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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6 16: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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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文刀若凡在 2004/09/06 05:03pm 编辑]
乌河女儿
乌河祭 (第一部)
我的故乡桓台县地处鲁中山区与鲁北平原的交界地带。早年间,那乌河从素有“矮矮槐荫夏日浓”之誉的大吴镇小吴村一路蜿蜒奔流进入桓台,孕育出多少动人的风情和传说。如今那河水已被现代文明所吞噬,人们的观念正渐渐融入商业文化之中,可老辈们对我说的那些家乡发生的真实故事,仍然像昔日的乌河水,在我心中不停地流淌、荡漾......
我要讲的故事,从乌河镇上一个叫做云涛的地方开始。
一
夏日,乌河两岸水花飞溅,翡翠万千。遇天将有雨,便有云气盘郁高埠之上,若云若涛,高埠因此而得名“云涛”。大雨过后,上游河水暴涨,水位虽常高于下游云涛之地,却不能淹没云涛地面。此时,云涛两侧巨流奔腾,云涛景物尽皆被水雾包绕。从桥上观望,那云涛景物虽近在咫尺,却时隐时现,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缥缈,常有外乡人见之惊诧万分。
乌河人笑外乡人大惊小怪,遂对其讲起乌河的故事。
从前东海龙王有个小儿子叫小白龙,自幼娇生惯养,遇事专横。这天,小白龙在宫中玩腻了,正想到宫外游玩欢乐,忽听从西面传来一阵阵鼓乐之声。他立即带了虾奴蟹将等一般随从出了龙宫,迎着乐声寻踪而来,他们穿过清水河来到玉带桥下。那鼓乐之声原来是从桥北面的河中高埠上传来的这天正是清明节,因着百姓对管理清水河的乌龙神感恩戴德,每年便在这一日开始连续开七天社戏答谢乌龙河神的恩德。小白龙在水中,一时弄不清楚详情,便派虾奴前往打听。那虾奴化作一个驼背老太婆来到人群中,这也问问,那也看看。回来报告说:“上面在奏乐演戏,磕头下拜,敬奉那小小的清水河神乌龙。这里没有龙王爷的神位,更没有你龙太子的香火。”
小白龙一听,又气又恼,骂道:“这群村夫俗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越骂越生气,索性使出了呼风唤雨的本事来报复这里的民众。顿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清水河里浊浪滚滚,河水象狂暴无羁的野马,很快漫过了戏台,淹没了两岸的房屋和庄稼,真是残不忍睹。乌龙河见此情景,义奋填膺。他一面向龙王爷奏本控告小白龙的恶行,一面带领水族兵将引退大水,整修堤岸,使百姓重建家园。
龙王爷收到乌龙神的奏本,不但没有治罪小白龙,反而大骂乌龙妄图聚众谋反。小白龙愈加肆意无忌、为非作歹。
又到了一年的六月,清水河沿岸庄稼长势喜人,丰收在望。小白龙带着雪龙来了。一夜之间下了三尺多厚的大雪。庄稼冻死,人畜病倒。乌龙神目睹此情,实在忍无可忍,便与小白龙厮杀起来。他们从清水河上杀到清水河底,只搅得河水滚滚,浪涛连天。小白龙哪是乌龙的对手!不一会便鳞破甲残,葬身于落龙滩。雪龙逃回龙宫,龙王爷闻知龙太子败死,气得七窍生烟,他立即下令将乌龙用千钧锁锁了,压在玉带桥北的河中高埠之下,永远不得翻身。龙王娘娘听说小白龙己死,便放声痛哭起来。她这一哭,东海波涛翻腾,浪潮顺着海眼涌入清水河。水泛河岸,沿河百姓无处逃脱,纷纷奔向河中高埠,宁愿与乌龙神共患难。水势越来越大,淹没了两岸所有的房屋,淹没了巍巍铁山。说也奇怪,只有那一片河中高埠上滴水不见,原来是乌龙在下面驮着,随着水势沉浮,任凭风浪再大,高埠始终安然如故。
人们得救了。为了纪念乌龙神的功德,人们从此将清水河改称乌龙河,简称乌河。玉带桥北那块高埠就是云涛。
当外乡人听完乌河的传说,都不禁感叹:“乌河人真好福气啊!有这么一位神仙护佑着。怪不得这里民风纯朴,处世谦和有理,买卖童叟无欺,生活安定康泰,男子儒雅,女子俊美,原来是风水宝地,地杰人灵。”于是就搬来家口,在此居住下来,成了乌河人,也敬起了乌龙神。
天地轮换,换去的是一代代的乌河人,不变的是长流的乌河水。乌河就这样始终如一的用她的乳汁,养育着两岸的儿女们。一代代的乌河儿女用自己的聪明才智美化装点着家乡故土。
民国二十八年,小日本犯我中华,乌河镇也不是什么方外之地,一样遭受外帮人的蹂凛。农历腊月里,日军门田大队侵占了桓城,乌河锦秋索镇都有驻兵。最可恨的是为日本人当走狗的那些所谓的中国人,数典忘祖,全是些刨绝户坟、登寡妇门的地痞无赖。这群认贼作父的东西替他的东洋主子欺压乡民。原来的山东保安二十四旅一团团长胡兆坤,二团团长岳本瑞率本部人马投降日本人,组成了桓台县警备大队,正义乡绅对之嗤之以鼻,众乡民哄之为三本鬼子。另有名目繁多的各类保安团,打着保护乡民的晃子,向百姓收粮要钱。正义之人不与之苟合,纷纷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有精通易经者推算说,乱世即将来临。现在还是群魔乱舞,不远的时日,在乌河将会有更大的魔头出现,那才是真正地的混世魔王。乌河人都信那半仙的话,知道他是先知,每次乌河镇有难都测得很准。人们信了他的话,小心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道谨慎地活着,生怕不幸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就这么着,乌河乡民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且说那二十四旅东团的曹嘉润、王金生勾结临淄齐都地的王砚田(人送外号“一眼六”),妄想在乌河,桓城,锦秋,铁山博兴淄河一带称霸。为了达到目地,他们一边暗地里对日本人讨好献媚,一边拉拢地方上的乡绅来安抚受苦的乡民,装出一副要与小日本决战的样子来,实际上是为了收取各种名目的粮钱。
