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演出（外一则）

河东狮吼

　　　　　　　　　　　娱乐演出
１）张萍接完电话，心里跳跳的。小时候，张萍做梦都想上电视、当电影明星，她长得太漂亮了，可她没那个命。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刚当上电视导演的男友桑晓华特邀她参加一档娱乐节目。
２）张萍被告知，该节目共有十对男女参加，每一对都要求是夫妻或恋人，他们要在灯光绚丽的舞台上，表演和比拼谁家的男人最怕老婆？也就是说，十个形形色色的男人要完全靠自己非凡的实力，来竞争一个叫做"最怕老婆先生"的光荣桂冠。
３）张萍到达剧务组才发现，桑晓华并没完全跟她说实话。节目明明要求夫妻或恋人才能参加，但他作为导演根本不可能上台。张萍有些意外，但竟又因此暗暗兴奋。于是面对男友，她将失望在脸上无限放大，任由兴奋在心底抽芽开花。
４）果然，只有张萍这一对是冒牌选手。在偌大的隐蔽的后台，那些真正的情侣都在耳鬓斯磨絮絮切磋。只有张萍和高大尴尬地坐在一角，沉默着。这时候桑导百忙中回过头来喊，喂，你们俩怎么回事？过来！快！熟悉一下，节目马上直播，待会儿你们可一定装得像一点！高大你听明白了吗？别砸了我的饭碗！
高大身材并不高大，却壮，一脸好胡子，有种粗旷美。作为桑导手下的兵、当下桑导女友的恋人，他悄声试探张萍说，你可真漂亮……张萍问，真心话？高大说，我从不背叛自己的内心，你的眼神能让男人彻夜失眠。张萍说，肉麻呀，不愧是电视台的，状态来得这么快！
５）在一阵迫击炮似的重音乐后，镭射灯光像探照灯样轮番打在十位男性身上。他们按号出场，依次在大十字型舞台上摆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和动作。同时，男主持人用极富磁性的话音分别介绍着诸位选手的怕老婆经历。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一号选手武闽川，有一天夜里他因超过十点钟回家，竟被老婆林紫儿关在门外整整一夜！""现在走到台前的是二号选手黄端，别看他人高马大，可在家里却经常被老婆当作马来骑，他说这就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四号选手王准，大家请注意他脸的左面，请摄影师给个特写，据说这就是他曾被另外一个女生吻过、后来残遭毒手的地方（此处有惊呼）！""五号是个标准型的居家好男人，据说他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替老婆生孩子！"
６）鉴于前七名男选手的出色发挥，八号高大有些紧张，张萍就更不用说，心跳得直想呕吐。就在临出场前一刻，张萍狠狠攥了一把高大的胳膊，高大来不及回头就伴着强烈的鼓点跳了出去。张萍万万没想到，像高大着样敦实强壮的男人，居然在场上跳起了灵巧的太空步！而主持人的介绍就更加离谱："是谁带走了地球的空气？是谁让你感到难以呼吸？是谁让眼前这个优秀的男人泪眼迷离？我们现在就把话筒交给八号！"张萍亲眼看到高大居然真得流出了眼泪。他动情地冲着这边说："当然是我的老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安妮！"
７）张萍化名就是安妮。第一轮他们轻松领先。第二轮，再次所向披靡。每当高大一出场，他那些肉麻的话语就像春天里的细雨一样洋洋洒洒绵绵不绝，打动了不少台下少男少女的心扉；而装扮得像白雪公主样的张萍每一出场，更是引起台下一阵阵尖锐的噪音。他们在广大观众热烈地追捧中，配合得精妙绝伦天衣无缝，一度将现场气氛推向了新高潮。
８）第三轮，才艺大比拼。节目要求男女选手同时出场，主要仍由男方表演，女方协助完成。张萍眼见其他人亲密无间地联袂出场，表演一个比一个精彩，动作一个赛一个泼辣（其中不乏当众搂抱、接吻、海誓山盟、执手相看泪眼），心里不免急躁起来。第一名奖品可是手提电脑呢！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优势化为乌有？张萍深深进入了状态。她在高大演唱到一半时，猛跳起来用大腿夹住了高大的屁股。
９）"广告之后更精彩！"随着主持人话落，选手们暂时集中到后台休息。桑晓华并没跑到张萍和高大身边来。他双眼通红，满场大声地喊来副导演，说，不行，节目得改，我突然有了新创意，高大和张萍不是假的吗？咱直接告诉观众有假，让他们猜！场外的还可以播打热线或发送短信！副导演皱着眉问，临时改？别砸了？桑导狠声说，收视率本就和风险成正比！听我的，准火！
１０）在"痔疮一贴灵"广告结束后，主持人突然宣布台上的十对恋人有一对是假的！这让张萍和高大比现场观众更加吃惊。他们想不到演出发生了变化，只能在惊疑中随波逐流。话筒在观众席上频繁传递，热线热得导播前言不搭后语，人们的猜测最后集中在"一号"、"三号"和"八号"身上。最后主持人隆重声明：嫌疑人就在其中！观众立时分成了三拨儿，剑拔弩张，拭目以待。主持人再次宣布，真正的谜底将由恋人们用各自的方式亲自揭开！
１１）突然，意外发生了。三对恋人竟不约而同地面对彼此，深深投入到了激烈持久地热吻当中！所有知情人都被现实打懵了，他们不敢相信此刻吻得最野最狂的男女竟是张萍和高大这对假情侣。他们疯了吗？
现场沸腾了。
