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拳摭谈

奂山沉剑生

                                “搳拳”摭谈
      搳拳起于何时，不得而知，酒令确乎渊源有自。古书中的描述累见不鲜。王右军《兰亭集序》就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六一居士的《醉翁亭记》也写道：“投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坐起喧哗”。搳拳古代想必如繁管急弦。但到了“文化大革命”，它也难逃厄运，被目为“四旧”加以禁止。但在民间仍有流传，绵绵不绝。恰如秦皇焚书，以愚黔首，不料有禁即有藏，中国越禁越昌的事自古而然。搳拳在“四害”倒台日复又抬头，后受洋货卡拉OK干扰，曾一度销声匿迹，廿载后东山再起，受世人注目。搳拳实乃酒文化现象，现在事事都冠以文化，姑以名之，其中可窥民俗于一斑。
亲朋好友相聚，酒至半酣，拇战开始。其中一人做“官”设擂，设擂者覆一茶杯，置盅酒其上，谓之“支下炮台”，做“官”者须先饮两杯，谓之上任。然后拳令伊始，两人各献平生本事，使出浑身解数，一只手伸缩尽意，五个指头张收自如，一时竟多端变化，神鬼莫测。伴之以口号雷鸣，震屋瓦，穿窗扉，声闻百步。人人必欲以声势震慑对方，先声夺人，“气吞万里如虎”，好操胜券，以奏凯旋。胜者得意洋洋，输者擦拳磨掌，往往大战三百回合。搳拳时，输者立饮，豪爽果断，少有悔拳者。足见民风淳厚。倘有弄小巧用机诈悔拳赖皮者，则必受讥诮，为人们所不容。搳拳时战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往往为杯酒毫不相让。一旦战罢则情好如初，与拇战时俨然云泥。
记得儿时农村每年仲秋时节，五谷登场，瓜地拔园时，生产队则杀猪一口，煮菜几锅，集男女老少于谷场，摆酒相庆，特别恣煞了儿童，欢呼雀跃，可以大快朵颐，胜似过年。大人们虽也口涎已流，却你谦我让，斯文一番。酒过三巡，有人设擂叫阵，稍后便两自为战，捉对儿厮杀，有些“九里山前摆战场”的况味，又似梁山泊众兄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直喝得天昏地暗，玉山倾颓，家家扶得醉人归。
拳令中寄托着平民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别人的尊重与祝福，有一种平俗的美。正式开战前必有序曲，谓之“套一套”，即客套寒暄一番。首句先呼“满园春”或“全家乐”，以祝在座诸位好，次句必“兄弟亲”、“俩人亲”，不同辈份则“爷俩亲”。寒暄毕，正式开始，则各不相让。零至十十一个数字皆不直说数字，而以美语嘉言替代，如“独敬独敬”、“三桃园”、“三星高照”、“八仙庆寿”、“八骏马”等。这些言语中有时虽涉俗气，但却洋溢着农民市民的生活气息，满是市井味。
要了解一个人的真我，莫过于观其搳拳。搳拳到浓处，人人不拘形迹，大呼狂叫，揎拳飞脚，吹胡子瞪眼，神采飞扬，顾盼生风。那种自然、纯情、狂放、诡谲、潇洒、倜傥，众态毕现，无一假饰，忘掉了世态炎凉，忘却了功名利禄，真是一种人生的化境。
搳拳是绝不能算做国粹的，似乎也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间却“有井水处便能歌柳词”，平民乐此不彼，甚或成为沟通情感的极好方式。平时倘有小隙，竟然在“拳”声中化干戈为玉帛，杯酒释嫌。有的成为契友，结为知音，竟至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搳拳时伏时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直似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如人事风气常呈循环状。譬若服饰，才及峨冠博带，复又箭袖短靴。今日红裙，明朝绿裤，让追求时髦者趋之若鹜。但回首细观，才发现不过是几种款式几样颜色反来复去，周而复始。季羡林老先生言之凿凿，总是用一身蓝中山装以不变应万变，独立不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