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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10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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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8-6 00: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人与空气
        
  老人就钉在楼下的椅子上。枯木一般,闭着眼,袖着手,几乎永远是那个姿势,未见其动过。椅子是张旧年的紫木藤椅,油漆班驳,四肢倾斜,只有浑身复杂精美的雕刻还显示出它夕日的尊贵。
  老人是楼上一对中年夫妇的爹。准确的说应该是中年男人的爹。因为每天都是男人按时为老人送下一日三餐,从没有人见过女人送饭的身影。
  老人自前年失去了老伴儿就被唯一的儿子接到城里来了,城里人住房拥挤,楼层一座比一座高,间隔一座比一座小。儿子一家三口住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楼房,两室三厅。客厅、餐厅、卧室、书室,再就是洗澡间卫生间储藏间了。老人来城里后只上过一次楼,老人围着儿子布置好的房间转了一周又无声地下楼了。
  女人就说:“爹年纪大了,让他天天爬楼不是折腾他吗?万一我们都不在家他自己上下楼出个好歹可咋治?”
  男人自和女人结婚后就很多事不知道该咋治了,男人说:“你说咋治?”
  女人就主动拾掇出旧铺盖扔给男人,说:“把楼下储藏室收拾一下给爹住吧,别没办法。”
  隔日,男人就请来了几位泥瓦匠,他们磨蹭着喝了几大碗茶后就猴儿似的爬上房顶,敲敲打打鼓捣出一阵铿锵的碎响,老人就站在房下瓷了眼看,头仰得很吃力。
  打那以后,老人就住进了楼下储藏室。老人费力地搬张椅子出来晒太阳竟成为院中一景。迟钝的老人终日不发一语,却每天都端坐在人们的视线里。老人做得最多的姿势就是长久地微微仰头望向空中,似乎正与空气做着什么交流。
  老人确实老了,满脸的老人斑,皮肤松弛皱折与干涸的河床一种颜色。老人在椅子上一坐就很少挪窝,常常在太阳下浅睡过去,直到有人或重或轻地走过,老人才张开眯缝的双眼,盯了路人的脚看。
  那双最小的足球鞋是老人孙子的,全院属他孙子最小,可他从来没让老人抱过;那双火红色或奶白色的高跟鞋是儿媳的,她向来很“敢”打扮,口红、吊带、超短裙、烁光丝袜经常往身上招呼;那双迈地最轻的一定是儿子,每次都是这样,他走地那样轻那样轻,仿佛他二百多斤的体重变成了一团棉花,总让老人麻木的心一次次惊醒;还有些更多的脚,比如偶尔朝他微笑过的老李、老张他们——老人也都能逐一分辨出来,大都急火火忙匆匆,踩得路面的石子沙沙作响。
  有时候老人也起来活动活动,有几次他趴在楼下的大铁门上瞅那些电话似的摁键,摁键一侧还有个闪亮的探头。老人觉得跷蹊,摸过几次,当即有人在话筒里骂了,将老人吓得不轻。后来老人儿子和儿媳都特地下楼找过老人,临走时儿子单独教会了老人使用公共安全防盗门的方法。
  老人再没按过门键,他只是看见很多人手中提着大小礼品在那些按键上执着地摁着。偶尔会有人问他“李局长住哪家?”老人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来人很详细地解释了,老人才弄清楚他们要找的其实就是自己儿子对面的老李家。老人不说话只用手指比画,然后看他们依次进楼下楼,后又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夜,老人看见几个和警察差不多装束的人在居委会老沈的带领下用钥匙打开防盗门闪进了楼洞。不一会儿,楼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有孩子的有女人的。
  老人看见老李被几个人连捆带绑地架走了。
  老人好几天都没再出门。老人想不通那么好人缘的老李怎么就叫政府部门带走了?听儿子在楼下跟别人扯谈说,老李的问题很严重,可能这辈子都得在监狱里呆着了。老人不怎么信,平时和他微笑的不多的人中,老李可是最感亲切的一个啊!
  老人就在漫长的时光里继续苍老下去,以至于后来老人的大脑成了一片空白。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再也存不住别的了。老人很有些痴呆了。
  忽然一天,老人低垂的眼帘前停驻了一个人影。老人慢慢张开眼,觉得这人熟悉,可又不象是自己的儿子。
  站着的人笑了,问老人:“还好啊?身体不孬吧?!”
  老人听不清楚,耳背了。
  来人说完就自顾自地上了楼去。
  后来,那人就经常下来陪陪老人,老人终于明白他就是老李了。老人有时候经常想一件事,为什么别人那么怕进监狱呢,老李在监狱里的故事不都挺有趣吗?监狱多好啊!
  这成为老人死前对着空气思考过的最后一件事。