高振普就是因为是镇上的名绅才被绑了票的。
“树大招风”这话一点儿也不错,高家就是因是乌河镇最大的主儿才惹上的这个祸事。高振普五十不到,早年间,在外做一任小官,后来不知道为了什么,回了老家乌河。靠着祖上遗下的产业做起了员外。他家的田产约有上千亩之多,租户都到了高阳博兴一带。乌河镇上挣钱的铺面十有五六是他家开的。高振普不理家事,田产生意都有一位知己亲戚打理。自己每日里只是吟诗赋词,“乌河岸边看芦花,锦秋湖里闲逗鸭”。过的是“采菊东笠下,悠然见南山”生活。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真真地应了那句老话:“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高振普是被二十四旅东团的曹嘉润带去的。
这曹嘉润的家在乌河镇的玉皇阁村,离乌河有十多里路,家有良田百亩,仓储千斗粮。家族人丁兴旺,只他本支就有五兄弟号称五虎,还有堂兄堂弟达百人之多。他自小比众兄弟聪明勤奋,学文武功都为众兄弟之首。祖父就对他这个长门长孙用心栽培,父亲更是细心管教,实指望此子文韬武略,为族人之益拔头条站高枝。然民国时期来到,废除文武科举,曹嘉润没有考到京里的大学堂,而在长山师范读的书。学成后做了教书的先生。学问做得也好,就是自以为不得志。遇上乱世倒正顺了他的性格,扯起了大旗,凭着他一张会说的嘴,劝得了若干跟他一起干的人,上本家兄弟众多,岳父门上也是乌河镇下的一大村庄,内兄内弟也都是些血性的汉子,还有一些他的学生,也跟着他干了起来。因为他在他学子的心目中,是位良师益友。有那贪利而又糊涂的乡民信了他。把他当作了保家卫国的英雄。后来他又率众人投了保安二十四旅。这在当时己经风光到了极点。二十四旅分裂,因为他没有同胡兆坤岳本瑞们一起随日本人,所以就被当成了抗日的民众救星。但是真正的智者心里都明白,实际上他二十四旅东团也是和小日本狗搭连欢,当乌河镇的明眼人是瞎子呢?他心里明白着呢,所以他才想出来要绑架高振普。
高振普被带到了临淄齐都地,这里是“一眼六”王砚田的地盘。
齐都距桓台百多里路,是古齐国都城临淄。
高阳人王研田,出身贫贱,父母早亡,自小玩劣异常,学的泼皮无赖,同类玩伴没有不被其殴打者,因众堂兄弟排号为六,自称“六光棍”,十六七岁上遇到高于自己的打手,将其右眼致瞎,被戏称为“一眼六”,其面目更加恐怖,大凡见了几乎都认为是魔王投胎。没成想这一只眼倒帮了他的大忙,使他练就了一套极准的枪法。有一前清落魄秀才,自以为是张良出世、伯温现身,劝说“一眼六”拉杆子起事,这倒正顺了王研田的野性。就这样淄河滩里、白兔丘河、小清河岸就有了一支专以打家劫舍、攫取商人船旅的胡子。
高振普是在散步回家的路上被劫的。在这之前是听说过胡子绑票的事,本也小心谨慎,早闭户晚开门的。可一但被这伙子人惦记上了,那总一天会接到邀请的。为此高振普从不得罪任何一方土地妖孽,捐钱纳粮从不遇磨。虽然高振普做出无谓的神态,但心里没底,他们绑他是为钱吗?不象,自己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主,这点儿在乌河人人知道的,谁人不知道高大爷是仗义疏财。他们要是真的想要钱的话,直接向他家里要去就行了,不用玩这么多的花样,吓坏家人。
曹嘉润是用很高的礼议来接待高振普的。
曹嘉润中等偏上的男人体魄,面目方正清朗,儒雅谦和,迎面就向高振普抱拳施礼:“得罪得罪”。
高振普不便随口说话,怕有不适之处,简单应道:“不敢不敢。”
说完又朝坐在一边陪酒的“一眼六”点头笑笑。
只听曹嘉润说:“高叔,您老受惊了!我应登门看望才是,不应这样把您请来。我也明白这么请你是有些不妥。可是在你家里人多,我们爷们说话不太方便,再说镇上有小日本在把守,我现在的情况您老也听说了,刚从那边分离出来,马弱枪单,虽有一腔与鬼子决站的雄心,可我不能不考虑实力。不得己,侄儿我才出此下策,用这种方式请您过来看看。要是您老受了什么惊吓的话,我在这里陪不是了。不是嘉润自夸。我和高叔一样也是识文断字。但长年的行军打仗,全是和动武的打交道,日子长了,身上那点儿书香也给泡没了,哈哈哈……
“没事”,高振普淡淡地说。早就听说曹嘉润秀才出身,待人处事彬彬有礼,说话办事回旋婉转,游刃有余。连日本人都被他安抚下来,不与他为敌,同时还蒙哄了部分乌河百姓的心智。
高振普见他说话这么婉转,自己更不好强硬,只好陪着哈哈,“我也想早来你这里看看,只是没有老弟的邀请,怎可冒然前来。再说还有那几亩地,那些个铺子,都是瞎操心啊。还是干你这个好啊!现在不是都这么说吗——‘家有大马大螺子,不如当兵挎匣子’,说得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我是不年轻了,赶不上好时候了,要是我再年轻十岁,也敢和他小日本干上几个回合,也不枉我们做男人一场!”
