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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梅庄旧事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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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8 17: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watermark]第7章
梅尚德神色愈加忧郁了:"也不是没有说过,柳庄一个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些毛病都有不说,还外加一个单眼瞎,人家一听咱是地主,把一只眼一翻,说: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嫁给地主崽子。"
梅广元在她耳边小声说:"您能不能给梅尚德的儿子梅广隆说个';三拐脚';的媒?"
  
出伏后风变得习习的,用一股清凉驱逐着夏日残存的暑热。清风拂过人们的汗毛孔,让人感到全身爽爽的,给人们的心情带来很多的惬意。清风拂过梅尚德的脸,并没有刮走那密布的愁云,也没有给他的心情带来半分的快乐。
梅广济派梅尚德去耕地,梅尚德就到牛棚里套牲口。见牛们还没有吃饱,就蹲在地上等。他从腰里抽出烟袋,往地上磕一磕,再把烟袋往烟兜子里一送,右手从烟兜子外面用拇指一捻,把烟袋抽出来,再用拇指在烟窝上按一下,然后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看看天,担忧地说:"广元,快点,去晚了,又要开我的批斗会了。"
梅广元说:"开会好啊,牛和人都休息休息。"
梅尚德有点生气地说:"广元,你怎么这么说呢?头上戴着高帽子,被别人推来搡去,那个滋味好受吗?"
梅广元说:"这怨的了谁,谁叫你看不清形势,别人都卖地,你却拼命买地呢?"
梅尚德叹了一口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你说,咱庄稼人不就是为挣几亩地吗?到头来闹了顶地主的帽子。你说冤不冤啊?"
梅广元说:"俗话说,家无三代富,风水轮流转。倒了你走背运的时候,你就自认倒霉吧!您说话可得注意点,不然,叫人抓你的小辫子,就可有你的罪受了!"
"我这运气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转过来?"梅尚德又长叹了声:"广元,地主这顶帽子戴到死我也不怕,可是,你看我家你弟弟广隆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都娶不到,你说,这可咋办啊?"
梅广元说:"你就别叫广隆兄弟乱挑了,腿有点瘸的,脸有点歪的,耳有点聋的,只要人家愿意咱就答应。"
梅尚德神色愈加忧郁了:"也不是没有说过,柳庄一个姑娘,你刚才说的那些毛病都有不说,还外加一个单眼瞎,人家一听咱是地主,把眼一翻,说: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嫁给地主崽子。"
梅广元说:"广隆兄弟多好的人呢,一表的人才。要在旧社会,说不定还是县令老爷的贵婿呢!"
梅尚德用力往地上磕着烟窝:"我梅尚德不知哪辈子缺了德,老天爷要让我绝后了!"
梅广元把一筛子草端进牛棚,倒进牛槽,提着空筛子走出来,对梅尚德说:"叔,我倒有个主意,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梅尚德一听“有主意”,来了几分兴致,说:"广元,你说,叔听你的。"
梅广元停下手中的活计,来到梅尚德跟前,蹲在他的身边,小声说:"你侄媳妇娘家一个近门,给你的情况差不多,都是地主成分期分批,也是一儿一女,要不就来个换亲?"
梅尚德装好一窝烟,把烟袋递给梅广元,说:"这也倒是没办法的办法。但最好是‘三拐角’,两家换亲不好称呼。"
梅广元接过烟袋,放到嘴里,点着,吸了两口,说:"是啊,有了孩子不知道叫姑姑还是叫妗子;也不知道是叫姑夫还是叫舅舅。不行的话,就叫油袖婶出面,再找个差不多的,不就三全其美了吗?"
梅尚德说:"那就拜托大侄子从中搓合了。"
梅广元吸了几口烟,说:"好烟,好烟!是上过芝麻的。"然后,又猛吸了两下,就把烟袋还给梅尚德。
梅尚德说:"拿你的袋子来。"
梅广元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烟兜子,递给梅尚德。梅尚德把烟兜里烟全倒在了梅广元的烟兜里。
牛喂饱了,他俩一边扯一边套牲口。
梅尚德先牵出了那头尖子,梅广元说:"该捶了!"
捶牛是生产队的一件大事。成年的公牛,如果不捶,干活就不安分。就像是皇宫里的太监,只有静了身,才真正做到安分守己。除了“稳定”作用之外,捶过的牛会长得比一般的牛强壮,所以梅广元说:"牛一捶啊,就一头当俩头用了。"
梅尚德把梭子放到尖子的梭骨上。又回到牛棚牵出被梅广元称作"妹子"的老母牛。
梅广元拦住梅尚德:“‘妹子';老了,又刚坐过月子,干不得重活了,还是配上那头毛驴使吧!”
梅尚德拍拍"妹子",说:“‘妹子’跟你的时间比跟我的时间长,你对她的感情比我深。”说着,又把母牛牵回到牛棚里,把毛驴牵了出来。
梅广济让大油袖来牛棚帮梅广元铡草。大油袖一边走,一边吃一根油条,咬一口,就把剩余油条顺到袖子里。大襟褂子的袖口上全是油,一只苍蝇围着大油袖飞来飞去,不时地在大油袖的衣袖上起起落落。在梅庄,除了牛身的苍蝇就是大油袖身的苍蝇多了。
大油袖的娘家很穷,但是大油袖为姑娘时长得很是好看,被小梅庄的大户苏家看中,嫁给了苏家公子苏长旺。后来,苏家破落了。对于破落的原因,各有各的看法。有人说,苏家的财产是苏长旺赌掉的;也有人说,苏家的家业就是大油袖吃垮的。垮了,未必是坏事,划成分期分批的时候,有人说她是破落地主,也有人说她一分地也没有了,应该是贫农。争了半天,最后定了个中农成分期分批。按说,中农是贫下中农团结的对象。可是,小梅庄地主、富农实在太少,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大油袖也就时不时享受着地主的"待遇"。
梅广元见大油袖来了,就说:"油袖婶,你把一大宗家业都吃光了,你还想把社会主义吃穷吗?"