    意外
                  
  宫局最近出了事。
  宫局出这样的事是我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我们都被震懵了。都不敢相信。
  说实话宫局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还是蛮值得回忆的。我能清楚地预料到怎样客观公正的评价宫局将是我们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期的重头工作。凭良心说,我愿意在此关头为此效犬马之力并决心不畏各种艰难险阻直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首先说宫局的自信是出了名的。比如56岁的宫局对自己的活力就很有自信。宫局酒量惊人,任何饭局酒宴餐会都能笑傲酒场应对自如,常常令年轻人羞愧汗颜自愧弗如。有一次,秘书处新来的小张因为酒量不行提前趴到桌子下面沉睡去了,宫局当桌就宣布了给予小张的处理决定:严重警告一次,全局通报,立即由秘书处调到保卫处工作。宫局说,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是共产党人的作风,能喝才能战,能战才能赢,新时期特别需要大批挥之即来来之能喝喝之能胜的多方面高素质人才。“不行?不适应?”宫局声调铿锵有力地说到:“那对不起!咱就叫你下岗!这叫庸者下,平者让,能者上!优劣淘汰,物竞天择嘛!”众人听后无不佩服有加,暗暗勤奋。
  宫局舞技超群,了解宫局的人都知道宫局几乎是逢喝必唱,逢唱必舞,舞必双人舞,必高难度,必久而久之忘乎一切直至深夜凌晨,见者无不为宫局美伦美幻之舞姿而称好叫绝艳羡倾倒的。宫局不仅严格标度自我,他同时也要求随从人员要一律努力学习、熟练、精通起码的舞蹈技艺。宫局说“这叫有舞大家跳,不搞一言堂嘛,要充分发挥下属的主观能动性和形成并发扬民主公正的生活作风嘛。”有一次,保卫处的大刘因为拘谨羞涩、腼腆如弱女子状就是不肯下舞池一展风姿,还不到凌晨两点就妄图想遛,结果被宫局当即狠狠甩了他三个大耳瓜子,让他肿胀着脸滚一边站着去了!宫局还当着我们十几号人一点也没给大刘面子地说,“大刘是自私自利保守刻薄小家子气死狗糊不上墙的典型代表,既给我们单位丢了形象又让兄弟单位以为我们朝中无人……”总之第二天,大刘的桌子也由保卫处一下换到后勤部餐厅管理中心去了。
  宫局还善于抓妇女工作,并常常为此废寝忘食。试想一下,一个堂堂五百多号人的大局的一把手能亲自主抓下属的思想工作是多么不易又是多么值得让人敬佩!尤其是那些刚刚分配来的女学生娃娃,破书念了不少,道理倒不见得懂得几分,只知道崇拜书中的虚拟人物就不想想眼前的宫局其实就是一位她们迫切需要学习的楷模。我们是最烦跟她们这些年轻女人讲道理的,而宫局一方面对她们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一方面对待她们的缺点也绝不姑息。有一次,宫局就一位年轻女下属不服从其分配胡乱挑肥拣瘦一事狠狠教训了该无知妇女,结果竟导致其流产,大出血……总之这也纯粹属于意外,也可以说是该妇女咎由自取。不过从中我们可以窥得宫局在工作中所显现出的独有的工作热情和优异的思想工作路线方针。宫局认真细致地忘我工作,两手抓两手都很硬,截止目前为止我单位没有发生一起刑事案件,没有一人被公检法机关逮捕,全局上下在宫局的带领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积极活泼……
  宫局抓钱还是一把好手。凡是有关钱的问题都是宫局一手抓,一支笔说了算。宫局会来钱,不管怎么说,乱收费也好,乱摊牌也好,乱征集、乱拉赞助也好,总之偌大一个局人人奖金外快拿得多,不比以前几任局长。小日子过得舒坦着呢!有一次,曾有几个不知好歹的痞子来我们单位要“说法”,宫局上去就把为首的那个老头给劈头盖脸揍了,宫局一边揍他还一边说:“我揍死你又能怎么着?你敢来机关闹事也不想想后果!反了你了!”一群人竟然没敢再闹,好家伙这下把我们也给震住了!  
  如上所说大家千万别把宫局误会成是个动辄开口就骂挥拳就打的野蛮人。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据不完全统计宫局来我们局的五年里只打骂过三百二十一个人(妇女仅九十六人),其中只有一百八十七名挨过三次暴打以上,多数为轻微伤,绝不影响各人的正常工作;仅给二百一十四人调离原岗位处分;警告记过只有五百三十三人次;全局通报不过四百零九人……站在事实一方说话,宫局是严格了一点,但从另一方面讲他确实又是为我们好,因为严格出效率,严格出效益,严格出人才。截止目前为止,我们单位光宫局在位五年间所提拔的年轻中层领导干部就有三百八十一名,从外企事业单位、厂矿、餐馆、舞厅、美容院、度假村等地选拔借调两百五十二名优秀职员,先后为培养各类有用人才包括参观、考察、学习、出国等花消三百万元,为九十多名干部充分解决了住房问题,解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总结回顾宫局的工作里程,宫局绝对是一名抓实事求实效的好局长。虽然其严厉、爽直和个性鲜明的爱憎曾引发了部分干群的愤怒,但事情远远没有他们控诉的那么夸张。事实上上级机关也曾多次派来检查组来我单位检查指导工作,结果都是千篇一律地证实宫局始终是党靠得住的信得过的好干部嘛!一个人的身上不可能完全没有缺点,人无完人,宫局的工作方法即使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我们仍然是非常理解和原谅的嘛。毕竟这样大的一个局,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这样顺手的。宫局不就爱打骂个人嘛,有什么了不起?不比那些暗地里报复打击别人的局长强一万倍?再说宫局也不是随便乱处理人的,我甚至可以说,我们情愿被宫局打,被宫局骂,能有什么啊?
  所以,那天宫局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只踢了那疯子一脚便让疯子用铁棍砸死了,我们都不敢相信。
  即使到现在我们也不敢相信活力旺盛的宫局就这么死了。我的头也被宫局用铁棍敲过,怎么就没事呢?
  这应纯粹是个意外。


    真的还是假的
          
  有个周末方茹和鞠少钧一起逛花市,鞠少钧在兴头上说了一句令方茹非常伤心的话,可鞠少钧自己并没察觉到。
  当时鞠少钧指着方茹身边一朵盛开得异常艳丽的月季说:“你看这花开得多美,简直和假的一样!”
  鞠少钧说完这句话并没怎么在意方茹的回应,他依然挎着方茹白皙的手臂继续走马观花。可是方茹不一样,她慢慢开始回味这句话并且为之黯然神伤了。
  其实伤心还不算什么,真正令鞠少钧和方茹自己都吃惊的是,方茹毅然决然地下了那个决定,那个决定使她的命运象一条过山的河流一样开始了大幅度的转折。
  方茹的决定最终落实在一张白色的薄薄的纸面上,她果敢而决绝地在那上面签了字。除了房子,她什么都没要,包括她一直视做心肝儿宝贝的女儿水水。
  方茹觉得冥冥之中正有什么始终在指引着她做这做那一样,她的所作所为全都听凭了自己的感觉。
  是的,就是感觉。方茹在很早以前和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总在考虑这个词语。她情不自禁地感叹着汉语造词的奇妙,喜忧参半地思考着人心复杂的微妙,满怀希冀地憧憬着将来生活的曼妙……当然,她还是要经历为时不短的不安和惶恐的,这是必然,也是常情。不过一个人在破釜沉舟之前往往就已经没有多少回忆了。
  方茹和鞠少钧是在两年前结的婚,婚后日子顺顺当当平平淡淡从从容容,彼此之间拥有份内的关怀和体贴,但惟独缺少了那种水深火热刀尖浪巅的疯狂和激越。
  方茹就时常陷入在无谓的想象和喟叹之中,最后她给自己的婚姻总结出了三个字:没感觉。她为整日与自己耳鬓斯磨的鞠少钧下了这样一个定义:“他只不过是一个在自己最合适的时候遇到的最适合的人”。而不是什么最爱的人!
  所以方茹在起初选择了家庭、财产、事业型的鞠少钧之后,竟出乎意料地迈出了举世震惊的第二步——
  方茹离婚和肖卫忠同居了!
  但肖卫忠并不是人所共想的那种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人物神俊,文采斐然,能歌善舞,甜言蜜语……肖卫忠仅仅是一名城东机械厂磨芯车间的钳工。
  就是这样。方茹渐渐喜欢上并迅速发展成狂热的爱的一个人就是这样。
  那是一个突然降临的傍晚,雨前的天幕低沉得夸张,敏感的泥土纷纷在扩张它们的肺活量。满世界是风。方茹正一个人沿着河边走,就那么慢慢地走着,天黑严了也不急于回家,任咆哮的风将她的白裙子粗暴地揉搓着。方茹不想回家,因为方茹刚和鞠少钧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这一架鞠少钧倒没觉得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但却让方茹感觉到了彻底的疲惫和失望。她感到压抑,感到郁闷。她的内心里正有一个大大的声音在怒吼着一句振聋发聩的口号,她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慢了。
  就是那样遇到肖卫忠的。肖卫忠就是那么颓废地坐在桥头的石墩子上的。当时的他在随意勾勒着一副雨前河流的素描。肖卫忠无意间抬起头充满惆怅地望了一眼方茹,就是这一眼,象锋利的闪电,让方茹活到这么大岁数才终于体悟到了“来电”的滋味!方茹想象不到眼前这个有点拖沓的男人竟然有这么惆怅忧郁的眼神,她更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充满诗意的傍晚,两个同样心怀心事的人会这样有缘地邂逅在一起。方茹笑了起来。后来肖卫忠是这样回忆这次笑容的:她的笑顿时划亮了整个夜空。
  肖卫忠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拥吻了方茹。几乎,没遇到任何实质性的抵御,甚至,他得到了数倍的循序渐进的狂热和激荡。是的,在那样一种情形下,那样的两个心怀心事的人怎么可能不发生一点有内容有情节有续集的故事来呢?
  要不是肖卫忠宽厚有力的大手显得有点急功近利了,方茹甚至会在那种地方就把自己献出去了的。那是一种怎样的激荡啊?全世界都要颠倒过来了,全世界都是风响,全世界都是咆哮,全世界都是亢奋的急喘,全世界都是爆发的呐喊。
  方茹固执地或有意无意地把导火索在桥头的风雨中点燃了。
  几乎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方茹就透过猫眼看见肖卫忠粘满了泥巴的凉鞋正在门外踯躅。她彷徨,她犹豫,她胆战心惊,举足无措,她甚至差点失声喊出“是谁让你进我们家来的!”的这句话。可方茹内心深处又同时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感觉让她莫名恐惧而又羞耻愧疚,让她太过兴奋激动而又隐隐之中带着些压抑不住的渴盼,就象有无数条细小的虫子正在她身上微微痒挠似的蜿蜒爬行。方茹在打开防盗门的一瞬间里愣住了,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两个人就那么静默无语地对峙着,仿佛时间凝固了,世界窒息了。就在肖卫忠准备转身下楼的一瞬,他暗含歉意的眼神象条强劲的鞭子倏忽抽中了方茹正在急遽跳跃的心脏。于是这颗骚动的心就象陀螺一样迅速地飞翔起来。肖卫忠几乎是被方茹拉进门里的,随后却是在肖卫忠的引导下,方茹“发明”出了大量夸张快意的呻吟和扭曲新奇的动作。
  方茹整个胸膛和头脑轰然爆炸了。
  随后的日子肖卫忠的恋情方式彻底降伏了方茹,他带她去爬山、去野炊、在深山里的泅潭里游泳,在悬崖峭壁的山洞中燃火相拥、随便坐上一辆列车毫无目的地向着远方出发……这些无须消费太多金钱的别样生活,让方茹如痴如醉欲罢不能……
  两厢衡量后,方茹终于放弃了自以为名不副实的婚姻。她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宇,虽然她却并不清楚自己拥有何种式样的翅膀。鞠少钧有的是漂亮结实的翅膀,却不知道如何带她飞翔;肖卫忠几乎没有什么翅膀,却总能带她畅游粗旷秀美的牧场。
  方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和肖卫忠同居了一段日子后,他们相约去天高地广的内蒙古大草原策马驰骋。车票买好了,却没走成。也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肖卫忠的妻子手抱孩子堵在了站台入口。那个女人只轻蔑地睹了方茹一眼就把孩子远远地狠狠地抛给了肖卫忠,尔后扬长远去。方茹眼见肖卫忠这个烈火一般执着坚毅的汉子流下了苍白浑浊的眼泪,他怀里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象把尖刀一搅一搅地剖碎了方茹的心。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巧妙地躲避了对方。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方茹和肖卫忠邂逅在一个大型花市里。肖卫忠为避免不期而遇的尴尬竟然说了一句令方茹非常伤心的话,可肖卫忠自己并没察觉到。
  当时肖卫忠指着方茹身边一朵盛开得异常艳丽的假百合说:“你看这花开得多美,简直和真的一样!”