说到这里,他又冲坐在下首的“一眼六”看了一眼,实际上高振普从心底就根本瞧不起“一眼六”,“算什么东西啊……一个穷鬼”。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鄙夷,倒是一脸的欣赏和赞许。
“王司令,高叔我可是闻你的大名,你的英雄壮举在乌河可是家喻户晓的。敢和日本人真枪真刀干的,咱们乌河两岸除了曹团长,就是你王司令了。传说你为了打日本人连媳妇都不娶,真是后生可畏,还有团长你——”
高振普转过头来对姓曹的笑了笑说:“放下清心的先生不做,枪林弹雨的做这马革裹尸的营生,这的确不是常人能干的,老叔真是佩服”。
他又回过头来对“一眼六”说:“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娶媳妇啊,成家立业,人生大事,保家卫国是大事,可传宗接代也是重任,不然可没法向过世的老人交待”。
这时候曹嘉润接过话来说道:“是啊,高叔你点化的得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王兄弟是这样自律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小日本也不是年儿半载能赶跑的。正好现在高叔也在,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也在这里,我们就给他办了吧,有高叔做证婚人那还不好?”
高振普看了看“一眼六”,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心里想:真是造化弄人啊,什么年景出什么人物。
这时候他听见曹嘉润说道::“今儿我将高叔请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高叔指点迷津”。
“曹团长何出此言,老朽能比你团长强?不要埋汰你老叔了”。
曹嘉润不接高振普的谦虚,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头说:“就是想请高叔帮助我,我实在是能力有限,请高叔助我成就大事。”
“这话是怎么说的?”高振普听不明白姓曹在布什么阵。满脸疑惑在等着曹的下文。
“想请高叔和我一起干,您来掌舵,我等作下手,咱爷们轰轰烈烈地干番大事业。”
“你继续说下去。”高振普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事呢,想必高叔也明白,要不是小日本犯我中华,蹂躏我同胞,我也不会做下此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到如今不做下去也不行了,但我真的是太难,日本人对我封杀,国民政府将我高高挂起,用得着我就扔块骨头,用完就撂一边。而民众却不解,常常背地里与我等对峙。有时我是真不想干,像您老那样作作员外,喝点闲茶,吟诗赋词,乌河岸边看看芦花,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遇。可不行啊!我做的不是为我自己,这些话也就是今天对高叔说,你能理解我的心,可别人不明白啊!先不说别人,就说我这位王兄弟吧”,他指了指一边的“一眼六”,“他就不理解啊,你说我自家兄弟都不明白的事,我更不敢祈望乌河的民众能理解。但是我知道高叔你理解我,我是在为乌河的众乡民受苦啊。凭我个人上那儿弄不上碗好饭吃,为什么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做人的价值。”
听到这里,高振普算是懂了。早年间,自己在外做一任小官,本也想是造福于民,无奈为人自视清高,不爱随波逐流,得罪上方和同僚,不得己这才回到家乡来,每日里诗词歌赋,聊以自为,常常自比为陶公蒲兄。好在两个儿子都还出息,自己也算是不枉此生!本想到今生就会这样平淡悠闲,可是国运不通,群魔乱舞,日本人曾三翻五次,要他出山,他曾以死相拒,在他的心底里,是决对不做汉奸,那是给祖先蒙羞,没有想到自己能脱出日本人的手心,却又落入了自己同胞的脚下。高振普在心里对自己说,先不能忙着说不,姓曹的即然这么做了,自有他周到的安排。他不是个鲁莽之人,做事不会想不周全,要自己是一口回绝,不给他面子,他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他可是土匪。得要听他把话说完,底全端出来,自己才好发牌,后发制人。
“曹老弟,你即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很高兴你的高抬,能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老叔我半生一来,官场未曾得志,商场没有尽力,靠着祖上的荫福,活了下来,我哪会不想有大显手的时候?常常自以为比别人高出一头,恨无有识我之人。今天高团长给我个机会,老朽很是感恩。我也很想做出一番事来,是爷们都会这样的,但真的是能力有限,要不早年间我也不可能从位子上退下,作了这么多年的闲人。你的情我领,恩也感。从今往后,你这里不管是用钱还是用粮,尽管从家里取就行,我支持你的大业。你是我们乌河的好男儿嘛!你是乌河男人的表率,若国人都有老弟的壮举,何愁撵不走小日本。区区一小人国,身高不足五尺,竟在我九州横行,欺压我中华大国!血性男儿都应象高团长您这样,誓死驱逐东洋小儿。在这里我高振普代表乌河众乡民谢谢你了。”
曹嘉润这时一拍双手,很有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知道老叔理解我的,来来,咱爷们干了这一杯!”说完他很是干脆地饮了下去。“明人不用细讲,一点就透,今儿我就对老叔你交了实底吧,不怕高叔你笑我,我就是不想再这么小下去,要干就要干大的,不趁乱世哪会有我们平民百姓出头的日子!高叔你也在外多年,不是那闭塞的耳目,那叫做张作霖的,还不是穷得只有膀子力气,可人家呢,硬是做下东三省。咱爷们不比他本事差,咱就是做不下他那么大的家当,可也得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啊,不能白折腾一回!”说到这里,他先停顿下来,试试高振普的反应,见是认真的在思考,并不时地冲坐他一边的“一眼六”点头,示意要说下去。
曹嘉润坐下来继续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人尚能明白的理,咱们现代人岂能不明?朱洪武他娘生下他时,他身上也没刻着‘皇帝’两字,事都是人做的,不做如何能知?咱不敢比开国的帝王,咱没那根筋,也没那想头。只要能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子,弄出大点的风雨来,震震小日本,国民政府重视起来,就能让咱乌河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听到这里,高振普心想,小子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被五马分尸,心可是够大的,敢比开国的帝王。