大油袖把油嘴一撇:"还是我吃得不狠,我要是早把家业吃光一两年,说不定我也是正宗的贫农了!"
梅广元说:"好事不能让你全占了,旧社会你家是地主,享清福;新社会你家是贫农,掌政权,那还有人家过的吗?"
大油袖眼皮用力往上一挑,用手指着梅广元说:"梅广元,你别没良心。过去,我那老头子可没少照顾了你们梅家。你爹死的时候借了俺五块大洋;你娘没的时候,借了俺两斗粮食。连棺材板都是杀我们家的树打的,你到如今还没还呢!"
梅广元说:"你这是反攻倒算。借你家的不还,也算帮衬你。要不,怎么着也得给你划个正宗地主。"
大油袖吃完没条,打个饱嗝,烟瘾又上来了。见梅广元腰间的烟袋子鼓鼓囊囊的,把手一伸说:"拿烟来!"
梅广元说:"讨债呢?"
大油袖说:"一袋屁烟就算还债了?你欠我的老母鸡还没给你算帐呢!"
梅广元不知道梅花给大油袖推碾晕倒的事,就有点理屈。就走到自己的睡觉的室里拿出一包烟末来:"大婶子,我这可是上好的顶烟,我送你一包。"
大油袖打开纸包看了一看,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一闻,随手把纸包扔到一边:"把袋子里的给我!"梅广元只好把烟袋子递过去。大油袖从肩上抽下烟窝,伸进梅广元的烟袋子里揞了满满的一窝,然后把烟袋子还给梅广元。点着一吸,眼睛立时亮了一下;再吸一口,烟窝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她又深深地吸了一口,随之眯起眼睛,脸面朝天,半张着嘴,烟雾像滴在水盆中的一滴墨水,旋转着、氤氲着。"哈--"大油袖这声哈里透出深深的陶醉。又是一口,烟吞进肚子里,过了半天才吞出来。这股在大油袖肚子里转了九个弯的烟,从大油袖嘴里丝丝缕缕地冒出,久久地盘旋在大油袖的头顶。大油袖的眼迷成一条细细的缝,眼皮间的眸子变得出奇地明亮。她的目光游动着,仿佛在追踪着什么。
梅广元看出大油袖的神情有些异样,就走过去踢踢她:“哎,犯病了!”
“老头子,我看见我那老头子了!”大油袖自语着。
又过了好一会,大油袖才清醒过来。她又向梅广元伸过手来:“拿烟来——”
梅广元不给,大油袖站起身,伸手要夺,梅广元一躲说:"我有件事要托付您,你要答应,我就让你再吸一袋。不答应就算了。"
"什么事?说吧。"语气里透出老娘没有办不成的事的豪气。
梅广元在她耳边小声说:"您能不能给梅尚德的儿子梅广隆说个‘三拐脚’的媒?"
大油袖一听,满脸的豪气立时不见了,嘴一撇说:"哪有弯刀正对瓢切菜的好事?"
梅广元说:"我已经有一家了,是你侄媳妇娘家庄的,你再找一家有儿有女的地主就行了。"
大油袖说:"说成了,拿什么谢我?"
梅广元说:"我自己先送你二斤上好的顶烟。再让梅尚德给你割二斤猪肉,外加一瓶好酒。怎么样?"
“先上袋烟!”大油袖拍拍腿,说:"我这两条腿又有罪受了。"
“说成了,你那嘴可就享福了!”梅广元把烟袋子递过去。
大油袖接过来,但没有再往烟窝里装烟,而是挣开自己的烟袋子往里面倒。梅广元一看就急了,就上来抢自己的烟袋子。大油袖不给,梅广元就用力地去夺。你争我抢,二人纠缠在了一起。  
队长梅广济来了。看到梅广济紧紧地抱着大油袖,以为梅广元想沾大油袖的便宜,就大叫一声:"广元,你这是干啥?"
梅广元赶紧松手,红着脸,两手不停地挠头:"队长,没干啥?"
梅广济严厉地说:"广元,你看你,那天早晨你就对油袖婶图谋不规;今天,你又这样,你真的要当强奸犯?"
梅广元脸涨红地像个紫茄子。
大油袖急忙把梅广元的烟袋子给梅广济看:"队长,我们是在抢烟!"
“抢烟?把烟拿来!”梅广济把烟袋子接过去,捏了捏,闻了闻,头猛地一摇,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嗯,好烟。这烟归我了。你们俩有意见吗?"
二人急忙说:"没意见,没意见!"
梅广济把烟全倒在自己的烟袋子里。说:"以后,干活的时候再发生胡打乱闹事件,一律扣半天的工分。"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对梅广元说:"梅主任给我说了,让梅花代国栋记工分,今天晚上就让梅花开始记工吧!可你得叮嘱好梅花,千万要认真,不能有半点差错。不然,我不好向社员交待。"
梅广元虽说烟让队长拿走了,但梅花得了记工的活,有失也有得,所以心里还是很高兴,他感激地对梅广济说:"过天,我给您打酒喝。"
大油袖烟没有弄到手,就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生闷气。
梅广元说:"干活了!"
大油袖骂道:"干你奶奶的头。"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上尘土,两只小脚有力地像两个鼓棰有节奏地击打着地面,走了。
梅广元看着大油袖圆圆的背影,大声说:"我托付您的事别忘了!"
