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记忆中的一条狗

沉醉

   
　　　　　　　　　　　　　　　　
　　
　　　　养那条狗，是十五年前的事。
　　　　临村的朋友送了一条刚断奶的狗给我，这是条土灰色的土狗，短短的嘴巴，卷缩着的尾巴，耷拉着两只耳朵，肚皮底下一丛白毛，同满街上跑的土狗没什么两样。
　　　　养条狗，我说不出为了什么，看门守院？那时乡下没那么多盗贼，并且我家徒四壁，也没有能让盗贼赶兴趣的家当；当宠物？整天为生计奔波，更真没那个逗乐的心情。不过养上就是养上了，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平时就喂它一点残羹剩饭。它没有名字，我也从来没有动过给它起名字的念头，称呼它，也总是用“过来！”、“老实点”或“滚一边去”三句话。它似乎也不计较这些，匆匆吃几口就跑到墙根去晒太阳，有时候还自娱自乐的绕着院子撒欢。有陌生的客人来访，它也“汪汪汪”的叫上几声，但叫声不威严也不凶狠，反而露怯。我看不上它这窝囊的样子，平日里没少呵斥它。只是每次从地里干活回家，它总在大门口迎着我，咬我的裤脚，扑进我的怀里，围着我欢叫个不停，也算给我困苦而孤寂的生活，增添了些须的快乐。
　　　　一个偶然的事件，它开始让我牵肠挂肚。一次一个上面的大干部下来视察生产，看到一只饿狗在啃吃鲜玉米，就认为狗是庄稼的大敌，于是就要求各村限期将家养的狗灭绝。街坊们显然是对这场运动不热衷，为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村里组织小分队，逐户去帮着灭杀，一时间村子里到处是枪声和狗的惨叫。对这件事我不欢迎但也不特别的反对，只是当小分队来到我家门口、而那条土狗在黑洞洞的枪口下用哀求的眼光看着我时，我才想到我有责任去保护它。就在我和小分队的争执中，枪响了，几乎就在枪响的那一瞬，一直萎缩在墙角的它一跃而起，向大门外窜去，转眼间就消失在屋后的棉花地里。枪响时它身上飞溅的血花和绒毛长久的定格在明晃晃的斜阳里，它逃窜的身后撒了一路的血滴。
　　　　几天后，枪声渐停，失去狗叫声的村庄寂静的有些伤感。
　　　　我的土狗呢？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几天来我在盛夏的庄稼地里来来回回的寻找、呼唤，但是一无所获。又过了两三天，还是没有它的动静，我就想，它或许真的死了。
　　　　七天后的一个夜晚，我隐约听到屋门在响，接着是狗低沉的“嗷嗷”声。我赶紧跑出去，果然是它回来了。昏黄的灯下，它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步三晃的向我走来，嶙峋的骨架支撑着松塌塌的毛皮，尾巴耷拉着，警觉的两眼不时回头看着门外。我赶紧舀了一碗粥，拿了个馒头送到它眼前，它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完后抬头看了我一眼，转身又跑向门外的棉花地。关上房门，我躺在炕上一夜难眠。这几天它是怎么过来的？而此刻，它又在哪棵滴着露水的庄稼下、或哪座坟头后面的草丛里，舔噬着自己受伤的身心？
　　　　此后它每天晚来早走，象个逃犯，象个野兽，躲避着它无法理解的人类。我喂它食物，用碘酒给它清洗伤口，它的身体在一天天恢复。
　　　　时隔半个月，妻子患病住进了临县的医院，我陪着妻子在医院一住就是六七天。中间一次回家取衣物，发现它趴在大门口，看来是想跳起来欢迎我，但整个身子刚跃起就跌到了。它腿上的伤口又在化脓，但两只眼睛出奇的亮，它趴在地上，冲我用力的摇着尾巴。听邻居说，在我们去医院的当天，这狗回来就没再离开过家门口，白天趴在大门的后面，呲牙咧嘴凶巴巴的看着大街上过往的行人，晚上只要有人从门口走过，它就恶狠狠的叫。一次邻居的孩子夜啼，它竟跟着“汪汪汪”的叫了半宿。我再次为它清洗了伤口，从邻居那里借来足够它吃好几天的馒头。拍拍它的头，是流着泪离开它的。
　　　　当妻子出院我们回家时，它还趴在大门口，留下的馒头吃了很少，其余的全长出了绿毛。它勉强站起来，直直的看着我，嘴里呻吟着，几乎连摇动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早晨打开屋门，院子里不见了那条狗，寻遍全村和附近的庄稼地都不见它的影子。后来听街坊一老头说，他看见一条狗站在村西的池塘边上，不知道怎么的就一头扎进水里，再也没见上来。
　　　　是想喝水支撑不住跌下去的？还是不堪伤痛跳下去的？多年来这两个问题一直在我心头萦绕。
　　　　从水里把它捞上来，在池塘的西北角，我用黄土为它培了一座小坟。
　　　　事情过去十五年多了，离开村子也十年了，不知道那坟还在不在。
　　
　　     