曹嘉润继续说道:“只要国民政府重视起来这就好办,怎么他也得给个重要位子坐,不然咱就不理他。俗话说‘当官先干胡子,想当夫人先做婊子’,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姓曹的底牌全亮了出来。
高振普心里觉的乱的慌,但他还是故作沉静,不动声色,做出认真听他说的表情,并不时点头,露出赞许同意的神态。但是他心里是真的打开了鼓,看来这狼窟易进难出,自己恐怕不光是点头的问题,他姓曹不会轻意放过自己。不成不成,死也不能做土匪。曹嘉润好历害,他这是走水泊梁山的路子。自己是他这盘棋里的玉麒麟卢俊义。人家卢俊义多好的家,万贯家财,远大前程,贤德忠义的妻眷和奴仆,都是被那吴用设计给毁了,变成了一无所有。他曹嘉润之所以看中了他,不光是自己泼天的家私,更主要的是自己在乌河的名望。不行啊不行,这不仅是个人名望的事,重要的是会误导了乌河的百姓。民众会真的以为他曹嘉润是抗日救国的英雄,可是他姓曹的是吗?不是,他是土匪,趁乱世为自己捞好处的魔王。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就对不起高家的祖先。高家先人是以德治家的,后代要是出了土匪,这是给祖上蒙羞。还有自己那前程远大的孩儿,高家的男儿是乌河镇上最优秀的男儿。老大读的是状元学府——清华学府。老二上了保定军校,以后是要做将军的。自己有这和两个前程远大优秀过人的儿子己经够了,知足了。做人不能太贪,老天己经厚爱自己了,托祖上的荫福,家里的日月过的下去,儿子的前程远大,不能给高家的后人蒙羞,让人说祖上做过土匪。再说还有那儿女亲家,他们可是乌河镇人的荣耀,是在济南做大生意的人,开了工厂,和外国人做生意。人家为什么和自家做儿女亲家?就是因为自己的家世厚重,能教育出贤德的女儿,顶起大家庭的门户!为了这所有的一切,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曹家润。
想到这里,高振普说:“我实在是老了,干不来了,不过你们干好就行了,我在后面支持你们就行,有用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决不打马虎眼。”
“我就知道老叔你是识时务者,要不我也不会想到你,等咱大伙都把事商量好了,就订个协仪,发个公告,叫乌河方圆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强强联合了。那里候高叔你再回去就行了。”曹嘉润咂么不出高振普话中的真真假假,为了得到可靠的答复,他只好全把底牌翻了出来。
话明放这儿了,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想回去了。
高振普心说,最终目的说了出来了,没事我不怕,五十年的干饭也不是白吃的。有本事你就撕了我。
虽然高振普不怕死,但最好是不死,活一世也不容易的,想到这里还是得说好话,与他们周旋下去。
“是啊是啊,”高振普对曹嘉润说道:“这不是个小事,我要想明白了再说。老叔我也累了,我歇歇身子,咱爷们明儿早上再说,事情还是想的周全一些为最好。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可能答应你的好好的,回了家就变了。不论世道变成啥样,老叔我为人处世的准则是决不能更改的。”
高振普一字一句的说完这些话,这即是说给他们听的,又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希望他们不要逼人太甚,弄的不好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曹嘉润不是猪头,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哈哈,瞧我,先叫高叔歇歇,我就是这样了,行武打仗年数长了变得鲁莽了,忘了高叔是受不得苦的……该打该打,我该打。就是嘛,这事儿也不是急在这一天,啥时办都行。”
二
高振普哪里能睡得着呢?家里人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子了。他一向按时作息,也按时散步回家。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如今在这兵荒马乱年景,家人一定是在忙着四处找寻自己了。
一个女子托着托盘走了进来,这时的高振普己经起床了。他看着这个女孩进来,心里在怪,这儿那来的女孩子,很年轻的个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看衣着打扮也不象是外乡人。
她身着家织布的印花上衣,下着同面不同色的家织灯笼裤,脚着式样做工都很简单的手工鞋,是地地道道的乌河女装扮。一条黑亮麻花大辨和一脸的单纯,透露出她的年轻。
“这是谁啊?”高振普心想“这里也会有闺女家?”都说“一眼六”不让女人进他的地盘,他也不娶亲,说是娶亲就有血光之灾,这里怎么会有女人?也没听说他有妹妹。他们这一档子人里只有王金生有个妹妹,跟着在曹嘉润的队伍里混。这是谁的妹妹?也可能是他们手下人的家眷?唉,管他什么人的家小,与我高振普有什么关系!那女子说话了——
“大爷,你吃饭吧。”她把托盘里的面叶端了出来。
高振普木然看了一眼,哪里有吃饭的念头啊!
“天都快过响了,你睡了一个上午了,饿不饿的也得吃点。”那女子劝道:“我那才来时,也是不吃饭,可又不能真死了不活了,最后还是得吃饭,不好受的是自己的身子。”
高振普听她这么说话,觉的很奇怪,就禁不住的问她是谁。
那女子笑了笑说:“我也是乌河镇的,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大爷。咱那里没有不认识你的,要是不认识高大爷的人那他就肯定不是乌河人。”
高振普被她的话引得笑了一下,心想这个闺女还很会说话哩。
“你是谁家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和他们是亲戚吗?”高振普问道。
她说:“不是的,我是被他们逼来的。我不来他们就不让俺家里过安生,没有办法我只好来了。才来时我光哭,可哭又能顶啥事,你就是哭死了他们也不让你回家。你又不能真的死了,人啊,死也是很怕的。”
“这么说你也是被绑的票,和我一样。你家里的老人是谁啊?”