                                                            
第8章
一个“有”字从梅广元嘴里跳出来,在铡刀的脊上弹了一下跳进薛蓉的耳朵。薛蓉耳朵里"仍"地响了一下。                                                                                                                                                      
梅广元又想起狗剩那天给他说的"您就把梅花给我做媳妇吧"的话来,他担心狗剩真的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来,就对薛蓉说:"你看看娘家大队里有没有缺心眼或不全整的姑娘,给狗剩介绍一个。"                                                                                                                                                                 
狗剩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精都射到你老婆肚子里了!"
                                                                                             
薛蓉做完家务就来到牛棚给梅广元送裤子。
梅广元赤着脚、光着背一个人在侧草。紫红的肩背呈现出古铜的色彩。背有点驼,脊梁骨和肋巴条格外分明,像是用半透明的油毡纸搭成的雨棚。梅广元的脖子有点长,那三条筋的作用也就格外明显。光头上新萌的头发黑中杂有星星的白。身上的花红裤衩已被青草染成半绿,上面粘满了蒺藜和草屑。两张脚板和黑土一种颜色,那长满老茧的脚掌就是那又尖又锐的蒺藜都扎不进去。
见梅广元一个人在铡草,薛蓉就问:"队长没给你派人?"
“派了。又走了。”
“怎么又走了?”
梅广元把事情的前后说了。
“那我帮你铡吧!”薛蓉把散在外面的一丝头发塞进包着的头巾里,显得十分干练。
薛蓉把裤子递给梅广元,梅广元没有接,说:"搭在树上吧!"他忽然想起丢裤子的事,就立马要过裤子穿在了身上。
喜鹊叫,好事到。老杨树的两只喜鹊喳喳喳地叫了起来。薛蓉抬头望望喜鹊,说:"不知谁家有好事了。"
"谁家的好事?还不是咱家的好事?"梅广元有几分得意地说。
"咱家会有什么好事?"薛蓉边问边弯下身帮梅广元续草。她利落地把草一把把揽在怀里,随手把草中的蒺藜秧挑出来,用两手把草掐紧,续到梅广元高高提起的铡刀下。梅广元猛力一按,草便在清脆的响声中断开。
梅广元说:"咱家梅花成了咱队里的记工员了。"
薛蓉不相信地说:"不是国栋记工吗?"
梅广元骄傲地说:"换我们家梅花了。"
薛蓉有些疑惑:"国栋不干了?"
梅广元说:"人家国栋上公社机械厂当工人去了。"
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男劳力一天十分工,女劳力一天八分。让梅花每晚记记工分给二分工,无疑能多挣些口粮。薛蓉心里自然很高兴。但她对于国栋当上了工人,更是有几分羡慕。因为一旦成了工人,就好比鲤鱼跳了龙门。"这孩子真有福气。"薛蓉自语道。
梅广元说:"你要给我生个儿子,我也叫他当工人。"
薛蓉一听有些生气:"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你种了芝麻能结出西瓜来?再说了,人家广济是队长,你是喂牛的,生了儿子你就让他当上工人?"
梅广元被堵得一时没话说,就把话题转到狗剩身上:"狗剩给咱家出猪圈去了没有?"
薛蓉说:"去了。你知道这事?"
梅广元说:"我那条裤子就是他偷的,梅主任让他用干活换裤子。下午放了工,让他给咱拉到自留地里去。"
薛蓉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说:"过天你自己拉吧,这孩子也够苦命的!咱不能帮人家,也不能难为了他。"
梅广元说:"这狗剩不学好,让他干点活,算是干活改造。粪不让他拉了,就让他把粪倒几遍,弄得细细的。"
薛蓉说:"抽空我自己把粪倒几遍就行了。虽说他又懒又谗,但没爹没娘的,多叫人可怜啊!"
梅广元想起狗剩那天给他说的"您就把梅花给我做媳妇吧"的话来,他担心狗剩真的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来,就对薛蓉说:"你看看娘家大队里有没有缺心眼或不全整的姑娘,给狗剩介绍一个。"
一缕头发从薛蓉包裹着的头上垂下来,薛蓉用手轻轻一掠,将垂发塞回包头里。她想了一下,说: "狗剩属龙的,都二十三了。是该给狗剩上上心了。"
想到狗剩,薛蓉心里就会生出几分怜悯,她很早就有给狗剩找个媳妇的心思,但因孩子太多,出不去门,也就一次次想起一回回撂下了。眼看狗剩年龄越来越大,这事也就不能再拖了。
自从狗剩给梅广元说了赵诗文和梅花的事后,梅广元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然而,当爹的和女儿不便说话,只有让老婆多注意着梅花点,他就对薛蓉说:“狗剩说,赵诗文盯上咱家梅花了,梅花要是不注意,如果有了可就丢大人了。”
那个“有”字从梅广元话里分离出来,掉在铡刀的脊上,又弹了一下,跳进薛蓉的耳朵里。薛蓉耳朵里"仍"地响了一下:是啊,姑娘一天天长大了,当娘的心越收越紧了。
平时,梅广元和薛蓉两口子很少说话,也许因为高兴,也许因为话题多,两个人边铡草边说话,草铡了一大堆,话也说了一大箩。他们从狗剩说到梅花,从梅花说到赵诗文,又从赵诗文说到梅广隆。
梅广元说:"尚德叔家的儿子广隆多好的孩子,都小三十了,还没媳妇呢!梅花的老娘家不也有和尚德叔差不多的一户人家吗?我给大油袖说了,再让他踅摸一家,给他来个';三拐脚';。你办好这事,一来报答尚德叔对咱的好处,二来也算给梅家积德。好让菩萨保佑咱生个儿子。"
薛蓉把手里的草一扔:"要生你自己生去!"