语·秋

今天再读，是第三遍……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沉重、苦涩、还是欢乐与忧伤？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好多的回忆甜甜的又酸酸的、美好的却又涩涩的，很多的时候很不愿意去触动、去砰及……
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要出差，于是父亲抱回家一条狗。
小狗刚刚满月，我那时只有二十天。
于是，家邻乡亲都知道小狗比我大，我和小狗同岁……
都说女孩子不可以骑狗背，可自从我记事开始，我是骑着狗背长大的。当然，只要父母亲和大人在场总是大声的呵斥我：你看这孩子，怎么骑在狗背上？下来！
那是一条白色带黑花的狗，全身的毛光滑而干净。在家中老屋的门边，总是放着一个瓦盆，里面总是有吃剩下的饭和菜汤，每每看到狗去吃的时候，总感觉它有些可怜，于是，我喜欢把自己吃的饭偷偷的拿给它吃。那时，家里包饺子就是改善生活的最好的饭（相当与现在一家人去下馆子），我也总是在母亲看不到时拿给它，就是为这事，我没有少挨母亲的骂甚至是挨打。
我十二岁的那一年，村里搞什么运动，要把全村的狗统统的打死！自己把狗打死的可以自家煮狗肉吃，而自己在三天内不打死的的狗，就有大队的民兵统一打。那时候，在村边的一个场院里，支起了八口大锅，所有打死的狗都要煮，然后把肉汤浇到一块地瓜地里（学大寨填沟新造的田，那年的地瓜长的特别的大，最大的一块重十多斤）。
我无法忘记那时段记忆，全村里到处弥漫着狗肉的香味，放学回家也不时的有哪家的叔叔、婶婶、伯伯们把自家打死煮的狗肉送来一碗：尝尝吧，狗肉化病。然后看看我家爬在门口的狗，走了。大队的喇叭在一遍一遍的广播着养狗家主人的名字，那阵子对喇叭的声音。听得特别刺耳。上学时我一千个不放心，把狗关在后院的屋里，放学时我飞跑着回家……半个月过去了，大队的喇叭也停止了，我的心终于稍稍的缓了口气，心想：叔叔还是照顾了我家，不打我家的狗了。
然而，我家的那狗再也不出门了，就那么一天到头的爬在门口。但只要是生人来，它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站起来，警惕的注视着来人，只要你不拿家里的东西走，它不会知声也没有反应，相反，它会站在你面前咬住你的裤脚，若再继续走，它会把来人扑倒（但，它从来没有伤过人，都说我家的狗通人性）。
一个月过去了，在一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时突然听到了母亲说话：
“看来，咱家的狗躲不过了……”
我警觉的走到窗户跟前，听到父亲说：“老二那家伙不是个东西，硬说是村里都有意见，我看他就是……”父亲咳嗽，他在喝酒。
“那也没有办法，全村的狗都打死了，就我们一家太显眼了。唉！我就担心，红霞那一关啊……”
“我告诉老二了，要他明天红霞上学后，来人打，咱们自己怎么下得去手啊……”又是咳嗽声。
第二天，我没有上学，说肚子疼，一天没有吃饭（学生时期唯一的一天旷课），家里来了好多的人，狗就在门口，没有一个人敢来拉它套它。
人都走了，狗就在我的床前爬了一天。
晚上，叔叔来了，摸着我的头发，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我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校长和老师来了，也说了好多的话，我只记得要我去上学。于是，我背起书包跑去了学校。
中午，我回家，狗不在了，我站在院子里看着狗的食盆，直到母亲喊我说到上学的时间了，我又去了学校。
下午，我回到家中，狗突然跑到我的面前，两腿直立，我立刻伸开手，接住了它的前抓……我哭了：原来你还没有死啊！
我跑到屋里，拿了一个馒头，掰着一块一块抛向天空。要是平时，馒头会一块一块被跳起的狗吞下肚里去，可现在，狗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然后爬在门口闭着眼睛，再也不抬头了。
叔叔来了，和校长一起来的，校长又对我说：你是三好学生，是班干部，要听话、要协助大队做好工作……
于是，我不再恨我的叔叔。
就这样，那条狗在我的协助下，绳子终于套在了它的脖子上，被那群民兵拖到后院的老枣树上吊死了。
后来，我听母亲说，那天我上学后，民兵把狗赶到大队的饲养院里，可谁也不干去它跟前，就围成圈把它逼进豆腐房里，再把电线放了进去，然后通电，眼看着狗死掉，本来要下午去扒皮煮肉的，结果，一开门狗跑了……
我家的狗活了十二岁。
从那时，我家再没有养狗。
我也不再喜欢狗……

痴人梦语

那个年代、那个岁月，有过好多的荒唐的事……
  

沉醉

下面引用由语·秋在 2004/02/10 02:16pm 发表的内容：
今天再读，是第三遍……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啊？沉重、苦涩、还是欢乐与忧伤？不知道，也说不清楚，好多的回忆甜甜的又酸酸的、美好的却又涩涩的，很多的时候很不愿意去触动、去砰及……
我出生的那一年，父亲 ...