“俺家里出豆腐,你家里也常买的,你那家里人多,买得也多。你不知道俺是谁家,就是做豆腐最好吃的那家,俺家的豆腐真用得是河水,不是从井里提上来的。俺爷都是一大早去担水,要不俺家的豆腐能那么滑?俺家不象别人家图省事从井里提水,俺爷说做买卖得讲个实在,虽然人家不会看着你从河里担上来,可人的嘴刁着呢,能吃得出来。”那女子高高兴兴地说着她家的豆腐。
高振普听了笑笑,这闺女倒是挺能说的,是个做小买卖人家的孩子。
他说:“闺女你不知道,其实井里的水也是乌河水,是乌河渗进去的,你说你不信,我说是真的。你还没有说你是谁家的,你爷叫什么名字?”
“俺爷的名字,我不大说,很拗口的。不是对你说过了,豆腐最好吃的那就是俺爷做的,你咋还听不明白?我知道井里的水也是乌河水,可俺爷说井水虽说也叫乌河水,可那不纯了,再说井里的水没有见天,没有受过日月精华的,太硬,用它做来豆腐不禁煮。你家里是俺家的大主顾,你能不知道?这个理你会不懂?”
“我家吃的豆腐从不是我买,都是家里人买的。我倒是好吃的。你还是没有和我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你不说你爷的名字我怎么知道呢?你不愿意说,那就写出来也行。”
“我不会写字,不象你家的女人都会写字看书。你那儿媳妇也会写字吗?她长得可真俊啊!她真有福气,你儿子是状元。”
“她不识字,不过她很懂事,是个好孩子。我那两闺女都识字,小的识得更多,她可能还是个才女呢!你不知道吧?别看她才只有十岁,就能写出诗文来。其实闺女家识点字也很好的,并不是家里穷富的事,人家也有穷的都能识点字。以后这人啊,不识字可能要吃亏的,处处都要用字的。”
“大爷开玩笑,不识字吃什么亏?识文断字那是男人家的事,女的会做针线就行,俺娘就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的。俺姐姐也不识字,她还嫁了个教书先生,两口子有一个识文断字的就行了。”
“你说你姐夫是当先生的,他是哪里人?在哪里做教书先生?”
“他是锦秋湖的,家住湖东,叫巩曰俊。”
“他现在在哪里做先生?他是不是有二十岁?”
“是啊,俺姐姐大他两岁,你也知道俺姐夫?”
“认识。这个巩曰俊和我家老二是同学,那时候在国立上高中,吃住都在我家里,我怎么能不认识呢?那你姐姐的公公定是湖上人家有名的正骨先生。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以前他对我们说起过,他定下的媳妇就是前门里出豆腐的李世德家。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你俩是双胞胎,咱镇上只出了你一家生双胞胎的人家。‘乌河镇上三枝花,出自豆腐李世德’,原来你是那家的闺女啊,哈哈哈……那你就是老二,人称李二姐。你早说你是那个双胞胎的豆腐李家我不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高振普笑了起来,说道:“闺女啊,你也是咱镇上的名人!啊?哈哈哈......”
他看李二姐没有笑,高振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闺女,你咋会来这里呢,你父亲可是老实厚道的人啊,能让你在这里?他怎么舍得让女儿在这里?”
听高振普说这些,李二姐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说:“大爷,你也不是好人吗?你咋也会来到这里呢?”
高振普心说这个孩子怎么个说话法,这么问我。也怪不得她,小户人家的孩子说话就是没个规距。但是他没有表示出不高兴的样子,本来也没什么的,小户人家的孩子又没读过什么书,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再说这里也不是自己使规距的地方,又不是自己的女儿怪她不会说话。这也没什么的。
高振普无奈地对李二姐笑了笑。
“闺女啊,大爷的事你是不明白的。”
二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那你是怎么来的?你刚才说你是被逼来的,能告诉大爷吗?”高振普问二姐。“我饿了,孩子你给我再弄治点吃的吧。这个都凉了。”他指着桌上的饭。
“中啊,我这就给你弄治去,就是得吃饭,不吃咋中!”李二姐很欢喜地去弄治吃的去了。
吃过饭后,李二姐对高振普说起了她的事。
“以前的时候,俺家里的日子还行,村子里有点儿地,豆腐房的生意也好。就是俺娘只生了俺姊妹三个。俺爷光嚷嚷着要讨小的,好给俺生个兄弟,早年间是俺娘不让,后来俺娘也让了吧,可家里的日子却越来越不好过了。要不是世道乱的话,俺爷也早讨了小的。豆腐房的生意也不好做,大家的日子都很难,能不节省着点吗?娘爷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我姐姐又出了阁,地里的活没法做了,只好把地典了出去,每年里也收不大上粮食来,村子里的典户不给你粮食你没有办法。如今地也要不回来了,因为当初讲的是典地。我是今年春上出的事。为了能够帮衬家里,我到人家那里做点儿针线活,只要我和妹妹做得勤快些,还是能帮下家里的。我们姐俩的栏杆织得很好,济南城里的有钱人都喜欢。俺去高阳交货的时候,遇上“一眼六”。他看上了俺和俺妹妹,也不知他咋就能知道俺是乌河镇的,就托人向俺家里提亲,俺爷不答应。人家都说他“一眼六”不敢娶亲的,说他娶了亲就有血光之灾的,俺爷也不是为了什么血光之灾才不答应的,因为这根本就不行,没有谁会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送的。他看实在不行,就托了二十四旅的人去说亲,事情越来越大了,你家里也可能听说过吧?我爷为了堵住说亲人的嘴,就急着给俺姐俩寻人家,可一时半会的哪里能有那巧头!好在乌河头的赵家和我妹妹订了亲,也同意紧着娶亲。因为这事情急,俺家里也没要什么彩礼。乌河头的赵家很是得了便宜,没花一个洋钱、一撇子粮食就娶了我妹妹去。俺娘也是不乐意,可谁叫咱一不注意惹了事呢?好在乌河赵家是正道人家,过日子的乡下人家那有不曲皮的?也没什么想头地就答应了,没有人家会象俺娘爷那样嫁女那么急的。俺娘爷也想得忒简单了,以为嫁了出去就会没事的,他想哄过二十四旅的人。就在我妹上轿那个时辰,“一眼六”也派了人去,没有法子,俺娘爷只好叫俺跟他们来了,不管咋样也得叫俺妹安生生的上轿。这不我都来了半年了,家也不让我回。就那样我就认命也行,可他又不是真的想娶我。他说他是不会娶亲的,只叫我做他的临时媳妇,等到有一天他不再有势力了,就叫我回家。我都想好了,等我那一天要是真的回了家,我也不活了,我哪里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要不为了我爷娘我姐妹,我一个人死了没事,可我不能连累我家人。我也是真没有办法!”