虽然,挨了老婆的眦,但因为梅花有了一份记工的活,还是打心眼里高兴。梅广元回到家里,脸上洋溢着少有的兴奋,说:"梅花,晚上喝过汤以后,你提着马灯到大槐树底下记工分,按规定队里一晚给你算二分工。"
梅花说:"晚上,我要给妹妹捉麻雀呢!"
梅广元一听,有些恼:"梅花,你多大了?你知道吗?老爹挑担有千斤重,你应该担上八百斤!"梅广元把李铁梅的词用上了。
梅花知道家庭的困难,也想多为家里出点力,就说:"我准时去就行了。"
狗剩放了工,就推着推车来到梅广元家,见到梅广元就说:"我把粪运到地里去吧!"
梅广元用手抓起一把粪,用力一搦,捏成一个粪团,又一伸手,把粪团送到狗剩的眼皮底下。"狗剩,你看这粪这么湿能往地里撒嘛?你得先倒两遍!"一股猪尿的骚味钻进狗剩的鼻子,狗剩急忙把头掉转过去。
狗剩转过头,对梅广元说:"活我干。饭你管。"
梅广元说:"你是干活抵账,还是蹭饭?"
狗剩又拿出了他的杀手锏:"咱可都是贫下中农,咱总得有点阶级感情吧!"
梅广元说:"狗剩,我梅广元不是一点阶级觉悟都没有,你要在我家吃饭可以,看在我们都是阶级兄弟的份上,你先把我家地里的玉米收回来!"
狗剩来到梅广元自留地就先掰玉米棒子。
梅广元家的玉米虽比不过郭子顺家的好,但也属于上好的了。玉米们像一群风姿绰约的少妇,怀里揣着自己红头发的宝宝,虽说有几分憔悴与疲惫,却在安祥中透出沉静成熟的美。
狗剩先找了一个嫩玉米,剥去绿色的外衣,用牙去啃玉米粒。玉米粒经过牙齿的咀嚼,流出牛奶般的乳汁。
张大嘴走了过来,质问狗剩:"狗剩,你怎么偷梅广元家的玉米?"
一听张大嘴说他偷,似乎让狗剩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急得脸上的青春痘都鼓得又红又大:"谁偷了?我,我这是在给梅广元扛活。"
张大嘴反问道:"梅广元是贫农,还是地主富农,他怎么让贫下中农给他扛活呢?"
狗剩担心张大嘴看透他真正的心思,就说:"你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也不要光看公家的坡,荒了自家的田!"
张大嘴听狗剩话里有话,虽说心知肚明,但让狗剩说出来,还是有些恼怒:"狗剩,你啥意思说清楚,别他XX的含沙射……"张大嘴从梅主任那里学了一个新词,叫含沙射影,可是,一着急,就记不清了,憋了好一会,才说:"别他XX的含沙射……精!"
狗剩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精都射到你老婆肚子里了!"
张大嘴听狗剩骂自己,更加恼怒:"狗剩,你再他XX的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蛋子拧下来当球踢!"
狗剩是不会向张大嘴示弱的。一来,狗剩是贫协委员,张大嘴只是一个护坡员。二来,狗剩曾在一次拔碌碡的比赛中赢过张大嘴,算是自己手下的一名败将。败军之将不言勇,狗剩可以说在张大嘴面前占了政治和心理优势。面对张大嘴的挑战,狗剩底气十足:"你敢过来,我把你的大嘴豁开。"并绾绾袖子,挥舞着镰刀,做出打仗的架式。
张大嘴软了下来,说一句"人不跟狗一般见识",背起双手走了。

第9章
                                                        
李玉芬一边搓麻线,一边欣赏着"踩鸡"的全过程。心早跑到梅广济身上去了:广济啊,你要是像这只公鸡时刻守护在我身边多好啊!
狗剩忽地走过来:"姓赵的,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一把夺过赵诗文手中的肉,从墙头上扔了出去。
梅广元这么一说,张大嘴感到没面子,说:"谁不知道,梅广元和大油袖有一壶。"
                                      
大黑趴在地上,盘着身子,一动不动。四只母鸡在草堆旁刨食,那只红冠子的大公鸡在母鸡中间踱来踱去。它红红的脚趾高蹈着,一派趾高气扬。它选中了一只双冠的花母鸡,先是在它的身边转来转去,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召唤。公鸡向母鸡靠拢,母鸡便心领神会的曲下腿去,公鸡便跳到母鸡的背上,用喙扭住母鸡颈项上羽毛,而两只鸡的屁股则像青年男女的接吻,瞬间便完成了爱的礼赞。公鸡从母鸡背上跳下来,又咕咕咕地帮另外的母鸡刨食去了,母鸡则慢慢地站起来,抖抖翅膀,飞快地去追一只下落的飞蛾。
李玉芬坐在院子里的树阴下一边搓麻线,一边欣赏着"踩鸡"的全过程。心早跑到梅广济身上去了:广济啊,你要是像这只公鸡时刻守护在我身边多好啊!
张大嘴挨了狗剩的骂,气鼓鼓回到家,一脚踢开门,他家的黑狗一下子窜出来,见是张大嘴,就汪汪咬了两声。张大嘴抄起一根棍子:"XXXX的,梅广济来了你都不咬,反倒咬起老子来了!"一棍子打下去,打得大黑尖叫着乱窜。鸡们吓得四处躲藏,那只公鸡惊得像失了魂一样,一翅子飞到墙头上,像母鸡一样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哎哟,谁家阉狗闯进来了?"李玉芬听到骂声,鄙夷地讥讽张大嘴。
张大嘴提着打狗棍子,对着李玉芬大骂:"臭娘们,你给老子戴绿帽子,今天,我非休了你不可!"
