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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平

开疆拓土一大家

——齐辛民的现代大写意

韩墨
去年春节期间，我去北京宋庄艺术区的“齐辛民艺术馆”看望齐辛民先生和夫人秋萍。熟悉齐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写意花鸟画，每隔几年便有令人振奋的新面貌示人，此行自然也是充满期待。艺术馆当时陈列的一批齐先生近作，的确让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强烈的心灵震撼。笔墨酣畅淋漓，色彩厚重古艳，形式别具匠心，峥嵘气象扑面而来，犹如铿锵激越的彩墨交响，让人心绪为之激荡，精神为之振奋。看多了陈陈相因、暮气沉沉的写意画坛时风，再来面对齐先生雄强大气、生气盎然的艺术图景，更是让人对这位年近八旬的老艺术家胸次浩浩、磊落坦荡的襟怀气度肃然起敬。在当今中华民族“三千年未有之大变革”的大时代，齐辛民的现代大写意花鸟画所呈现出的文化气象，显然是民族精神的正格所在和主流诉求，他本人，也足以因此而荣列开拓中国花鸟画现代审美新疆域的大画家之列。

    谈起齐先生的绘画艺术，我自然而然地谈到了“现代大写意”这个概念。在我看来，对传统写意精神的传承发展和对绘画现代性的自觉追求，是贯穿于齐辛民60多年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基本线索，特别是在他近十数年的创作中，体现得尤为充分和明确。
薪火相传:
    齐辛民1963年毕业于山东艺专（现山东艺术学院），次年，他的人物画作品《看新磨》便入选了中国文化部和中国美协主办的全国美展，此后，他的国画、年画创作均多有获奖，很受瞩目。接受过学院式的现代美术教育的齐辛民，有着扎实而全面的绘画功底，同时他也深受当时在校授课的恩师于希宁、张茆才等前辈名家影响，对传统写意绘画情有独钟。在他的人物画、年画风生水起的时候，他却转而发力于更令他心仪的大写意花鸟画的研究创作。矢志不渝，笔耕不辍，消磨掉半个世纪的生命岁月，开创了现代大写意花鸟画的艺术新疆域。

    时人对大写意的认识有两个误区，一是津津于传统程式，依样取样，不敢稍越雷池。二是纵横涂抹，以粗疏为大，以狂怪为写意。而齐辛民对大写意的理解是审慎而理性的。他们这一代人命运多波折，经历了战乱和动荡年代，也赶上了改革开放。衷爱艺术的齐辛民和他的同代艺术家一样，对传统绘画都有着如饥似渴的虔诚态度。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更老的一代大家都还健在，李可染、潘天寿、李苦禅、刘海粟、崔子范、于希宁等等，这些前辈给予齐辛民的影响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都是极其深刻的。而对近代吴昌硕、齐白石，明清白阳、青藤、八大，乃至宋元诸家，他也多有涉猎，时时心追手摹。对笔墨精益求精的极致追求，对传统文化精神的深刻体验，深深地贯注于齐辛民的大写意花鸟画创作之中，才使得他的作品万变不离其宗，最大限度地保持了中国画纯正的文化品格。传统既是蒙养，也是藩篱。纵观齐辛民先生几十年的创作面貌，他敬畏传统经典，但更追求艺术的自我。他每个阶段都在变革图新，敢于突破，敢于颠覆重建。

   
     几十年的笔墨砥砺，他笔墨表达的自由尺度越来越大，艺术视域的边界越来越宽，纵手放笔的胆魄越来越强。当然，这也难免遭致“粗疏”之议。可是，倘若能做到放得开也收得住，能出离小节小趣而于大开大合中见大境界，能懂得节制、调适、内敛，那何尝不是对写意精神境界的当代深化和拓展。而我观齐辛民先生的大写意花鸟画，对传统的继承和发展方式和价值正在于此。从更深层的文化精神来看，这也称得上是力挽中国文人画自两宋以来精神气象渐趋萎靡态势的巨大努力。
平民情怀:

  

       走向平民情怀，这从齐辛民艺术题材、表达方式、审美趣味中都体现得尤为充分。他喜欢画田间地头的山花野卉，画山野乡村习见的翎毛走兽，他笔下脍炙人口的猫、鸽子、飞鸟、山羊、金鱼、雄鹰、荷花、紫藤等，都是放笔直取，信手拈来，自成天趣。在造型状物的手法上，他主张宁拙勿巧，以高度简练的笔法表现对象的本质特征。他看待事物的态度是平和自然的，不孤傲，不激愤，不追逐，不隐逸，表现在笔下则是一派自由自在、生机勃发的山野气象。这与文人士大夫的“山林”不同，与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古趣味不同，而是一种放逐自我于自然状态的现代情怀。

      现代性生成于农耕文明向着工业文明发展的进程，是基于公民意识的自觉追求及由其引发的价值判断由精英群体转向广大平民转移。由此，作为文人士大夫阶层专属的文人画，审美情感和对象向着平民情怀的转移也便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大写意花鸟画作为中国绘画的经典一脉，进入近现代以来，体现出相应的变革态势。吴昌硕的金石入画、齐白石的平民情怀、潘天寿的一味霸撼，无不体现出迥异传统文人趣味的文化取向，对应着中国社会现代性转型的基本价值追求。齐辛民的大写意花鸟画艺术，正是在这一脉落上的深化与拓展。现代性，是齐辛民对时代精神的自觉呼应，也是我认为只有以“现代大写意”才可充分表述其独特文化价值的原因所在。