听了李二姐的诉说,高振普觉得心里不好受。这个可怜的孩子,竟会这么坚韧。唉,她这小小而又瘦弱的身子是如何承受的。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不能没有这个闺女家坚强,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闺女,大爷看来只有求你了。”高振普恳切对李二姐。他的神态将李二姐吓了一跳,她没有料到孤傲而又让人敬畏的高大爷会用这种口气同她讲话。
“我不知道大爷在说什么,我能帮你做什么啊?”李二姐怯怯地说。
高振普看出来了,这个出豆腐的李世德的二女儿是个好孩子,不光是个仁义的孩了,而且是个胆大心细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狼窟里熬下来,她肯定有她的计谋。看来女人真是不能不瞧的,穷人家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比有钱人家的孩子差,在这乌河镇,看来不光是自己家两个女儿有聪明才智,小户人家的孩了也只是少读了点书罢了,论心机,讲智慧一点儿也输不到那里去,看来自己这次脱身就要靠她了。
想到这些,高振普就将自己的来龙去脉都说给李二姐听,听得个李氏女不住的点头称是。李二姐说:“我说‘一眼六’怎么老骂骂咧咧的,原来是为这个啊。他不愿你入伙,老在说二十四旅的不是,可他又不敢明说,就老是在偷着骂,看来他们之间并不和。‘一眼六’老说,二十四旅是拿他当枪使,等他弹尽粮绝的那一天,曹嘉润就会不要他了,别以为他缺心眼,他骨子里精着呢!他是故意做出粗枝大叶的样了,好糊弄人的,叫人不和他耍心眼。说什么不娶媳妇是怕血光之灾,他那是放屁,他就是怕有了媳妇再有了孩子。他知道自己不会活多少日子的,说不定那天就见阎王,他明白自己活着的时候树敌太多,所以不能有后代落入仇家的手中。他曾经说过,他这辈子作孽太多,杀人无数,死后是肯定要下地狱的。怕得是他一个人下地狱还不能遮他的罪,老天会报应在他的后代身上,所以他不敢留后。他还说,他活着时把福来享够也就知足了,哪管得了地狱里的事,到时候再说。”
李二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高振普说:“看来他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这点儿倒比姓曹的强。真正的智慧者不是曹嘉润,呵呵~~~这人啊看来还是有点我怕性好,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要是多了,这世界也就完了。”
李二姐问高振普:“大爷,我知道你是好人,咱乌河镇上谁都得到过你的恩泽,你是说啥也不能入他们这伙,别说我不答应,咱乌河镇的众乡亲都不答应。你就说吧,我怎么才能帮你,只要能帮得了你,我二姐啥都不怕的。”
高振普听李二姐说这些话,心里就确实踏实了,看来这个孩子是个可交之人,只要自己回了家,日后一定设法报答她。
他说:“你回乌河镇,找到我的家人,叫他们去报案,向二十四旅要人。”
“行,大爷你放心,我会想办法通知你的家人,叫他们来接你回去的。”李二姐这样许诺高振普。
三
实际上李二姐就根本出不去。来了半年,“一眼六”控制她很紧,不让她与外界有何接触。倒不是怕她跑了,谅她也跑不到哪里去,只是不想让她出去,怕她到了外面对外人说起这里的一些情况,让老百姓对自己失去敬畏之心。所以当李二姐向她要求要回家看看时,他是绝对不答应的,还说除非你是死了的,你死了就可以回去见你的娘爷。
事情己经过去两天了,李二姐还没有将信送出。好在这几天曹嘉润也没来逼问高大爷,他们这帮子人的杂事是少不了的。终于机会来了,这天,曹派人叫“一眼六”过去,说有事要说。
“他XX的,使唤老子就象使唤狗一样,唤狗还得有块骨头,跟他姓曹的这么长日子了,我他XX的连块骨头还没有啃上!”虽然心里是不愿意,但也是只在心里说说而己,和曹嘉润斗,他没那几两重。好几次要不是曹出手相救,他早让日本人给拾掇完了。
李二姐打听好了“一眼六”是真的出了营门,她才溜出来的。没有人拦她,小的们都知道她是老大的女人,再说在李二姐平日里也对小的们很好的,帮他们缝补衣裳,所以没有人拦她出去。再说他们老大也没有要他们拦她,这是何必呢?