李玉芬说:"那好啊!有本事你立马休我!你休我,我立马搬到梅广济家去住!"
"你敢?"张大嘴嘴硬,心里却有点怕。
"你看我敢不敢?"李玉芬把麻线往地上一甩,就去屋里拿铺盖。麻线拧着劲,形成乱糟糟的一团。
张大嘴看李玉芬动真的了,立时就软了下来,他上前抱住李玉芬的腿:"玉芬,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就看伟大领袖的面,说什么你也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你不是骂我是臭娘们吗?我不是给你戴绿帽子吗?你不是要休我吗?干吗又拉住我不让我走?"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梭子子弹穿过了气囊,霎时,张大嘴一肚子的气泄了个精光。哀求道:"你只要不离开这个家,你干什么事我都看不见。"
一只公鸡为了取得母鸡的欢心,会得食相呼。一个男人为了获得女人的欢心,会舍弃一切恶习。平日里又懒又馋的狗剩,仿佛脱胎换骨一般,一下子吃苦耐劳起来。狗剩装了满满的两筐玉米吃力地挑回梅广元家。
薛蓉见狗剩累得大汗淋漓,就忙拿起手巾给狗剩擦汗:"剩啊,快歇歇罢!看累得这身汗!"
"婶,不累,真得不累!"狗剩受到薛蓉的关切,心里荡起一种幸福感。也许,他这一辈子最需要的就是人特别是女人的关切了。
薛蓉看看狗剩,黑黑的头发像一片横七竖八的杂草,汗滴像草叶上凝结的露珠;黑黑的脸孔布满青春的豆,仿佛田野里一堆堆的粪;那对小眼睛里也纯净了许多,平添了一丝丝忠厚和本分。薛蓉也从来没有感到狗剩这般可爱,心里又多出一分怜惜。她搬过一个凳子,拂拂上面的土,对狗剩说:"快坐下喝点水,婶给你做饭。"
薛蓉从一个小甏里摸出三鸡蛋,用小葱炒了,端到狗剩面前:"剩,吃罢!"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温馨,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婶,我真,真想叫你一声娘!"
薛蓉眼泪也不觉掉了下来:"剩,婶一定帮你成个家。"
"您要是帮我成个家,来世我就给您做牛做马。"这一句是狗剩有生一来第一句发自内心而又至真至诚的话。怜惜之余,薛蓉的心里的责任分量又重了几分。
赵诗文走进门来,手里提着二斤多肉来到梅花家。
原来,妹妹们要吃肉,家里没钱买,梅花心里很不是滋味。找了些棉线,又用小刀剥了个织梭,带到学校。上着课就织起来。赵诗文见梅花低着头做小动作,就来到她面前,一敲石板桌,梅花一惊,忙把手藏到身后。赵诗文把梅花叫到办公室,梅花把妹妹们要吃肉的事说了。于是,放学后,赵诗文就到公社食口站买了些肉送来了。
一米七八的高个子,一双浓眉大眼,宽宽的额头、高直的鼻梁、儒雅的气质无不让所有梅庄的男人为之自惭形秽。但狗剩就是觉得赵诗文不顺眼,而且让自己十分厌恶。他白了赵诗文一眼,然而低头一点点地吃葱炒蛋,后来便狼吞虎咽起来,盘子里还有一点剩渣,干脆就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遍。狗剩并不放下盘子,而是把盘子举到脸前,像照镜子一样照自己的脸,时而用瓷白眼儿看着赵诗文。
"赵老师,您这是干啥?"薛蓉见赵诗文提着肉来,有些愕然。
赵诗文把手里的肉举一举:"没什么,我听说两个小妹妹想肉吃了,我就买了一点拿了过来。请婶不要见外。"
薛蓉心里有些责怪梅花多嘴,但又感动于赵诗文的好意,就说:"谢谢你了,赵老师!"
赵诗文说:"婶,您就叫我诗文吧。庄里庄乡的叫老师多不好意思!"说着把肉递了过来。
狗剩心里的气像火苗子乱窜,把盘子猛地往桌上一放,忽地走过来:"姓赵的,我看,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一把夺过赵诗文手中的肉,从墙头上扔了出去。
狗剩的这一举动气得赵诗文提起了拳头。狗剩这莫名其妙的举动让薛蓉更加惊愕,就责备狗剩说:"狗剩,你这是干什么?"