　　　　　　　　　　　有时候
我发现："有时候"是个很怪的词。它常常频繁出现在什么人嘴中，说者神采奕奕，双目放光，似乎摸彩中了大奖，又像新近娶了二房，让听者有种如坠雾里的迷茫。
比如宗伟说："有时候我的拳头也是很厉害的！"这时候的宗伟刚从医院里出来，她老婆春梅被他酒后一拳打伤了左眼。"光医药费就花了2000多块！"他事后向我们诉苦，但话语中仍是掩饰不了炫耀。
比如方同说："有时候我老婆也很孝顺！"此时方同的母亲刚刚去世三天，所有亲友都目睹了他老婆杜兰在火葬场里哭得死去活来的情景。由此，方同一家三口倍受村里人夸赞，方同也从此对杜兰刮目相看。
还比如黄杨对我们说："伟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更何况是我二叔那样的人呢！"其时黄杨当财政局长的二叔刚被批捕，可我们从黄杨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沮丧来。相反，他给人一种终于被二叔调进行政单位工作的错觉。
"有时候"就是这样疑点重重、摸棱两可、充满了变数。"有时候"就这样被随随便便挂上口头，成为一种借口和理由。但又有谁肯为它所展示出的情形的真实性负责呢？
不知道你是否有时候也有和我一样的感受？对"有时候"这个词感到厌倦和恐惧？
就在两年前，我的战友马建海忽然神秘地对我说，他特别需要我的帮助，他们单位刚刚收购了一家很有前景的企业，每人有五万元入股权，很可能有高额回报。马建海要向我借钱。
可我拒绝了。这年头谁不想捞钱呢？可我心里就是没底。我老婆说过，有时候人太贪财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可马建海差点就给我下跪。他说他太看好这事儿，稳赚！他反复求我就算我不入股先借他两万块钱救急也好！我还是没借。
从此，我就觉得特别对不起马建海。马建海的老婆一直有病，这些年老马没日没夜地挣命还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和他感情挺深，说真话他还是第一次向我开口借钱，可我没借，挺不够意思。
然而只过了半年，马建海居然提着五粮液到我们家喝酒来了。他说他的投资果然就得到了高额回报，股票值大钱了！就连他老婆的病也大有好转。喝着酒，我的头慢慢大了，当时我也正愁缺钱买房呢，真是又愧又悔，一喝多，竟然开口向他借起了钱！就这样，马建海倒借给了我一万块钱！
我感激地望着老马说，谢谢你老兄！谁想到你能发财呢？老马得意地说，算了吧，人有时候要互相信任才是最重要的！--就是这句杀伤力很强的话，让我发誓永远铭记在心，并且掉了眼泪。
转眼过了半年，我还上了老马的钱。可他再次问我想不想发财？只要投资两万块钱，他保证年底能拿回三万块来！我心跳得咚咚的，说我问问老婆。结果我老婆说，看在老马的份上，只能借，不能投，生意上的事嘛，有时候是吃不准的！
就这样，老马兴奋地拿钱走了。临走前他还留了字条：尽管是借钱，但他保证年底连本带息地还我个不亦乐乎！
然而我这两万块钱从此竟和老马一起销声匿迹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在短短三个月内换了电话，搬了房子，辞了公职，像从人间蒸发了！
我和老婆那个吵啊！说得严重点，差点就出了人命。可不管我们怎么吵，老马都不会被我们吵出来。我们只能满世界找。
大约又过了半年，我才在精疲力尽地"挖"出了马建海。这人居然早就离了婚，跟一个小十几岁的女孩儿一起租房住在乡下！问起借款，他竟推得一干二净！再问，倒终于认了，可他说股票全跌没了，剩的钱都赔给了前妻，让他这时还钱，还不如一刀捅死他。
我说你离婚是你的事，不还钱是不是要逼我家破人亡？老马苦笑说，会还的！我在等一笔钱，马上就到，等钱一到我一定先还你！
我放过了老马，约定在三个月后拿钱。可三个月后，我又找不到老马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干，一天二十四小时老盯着他呀。又是半年后，才又见老马，老马却一脸沮丧说，知道吗，我前妻刚病死了。我说那我的钱呢？老马盯着我，突然问我是不是还有点良心，这种时候还跟他提还钱的事，他老婆死了，孩子都要来投奔他了！老马流着泪，一脸木然，我只好作罢。但这一次，我盯紧了他。
又是三个月，我找到老马，见他居然开着二手轿车，屋子里装了空调，我问钱的事怎么样了？能不能先还一点？老马突然揪住我喊，你别逼我！她跑了你知不知道？把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我问谁跑了？老马喊，还有谁？我女朋友！我反问那你还能开轿车？老马说，车子是人家的，空调是骗来的，我现在一无所有！你把我逼成这样还想怎么着？
我感到绝望。累！有时候真想算了！钱不要了行吗？但老婆那关又过不去，只好还来找他。而老马则开始用越来越类似的话来应付我：你怎么不相信我？你别逼我！
我最后一次见到老马是在铁牛路中心十字路口处，一辆重型卡车径直从老马的腹部轧过，使他的脏器和双眼都暴跳出来。
我到达现场后，第一个感觉就是，是我逼死了老马。

宏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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