李二姐都想好了,先不回乌河镇,只到乌河头的妹妹家,让她去镇上通知高家人,那样她能尽早赶回去。虽然“一眼六”今天不可能回到营地,但也不能不提防着点,事情还是尽快办完好。只是没有去过三妹的婆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李氏女颠着一双小脚急匆匆地行走在乌河岸上。现在是夏天,河边的芦苇长的旺盛,河水肆意无忌向前奔流,不时有行商的小船滑过,并伴有好听的号子和一些乡俗哩语小调。对于这种小调,正经人家是不让女孩子听到的,现在的李氏女没有心情偷笑这些哩语,她要紧着赶到乌河头,将信送到,把事儿办利索了,那样才对得起人家高大爷。大爷如此看重自己,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了,肩头的担子这样重,哪儿有什么闲情听小调!
“一眼六”驻地在临淄的齐都,离桓城的乌河头有四五十里路,离乌河镇就有百十里路,所以要想赶到镇上去送信,根本就来不及的,只有先将信送到乌河头。可现在二姐愁得是不知道三妹的婆家是些啥样的人。以前没什么交往,又不认识,当时三妹嫁得也匆慌。虽然知道三妹是会听自己的话,能帮自己把信送到,可现在的三妹是有主的人了,不能决定自己的出或入,要从公婆那里得到允许。也不知道三妹夫是个啥样的人,要是个脾气不好的人,那也不好办。想到这些,李二姐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想法说服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帮这个忙。
好在赵家还好打听,要是单问养蒜黄和做烟花为日月的赵家,村子里都不知道。因为在乌河头村,几乎家家都养蒜黄和做烟花,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以此为生计,买卖虽然不大,但家家靠这个也都过得滋润。
几十年前,有赵氏门的两兄弟,在村南以种菜为生。秋天,他们将收割的芦苇同家中的树上落叶堆集在韭菜地上。春节前搬动苇子时,发现所盖之处,韭菜长出鲜黄的嫩芽,香气扑鼻,十分喜人。两兄弟由此得到启发,第二年初冬,就在韭菜地上以芦苇做挡风障,用芦花盖韭菜,昼掀夜盖,扒土晒根,至年根底下,韭菜长的有一尺长,到集上卖得好价钱。后来两兄弟不忘全村父老乡亲,将此法传给众人,众乡亲都得利。那家在外乡的,就把它销到他乡,高青,博兴,烟台,满州里的都有。所以在乌河头村子里,民风很是纯朴,众乡亲和睦相处。也有的人家会做烟花生意,都是些胆大的人家做,因为这个有时有生命危险,胆小的人家就做一种叫做欢喜团子的小食品。
欢喜团子是用炒胀了的挂色粉条,要切成碎段的,然后和着糖稀粘合成小球球状,都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即能吃又能玩,象山楂那么大小,穿插出各种好看的形状。欢喜团子大多销往各庙会集市,要是有大的庙会,能上五六十副挑子,也就是说差不多的人家都做了。不过啊,在乌河头村有个不成文的规距,就是不管什么手艺门道活儿传儿不传女,媳会女不会。因为媳妇是自己的人,而女儿是人家的人,可不能将这吃饭的本事传到外村去,全村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信守着这个约定。当然了媳妇也是决不会将学到的技艺偷传娘家的。
所以要是李二姐照这里习俗打听,是没人会知道她要找得人的,但是她问得是娶了镇上李豆腐家女儿的赵家,那知道的人就多了。
李二姐没有想到妹妹的公婆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架子,就象自己的爷娘一样待人亲和。他们一家都非常热心地听她将来意说明,没有说半个不字就打发赵老大进城了,也就是叫三妹的男人赶紧送口信去了。当然李二姐没有说明事情的危险性,她怕要是他们知道危险会不敢去送信的,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尽快的将信送到就行。危险以后再说吧。
所有的事情都象高振普预料的在进行着。
由日本人亲自向曹嘉润要人,说高老先生是乌河镇的名绅,他的失踪对乌河的治安很不利,请曹团长帮忙找一下。
曹虽然对外宣称抗日,实际上骨子里是怕日本人的,他只不过是借着时景的混乱,为自己谋的好处罢了。他心底里不敢得罪日本人,就只好将高振普交了出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这次办得这么窝囊,自以为一步步计划好了的,天知道是那个环节出了差错,竟让日本人知道了高振普是在他手里。现在可好了,不光高没有被他利用,还为此开罪了日本人,为自己得了不利之便。
高振普真正的回到家时,己经是被带走的第十天上。曹为了遮自己的羞,将这事扣在“一眼六”头上,应付日本人说是“一眼六”带走的,主要是想绑老先生笔钱。
高振普终于回到家了。整个人就像散了大架,几乎是完全虚脱了。回家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忘了李二姐。不管到了何年何月,不要忘了人家李家二妮,是她帮了咱啊!要不然不答应姓曹的是甭想回来,可就是死也不能答应,那你们只有去乱石冈的落龙滩找尸了。”