    
4、
         他一定很爱你
                  
  透过海滨餐馆前喧哗招展的彩旗间隙,田涛盯看着那个被夕阳笼罩了全身的窈窕女子,一步一步款款向自己走来。
  田涛,——你也来了?女子幽幽地问道。
  啊,啊。田涛还是一上来就放弃了伪饰,毕竟自己和孙蕊热恋过,有什么能逃得过彼此间早就牢牢建立起的默契呢?
  夏日的海边,依旧是那么美。彤红艳丽的夕阳、奔腾呼啸的海潮、娉婷游走的女孩子、远远近近因幸福和快乐发出的呼喊声……一如一年前那个缤纷烂漫的夏季。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田涛和孙蕊在这一年前后彼此互无交集的孤独生活吧?
  田涛的眼睛一直不敢回视白色塑料餐桌对面的孙蕊,这突如其来的邂逅尽管早已在他想象之中,但他还是感觉自己内心分明正涌动着一股激烈澎湃的海潮。从方才相隔遥远彼此间有心的一睹,田涛就判断出了,孙蕊还是那个孙蕊,还是从前那个彼此一望就能洞穿自己心宇的美丽女子。
  孙蕊的眼神由凄凄柔柔的直视携带着往事渐渐变得热情而又包含幽怨的憧憬与向往,田涛低着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孙蕊的确还是那个孙蕊,可田涛还是那个田涛吗?田涛在心底痛苦地追问了自己一句,此时此刻他连自己也搞不懂了。
  伴随着两人长久的沉默,夕阳委身陷入腥蓝色的海水,餐馆里人潮渐次隐退,海岸上已撑起了大大小小蘑菇样的薄帐篷,星星点点的烛盏亮了,遍地是一片金色的辉煌。
  田涛此时才恍然意识到孙蕊竟也是一个人来海边的!难道?——只是一瞬田涛也就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孙蕊的无名指上明明已戴了订婚戒指,虽不是钻戒,但在浅薄的夜幕下看来它正发出高雅深沉的光彩,应该也是价钱不菲的手饰了。
  沉思间,凉爽的海风送来孙蕊甜柔的细语。田涛,你过得还好吗?
  田涛的自尊心忽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涨潮,往日的流光碎影虽是那么耀眼夺目、沁人心脾和历久弥香,但毕竟业已成为过去,彼此都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田涛感觉自己的心忽悠了一下,就变得很沧桑很正经起来。
  很好,我进修了汽车制造课程,已经毕业,月薪可以拿到两万块了!你呢,孙蕊?田涛开始正视孙蕊的眼光,凉爽的夜风送来空气中温柔的潮湿。
  也不错,做了销售经理,是拿周薪的,房子有了,车嘛,还要等啦……两个人愉快地笑了起来,彼此相望的眼睛里,都蕴含了赞许和高兴。
  孙蕊笑问田涛:哎,那位呢?仙眷何处高就啊?哈哈。田涛张口即来:网上戏说什么来着,说我老鼠找蝙蝠,好歹也是个空姐呢!田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编造。
  是吗?孙蕊淡淡地回答。她忽然想起田涛在学校时的绰号就叫“老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那时侯的田涛经常被她拿来取笑,青葱岁月里的真纯情谊又象泉水一样滋润了孙蕊心头。分手仅仅一年啊,变化竟是那么大!唯一不变的,田涛依旧还是那么帅…… 
  你呢孙蕊?田涛打断孙蕊的回忆。我?——哦,还不是为他打工?孙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撒谎。田涛听了忙说,蛮不错嘛!早年我们想在这座城市里有房有车的梦想应该很快实现了!……
  她爱你吗?——爱,她人挺好。  
  他也一定很爱你?——爱,他为人可以。
  夜幕中的海风渐渐沾黏了潮意,餐馆要打烊了,两个人却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他们租赁了一张粉红色的帐篷,笨拙地搭建在海岸上,象粗重的螃蟹在软沙上轻吐的一个泡沫儿。
  他们在毯子上坐下轻声细语地攀谈起来,有时候他们笑,笑得憋不住了喘不动了就互相捶打彼此的脊背;有时候田涛会唱上一两支流行的短歌,稳重磁性的男中音在夜色里传出好远;偶尔,孙蕊还会合上几句,尖尖的嗓音颤颤的,似乎能让听到歌声的人想象到那双充盈着泪水的眸子。
  后半夜,小小的帐篷就静寂下来,象所有的帐篷一样都沉浸在海边的梦里了。
  田涛睁开眼睛时孙蕊也紧跟着醒了,两个人惊奇地发现,他们是合衣分别睡在离自己一米之外的地方的,而且眼窝都隐隐含有泪水的湿痕。他们意识到,漫长而清冷的一夜,竟就这么流逝了。
  朝阳在海面上喷薄而出时,田涛站在餐馆前将租赁帐篷的钱结了。转身,他们告别,他们要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生活,彼此道路的交集也许就此告别一个段落。
  田涛伶着旅行包快步向海滨沙场外走,猛然间想到什么并激动起来,倏一回头,却见孙蕊孑然立在风中,嘴里正向他这边喊着什么,两只手使劲地压着身下翩飘鼓胀的白色连衣裙。