狗剩一句话也不说,抱着头蹲在地上。
仿佛从天而降,肉落在“粪王”郭子顺的粪筐里。
郭子顺是妇女主任郭兰的爹。他是小梅庄大队第一勤快人,每天早晨,全大队第一个起床,大队里上工的钟声还未敲响,他就拾了满满期一筐粪回来了。郭子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认粪不认人、认钱不认亲。一天早上,郭子顺和另一个拾粪的社员去抢拾一堆粪,结果被那人抢了先,就和那人打了一架,两个人变成了仇家。为了钱,把女儿说给了一个瘸子;为了钱,把老婆打得回了娘家半年了都没回来……
天上掉下一块肉,让郭子顺好是一惊。以为得罪了人,挨人家的黑石头。刚想骂,见是肉,赶紧撅着筐兔子似地跑回家。
梅朵见赵诗文拿肉来,先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后来看到肉又被狗剩扔出了墙外,就往外跑,左找右找就是没找到。
到嘴的鸭子又飞到,梅朵那个懊恼就甭提了。梅朵哭着回到家,扯着狗剩的衣裳,向狗剩要肉。薛蓉和梅花拉开梅朵,狗剩趁机溜走了。
赵诗文抱起梅朵,给梅朵擦擦泪,说:“朵朵不哭,哥哥咱给朵朵买。”
看着赵诗文的一言一行,本来就对赵诗文心存好感的薛蓉就更上喜欢他。她想,女儿梅花能找到赵诗文这样的女婿,也是梅家烧了高香了。就怕啊,就怕自己的女儿没那个福分。
梅庄大队依山傍河,家家户户依势而建,高高低低,错错落落。房基为石砌,墙壁为泥垛,房顶是平顶,多用石灰伴石子覆顶。屋檐多为青石板,青石板下,一间房一个厝眼。秋冬,厝眼里多有麦秸或豆秧,用来保暖;夏日,把厝眼里的麦秸或豆秧取出,以通风透气。这厝眼多为麻雀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梅花到大槐树下去记工去了。梅朵只好自己扛着梅花制作的网兜带着梅蕾去捉麻雀。
梅朵带着梅蕾,每走过一家的房后,就对着厝眼一罩。但由于手臂没有力气,往往不是罩在厝眼的下面就是罩在右边或左边。厝眼里的麻雀受惊后就扑楞楞飞走了,让梅朵和梅蕾好生遗憾。有了多次失手的经验,梅朵终于有所收获:一网网住了两只。
梅朵把麻雀捉在手里,用手狠力一拧麻雀的脖子,麻雀随之一命呜呼。
回到家,梅朵用水和一点泥,把麻雀包在泥里。然后,放到锅底下烧。火点着了,烧了一大阵,忽然,锅盖着起火来,吓得姐妹俩哇哇地哭起来。
薛蓉听到哭声,赶紧从堂屋跑出来,用灰土扑灭锅上的火。薛蓉看到两个孩子惊魂未定的样子,说:"不用怕,记住,以后烧火要先往锅里添水。"
梅朵从锅底下掏出两个黑黑的泥蛋,往地上一摔,立时现出两个血红的肉团。梅蕾拾起一个,放到鼻子上一嗅:"呵,好香啊!"随之用手撕着麻雀的肉吃了起来!
一盏马灯闪着晕黄的光,一些绿的、白的蚊虫围着灯飞来飞去。梅花伏在石碾上一边听社员上工的情况,一边用笔认真地记在记工簿上。
大油袖来上工了,大油袖说:"梅花,记上,铡草一上午。"
"哎,大油袖,你上午根本就没有铡草,我亲眼看见你到韩寨去了,你想骗取生产队的工分不成?"
听了张大嘴的质问,大油袖并不心怯:"是队长让我去的,是和梅广元一起铡的。不信,去问广元。"
梅有福接过话茬:"对,铡没铡草广元叔最清楚了。"
梅广元想看看女儿第一天上班的情形,正向大槐树走来。
梅有福问梅广元大油袖到底铡没铡草。梅广元迟疑了一会了,想到托大油袖办的事,就说:"是我和大油袖铡的草!"
梅广元这么一说,张大嘴感到没面子,说:"谁不知道,梅广元和大油袖有一壶。"
梅广元和大油袖一听,都恼了,双双上去撕张大嘴的嘴,吓得张大嘴撒腿就跑。
张大嘴和狗剩撞了个满怀,他的大牙碰到了狗剩的门头上,狗剩痛得大叫一声:"抢孝帽子啊?"。
这一次张大嘴没有恼,他趴在狗剩的耳边小声说:"狗剩,你娶媳妇的机会来了,梅花每晚都来记工,你要当好她的保镖。关键时候,要生米煮成熟饭,到时,梅广元就不得不承认你是他的姑爷了!"
"生米煮成熟饭? "狗剩认真地琢磨这句话,想了好半天,才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然后盯着张大嘴说:"生米煮熟饭,就像梅广济‘煮’你老婆一样?"
张大嘴一听,气得用手指着狗剩的的鼻子:“狗剩……我XXXX祖宗!”
“狗剩”两个字是从张大嘴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很小,后面的一句是嗓子里吼出来的,声音很大。
本来放弃追打张大嘴的梅广元和大油袖没有听到“狗剩”两字,后面一句却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他俩都以为骂的是自己,就又冲上来……
梅婷是小梅庄脸色最红润的一个。她的父亲梅广慧对这个女儿视若掌上珍珠,好吃的好喝的女儿不吃谁也别想动。娇生惯养虽说让梅婷“生色”不少,也让她变得越来越“独”。反是梅婷认准的事,九头牲口也拽不回来。
到了“怀春”的年龄,梅婷便把大队里所有的适龄男青年进行列队“排查”,她用淘汰法先把最不喜欢的人划掉,然后再划掉比较喜欢的,最后留下的那个“唯一”,就是她决心“拿下”的最终目标。
这个“唯一”就是赵诗文。
她本想来个守株特兔,等着赵诗文来追自己,当她感到梅花可能成为她潜在的威胁时,就决定先来个不失尊严的“主动出击”。
赵诗文改完最后一本作业,一抬头,看到梅婷站在了自己的桌前。
"梅婷,你怎么来了?"赵诗文吃惊地问。
梅婷把两臂往胸前一盘,说:"我怎么就不能来?"
赵诗文说:"有事吗?"
梅婷仰起脸,看看办公室的屋顶,神秘地说:"说有事,也没事;说没事,也有事。"
赵诗文笑了:"那,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
梅婷说:"把脸转过去!"神情和语气都带着一种娇嗔。
赵诗文转过脸去。
"转过脸来!"
赵诗文把脸转过来,梅婷把一双绣着鸳鸯的鞋垫举到赵诗文面前。
"呵,这么漂亮!谁绣的?"赵诗文惊喜地问。
梅婷娇媚地说:"咱。怎么样?送给你,要不要?"
