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

河东狮吼

[这个贴子最后由河东狮吼在 2005/10/30 00:38am 第 1 次编辑]

    收获

    秋天一到，老陶的院子里热闹起来。
    门口是夹竹桃、百日红和大鸡冠子花，开得泼辣；墙角是丝瓜，一路奔袭，出了门外，吊满条条吐着黄芯儿的绿蛇；走廊两侧是青萝卜、小白菜，跃跃欲试，长势撩人；临近门槛处，是星星点点迎风招展的"朝天吼"小辣椒；南瓜们则完全占据了制空权，将肥胖的躯体在小南屋上肆意舒展；最后剩下一棵甜石榴树哪甘寂寞？直蹿得十几米高了，引一伙聒噪的麻雀前来筑巢。
    俄尔风过，院子里欢声笑语不寂寞；有时雨落，小院里清新舒怡不落魄。秋高气爽，老陶就经常坐在这充实而丰盈的院子里，笑眯眯，乐滋滋，捧一本闲书，沏一壶龙井，直坐到落霞横斜，天光黯淡。
    邻居们就羡慕老陶，夸他精细、赞他勤励，羡慕他心态好，赋闲生活过得悠闲自在，趣意横生。老陶也乐得与邻居相交，打扑克，下象棋，玩羽毛球，请谁来院里坐坐、吃顿饭，家里包了饺子、煮了大骨互相送送，都是常有的事，关系从容和谐，似乎像一家人。
    老陶这小区住得多是老人。这里地处城郊，交通不便，但房子却是村里开发的二层小楼，价格便宜，环境幽雅，这对于退休爱静的老年人来说，绝对是块安度晚年的妙地！
    老陶他们就是这样搬过来的。
    但也有年轻人来住--老陶在和邻居们打牌时就认识了一位，小陈，三十冒头，机灵善谈，学识丰厚，也懂得享受生活，最喜欢往人堆里扎，专爱凑老陶他们的场子。老陶他们下棋他站在一边支招，老陶他们打牌他又想方设法入伙。大家都喜欢这个年轻人，老陶更是格外欣赏，每次打牌总跟小陈搭档，几乎是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老陶听别人说，这小陈可不是个一般人，据说是某家企业的副总，年收入突破六位数！也有人就当面打趣老陶，说老陶你过去也是一厂之长，人家小陈才是副总，你挣多少，人家又挣多少？大家同在一个小区里住，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老陶听了，就乐，说，我巴不得年轻人都比我强呢，这说明时代在发展，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啊！
    不知不觉，一件轰动性事件却突然发生！小陈于某天被县检察院的警车带走了，罪名是涉嫌挪用公款！过了很久，竟被判了缓刑放回来！一时间，小区人人唏嘘谈传，有人为小陈叫屈，有人为小陈遗憾，也有人说小陈活该！谈论归谈论，人们从此再也很少见到小陈的影子了，更少有人去主动敲开他那扇紧紧关闭的尴尬之门。
    等事情渐渐烟消云散，人们又见到了久违的小陈。他明显瘦了，脸上颧骨都凸了出来。人们小心翼翼地与他招呼，他反而主动热烈回应，还跟先前一样去凑合老陶他们的场子。
    时间一长，小陈就变成了牌桌上的常客。可曾几何时，老陶却变脸了。每次只要小陈一来，老陶起身拔脚就走，该下的棋立即扔了，没打完的牌干脆一把丢掉。
    人们就觉得跷蹊。有人当面质问老陶，老陶啊老陶，人家小陈当官时你和他打得火热，现在遇到麻烦了，你就那么看不起人家？是啊！牌友们七嘴八舌地问。
    老陶就苦笑，忽然正了色道，同志们啊，小陈人还年轻，正大有可为，一点点挫折能算什么呢？他的路还长，怎么能老跟着我们打牌下棋呢？玩物丧志会毁了人一生呀！
    人们听了顿觉有理，小陈现下整天不上班，净跟他们这些老头子搀和什么呢？
    小陈再来凑场，这下所有老人都一齐摔了扑克，推了棋盘，匆匆走人！小陈脸上的嬉笑就忽然僵得结结实实，整个人如一截木头傻傻地戳在了原地。
    如是几次，小陈再也不去凑场，心头恨死了老陶！从此见面，总是怒目相对，忿忿难安！
    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小陈听见门响，叫妻子去开门。门一打开，走进来的却是笑容可掬的老陶。老陶手上满满都是些好东西：肥胖的葫芦、苗条的丝瓜、修长的萝卜、烫过发的小白菜、救生圈一样笨重的大南瓜、一塑料袋探头探脑的小红辣椒、一口袋扎着长辫子的大白葱……
    小陈愣愣地迎进院子，不解地望着老陶。老陶笑着说，小陈啊，这些都是我自己种的玩意，收获了，给你尝尝献。自己下力气种的东西，香着哪！
    小陈的眼眶一下子就潮湿了，老陶的话仿佛让他醍醐罐顶，猛然清醒过来！只有脚踏实地下力劳作，才能有真正的收获呀！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开口，眼泪扑扑地掉落。
    就在同一天，不知道是经过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因了老陶的感染，小区里很多很多的老人都来到了小陈家里，把自己类似的心意纷纷送给了小陈。面对他们的真诚，小陈的眼睛几乎哭成了两只桃子。
    这年初冬，小陈重新找到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天一冷，小区里人们已经不再外出串门、打牌了，小陈却忙活着进进出出，为各家各户送去了盆盆红艳艳的百日红。
    小陈逢人便说，收下这盆花吧，自己种的可好看啦。