     艺术语言的符号化是中国画的重要特征，历代大家提炼出各种题材的经典表现方式，为后人筑就了登堂入室的台阶，也成为个性表现的障碍。齐辛民深谙传统经典，却绝不做古人的翻版。正如石涛所云：“此某家笔墨，此某家法派，犹盲人之示盲人，丑妇之评丑妇耳！”。齐辛民在创作中始终力求符号的再创造、再提炼。他的艺术符号一方面来自于对传统经典的广收博取，更多则来自于对自然生活的观察、写生、加工、提炼。看他的作品，无论是花、鸟，表达方式都是极其个性化的，没有前人的影子，也没有今人的习气，从造型方式，到笔墨结构，都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成熟的方式、协调的系统。他对自然生灵始终葆有饱满的热情，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入微，对情态的体验入情入理。记得他谈到画小鸟时说道，有一些小鸟飞起来翅膀抖动很快，根本看不清翅膀，由此联想到齐白石以濡笔淡墨表现蜜蜂翅膀的办法，他画出了更自然生动的飞鸟。他的这种朴素的智慧，反映在作品中并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让人感觉亲切而鲜活的别样趣味。从他笔下的小猫、松鼠、鸽子等生灵，到紫藤、牡丹、荷花等各种花卉草木，都有着独特的符号表达方式，沉厚、素朴、稚拙，形成了让人一眼就能认得出、记得住的“齐家样”。艺术的符号是有生命的艺术语言，艺术家的艺术图像，其实也正是艺术家眼中世界的心灵映像。就此而言，齐辛民艺术符号的形成，确是深入心灵、有自我、有生命的。他的心灵之纯净，生命体验之真切，自然使得他笔下的艺术形象散发出动人心扉的艺术魅力。

图式鼎革:
    东西方绘画对待形式问题有着不同的态度和不同的切入方式。我常听齐辛民谈论绘画形式问题，感觉他是在多年的实践和思考中，凿通了西方现代美学的理性认识和中国传统美学观念之间的壁垒。这反映在他的创作中，则是实实在在的图式创造。比如，他作品中的平面意识，显然受到了塞尚以来西方现代美术的影响。惟其进入平面，他的形式理念方得充分地施展开来，像《秋高气爽》、《长空万里任自由》、《碧光绿影》等大量作品，无论是平视还是俯视，都尽量弱化了自然空间，而着力追求点线面、黑白灰、色与墨等元素之间的节奏韵律关系，把具体的自然形象以抽象的思维达成秩序重建。齐辛民的高明之处在于，他没有把形式等同于精于算计的构成设计，他的形式处理是基于具体对象和具体场景的，他把审美情感自然流露于“有意味的形式”，强化了生命情态的表现，进而形成了由个性符号和视觉秩序而深入心灵的双重审美通道。
灿烂襟怀:

   

     齐辛民对色彩的运用也是其现代性诉求的重要体现。王维“夫画道之中，水墨最为上”之言一出，便被文人画一脉奉为了万世经典，由此，色彩日渐沦为文人画家所不屑的艺术语言。时至今日，言写意仍会自然浮想起一片灰暗晦涩之气。而致力于水墨现代变革的艺术大家们，是以其明确的实践态度回答了这个问题的。齐白石强烈的红花墨叶、潘天寿的清丽奇俏、崔子范的童趣稚拙，都在以不同方式颠覆着传统中国画清淡儒雅的色彩观念。齐辛民的色彩方式是更为开放的，尤其是近年来，色彩越来越多地进入了他的画面。他往往以大块面的色彩铺陈画面，色彩的绚烂与浓墨的沉厚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在《英姿雄发》、《幽静》、《山野秋风》等大视野的画面中，他把纯度和明度较高的色彩大面积施于画面的背景之中，形成畅快的块面关系。他也喜欢那些向来中国画家少用、慎用的色彩，如明黄、湖蓝、翠绿、牡丹红等，这些色彩的张扬与刺激，需要极强的驾驭能力方能与笔墨协调，齐辛民之所以做得到、做得好，还是与深厚的笔墨能力分不开的。无论是状物赋彩，还是铺排大面积的块面，他都以生拙的书写性笔触为之，使之亮丽而不失厚重、不失骨力，于绚烂夺目的色彩品质中见出大气派、大境界。

   

     无论以何种概念化的思维和主张去评价具体的艺术个案，都是力不从心的事情。看齐辛民的艺术创作，尤其如此。齐辛民作为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他的艺术气质是是感性而单纯的，正因如此，他才始终保持了对时代与生活敏感而真切的体验，保持了旺盛的创造活力。在半个多世纪的潮起潮落中，时代精神对他来说，更是一种由心灵自觉到创作实践的自然流露，没有刻意的追求什么，也没有简单地追随什么，“我之为我，自有我在”。惟其自然、自在、自我，更显真诚和可贵。
    现代大写意，是齐辛民辛勤耕耘一生的艺术沃土。对于这位始终在开疆拓土的艺术大家，我们理应充满更多期待。
                                       
                                 （韩墨：清华美院韩墨现代彩墨工作室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