谢谢你，朋友，那么耐心的看完我的稿子，并回复了这么动人的长文。你的大作我也是反复的看了多遍，你讲的这些过程我都经历过。人与动物的感情，也许只有经历过的才能真正的体会。再次感谢你的阅读和回复。

沉醉

下面引用由痴人梦语在 2004/02/10 02:17pm 发表的内容：
那个年代、那个岁月，有过好多的荒唐的事……

沉醉

下面引用由痴人梦语在 2004/02/10 02:17pm 发表的内容：
那个年代、那个岁月，有过好多的荒唐的事……

所幸一切都成为了过去。

布布

我就是喜欢狗￣
小时候在家爸爸不让养狗，，，
在妈妈的的掩护下我先后养大了两只狗，，，，
可是他们大了，也就养不下去了，宿舍区不让养狗，尤其是狼狗黑背之类的大狗，，，，，，
最后都被我大姨夫弄走了，每每回姥姥家时都要去看看笨笨和贝贝，可是他们都最后却都死掉了，现在我从不主动去我大姨家，我讨厌我大姨夫，因为他把狗给吃了，而且还给我的狗改名，全叫小黑，，我那从没睁眼就开始养的笨笨和贝贝，就这样不在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从小我就觉得大姨夫很坏，抢我的狗，还杀死了他们。

现在大了，父母也都退休在家了，我又养了一只小宠物狗，叫嘟嘟，爸爸也不管了，￣￣因为天冷先拿回家养着，准备天暖和了再抱回来，不过我发现我妈很喜欢它，闹不好那个小家伙得在陪他们玩了￣￣呵呵

沉醉

下面引用由布布在 2004/02/10 05:04pm 发表的内容：
我就是喜欢狗￣
小时候在家爸爸不让养狗，，，
在妈妈的的掩护下我先后养大了两只狗，，，，
可是他们大了，也就养不下去了，宿舍区不让养狗，尤其是狼狗黑背之类的大狗，，，，，，
...

俺家前几年花一百块前从张店开元文化市场买了条京巴，养了一年，后来让捡破烂的老头偷走了，疼的俺闺女一天没吃饭。

蓝沙

狗这东西，是会牵人的心的，

所以，我总是会在心底说：不养也罢。

痴人梦语

我记起了小时后家中的大花狗……好多的邻居啊，和我一样总想逗着它玩。看它在我抛食给它吃后它很听话，要它怎么做就怎么做，于是也学我的样去做抛食，但却总要骗它，做假的动作没有抛食出去，久而久之，大花狗不再理会那些人，直到那些人真的抛出了好吃的时，它也厌倦的卧在地上 ，眼皮连翻都不翻一眼。那时我就想：连狗都这么有记性，何况人呢？

箫箫琴音

还记得那场打狗运动。。。恐怖。凄惨。

小稚

我今天第一次来到这个美好的网站。我的心情是愉快的，周末式的。但我看了你的文章后，心情一下子阴沉起来。我觉得你的文章里洋溢着一种让人痛苦的感情，一种触摸到灵魂里的东西。但我更觉得在哀悼式的文字里，蕴涵着一种深刻的哲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间，人与人如何相处。。。。。狗是我们最忠诚的恋人。它对人的感情是一种初恋式的，永生不忘的。。。。。我也是一个悲伤的狗的朋友。谢谢你！

闲云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但又总有些什麽是风吹不去的，温度适宜，会喷涌而出的。

沉醉

下面引用由小稚在 2004/03/27 11:15am 发表的内容：
我今天第一次来到这个美好的网站。我的心情是愉快的，周末式的。但我看了你的文章后，心情一下子阴沉起来。我觉得你的文章里洋溢着一种让人痛苦的感情，一种触摸到灵魂里的东西。但我更觉得在哀悼式的文字里，蕴 ...

很抱歉。
也很感激你的理解。

沉醉

下面引用由闲云在 2004/03/27 11:33am 发表的内容：
往事如烟，随风而逝，但又总有些什麽是风吹不去的，温度适宜，会喷涌而出的。

是的。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