       伞
     文:纪富强
  再次穿上羽绒服的一瞬,伞忽然发觉自己来这个城市已经整整一年了。
  伞回忆起去年此刻,自己为来这家公司所费的种种波折,伞笑了。伞觉得自己好累,但是这累,应该是属于成功后的骄横炫耀式的累。其实又有什么呢?伞觉得现在的生活正在沿着自己美好的构想顺利前行着。
  伞常常想家。常常想起家乡的那个小镇、小镇里众多的伙伴以及和伙伴们一起在闲置的麦场里看雪、打雪仗时的情景。夕年的流光碎影常常是伞在空荡无人的夜里赖以慰籍心灵的温暖。
  城市的节奏比小镇快得多了,伞得卖命地工作,午饭就常常是在公司外面随便吃点便当了事。有好几次家里说要来看看伞,看看她信里面大公司的模样,伞赶紧回信不让他们来。工作时间是不允许会客的,再说,家里人那点穿着,到城市里这样的公司里来,会不会……还是寄钱回去吧。
  伞的朋友很少。虽然伞长得标志,但是城市里怎会缺少模样标志的女孩呢?伞每次从邮局里出来后都将剩余的钱买了好看的衣服。伞在镜子中反复盯看自己一会儿,呵,确实漂亮多了!但惟独还是少了街上那成群女孩儿们脸上的笑容,身体里散发出的气质。
  伞在公司整一年了,没有男朋友。
  伞就把业余精力和兴趣都放在观察城市的景色之中。说心里话,伞喜欢用一双大大的眼睛和敏感的心灵来触摸和感受这座大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城市。伞的工作间紧靠27楼上硕大的窗台,工作累了,伞就放眼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尽收眼底。白天是川流不息的大小车辆,高低不一的商厦楼宇,形如蚁状的路人,各种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里汇集而来的声响;夜晚是富丽堂皇的灯火,远近模糊的妩媚的乐音歌声,永远淡红色的天幕……伞觉得它们靓丽华美,绚烂辉煌,这是与小镇完全不一样的感受,这是城市里特有的景观和味道。
  伞每次工作累了,就把秀发靠在椅背上,臃懒地看着窗外,渐渐地将自己融入车辆的喧嚣声中去,在铅色的天幕下,休憩一会儿,遗忘一会儿,再接着努力地工作。
  时间久了,伞的业绩得到充分肯定,伞也察觉到了年轻老板对自己格外的赏识。
  第三个冬天的时候,伞做上了业务主管。
  第四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老板从在窗台前伫立凝神的伞的背后走上来。日光灯关掉的一瞬,老板拥吻了伞。伞奇怪自己竟然连一丝一毫的挣扎、慌乱和羞涩都没有。老板微微喘着粗气盯问着伞:伞,我爱上你好久了,嫁给我吧?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伞说,你陪我去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好吗?我喜欢看雪,轻轻地落在掌心里。
  老板面色因激动而变得红润,爽快地答应下来。
  吻过伞后的老板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唯一要忙碌的,就是去看房子、定家具、买钻石项链和衣服化妆品了。老板的脸上总也洋溢着成功者的笑容。
  可第一场雪总象跟伞和老板捉迷藏似的。冬天快要过去了,迟迟不来,杳无音讯。
  伞的老板很着急,每次用眼神乞求伞,伞也用眼睛回答他:等落雪了……再说吧。
  落雪了!落雪了!老板在清早的电话里激动地说。伞,我在“黑咖啡”等你呢,这里看雪很美。
  伞从床上爬起来,伸展身子,拨开厚厚的窗帘望向窗外。
  真的,淅淅沥沥地落雪了。
  端坐在“黑咖啡”的雅座间,伞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是条平整光洁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店铺,冲着“黑咖啡”的街对面是一式的洗脚美足房,几棵幼小的法桐在店门边默默地伫立。一辆辆出租车从玻璃窗外急速驶过……
  雪落得不大,开始只是雨点,中途又是小小的冰雹,快到中午了才变做了薄薄的雪片。一片、两片、三片,雪落在地上,尚未来得及积蓄,便被飞快的车轮碾过,化做了一团团的污水……
  伞跑出咖啡屋,在宽阔的街心用手掌接那些飘散下来的雪。太阳却从铅色的天空中露出了端倪。
  背后的老板悄声地问伞,伞,你说过一起看雪后嫁给我的?
  伞不回头。将手心里化掉的雪捂在眼睛上,说,好啊。

