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蝴蝶

小小

　　　　　　　红蝴蝶
文/小小
1、
　 关于某些事的记忆，时间久了总要翻出来抖一抖，象有人所讲的那样，仿佛可以看到灰尘在冬日的阳光里静静飘浮的景象。
　 现在，我正独自一人坐在朋友开的咖啡吧里想乔辉。坐在幽暗的角落，要了杯卡布奇诺。乔辉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咖啡，因为它香浓而润滑，但他不知道我喜欢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它的名字——卡布奇诺，听起来带着些神秘忧郁的味道。我总是对神秘和忧郁的东西充满兴趣，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点我跟乔辉不一样，他喜欢喝巴西咖啡。带有上等的酸味，润滑可口，最适合跟各种各样的调味品配制混合咖啡。不知道咖啡这种饮品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魔力，据说，喜欢喝卡布奇诺的人行动富于变化，性格神秘莫测，集至善与邪恶于一身，而我正是这样善变。乔辉总是说他摸不透我的心思，不知道我这颗披着满头长发的脑袋瓜整天地瞎琢磨些什么。每当说这话时，他总是用那双写满了忧郁的眼睛专注地看我，而我呢，就会把自己柔软的身子贴过去，然后搂住他的脖子，踮着脚伸出舌尖儿去舔他的耳垂。直到他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迫不及待地把我放到床上。我喜欢这样，喜欢看着我爱的男人为我疯狂。“小妖精，真受不了你……”他说，喘息着说。我笑，不知道黑暗中他能不能看见我的笑脸，我想，那一定是张充满了邪恶的笑脸。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人。
　 想到这里，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朋友开的这家咖啡吧装饰得气氛不错，红砖的墙面，玄色屋顶，镂空的铁艺架垂下几只泛着橘黄色柔光的青铜吊灯，暗暗的调子，舒缓的音乐，不大的空间内暖暖地流动着一股咖啡的香气。这样一个冬日的下午，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布在不同角落。都是一对对的，窃窃私语着。恍惚中，仿佛乔辉也坐在自己对面，穿着我给他买的那件深灰色羊绒衫，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明亮，正默默地注视我。
　 从我提出分手至今天，是整整一个月。记得朋友说，爱一个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恍惚地牵挂，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牵肠挂肚，独处时你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他，人群中也会没来由地想起他，至于想他什么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想知道自己想他的这一刻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是否还好他是否知道有一个人正在牵挂他……是的，就是一种恍惚的牵挂。我想，我是真的爱乔辉。我就是这样，跟朋友说得一模一样。恍惚中到处都是他的影子。这一个月来，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爱乔辉。坐在角落里，我听见自己说。我感觉眼角开始流泪。很久以来我已经不会流泪，我曾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流泪了，不管是为谁。可是现在，我却自己坐在咖啡吧的幽暗角落里流泪。真可笑。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乔辉。
我爱他。但他却不属于我。
2、
　　一年前认识乔辉时我二十五岁，跟前任男友峰刚刚分手。
　 峰也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我跟了他六年，为他付出了一切，甚至还为他打掉过两个孩子。二十五岁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一定会嫁给他，他就是我今生唯一的男人。可有一天峰忽然告诉我他要离开了，说他爱上了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他要跟她在一起。
　 峰说这话时，我正在我们租的那间小房子里给他熨衬衣。那天清晨阳光很明媚，窗台上我刚买的那盆不知名的小红花儿开得正艳，我哼着王菲的歌一边熨衣服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它。记得前天夜里刚下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窗台上的小红花盛开着，在绿叶白雪的映衬下美得无比虚幻，就好象是一只娇艳欲滴的小红蝴蝶正静静地伏在叶子边儿上。
　 峰一直沉默地坐在我身后抽烟，屋内的空气有些呛。我一点预感都没有，他就突然站了起来，拉过正在专注地给他熨衬衣领子的我，开口说了那句话：“我们分手吧，我爱上了别人。”
　 我想当时我是呆了。我看着峰不停蠕动着的嘴，怎么也不相信从这张无比熟悉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要知道，峰说的那个女人我认识，是他单位的同事，三十岁，比他还要大四岁，我见过，很普通的一个女人，圆脸短发，眼角甚至有了些皱纹！怎么看她也不会比我强。可峰那天就告诉我要为了她而放弃我，放弃六年来所有的感情！