"送给你"三个字让赵诗文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地有一个风俗,女孩子只给两种男人做鞋垫,一是自己的哥哥弟弟,二是自己的心上人。自己不是梅婷的哥哥和弟弟,她把鞋垫送给自己,一定有那么一层意思。可是,两个人的交往并不多,以往梅婷见了自己总是规规矩矩地喊一声诗文哥,从没有流露过爱的意思。他感到这太突然了。更主要的是自己对于梅婷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对于梅婷表现出来的高人一等的神气、对她脸颊上那丝丝缕缕的横肉有一种轻蔑和厌恶。虽然,赵诗文怕伤害了梅婷的心,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鞋垫,还是表现出明确的态度:"不要。"
梅婷的脸立时拉长、被刚才的娇媚盖住得那若隐若现的横肉也显露了出来:"不要拉倒。谁稀罕你!"
梅婷走了,赵诗文心里倒踏实了许多。他等着梅花给她补课,却一等不来,二等不来,这才想起梅花曾给他说过晚上给生产队记工的事来,心里又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离开学校,径直来到大槐树下。从马灯里散发出来的红晕的光让梅花那俊俏的脸越发地好看,“呵,梅花,你已走进了我的心!”赵诗文原先的朦胧的爱意在今夜变得如此的清晰明了。


第10章
这个屁对张卫东和郭兰来说,无疑于藏匿的特务听到了枪声,吓得两人心惊肉跳。
梅广济和李玉芬痛痛快快地欢了一夜。
    梅尚德的大门吱油一声响了,接着就传来有节奏的小脚捣地的声音。一听这脚步,就知道是大油袖来了。
"尚德,广元托我的事有谱了。今天,我是柳庄、韩寨来回地跑,把腿都跑细了,快给我泡壶茶。"大油袖人还未进房门就喊上了。
梅尚德赶紧起身,把大油袖引进屋里。看到大油袖满面红光,知道有戏,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
“我的活菩萨,快上坐。”梅尚德一边让,一边用揩布把椅子擦了好几遍。
大油袖坐下来,把腿往上一盘,然后把手往梅尚德面前一伸,梅尚德赶紧把烟窝、烟袋子递过去。大油袖揞了一窝烟,把烟伸到油灯上,灯火往烟窝上一歪,烟窝立时亮了一下。大油袖嘴微微一张,一缕香香的烟雾就喷了出来。
“怎么样?”梅尚德有些急不可耐。
大油袖吐出一口烟,说了一个字:“茶。”
梅尚德站起身,赶紧拿壶给大油袖沏茶。大油袖一边慢慢地品茶,一边不停地用手揉着她那两只小脚。
梅尚德两眼直盯着大油袖的嘴,期盼着好消息从里面蹦出来。
“成了!”大油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煤油灯的灯花爆了两下。
“好,真是太好了!我马上把广隆和琴儿叫来。”梅尚德去喊广隆和梅琴。
梅琴坐在爹的铺沿上,广隆坐在门口的凳子上。
虽说是喜事,但梅尚德还是觉得不好开口。他看看大油袖,说:“他婶,还是你来说吧!”
大油袖说了“三拐角”的事。
梅琴没说话,泪却哗哗地掉了下来。
大油袖看着梅琴,心里生出十二分的怜惜之情。这梅琴,长得那模样就甭说了。那个头是不高不矮,那身材是不胖不瘦,特别是那张脸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还有一种东西,是大油袖能体会而很难道明的,那就是梅琴那特有的神、姿、韵,就像比一袋好烟、一杯好酒、一盏香茗,那味儿,你慢慢地品吧!
大油袖再看看梅广隆,从心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在小梅庄,只有一个人可与梅广隆相匹敌。只是因为政治和生活的压力,让梅广隆的双眼少了些自信、缺了风采。虎落平川,连犬都不如。
平时,梅广隆很少说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的是个哑吧。有一次,梅广隆去赶集,一个卖菜的漂亮姑娘看上了他,扔下菜就一路跟着他回到家。梅广隆推开堂屋门,姑娘还里一看,一下子惊呆了:在八仙后面的条几上,整齐有序排列着一溜梅尚德戴过的高帽子。直到姑娘从梅家消逝,梅广隆都没说一句话。
梅广隆神情凝重地坐在桌前的一个方凳上。听了大油袖的话,忽地站起身,仿佛开开辟地,说出一句话:"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让妹妹给我垫背。"
"你娶不上老婆,我到了‘那边’,怎么向你娘交待?"
梅广隆不再说话,站起身,走出门外。
屋里的气氛立马凝滞了,就连墙角上的蛛网都不颤一下。
大油袖一袋烟快吸完了,把烟袋往桌子腿上一磕,轻叹道:"是个好孩子!"她又对梅琴说:“琴儿,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爹再商量件事。”
梅琴也出去了。大油袖把梅琴关上的门又打开,伸出头,左右瞅瞅,又把门吱地一声关上,脸越过煤油灯,伸到离梅尚德最近的距离,声音低了八度,脸上显出神秘而严峻的神情:"我倒有个办法,不知行不行?"
    “您讲。”梅尚德直起了耳朵。
大油袖说:“我有个亲戚在佳木斯伐木场,那边对成分期分批管得不严。就是严,也不知道广隆是什么成分期分批额。让大侄子投靠他,就说是贫农,家里吃不上饭,出来混穷。”
广州人下南洋,山东人闯关东。下了南洋的广东人都大发了,闯东北的山东人日子并不比内地好过。大油袖让梅广隆去东北,自然不仅是为了混穷,更主要的是为了混个媳妇。梅尚德虽然舍不得儿子走那么远,但觉得也只有这条路了,就点点头说:"问问广隆去不去?"说着站起来到儿子屋里和儿子商量。
其实,梅广隆心里早有闯关东的想法,只是一来担心年纪越来越老的爹的身体,二来出去也不知投靠谁,所以一直没走。爹一说这事,就欣然同意了。并急不可耐地说:"我今晚就走!"