        神秘的磁卡电话
          文:纪富强
 
  郁洁晚上在一家报社做兼职,每次校对工作结束都要在深夜。这份工作不但辛苦,而且还要独自一人承受踯躅夜路的孤单和恐惧。没有一定的胆量是做不来的。其实郁洁这样拼命地工作并不只是为了挣钱,她的男友萧强得了重病却因没钱医治竟撒手而去了!郁洁是想用忘我的劳作和身体的疲惫来忘记从前的一切。
  郁洁每晚回家要经过一条刚刚改造过的新路。这条路以前沟壑纵横,崎岖不平,不知坑害了多少下夜班的人了!幸亏今年政府所做的几件大事之一就是把它修好了。还特地架设了新的路灯,增加了几部磁卡电话。
  路刚修起,走得人少,夜深人静更是少有人路过。
  这天,郁洁夜里下班走过家门口的磁卡电话亭时,电话竟骤然炸响起来!郁洁没有防备,被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新买的连衣裙也被划了一个大口子。郁洁痛苦地躺在地上四下张望,周围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会有什么人等电话了。郁洁恼怒地认为一定是哪个冒失鬼犯了糊涂,竟把电话错拨到无人接听的新公共磁卡电话上了。她揉搓着右半边麻木的身子缓缓站起来,浑身还颤栗着,后怕不已。遇到这种事郁洁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谁知道奇怪的事情竟然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以后郁洁夜里下班回家,每次路过这个磁卡电话时它都会准时突然响彻起来!“叮呤——叮呤……”声音特别得大,持续时间长,仿佛就象一个声嘶力竭的人在午夜里歇斯底里地呼喊!
  幸亏郁洁是个大胆儿的女孩,她心想:“如果这部磁卡电话能连续在我路过的时候响到第9次,我就接听一下!‘9’是我的幸运数字呢。我一定要狠狠教训教训这个错打电话的糊涂虫!”郁洁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兴奋,她既想知道这电话究竟是什么人打来的,又在脑海中想象着错拨电话的人的无数种可能性,从而也怀揣了一丝丝的不安。
  今天就是第9次了,如果电话能准时响起来的话。
  这天天特别热,郁洁临出报社前特地换了身短裙,还涂了点唇膏,她站在镜子前左右环顾,做着调皮的鬼脸,象是去赴约会似的。下了报社大楼,她径直朝家走去,脑子里想的全是那部磁卡电话,仿佛电话就是等待她来赴约的情人。
  郁洁走到那部银灰色的磁卡电话前,等了一会,电话却没如约响起。郁洁突然觉得自己很神经很好笑,自己跟磁卡电话较什么劲啊?还是趁别人没发现赶紧走吧!可就在她一转身的同时,电话“叮呤——叮呤……”地响了!郁洁很兴奋,一把就抓起了听筒。
  “对不起,亲爱的,我今天迟到了。我好想你!”不等郁洁开口,那边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调阴柔,缓慢,忧郁。正在自顾自地诉说着。
  “说话呀,亲爱的,你还生我的气吗?”男人的声音有些惶恐不安。
  “我知道你在听。跟我说话好吗?说啊!你知道我不能没有你!”他在哀求。
  “我有多爱你,你知道吗?你知道我这些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我快疯了……你能不能对我说一次,就一次,对我说声我爱你!好吗?我求你了。”
  哦,郁洁听后有点明白了,这是一个被爱遗弃了的伤心男孩吧?她感觉到电话那头是一颗破碎伤痛的心和一张憔悴愁苦的脸,是一个绝望中的罗密欧。
  “可我不是....我是........”郁洁想跟他说话,安慰一下这个痴情的男孩,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头。
  “你不用解释亲爱的,真的。他们都骗我,说你不要我了。可是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电话那头开始低低地啜泣。
  男人低沉瑟缩的哭声一直持续了一分多钟,郁洁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了。她的心里也很痛,想不到这世界上痛苦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呢。郁洁心里渐渐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醋意,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拥有这样执着的爱却不知道珍惜呢?为什么自己却总是遇不到一个这样痴情的好男孩呢?唉!
  郁洁决定好好安慰一下这个痴情男子,即便是当一回他所谓的“亲爱的”也无所谓了,毕竟现在如此痴情的男子太少了!郁洁转过脸去悄悄地清了清嗓子,默默地调整了一下语调,正准备开口安慰,男人却轻轻地问到:
  “亲爱的,能吻我一下吗?我太想你了,我太思念以前的美好时光了……求你了!吻我一下好吗?”
  郁洁其实只是个毕业不久羞涩拘谨的女孩,听到这里她的脸倏地一下红了。若在平时有男同事跟她这样打趣那他一定会倒大霉的。可是今天郁洁却象中了蛊,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给这个伤心罗密欧一个安慰之吻。郁洁想反正是在电话上,彼此看不见也没什么尴尬的。她把听筒拿到眼前,借着星光看了看,还算干净,毕竟是新电话,没怎么用过,不会有很多细菌。郁洁就把嘴唇近距离得凑到电话听筒上,特意用了点劲儿,冲着电话猛嘬了一口,好让那边陌生的痴情人能听得仔细一点。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就在郁洁微翘双唇与话筒近距离接触的那一瞬,一股强大的电流顷刻由她的嘴唇传遍了全身!一种欲令人膨胀甚至爆裂的炽热和力量在她全身疯狂地胡乱冲撞。脑子竟然出现了短时间的缺养!
  郁洁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冒险是多么愚蠢,自己应该立刻从梦中醒来!她想把听筒从耳边拿开挂回电话机上,可是听筒居然变得重如千斤,又象拥有了强烈的磁力,拿不开,放不下!电话线竟也象藤蔓一样开始紧紧缠绕她的手腕、臂膀……
  “不要这样!啊!” 郁洁忍不住喊出声来。
  喊声在空荡荡的马路上回荡着,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郁洁越想挣脱,那听筒就越牢固地粘在手中,电话线象毒蛇一样慢慢地伸长伸长,顺着她的胳膊攀缘而上,绕住了她的脖子,越箍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一阵咯咯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
  “救……命……!”郁洁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发出了恐怖的呼救声,可此时又哪里有人在这儿路过呢?
  “啊!~~~~~~~~~”郁洁象厉鬼般地拼命叫喊,震荡得树上新叶沙沙翻响,她所有潜藏的力量伴随着这一喊同时迸发出来,随之而迸发的,还有积郁多年的懦弱、迟疑和优柔寡断。电话线被这强大的力量挣断了。郁洁仓皇地逃回家中,打开所有的灯,关上所有的门窗,盖上家里所有的被子,那咯咯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第二天一早,郁洁就托在公安局上班的同学崔明去电信局调查这个磁卡电话的通话记录。她想尽快走出这个恐怖的噩梦。
  “叮呤——叮呤……”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郁洁一慌,手中的咖啡撒了半杯。她望了望听筒,没敢伸手,迟疑了半天,才按了免提键。
  是崔明打来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让我给你查一个没开通的电话。电信局说那电话才布线,过几天才开通呢!我这么忙,别没事消遣我好不好大姐!”
  郁洁纳闷了,她回想着这些天与磁卡电话的遭遇,不禁问自己:“难道是我精神出了问题?”
  正诧异着,有人敲门。
  “请进!”郁洁冲门喊了一声。进来的是一个穿银灰卡壳式工作服的帅小伙,国字脸,一双眸子漆黑,深不见底。他很礼貌地冲郁洁笑笑说:“您是郁洁?”
  “对。什么事?” 郁洁好奇地抬起头来。
  “我们刚在您家附近装的磁卡昨天被损坏了,有人投诉是您干的。根据我们的规定,您得赔偿我们的损失,请到我们的营业厅交纳罚款。这是通知单!”
  男人说完,咯咯地笑着,眼睛神秘地朝郁洁眨了眨,转身急速离开。
  郁洁伸手接过罚单,听到那笑声,忽然想起了什么,惊愕住。“喂!等等!”郁洁慌忙追出门外,男人却早已失去了踪影。郁洁低头看看手中的单子,上面有一行小字:“亲爱的,今夜我在芙蓉街柳泉巷9号楼109#等你!你敢来吗?”
  郁洁呆住了。她回想着刚才神秘男子的容貌,眼神、口气和特别富有磁性的笑声,她想起那晚奇异惊险的遭遇……原来电话中那个神秘男子就是他啊!郁洁一时说不上心中是个什么滋味来。那个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坏人吗?他有什么企图吗?不过他……可真英俊。
  整整一天郁洁工作都点心不在焉,郁郁不乐的她在心底反复犹豫着迟疑着,或许是男子的眼神打动了她,也或许是男子骄横的一句“你敢来吗?”让郁洁心生好奇和冲动,她竟决定今晚下班后去一次巷道深深的芙蓉街!
  郁洁刻意装束了自己,换上了平底鞋、牛仔裤,甚至在裤兜里掖藏了匕首,上身体恤也换成了厚一点的,口袋里插了大头针。郁洁感到自己正在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冒险,但她并没有把这事再告诉别人,她不想让外界的聒噪来分享自己的安静或危险,一向自我的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去尝试和经历。
  郁洁迈着轻轻的脚步来到芙蓉街,双手一直插在裤兜里,准备随时应变。穿过一条窄窄的黑黑的有些潮湿的弄巷,郁洁到达了9号楼109#。
  房间的门没有关严,一丝微微的灯光从敞着的门逢里泄出,象孤独夜海中的灯照。“进来吧?”正是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郁洁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推门进去。“啊?!”郁洁不禁又惊讶地喊出了声!原来房间里满满摆放的都是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电话机。这些电话机有人形的、兽形的、植物形的、书形的、茶杯形的、汽车形的、器官形的、石头形的……千姿百态,应有尽有。凌乱的电话线则如热带藤类植物似的缠裹缦绕了整整一个房间,天花板、墙壁、桌子、橱柜、椅子、家具、地板……都被这些冰冷而拥挤的电线紧紧包围笼罩了。而屋内的男子就端坐在这些电话线缠绕下的一个黑色皮椅上。
  “你来了?郁洁?”
  郁洁怀着满腹疑问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男人笑了,还是那么英俊。“请听我说郁洁小姐,您先别急。首先我诚挚地向您说声抱歉,再次我荣幸地欢迎您来我的家做客,最后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找你。”
  “郁洁,我想问你你这么辛苦地做兼职真的就是因为缺钱吗?不,你其实是想用身体上的疲惫和辛苦来冲淡你心中的伤痛!你的心上人萧强是因为没钱医治绝症而死去的……”
  “够了!别说了!你到底是谁?”郁洁一直妄图遗忘的伤心事又被这个男人提起来了,这仿佛是揭她的伤疤一样,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犯病跑来见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不,我要说!你知道吗?萧强他有多爱你!而我正是萧强一生中最好的战友!我们军校毕业后彼此分开,他在信里多次跟我提到说他交了你这个美丽温柔的女朋友非常幸福!我真替他高兴,就象自己也享受着同样的幸福一样!你知道吗?我们的友谊太深了,他的死同样让我痛不欲生……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人却得了能治疗的病而离开我们?因为我们没钱!我们没钱!”
  郁洁泪流满面地倾听着男人的诉说,她的心仿佛又飞回了从前,飞到了自己跟男友萧强在一起的美丽时光。男人渐渐由伤感变作了愤恨:“所以我一定要拼命研制出我的‘情感电话’专利来,我要用我们在军校学过的电子机械知识研制出最优秀、最有人情味的电话来告慰萧强!”
  郁洁终于明白了。原来眼前这位男子正是以前男友萧强最好的同学和战友,他们在校学的都是电子控制化专业,自从萧强死后该男子就开始了他‘情感电话’的研制工作。现在他的研究已经初步告成!
  “我想我用特殊磁性研制、调控出来的电话都能让使用者沉浸在一种快乐、幸福、安详、温馨的状态里通话,我研制的电话也会随使用者的情绪附带一些富有人情味的动作,譬如拥抱、伸缩变形、喷香水、放音乐、将说话者声音美学处理等等,而最重要的一项功能则是能让生者与‘死者’进行一种‘时空对话’……”
  郁洁没有打断他,听得如痴如迷。
  “一旦这种具备人文关怀的电话研制成功,那我们就可以和想象中的人通电话了!效果绝对非常理想!”男人兴奋地讲。
  “所以你就选中了我来做实验?”郁洁觉得事情逐渐开始明朗了。
  “对,郁洁!其实我来这个城市后早已默默认识了你——我最好战友的心上人!但我不想打扰你平静的生活。我本想每天只利用路边新装的我所研制的电话给你带来‘萧强’的关心和问候,好使你尽快走出阴霾,好劝你重新振作起来!却不料我的实验出了漏子给你带来的只是惊吓,因为那时我的电话声讯和动作系统都没研制成功。萧强的声音没有很好的搭配出来。”
  “于是你干脆就装做一个受抛弃的男子来安慰我的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痛苦?”郁洁泪流不止地追问。
  “对!郁洁你真聪明。后来的我干脆将错就错了,我想即使我的电话研制地没有想象中的成功,没能让你和‘天堂’中的萧强讲上话,但我至少还可以亲口告诉你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需要相互依偎和温暖的,人也不只是为了回忆而活着的!其实,一个人活着就应该活出点质量来,活着就应该更好地活着以对得起死者!”
  郁洁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地流淌。“是啊,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再怎么辛苦再怎么赚钱也救不回萧强了,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我必须该面对现实才对……”
  “你应该为爱你的人好好活着!这就是我所做这一切的最重要的目的。也请你原谅我的冒昧!”
  此刻的郁洁一点也不怪罪男人了,她从男人手里接过几本相册,翻看着男人和萧强的军校生活。“真难为你了,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杜伟。”男人为郁洁递过一张面巾来,又一次爽朗地咯咯笑了。郁洁慢慢擦拭着泪痕,心里一下平静放松得多了!多少日子的郁闷和悲苦也仿佛随着吹干的眼泪一扫而去了。
  郁洁就这样和杜伟促膝畅谈了整整一夜,消除了恐惧,忘记了时间,海阔天空地谈论着,关于萧强、关于工作、关于专利、关于未来……
  后来的某一天里,郁洁披着雪白的婚纱挽起了“全球强伟情感电话”公司董事长杜伟的手臂,走进了圣洁的结婚礼堂。她们的结合令无数人羡慕。婚后幸福无比的郁洁却从来没把她和杜伟的结识和相爱告诉过任何一位朋友,因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太象一场神奇的梦。
7我可部可以吻你