　 当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并没有骗我时，回忆起来，那时我应该快要疯了。
　 一年多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泪，因为那个冬天，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只记得泪水中我把眼睛转向窗台上那朵小红花儿，它真象一只娇艳欲滴的小蝴蝶在不停地振颤着双翅，却怎么也飞不起来。耳边不停地响起王菲的那首“蝴蝶” ——恨不得你是一只蝴蝶，来得快也去得快。给我一双手，对你倚赖；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我想，我就是峰的那只蝴蝶。
3、
　　第一次看见乔辉是在朋友的一次聚会中。
　 搬出跟峰共同居住多年的小房子后，我开始不停地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酒吧、迪厅、练歌房，只要能去的热闹场所我都去。穿上银色的靴子涂上血红的唇膏，把头发弄得象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然后翘着染了蓝色指甲油的小手指喝酒抽烟，疯狂地拿着话筒唱歌。只唱王菲的歌，棋子蝴蝶香奈尔。
　 那时我不去咖啡吧，那里太安静，去喝咖啡是认识了乔辉以后，他开始带我去的。他正是那样一种男人，安静、温暖、神秘而忧郁。有一双洞穿人心让人心动的眼睛。他看出了我疯狂后面隐藏着的绝望。
　 那晚，在练歌房刚唱完“蝴蝶”放下话筒，他就径直向我走过来，伸手按住我正要端起的高脚酒杯。恍惚中我斜着眼睛看他，他也正在看我，然后我开始冲他大声嚷：你干吗你是谁？干吗不让我喝酒！
　　你喝了太多，不能再喝了。
　 你是我什么人我干吗要你管？！我想喝我痛快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你在糟蹋自己。他的声音依然沉静。
　　我是高兴呀，傻瓜！哈，你个大傻瓜！
　 乔辉后来告诉我，那天他看我一直不停不停哈哈大笑的样子，比哭还要难受。后来，他就把我带走了，带出了练歌房。他说我不应该属于那种地方。他还说我把妆都洗净之后要比那样子漂亮许多倍。他就是这样说的。
　 那晚，我晕乎乎地指挥着他开车把我送回了自己的住处。他是看着我最终安静地睡去才离开的。他说看我睡在床上的样子跟练歌房时的疯狂截然相反，就象只小猫一样蜷缩着，恬静而柔弱，就是在那一瞬间他的心被揪了一下，他决定要保护我。
　　我睡着以后他没有动我。
　　但最终，我还是成了他的女人。
　 乔辉是个三十二岁的男人。高高的个子，浓浓的眉毛，有一副很宽厚的肩膀，每当我依靠在上面时心里总是感觉很塌实很安全。
　 我喜欢赖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撒娇，缠着他立刻给我写诗缠着他不要走。于是他一边抚摸我柔顺的长头发一边给我念：“伞下，我低头吻你，因你踮起脚尖儿，而倍感欣喜。”我就开始笑，开始打他，说他偷了别人的诗来糊弄我。然后我们就一起笑着跌倒在床上。
　 回忆起来，这一切那么美。就象冬天窗台上的那朵小红花儿，美得无比虚幻，美得让人心颤。
　 乔辉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带我喝咖啡的。常来这家他朋友开的咖啡吧，来得次数多了，朋友就成了我们共同的。他的朋友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也跟他一样，总是沉默着微笑。然后为我们取来不同的咖啡豆置于磨具中，均匀地摇着铜质手柄。磨杯里的黒色豆粒被研碎，变成粉末，流进磨具下面的小小抽屉。香味随之飘出来，有点焦、有点酥、似曾熟悉的味道。那时我就跟乔辉手拉手，看他的朋友调煮咖啡，先用一种叫“ 杰夫泽”的长柄小铜勺，里面放一汤匙磨好的咖啡粉和适量的糖，加冷水在火上烧使之慢慢溶化，浮现出一层淡黄色的泡沫，然后加入细细的粉末置于玻璃烧杯中，慢慢煮沸，淡淡的泡沫浮在杯沿口上，香气开始四溢……
　 后来学会之后，偶尔我也自己动手，给乔辉煮上一杯他喜欢喝的巴西咖啡，看他在幽暗的灯光下微笑着一口口喝下去。那时，我穿红色的毛衣，喝浓香的卡布奇诺，眼神暖暖地看着眼前这个让我心静的男人。那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爱他，我只知道自己依恋他。他就象一根救命的稻草，有着我喜欢的神秘眼神和无比宽容而温暖的怀抱。
　 他总跟我在一起。偶尔我也内疚，乔辉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可他却在那段时间把心思都给了我。但我需要他。我渴望有这样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来关爱我，反正从二十五岁的那个冬天开始，我已经变成了一个邪恶的坏女人。尽管听了乔辉的话我重新把头发梳顺，又开始穿起了长裙，涂淡淡的粉色唇膏，看起来一副很淑女的样子，但我的心已经变质，我也变成了一个抢别人老公的坏女人。
　 我乐意这样，谁也甭想约束我，我这样想。直到乔辉的妻子来找我。
4、
　 他妻子来找我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乔辉。因为我答应过他妻子不告诉他。能看得出她是个好女人，也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象我，随手就把自己相爱六年的恋人让给了别人。
