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局限

河东狮吼

　　　　　　　　　　　路口的局限

　　我住的地方位于县城正北，各种单位的家属楼大都云集于此。由于单位效益不可同日而语，楼舍的建构就很见差异。楼群多了，在有限的地皮上就挤出了一条南北走向、仅供错车的狭长的街巷。
　　这里离城中心有一小段距离，说热闹，每逢上班下班时分，买菜的、过路的、道边榨肉丸子的、卖豆浆的、戕菜刀的，各种吆喝声、发动机声、器物相碰撞声、铃铛喇叭声，充斥耳际。遇到心情烦躁的时候，就感觉这地方象个鸡笼子，不是人住的地方；可有时候心情不错，迈着方步穿巷而过时，也颇能寻到一点都市大隐的感觉。
　　仿佛课本上对新疆天气的描述，“早穿皮袄，午穿纱”。我们这条巷子一早一晚的变化也可谓天差地别。白天人群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喧哗沸腾；一到天黑，各人都躲进自家小巢酿造温暖去了，二里多路的巷子里连起码的路灯都没有，仅仅是几个生意骤减的店铺还依稀亮着微弱的灯火。由于天在这里黑得彻底，巷子又特别深，所以四围的居民甚至放弃了夜晚的散步和锻炼，安心将舒逸的光阴挥掷在了电视里、网络上，或书籍中。这很让新搬来的人不习惯，可有什么法子呢？左右我所认识的正局级干部和厂矿一把手就不下八位，路灯的问题没有解决，道边的垃圾筒倒是天天爆满无人问津，乃至最后竟不见了！
　　我喜欢晚饭后出来走走。尽管我这个人的胆量比较小，正义感却不差。我相信邪不压正，我相信夜晚的清凉是对我有益的，无论是对身体，还是对思路来说。
　　我就一个人，慢慢的，沿着狭长的巷子走出去。我看见夜空中的三两只蝙蝠远远近近扑烁着翅膀迂回低飞；我看见道路两边幼稚的仁杏树叶上盖满了灰尘；我看见各个小区内声势浩大地停泊着一些二手车辆，许多驾驶台上的报警器还在夜的不同地域里间或着闪烁；我看见楼群与楼群之间的间隔是那样的短促；我看见吊在高楼后窗的零星的蔬菜猪肉和一些没有拉严的窗帘背后暴露出的女人的濡湿的裸体；我看见星斗一颗一颗亮起来了，夜风就在它们其间氤氲着流动。剑麻开始了第三轮攻势，月季也临近颓败，如果长时间没有车辆自不远处轰鸣着驶过，暗夜里，我能闻见沉淀淤垢后的巷子里，有一种沁凉的芳香。
　　我走到路口，眼前是一派辉煌的北环路，刚刚兴修的新式路灯整齐别致，明亮温馨，很容易使人误以为整座县城提前迈进了都市化；回首一望，却是无尽黑色的狭长的小巷，有那么几次，我怀疑自己是否刚刚从这条小巷里走出来，了了路程，里外的灯火和繁华怎么就差别那么大？
　　我通常是站在路口抽烟。其实，我只是给自己摆出一种抽烟的样子，我至今不太喜欢抽烟也很少抽烟，但我每当站在这个路口我都会抽上那么一两支。有时候忘记从家里带，就跟过路的人借，借半天借不到，就会惘然，借到了，也不兴奋，于是变得犹豫，证明是我总伫立远望，不自觉模拟高贵，或者我从口袋里习惯性地抽出几本书来，比如《博尔赫斯诗选》、《局外人》。
　　我的思考是贫瘠的，有太多时候我想把散步当作思考的时机和土壤，但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都失败了。因为我常常发现自己一无所思，或者思来思去，绕了大半个地球，又思回原地去了。这样，我就一无所获，脑子空空，低头借着灯光念几句书上的文字。
　　
　　　　有一行魏尔兰的诗，我再也不能记起，
　　　　有一条比邻的街道，我再也不能迈进。
　　　　有一面镜子，我照了最后一次，
　　　　有一扇门，我将它关闭，直至世界末日降临。
　　
　　　　在我图书室的书中，有一本
　　　　我再也不会打开——现在正望着它们。
　　　　今年夏天，我将满五十岁，
　　　　不停地将我磨损啊，死神。
　　
　　             ———博尔赫斯〈局限〉
　　
　　开始我怕引起行人的注意，小声地念诵，可是到了后来，我的声音刺破了夜幕，象雷声或推土机咆哮着滚过街区。
　　毫无意义地念着先人的文字，我的头痛会好一点。放下书本后的巨大的苍白，我用来吹奏口琴。很早以前，我自学过，能吹出个秋风秋雨愁煞人。
　　最后，天很晚了。我回过头来有些急切地向街巷深处走去。那里，墨似的黑处，有我的家。
　　
　　
　　2003\10\9

青山人氏

[这个贴子最后由青山人氏在 2003/10/20 02:28pm 编辑]

人生就似在众多的十字路口做出艰难的选择.非常感谢你的文章! :em02: :em02: :em02: :em26: :em26: :em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