     近了,近了。火车鸣响着汽笛靠近站台。
  我深爱的人那,你就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好,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那样的粗暴。其实我本该冷静一点,我应该仔细想想我将可能永远没有你的后果,但我冲动了,我糊涂了,我做了只有傻瓜才会做的事。
  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你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满眼满脑袋都是你。我知道我深深地伤害你了。你还能——还能原谅我吗?——就象用棉布轻轻地擦掉桌台上的珠丝一样把我们过去的不愉快忘记,好吗?
  此刻的我多么想在你出现的第一刻里紧紧地拥抱你啊。我多么想你!
  嗨,你……回,来了?
  帮我拿东西。
  太好了,听到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差不多已经原谅我了。是啊,有什么不愉快是不可以过去的呢?世界依然美好,空气依然新鲜,你和我依然象从前那样相爱吧!台风隐退了,一切都已过去了。眼前的你美得令人晕眩。
  这些天,你都好吗?  
  哦。还好,你呢?
  我?当然不好。很不好。
  是不是没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陪你听音乐看影碟,在你和朋友打篮球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身边为你呐喊跳脚了?是不是心里面有点点想一个人呢?
  你呀,总象我心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怎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真真怪了。其实,我又哪是有一点点想一个人呢?是很想,很想很想,暴想。
  又贫嘴。你早干吗了?你……哎!你发起火来吓死人,你知道吗,我的朋友都被你吓丢了,我很孤独,我需要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对你……
  我知道,我知道,爱人。别说了,请让我现在就用悲痛的沉默来忏悔五分钟。你所知道的我的坏毛病我会当作家庭作业去每日攻克和改正的,我向你保证。你对我,还能象以前那样好吗?
  难说。
  我知道自己也许不可能再得到你的原谅了,知道吗,在我等车的时候我的心象被撕裂般的疼痛,心里的悔恨之浪汹涌澎湃,你看我的眼睛爱人,它们——我都成长毛兔了。
  少来逗我笑。我很累。你要是真得变了兔子也真好了,再用不着跟你吵也再不受你的欺负了。哼。
  我愿意。真的,我愿意自己变成一只兔子。只要你回来住。我知道你已经决定了回来住,我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呢。你先看我的表现吧,如果行的话……
  吆,会收拾房子了?会打扫卫生了?你早干吗去了?!呜……
  你别哭啊,你看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呢,人家会以为我又欺负你了。别哭了,我的心里也好难过。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一次。我们重新好吧?我们还爱吧!
  你混 蛋!你有病!你不是好东西!你,你,你怎么这么坏啊,什么坏事你都干……
  我,我,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啊,你回来吧,我依然爱你!离不开你!没有你我几乎不能呼吸!我睡不着,满眼睛里都是你的影子。昨天,我睡着了,还在梦里喊你的名字。今早上张大姐问我,昨天木槿回来了?我说没有啊。她说那你昨天晚上老是喊木槿的名字干吗啊?我才知道,我想你,白天想夜里也想,我都落下病了。你回来吧,木槿!
  我回来。
  真的?!
  但是不跟你住一个房间。
  啊?那……我答应你我真的不会再象以前那样了。
  你还想有下一次?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你没意思是什么意思?我看你这人就是很没意思!我怎么会爱上你这样的人呢?你!你赔我的爱……
  啊?我。
  我什么,赶紧往的士上搬行李!笨得象只熊。
  你以前不是夸过我象只熊那么强壮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还救过我的命呢,现在跟了你你差点就把我害死了!
  我拉开车门,让你先坐进去,为你轻轻关门。车上我抓住了你的手。
  你想干吗?
  你累了,我给你捏捏吧。你没说什么,把头扭向窗外,不语。
  回到家,我窥见你眼睛里一亮,我知道你开始怀恋这个熟悉而又崭新的家了,你是离不开家的女人。你看到了我们新的如墙壁一般大小的书架,宽得不可思忆的大床,你的眼睛始终闪烁着迷人的光彩,我知道你的心又回来了。
  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行李,我便询问环视房间的你,喜欢吗?为你而存在的。
  你美丽的脸突然一红,还是有一点点蛮横地说,不是有小情人帮你设计的吧?
  我说没有,绝对没有。不信我发誓。
  那就先发来听听。
  你又围绕房子旋转翩跹继续你的惊喜了。我突然拽住你的衣襟说,哎。
  干吗?你的手滑落进我的臂湾里,沁凉沁凉。
  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你扭头便走,我在以为绝望了的时候,你忽然又倏忽转身将两支长长的手臂环绕过我的脖子,将那一串柔柔的热热的辣辣的令人几近窒息的甜蜜无限的吻递过来……
  我可不可以吻你?我可不可以吻你?我可不可以吻你?
  你的勾人心魄的吻呢?它真的已烫伤了你吗?
  我这个自恋狂,假想狂,真正的病人。其实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依然仅仅是梦,但我总是禁不住一次次设计不同的梦境让我们重逢。
  你知道吗?自你离开后,我就是靠这些纷乱的臆想而活下来的。

