杂的鹿的表象，直指核心的马的实质，口含天宪、言之凿凿、一言九鼎：看似是鹿，实则是马。
　　
大臣Ｅ：“报告二世陛下和赵高陛陛下，臣严重近视、眼里刮进了沙粒、并且要去茅房尿尿”。
　　
大臣Ｅ的内心独白：一，赵高混球一个，但秦二世也不是什么好鸟；二，当官不就为端碗吃饭，得罪了赵高和秦二世最终都是掉头的罪，吃饭的家伙丢了，这个官还有什么意义？三，与其费劲琢磨哪为鹿、哪为马，不如弄清楚厕所的院墙能否翻过、厕所后面的小山能不能藏人更有意义。
　　
至于秦二世究竟认为是鹿是马，这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此时作为一国之君的他，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于是，秦廷上下，分别以鹿和马为中心重新排队，非我族类，必当杀戮之、剿灭之。再接下来，是赵高、秦二世、幸存的大臣、连同那只辨不清鹿、马的怪物一同被扫入历史的沙尘暴。
　　
真话和假话，在很多时候，其实就和一个畜生站在那里，让你分辨是鹿、还是马一样简单。它不需要专家论证、课题组研讨、拿放大镜和显微镜辨别。判断它是鹿是马，仅仅是个常识性的问题。然而，就是这个常识性的问题，一旦与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挂钩、上升到政治高度、涉及到是否站错队的问题，就不能有啥说啥、脱口而出了。原因很简单，在一个说真话是禁忌的社会环境里，说了真话需要支付巨大的成本，甚至以生命为代价。
　　
指鹿为马，是指鹿为马者的通行证；指鹿为鹿，是指鹿为鹿者的墓志铭。自古以来，说真话之所以成了问题，从来就不是真话本身的问题。
如果不幸置身于秦末的危墙之下，面对一句决定生死荣辱，你说真话还是假话？

一语

伴君如伴虎……
处处小心……真假焉能随便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