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

河东狮吼

灾难
　　伐树那天，父亲回忆说，是1958年的农历腊月初一。
　　那天天一亮，铅灰色的乌云就低沉地压在屋顶让人透不过气来，小北风夹着零星的雹子刀片样的削着众人的鼻尖，白马河咆哮的混水拐过羊谷角后浩浩荡荡地冲向马眼山下。
　　父亲说，那种反常天气注定了要出事的。
　　一上工，生产队长孙斜固就站在光秃秃的麦场上高声传达了公社的最新指示，号召大伙儿争取用一天时间，把神清宫园子里的那棵古柏伐掉，树叶树墩用来烧火，枝干则运进县城修建礼堂。
　　大家听了热血沸腾，纷纷为自己将直接为县城建设而服务感到无比光荣。很多人开始往手心里吐口水，准备大干一场，他们都知道要伐的那棵古柏并不普通，它枝干虬耸，树冠庞雄，腰身粗得要12个大人手接手才能环抱，据说已有2000年的树龄不止。隆冬时月，它依然枝繁叶茂，苍劲挺拔，挥发着深邃的绿意。在那个被砸得破烂不堪的园子里，它算是当时道观里唯一完好的东西了。
　　队长随即在大队里精挑细选了24名精壮小伙儿拉大锯，剩余劳力则迅速将柏树围成一个包围圈给他们打气。随后队长叫人从队部里颤颤地抬来一张7米多长的钢锯，横在柏树底部，上场伐树者按一头12人分列柏树左右。随着队长一声浑厚的低吼“办！”，24个壮汉同时吼出了惊天动地的号子！“嗨吆”“嗨吆”！一时间喊声震天，风吹屋摆，地撼山摇，咴咴霍霍，伐树的气势丝毫不亚于当年打土豪分田地。
　　怪事突然在这一刻发生了！古柏干枯的树皮下竟然流出了鲜红色的汁液，如同骇人的鲜血，随着钢锯的深入，愈聚愈多，简直血流成河！那种场景令所有人心崩肉跳！
　　父亲说，他当时的确很想问问队长为什么非要伐那棵古柏树呢？它已经很老了，就是不伐恐怕它也活不长了，为什么非要拿它来建设县城礼堂呢？
　　但父亲没问。因为父亲听到队长和众人的号子非但没停，反尔愈加激情豪迈震聋发匮，父亲只是将一碗碗白开水接连不断地递到壮汉们粗大的手掌里去。
　　接下来，伐树的孙尕子忽然“哎吆”一声，趴倒在地上。村里懂医的孙万年上前一看，只喊了一句话：完了，腰闪断了！
　　围观众人立即冲上去将孙尕子从钢锯下抬走。这时候队长孙斜固冲着父亲大吼一声，小跑！你上！父亲听了，立即甩掉上身的棉衣飞扑过去！父亲说，他当时甚至很感激孙尕子，是孙尕子给了他一次晋升整劳力的表现机会。
　　父亲说，他一冲上去握住锯把就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只记得拉锯和喊口号了，他只记得眼前一汩汩热气腾腾的鲜红的树汁越流越浓，直到在他屁股下结成彻凉的冰。
　　然而加上孙尕子，父亲他们25个人整整干了一天，却只在古柏上刹出了一条小缝。那条小缝究竟有多么小，父亲形容说，恐怕就连一只蚂蚁也爬不过去。
　　队长错误地估计了伐树的形势，他只好宣布散工，明天一早接着干。父亲说，也就是从那天开始爷爷允许让他喝白酒了。爷爷认为父亲既然已经加入了伐树的行列，那就理所当然应该享受到成年壮劳力的一切待遇。
　　第二天，所有走进道观的人全都傻眼了。古柏树上的那条缝隙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就意味着昨天一天的工夫全都白费了！队长围绕大树足足走了十多圈，最后无比失望地冲众人说，重来！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二十三天，父亲他们足足重蹈覆辙了23次！他们在足足23个白天里拼命地伐树，却在23个第二天里发现他们的辛苦全部一次次付之东流……无论他们白天伐树有多深，第二天古柏身上的缝隙依然会消失怠尽荡然无存。
　　最终还是懂医的孙万年恍然悟出了真谛：原来这棵古柏年岁太久早已成精，你白天伐它多少，它夜里给你长多少，要想伐倒它，除非一刻不停地连轴伐！队长受到启发下了狠心，他号召全队上下男女老少统统上阵，发扬革命大无畏精神不吃不喝连续作战誓把古柏拿下！
经过两天两夜地砍伐，古柏终于轰然塌倒。父亲说，县城的老礼堂就是用此一棵柏树的木料建成的……
　　令人惊悚的是，村里的灾难却从此接踵而至。父亲说，凡是参与伐树的人，除了他自己，包括孙尕子在内的24个人，全部在随后几年里离奇死去！孙红星是被雷劈死的，孙进步是坡里的野火烧死的，孙正苗是忽然全身溃烂不治身亡的，孙有名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扁的，孙卫国是做梦被吓破了苦胆，以凫水出名的队长孙斜固，则是在河里洗澡时突然沉底淹死了……
　　只有我。父亲说，只有我参与过伐树，却一直平安健康活地活到了现在，而且儿子还成为了一名作家。父亲说，多少年来，我一直等待着死亡或不幸的突然降临，但是没有，什么坏事都没有发生在我头上，相反我们家的生活却越过越好，实在让人搞不懂。父亲说，你一定要把这件怪事记录下来，有机会向高人请教，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蓝沙

很有些传奇的味道。

  新年又见河东的好文！一向可好？

宏毅

这样的故事只有村里人会讲

痴人梦语

凡事都有因果，伤了自然的元气是要受到惩罚……

宏毅

有种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