    猪血
    那一年，父亲才十二。他突然对奶奶说，想上四姑家玩去。奶奶不让。
    正农忙，奶奶走不开。且四姑家住得远，隔着好几座大山。
    父亲就哭、闹，完了还祸害屋里的家什儿，把一条细赶面杖都踹断了，扔进了茅房。
    奶奶这辈子生了四个闺女、一个儿，惟独最疼父亲，揍又舍不得，就只好同意。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还给父亲包了俩窝头。
    父亲说："再给包俩！"奶奶说："俩你就吃不了。"父亲嘴一撅："吃不了我给四姑吃！"
    父亲就背着四个窝头开始上路。说也奇怪，四十多里山路，眨眼就走了一半，父亲不但不累，还一个劲唱。唱小呀嘛小二郎，背着个书包上学堂。
    其实父亲最厌上学，他那时最大愿望就是能天天和四姑在一起。说来，四姑家也没啥好玩的，孩子都大了，在坡里干活，家里头又穷，几人挤一张床睡，听说四姑父脾气还不好，动不动就打人。
    但父亲就是喜欢四姑。没治。四姑每回回娘家，也都把家里的好东西捎给父亲。有时是几个窝头，有时是半包点心，有时是把木头手枪，有时还可能是只剪了翅膀的斑鸠。
    四姑最喜欢摸着父亲的头夸他。夸他几天不见又长个了、又漂亮了、写字又有进步了什么的。父亲最愿意让四姑摸他夸他，每到这时候，他就老往四姑怀里拱，拱得四姑呵呵地笑，说这孩子不小了还想着吃他四姑的奶哩！
    父亲也不害臊，谁叫他喜欢四姑！父亲一路上就老想着和四姑待成块儿时的情景小跑，山路哗哗地向他身后倒退。
    很快，父亲就过了俞家梁，到了悬窝。悬窝是个小村，走过再翻一座山才是四姑家。父亲就进村找人问路，不料那户门里猛蹿出一条五大三粗的黑狗来！狗见人就扑，吓得父亲抱头就蹿，一口气跑出几十米仍没躲过，被黑狗从后面"呜"地一声咬住了小腿肚子！父亲舍了命地急奔，裤腿都被撤掉了一块。
    等终于甩掉那狗，父亲见小腿已被咬破，拉拉地淌血。可父亲没哭，还没到四姑家，他决定先憋着。可等再爬起来上路时，他发现窝头不见了！顿时就急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办？父亲下决心就是被那畜生咬死也得回去找窝头，四个窝头他走了大半天还没舍得打开闻闻。父亲偷偷摸回悬窝，就看见窝头包袱还在那户门前。父亲蹑手蹑脚走过去，刚提起包袱，狗又"唬"的一声从门里蹿出来了。父亲抓着包袱又跑，不料包袱松了，窝头撒了一地！
    狗饿疯了，闻见味住下腿，原地叼了就"啊呜""啊呜"嚼起来。父亲终于逃走，低头看看，手里只剩下一张红包袱皮儿了。
    终于到了四姑的村子，问了个放羊的就直奔家门。可偏偏到了这时候，父亲却突然"生分"起来。他悄悄趴在四姑门口往里瞅，见四姑和几个娘们正在天井里扒花生，却怎么也不好意思进门了。父亲一停不停地往里瞅，心里巴望着四姑能突然看见他，吃惊地迎出来，像接稀客样把他热情地让进屋里。可四姑就只顾着拉呱和扒花生了，根本没注意到他。
    父亲终于沉不住气，故意咳嗽了一声，当即被四姑抬头望见，惊讶地叫起来："这不是俺树沟里的外甥吗？嗨！你怎么来了！跟谁来的？"父亲一下跑踉跄进门，再也忍不住，扑进四姑怀里就放声大哭起来！
    四姑不愧是四姑。一直把父亲揽在怀里，摸他的头，夸他。父亲则使劲把脸和脸上的眼泪鼻涕偎在四姑厚软的胸上。
    娘们们笑着告辞，说："吆，家里来客了！晚上得好好招呼呀！"四姑高兴地说："那可是！一个小孩家走四十多里路来看他四姑，你们当是容易吗？"说完给父亲塞柿饼吃。