梅尚德说:"也不能说走就走啊?连点盘缠都没有?到堂屋去,和你油袖婶好好商议商议。"
梅广隆感激地叫了一声"婶子",就坐在原来坐过的凳子上。
大油袖说:"夜长梦多。走得越早越好。"说着,告诉梅广隆地址、投靠的人。又从兜里掏出十块钱来,说:"穷家富路。"
"快给你婶磕头。"大油袖这一举动让梅尚德父子十分感动。梅广隆给大油袖磕了个响头,说:"我永远也忘不了婶子的大恩大德!"
天上没有月亮,也不见一颗星星。梅广隆默记着大油袖亲戚的地点、名字,怀着微茫的希望,走出了家门。他那魁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狗吠。
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大油袖心里有几分得意。她又美美地吸起了烟。烟吸完了,看到天太晚了,站起来要走,可腿软得像一团棉花,刚想迈脚,一腚又坐回到椅子上,椅子发出几声不满的抗议。
大油袖"醉烟"了。梅尚德倒了一碗浓黑的茶,灌进大油袖嘴里。过了一个时辰,大油袖才好受了些,说:"你这烟给酒泡的样,真的会醉人!"
大油袖出了梅尚德的家门,往自家走。过一个墙角,朦胧中看到路边大树下有一团黑影。她先是一惊,再定睛一看,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的身影。"谁家的猫在偷腥吃啊?"大油袖怀着几分好奇,她也变得像一只猫,脚步极慢极轻地挪到暗处,静观事态的发展。一会儿,听到男的说:"郭兰,咱们结婚吧!"
郭兰说:"卫东,你知道我已是定婚的人,我爹使了人家的钱,又没法还人家,你说这事咋办?"
张卫东说:“咱俩的事,如果叫张大嘴张扬出去,就不好办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家出走!”
"你是团支部书记,我是妇女队长,那怎么行?"
"生命诚可贵,当官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
"原诗好像不是这样?"
"到了我们这儿,就该这样!"张卫东语气很悲壮。
"出去以后,我们怎么过?"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下自然直。只要你我同心,什么样的困难,咱都能扛过去!"
"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今世,我跟定你了!"
郭兰早已是有主的人,却又和张卫东眉来眼去,这一切大油袖都清楚。她一方面,轻蔑郭兰的"出轨",另一方面又为郭子顺为了钱"卖闺女"而愤愤不平。大油袖本想再听一会,可肚里有股气,想憋没有憋住,扑地一声放了出来。这个屁对张卫东和郭兰来说,无疑于藏匿的特务听到了枪声,吓得两人心惊肉跳。
"快跑!"像两只受惊的鸟,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张大嘴的墙外有棵碗口粗的榆树,那是梅广济进张大嘴家和李玉芬幽会的"云梯",顺着这棵树爬上墙头,先学三声猫叫,如果里头没有动静就是平安无事。如果听到"哪里来的野猫"的骂声,说明此事不宜。时间长了,榆树的皮竟被梅广济剥去了一块皮,墙头上的檐板也掉了好几块,墙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凹槽。
为了防范梅广济,张大嘴曾在榆树上涂过屎,在凹槽插过玻璃碎片,让梅广济吃过不少的苦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玉芬和梅广济幽会不仅愈加频繁,更且花样百出。
梅广济知道张大嘴贪酒,每次和李玉芬偷情,都先送张大嘴一瓶酒。每当喝完酒,张大嘴就睡得死猪一样,梅广济和张大嘴遛到田野里去“干事”。
这一晚,张大嘴又收到梅广济的酒。这一回,他多了个心眼:我捉你们的奸。他没有喝酒,而是喝了一瓶水,装醉在床。
在玉米地里,张大嘴把正在野合的梅广济、李玉芬逮了个正着。张大嘴要扭送梅广济到公社,却被梅广济打了一顿。
回到家,抓起酒瓶把半瓶酒灌进肚子。然后,就爬到床下扒来扒去,过了好长时间,终于扒出一把比剥兔子用的刀更长的尖刀来。找出磨石,蘸着水,在磨石上磨来磨去。一会儿用手试试,一会儿割一下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发狠:"我不是男人,我也把你给废了。"
张大嘴来到梅广济家,手里提着一把刀。
梅广济坦然地坐在椅子上,就着花生喝酒,眼连瞭都不瞭一下气势汹汹的张大嘴。
张大嘴挥着刀:“梅广济,我把你废了!”
梅广济转过头,哈哈大笑:“张大嘴,你看看,我是谁?我是梅广济。梅广济在马蜂窝里我就是一只兵蜂;在鸡群里我就是一只斗鸡。你把我废了?我告诉你,能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张大嘴本没有杀人的胆量,看到梅广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刚"吃过的狗胆"早已消化殆尽,变成了一只胆小的老鼠。
梅广济这时把桌子一拍,两眼一瞪,大声喝道:"张大嘴,你深更半夜,手持尖刀,私闯民宅,谋财害命,罪大恶极,给我绑了!"
梅广济这一拍、一瞪、一喝,让张大嘴像一堆抽了骨头的肉,瘫软在地上。早已躲在门后的民兵连长梅有福和另外一个身强力壮的民兵从门后窜上来,把张大嘴用绳子反绑起来。
“把张大嘴这深夜抢劫犯押送到公社公社!”
张大嘴被押走了,梅广济和李玉芬痛痛快快地欢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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