8、捎信

  明子迈出地头想找个阴凉处歇歇,大华子从远处树下抛过一句话来。
  “啥时候回村儿?替我捎个信儿!”
  “咋着?”
  “你走到刘才门口时跟他说声,下午傍黑时我叫翠叶去给他送锄头!”大华子远远举起手中的锄头晃晃说。
  翠叶是大华子的新媳妇,水灵得冒泡!明子轻笑着爽快答应了,问:“都老把势了,连锄头也现借!你咋搞的?”
  大华子颇有成就感地笑:“就是哩!坏了好几天了,没来得及拾掇!”
  明子抬头望了望天上雪白的日头,抹把汗,很粗野地骂了声娘就转身往村里去了。大华子不忘朝这边又喊了句:“别忘了捎信!一定捎到啊!”
  明子就势在地垄边拔根稻草横进嘴里嚼叱着应:“放你一万个心吧!不就一把烂锄头吗?”
  明子焉了吧唧地往回走,山坡上蹿过一拨拨的光腚孩子,明子忽然喊住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嚷嚷:“秋愣子!你那五块钱什么时候还我?多少天了!”
  秋愣子听人叫他猛地一个趔趄摔地上了,嘴一歪:“明子哥,我现在没钱,要不我粘了知了卖了再还你钱?”
  明子上去扯住秋愣子质问:“你还想抵赖?当初你咋说的来?不行,今天你非得还钱!我急等着使!”
  秋愣子说:“那我回家上我姐那儿给你拿去!”“不耍赖?”“耍赖是王八!”“好!”明子就放秋愣子回村儿了。秋愣子临走明子又嘱咐他说:“我也去拈点知了下酒,你回家见刘才时跟他说声,翠叶晚上给他送锄头去!别忘了!”
  秋愣子答应一声就象蚂蚱似的飞没在长丛中了。
  秋愣子一口气奔回村儿里,他姐毛红正在村头小卖部里买白糖,秋愣子对姐撒谎:“姐,借我五块钱,我有急事,莲子摔下坡把腿戗坏了等着钱去医务室治哩!”莲子是毛红小叔子家的孩子,毛红一听就掏出钱来给了秋愣子,让他赶紧回医务室帮忙。
  秋愣子对姐说:“你别忘了见刘才时跟他说,翠叶晚上上他家。千万别忘了!”
  毛红答应了往家里走,路过刘旺盛家门口时就对正在槐树下纳鞋底的根儿他娘说:“哎,忘了个事儿呢!翠叶说晚上来刘才家玩呢,刘才家那口子不在家是吧?呵呵,一定你跟刘才说声,叫他务须在家里等着啊!”
  刘才是根儿他娘的大伯头子,关系暧昧,她一听连忙问:“翠叶来家做啥?还晚上来?不知道他老婆柳眉比母狼还凶吗!”
  毛红就很有深意地笑了,笑完了就扭着腚得意地走了。
  根儿他娘一边纳闷就一边心思,正巧见男人刘旺盛推着木车子家来了,就说:“你说这叫什么事啊?翠叶这死妮子非趁嫂子不在家叫哥哥晚上在家等着她来!”
  刘旺盛过去追求过翠叶,听完娘们的话劈头盖脸就没好气地说:“他俩人的关系我早就看出来了!没个数!”“你去跟你哥哥说,我不捎这个信儿。”“你听谁说的信儿?”“秋愣子他姐啊!”“哦,毛红?她平时不撤谎,那不会假了!”
  刘旺盛吃了顿迟到的午饭,刚一出门就遇见了刘才媳妇柳眉,刘旺盛问:“你晚上不在家?”柳眉说:“准备上栓子家串门去,有事儿啊?”
  刘旺盛考虑再三还是和柳眉摊了牌:“人家叫我给大哥捎个信儿!你千万别声张也别生气啊,要不我不和你说了!”“啥事你说!我生啥气啊?”“说是晚上等你出去了,刘才叫翠叶在河边子上约会,你说那么晚了俩人待成块儿能办啥事啊?!”“啊?!真的?”
  柳眉愣住了,眼泪也扑簌簌地往地下滚,细牙咬着薄薄的嘴唇儿骂:“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精!我偏不中她的计!要是叫我逮住她我非扒了她的皮不行!”
  柳眉恨恨地走了。晚上,她就注意留心刘才的举动。刘才照例要去菜园那头的柱子家打牌的,一出门就叫柳眉跟上了。
  柳眉夜里不熟悉地形,刚进菜园就扑通跌进了粪池,浑身恶臭闻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刘才甩下她消失在前方小树林的夜色里了。
  柳眉回家越想越气越想越窝囊,浑身恶臭直想恶心,又想两口子混了大半辈子了好不容易还清帐日子开始舒坦点了,男人竟然这样变心、这样丧尽天良!柳眉一急一乍居然就在房梁上悬了腰带,吐了舌头!
  刘才夜里不早才朦朦胧胧回家,打开门一见柳眉死尸高悬居然连惊带吓地一下疯了。
  第二天,公安局来调查柳眉死因时第一个先传讯了翠叶。
  翠叶说:“吃过晚上饭天一傍黑我就去了刘才家不假,但他家没人、没亮灯,我就把锄头扔进他们家院子里了。”
  另一间屋子里大华子说的也一样:“我和翠叶一起去刘才家还锄头,他家没人,我们把锄头扔进院儿里了!怪了,白天我还让明子给他捎信儿叫他等着……”