　 乔辉的妻子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白的，有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跟我相比，虽少了一份娇艳却添了一股沉稳的韵味。她约我去茶馆喝茶，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清清淡淡的香气从杯子中萦绕出来，跟她的气质倒有几分相配。
　　我说：我不喜欢喝茶，我喜欢喝咖啡。
　 她抬头看我，淡淡地：乔辉也喜欢喝咖啡，你是跟他在一起后才喜欢喝的吧。
　 是，又怎么样？我抬起自己雪白的手指看了看修剪成方型的小拇指甲盖儿。
　 呵。她笑了：这说明你应该算是个柔顺的女人，尽管外表看起来很有个性。
　　你约我出来不会是为了谈我的个性吧？我反问道。
　 于是她就开始了，开始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跟我谈起乔辉。谈他们怎么认识的，谈他们曾经多么好，谈他们五岁的小女儿。刚开始我有些不耐烦，这些乔辉都跟我说起过，虽然不能说自己知道他们之间的一切吧，但也基本了解个差不多。要指望用这些已经过去的东西打动我，我想很难。但听着听着，我就不觉被她的倾诉吸引了，一来她的口才确实很好，二来我发现她在叙述这些的时候脸上始终是一副很陶醉的神态，仿佛随着诉说已然回到了他们曾拥有过的美好岁月中。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女人就这样坐在幽静的茶馆中，我也不觉跟着她喝起了茶，她说，我听，所说的和所听的都是同一个男人——乔辉。
　 其实在听她说话时，我就想起了文章开头的那句话。关于某些事的记忆，时间久了总要翻出来抖一抖，仿佛可以看到灰尘在冬日的阳光里静静飘浮的景象。冬日的阳光，静静地飘浮，真的是很温馨。
　　而最终打动我的，是她在最后说了这样一段话：
　 我想，自己所说的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乔辉的身边有了你，也许你已经开始取代我在他心中的地位。但是，有一点是你永远无法得到的，那就是十几年来我和乔辉共同拥有过的岁月。一个人千万不能活在愧疚中，或许比没有爱比别离更为可怕。
　　听到这话，我忽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我想起了峰，想起了他同样流下的泪。一年来，压在我心中的某种东西似乎就在无形之中开始散去。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朵红色的娇艳欲滴的蝴蝶般的花。
5、
　 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一个月前乔辉知道我要跟他分手时的样子。我真的不愿意再想，想起来会一个人坐在咖啡吧的角落里流泪。坏女人也会流泪吗？那天他临出门时就是那么说的：你是个我永远不知道你的脑子会在下一秒时想什么的善变的坏女人！
　　乔辉，你是怎么一口气把这么长的话说完的？
　 他就是在听到我柔柔地说完这句话以后走的，用那双我迷恋的眼睛狠狠地——不如说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以后，转身走出了我的房门。再也没回来。
　 那天，天很冷，没有阳光。风也很大，门没有带好，冻得我一个劲儿哆嗦。但我还是没有哭。从那时我就想，我可能再也不会流泪了。
　 当我喝到第三杯卡布奇诺的时候，乔辉的朋友——现在也是我的朋友回来了。他听吧台的服务生跟他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过头看看我，就微笑着走过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好久没见你们来了，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笑笑，朋友跟乔辉长得不太一样，但他们沉默时微笑的表情真的有些许相似。
　　我也有一个月没有见他了。我说。
　　哦？朋友有几分诧异，却看了看我什么也没问。
　　呵，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他道：要去哪里？
　　去美国。
　　什么时间走？
　　明天的飞机。
　　一个人？朋友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
　　一个人。
　 他不再说什么，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想，人在某些时候还是沉默一点好，这样会让别人心里舒服许多。那天，我穿着乔辉喜欢的那件小红毛衣，如果坐在对面的也是乔辉就好了。
　 沉默了许久，我低头，转身从随身携带的手袋中取出一盘CD，伸手递给朋友。
　　拜托你，把这个交给乔辉好吗？
　 他接过去，说：好。不过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不亲自给他吗？
　 我淡淡地笑：不了。你再转告诉他一声，我又会哭了，好吗？我以前对他说过我永远也不再为谁流泪了。
　　好。
　 喝完最后一口卡布奇诺，我要走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下来，而且很冷，我不能一个人回去得太晚。
　 朋友目送着我走出咖啡吧，手里拿着我送给乔辉的那盘CD。里面是我特意为他刻录的一首歌，王菲的那首“蝴蝶”。反反复复一直是王菲飘渺若天籁般的声音。“等不到天亮，美梦就醒来。我们都自由自在，回忆还没变黑白。已经置身事外，承诺不曾说出来。关系已不再，眼泪还没掉下来。已经忘了感慨，就像一碗热汤的关怀，不可能随身携带……”
　 明天。明天，我就要走了！我对自己说。谁说蝴蝶飞不过沧海？我就是那只娇艳的红蝴蝶，我一定会努力飞起来！我要飞过彼岸，飞过大海，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更为美好的未来。
　　（小小写于2002/11/29/16：46，谢绝转载）