    父亲住了哭腔，吃着柿饼，心里还是委屈得要命。尤其听到四姑说他走了四十多里山路时，他更想哭。他还没说他被狗咬破腿了，还丢了四个窝头呢！
    天不黑，四姑却开始忙活做饭。父亲能看出四姑很欢迎自己，渐渐也高兴起来。
    四姑忙做饭，父亲就一个人出了院子。第一次来，他想好好看看四姑住得这个地方。四姑家的烟筒汩汩地冒烟了，父亲闻着饭味真感到饿了。
    拐过几家院墙，父亲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墙角卖猪血。那猪血紫红紫红的，一块块，盛在一个大铁盆子里。叫人看了直想淌冽涎。父亲饿了，但他不谗，他想要是他有钱多好！几毛也行。有钱就能买块猪血给四姑端回去，叫四姑高兴高兴，叫四姑夸他。可父亲没钱，只管一个劲地淌冽涎。
    男人见父亲凑前就问："买猪血？"父亲说："不买。""买块吧？香！""没带钱。""没钱？"男人笑了："没钱回家要！要不就滚一边儿玩去，别挡买卖！"父亲一听这话，不知怎么的就火了。他冲着男人说："我XXXX娘！"接着，突然伸手从铁盆里抓了块猪血就跑！
    男人大怒，吼着骂着就追。父亲舍了命地蹿，快跑上四姑家对面的山梁时却再也没劲了，他回头看看呼哧呼哧追上来的男人，干脆一腚坐下，等着挨顿死揍。然而令父亲万分惊讶地是，男人就在快要追上来的时候突然一下子不见了！消失了！父亲站起来四下里看，才发现，男人竟掉进了路边的一眼机井里。
    父亲慢慢走过去，头皮生地一下就麻了。那男人身子已胖得像块猪血，浮上了机井水面。
    天黑严时，父亲才揣着那半块早就压碎了的猪血回到四姑家。四姑一见父亲当即就哭了，她骂父亲："你上哪来？快吓死我了？叫我一顿好找！"见父亲发呆，四姑又笑了，说："快洗手先吃饭！等你四姑父卖完猪血回来，有剩下的我还给你炖白菜吃！"
    父亲"哇"地一声，哭出来。

半瓶酱油

  俗事
  也写的这么有味
  会写
  不错

蓝沙

呵呵，难得！
得到“酱油”的褒奖，真的不容易！

小萍子

又到收获的季节。楼主用笔细腻。好文章。每天来了论坛看看，有不错的论点，值得！

Y岁月如金Y

“父亲下决心就是被那畜生咬死也得回去找窝头，四个窝头他走了大半天还没舍得打开闻闻。父亲偷偷摸回悬窝，就看见窝头包袱还在那户门前”……看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北京街头的宠物狗，它们所吃的所用的有可能是文中的人几代没看见的……不是我心情不好，而是我实在不想多说一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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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一下吧~ 很少见的好帖了

大漠清泉

牛牛牛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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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听大家的建议！谢

小萍子

春天看收获，给人一种期待！！！！

春平

小萍子 发表于 2012-4-21 13:11
春天看收获，给人一种期待！！！！

期待也是一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