9、害怕
  好几天不见了,一见面两人就紧紧拥抱在一起。
  女人忽然在男人的肩膀上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今天咱们别关灯好吗?我害怕。
  男人点着女人的鼻头笑,矫情!我不是在这儿嘛!
  不,答应我!别关灯,我害怕。
  行,行,依你。男人说着就开始动作,不一会儿就将赤裸的女人抱到床上。
  显然今天女人很不在状态,男人劳而无获,开始变得沮丧起来。
  你到底怎么啦?你怕什么?
  我今天特别不安,对不起,希望你能体谅我一点,我总觉得这暗夜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它们就那么张着,血淋淋的,我害怕!我来的路上吓坏了!
  你看你又多想了!不是有我吗?难道——他,发觉了?
  不是,是我的感觉,感觉非常不好!我脑子乱极了。下午我切菜时把手都切伤了。
  男人赶忙举起女人的手放到灯光下查看,女人白嫩的小手指尖果然有一处明显的暗红色的刀痕。
  你看你,又粗心了,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这样知道我有多心疼!男人嗔怪着。
  笑终于略带疲惫地浮现在女人脸上,女人感觉自己这一刻很幸福。在这冰冷的世界上,有一个人正爱着自己,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临别时,女人用力地抱住男人,她答应他尽快把那糟糕的婚姻解除掉,再不拖了。男人轻轻地拍着女人的后背,说些她爱听的话。比如他说,也别太急,慢慢来,你急噪了容易粗心呢,我们的爱永远都在,你害怕什么?
  女人感动着,显得愈发沉默,她用温柔的抚摩表达着对男人的感激和依赖。比如她还有意无意地摸了摸他那个地方,似乎要告诉他她要用日后的温存和柔媚来报答他。
  在这种时候,女人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情人,她更加需要坚强有力的鼓舞和敦促。
  女人的离婚之战兴师动众地开展好多年了,那时侯女人还没有遇到现在的男人,奄奄一息的婚姻几乎将她拖跨,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同时期的女人们都发达了忙着奢侈,象她一样高起点的女人却永久滞留在了生活的起跑线上。
  女人出走过,自杀过,起诉过,但惟独没有哭过,女人离不开孩子,女人害怕永远失去那双酷似她的眼睛的眼睛。
  男人是在街面上认识女人的,那时候女人晃着身子艰难推着坏掉的木兰走着,男人看不过,硬是接过车把对女人说,你闪开,我帮你推。
  就是这句有些强硬的“我帮你推”使男人象刺破浓雾的晨光一下射进了女人的生活。
  女人大男人10岁。旺盛的男人疯狂地贪恋女人成熟的柔情,忐忑恐惧中的女人则在男人怀里嗅到了久违的阳光。
  男人不明白自己竟会爱上一个大自己10岁的女人。
  女人想不通自己拒绝了那么多达官显贵却似乎轻易就接受了年少的男人。
  男人对女人说:我要娶你,我会珍爱你一辈子!
  女人对男人说:请你别说了好吗?我害怕听到这些话,我已经不习惯这些话了,我真得好害怕……你需要的是时间。
  男人不说话了。
  男人和女人就热烈地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那天突然下起小雨来,窗外的世界立时呈现出一片久违的清新。法院终于在报纸发布公告后的第78天以男方缺席判决了婚姻的死亡,女人缓步走出庭来,走进远远的男人的伞下。
  男人问,行了?
  女人点点头。
  男人说,没害怕吧?我早就说过没什么好怕的。
  女人说,你说得对,这次到了最后我都没怕。
  男人打伞的手换地很频,伞下的距离始终有些局促。
  良久,男人才鼓足勇气说出口,哎,我找女朋友了!
  女人听了抬起头来,笑着问,是吗?

10旧识
  回老家探亲,遇到旧时熟人,大街上便扯谈起来。
  往事重提,分外感慨。
  “申燕、申燕你还记得吗?她怎么样了?”我显得有点急切。
  “她?咳,刚刚死了父亲!——急性脑血栓,突然就那么没了……”
  “啊?”
  乍一听到申燕父亲去世的噩耗我惊呆了!怎么会这样?申燕!她……
  转念一想,我即刻否定了此条消息的准确性,“这一定是谬传!不可能!那不可能……”
  记忆中申燕的父亲是个精力非常旺盛的人那。
  熟人说:“千真万确,不然你可以去问问,葬礼那天我亲自参加了。”
  我惊地上前一步,情不自禁地拽住熟人的袖筒问道:“那申燕呢?她怎么样?”
  “那天她几次哭得不醒人事,在场的人看了没有不流泪的,咳,你不知道更糟糕的还在后面呢……”熟人越往下说我越心惊肉跳。
  “还有什么?什么更糟糕的?”我夯住熟人的肩膀猛烈地摇晃,“谁?申燕?究竟怎么了!”
  熟人并不急于挣扎似乎也陷入了沉痛地讲述当中:“申燕她因为极度悲痛外加突然受到惊吓,早产了,一个男孩儿,愣没保住。”
  啊?申燕,申燕!我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我的心乱成一把杂草,疼痛得几近痉挛。
  申燕曾经是我最爱的一个女孩,她漂亮温柔,聪明贤惠,知书答礼,那年若不是我心比天高硬要独自出门闯荡世界,她极有可能已经成为我的妻子了。
  当年那个夜晚,朔风凛冽,雨雪纷飞,申燕紧紧抱住我的腰求我不要走,要走就带她一起走!我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奔去火车站,然而申燕中途停下了,再也不肯挪动半步。火车马上开启了,我焦急地逼问她为什么?究竟怎么了?申燕忍着泪咬着嘴唇告诉我说:“我走了我爸爸谁来管啊?他怎么办?他怎么办……”
  我流着眼泪摇头,外面精彩绚丽的世界时刻撩拨着我急迫轻狂的心。我记得是我亲手将申燕用力推开去,眼见她狠狠跌倒在地,我猛转身跑远了。
  时间真是个魔鬼。车祸很早就夺走了申燕的母亲,而我的自私和轻率又那么早从我身边夺走了申燕,现在急性脑血栓病魔夺走了申燕的父亲,悲痛竟又夺走了申燕的孩子……
  不知怎的,听了熟人说的这些话我总有种重如千钧的愧疚压在心里,憋闷得难受,似乎喘不上气来,濒临窒息。  
  “申燕现在没事吧?身体怎么样?是不是我们一起去看看她?”我抑郁地说。
  “好啊,你想去看就去吧,她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关心和问候。”熟人挣脱开我的手,两手在上下口袋里摸索烟。
  我见状赶紧递上一支“中华”,点上。“一起吧?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陪我去一趟。”
  “好。”
  “你看什么时间比较合适?你来定?”
  “行,明后天都行。”
  “那明天。我大后天的机票。”
  “好。”
  临走,熟人又叫住我,提醒我一句:“对了,申燕在医院里查出了传染性肺结核,你去的时候小心点。”
  我心里“咯噔”紧了一下,但随后说:“没事,我注意点就是。”

  当然,我和熟人明天就见到了申燕。不过我们不是去的医院,而是直奔申燕她家。
  申燕爸爸为我们俩热情地开了门,穿过樱花曳落的芳草庭院,我一眼看见美丽富态的申燕正端坐在客厅沙发里喂孩子吃奶。
  申燕不便起身,用点头和笑意的眼神欢迎我的到来。那一刻里,我忽然发觉申燕在我心里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样子了。申燕的位置一下没了,我的愧疚和回忆统统没了。
  申燕莞尔一笑说,快给客人倒茶啊。
  这边,熟人响亮地“哎”了一声。


发表于 2003-9-19 23: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小说10则

先下载,有时间细看:)
发表于 2003-10-25 23:09: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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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青山人氏在 2003/10/25 11:10pm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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