痴人梦语

不愧为是自由撰稿人，文笔非常轻松、自然……

墨儿

用仅有的青春去承受一份不完整的爱
值得吗??

文初

那就算了吧!!!
再爱都要曲终人散!!!
故事吗!!!大家看看,生活还得照旧

文刀若凡

人在某些时候还是沉默一点好，这样会让别人心里舒服许多

把酒卷帘

经历，是一种财富，无论它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没有经历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妄下评论，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能体会那些感悟呢！
倾听一个人的领悟，也是丰富自己的人生。红尘中，一切都可能……

文刀若凡

下面引用由把酒卷帘在 2004/02/24 03:37pm 发表的内容：
经历，是一种财富，无论它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没有经历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妄下评论，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么能体会那些感悟呢！
倾听一个人的领悟，也是丰富自己的人生。红尘中，一切都可能……

所以我喜欢小小的这句
“人在某些时候还是沉默一点好，这样会让别人心里舒服许多 ”
现在明白，为时不晚吧？

墨儿

顶上去,喜欢翻旧帖子

清如许

破碎的美丽，忧郁的凄婉。经常看看旧帖子如同回味过去的故事！
喜欢！！！

新世佳人

仿佛可以看到灰尘在冬日的阳光里静静飘浮的景象。

宏毅

经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