高振普明白曹嘉润虽然暂时不会再来找自己的事的。但过了这个风头他还会生事的。趁现在是个空,他一时半会还不会找上门来,自己紧忙着把该拾掇的该安置都收拾利落。万一事情再有个不测,自己也就不那么怕他了。高振普给两个在外的儿子修书各一封,嘱他们不用挂心家里,好好在外寻自己的前程。现在乌河很乱,没有紧要的事就不要回来,更不要往家里写信,等过去了这几年的兵荒马乱再说。又特意告诉老大说你媳妇快生孩子了,不过你放心,不用担心,一切都能过的去。对老二说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乌河镇几百年没出过有名望的人物了,一定要真的做了将军才可回家。趁现在国家有难,是行武之人报效国家、博取功名的好时机,一定要把握住机会。给两个儿子的信邮走之后,高振普就又把二女儿送了出去。二女高婕妤自小聪慧,不同于其它女子,不喜女工,只爱诗词歌赋,前人诗篇读三遍能熟记于心。虽说今年只有十岁,却己将通常的古书大致看完,也能随口作出些章篇。高振普对于二女很是赞许,恐长小孩子的傲慢,故对于她的诗词故作不理会,所以也未曾留下儿时之作。高振普怕自己延误女儿的学问,为其聘好的塾师,塾师常惊其进益。二女虽只有十岁,可比年己十八岁的大姐姐不差。大女虽不很喜欢作学问,但也是比不上妹妹就是了,但比起同年的女子也是人中之凤,针线女红,无一不通,且为人贤淑,懂礼仪,明事理,因家学渊博,自己也就琴棋书画都知一二。前年己长十六,嫁进婆家,现住济南府。对于大女高振普很是放心,她己经是有主的人了,一切由她婆家照着,现在就是小女,实在是不知放在何处。他的两个哥哥都还没有站稳,再说又是兵荒马乱的,女孩子到了外面还不如在家。可现在家里眼看是待不下去了,说什么也不能叫二女象那李二姐那样落入土匪之手。正好亲家回乡上坟,问起被绑一事,高振普就将前因后果都细说一遍。苗亲家一语帮了大忙,叫二女进济南,也和她姐做个伴。那里有好的学校,是外国人的教会学校,学外国的东西,亏不了二女的,何况二女又是一位才女。本来高振普有此想法叫二女进济南,可是亲家不说此话自己也难开口。即然亲家有此义举,高振普是感激不尽。只要孩子有着落,自己这把老骨头是不怕的。最后高振普把家里的细相都收了起来。等世道安实了,再将这些取出来交用。只是怕自己说不定那天有事,孩子们不知细相在何处。想到这些,高振普又做了图,表面看来是副河边垂柳,但是玄机深藏,高振普明白真正能解开此图的人怕是只有二女了,她的哥哥姐姐都没有那份慧悟。
自高振普一事之后,“一眼六”对于曹嘉润己经没有什么价值,就将他一脚踢开,省得还要开销自己不多的粮晌。凭什么干不出活来还得养活他那一大帮子。这样“一眼六”就完全被曹嘉润踢了出来。虽然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姓曹的会找个因由与他翻脸,但这次明明是被他耍了。关于打高振普主意的事,他从心眼里不愿意,高振普又不是干这个的材料,费这么大的劲不合算。到头来怎么了,都连日本人都打惊了,本来与日本人互不相扰,都是姓曹的自作聪明,说干大事者有大谋略,你谋略大不也是接不住了,到最后将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我要是缺钱我向老先生家要去就是了,高老先生又不是不给,我干嘛绑人家。欺负我老实啊,我是老实,我是没有你姓曹的计谋多,可你也不能这么坑我啊,陷我于不义之地。可是“一眼六”生气归生气,可又无法与曹嘉润对峙,因为消息自己是从自己嘴里跑的。想到这些,“一眼六”对李二姐发了大脾气。
“都是你害的我,姓高的许你什么了,你给他报信,他许你做他的小老婆了吗?臭女人,你给我等着,我要从你家里人找齐了!”
李二姐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着的是什么,她不怕自己受苦,她怕的是因他连累了爷娘,“一眼六”是个心狠之人,说到会做到的,他这次一定会去为难自己的娘爷。想到这些,李二姐觉的自己太对不起爷娘了。可李二姐万万没有想到,“一眼六”不光难为了自己的爷娘,连三妹一家都没有放过。事情完全闹大了。
“一眼六”为了报复曹嘉润,同曹的二当家王金生联合到了一起。
王金生一开始不是曹的二当家的,他和妹妹王金英一起起事的。家里本有上百亩的地,不象“一眼六”那样穷光蛋一个,可他不好好的打理田庄,就爱结交道上的人物做朋友,自比是那仗义疏财的“及时雨”宋公明。其实有一多半人是哄他的,可他不知道。父母活着时,多次劝告他,为他娶妻,可娶来了媳妇他就将人家打回娘家。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他做了庄上的掌柜人,干脆将田产都卖了个精光,全部用来招了人马,象模象样的扯起了大旗。当时王金英也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再加上性格里有些野性,竟也疯疯傻傻的跟着他干这行当。一晃就七八年过去了,王金英也从个小姑娘变成了大人,有了些女孩子该有的心事。自从去年和曹嘉润在一起干,王金生就看出了妹妹的心事,她有可能将自己的终身寄托在曹的身上。妹子确实大了,想到这些,王金生也觉的对不起妹子,是该给她寻个人家的时候了,可在乌河两岸的人家中,实在没有什么人能配的上妹妹。不是自己看着妹妹好,也真的不错,妹妹不光长的比别人家白,女儿出脱亮丽,更主要的是妹妹是个真有心机的人,出事谋略比自己高明。要不是自己是比她大十多岁的长兄,看来这个位子就是妹妹的,而且更不在曹嘉润之下。这点儿曹嘉润也是很服气的,妹妹的枪法准,胆子大,做事心细,只有一点儿不好,就是身上的女孩子气太重,十来年的行伍作战竟没有改变她。
虽然王金英真心实意地帮曹嘉润,希望有一天能做他的后院之主,可后来她失望了。曹不可能将前妻休掉,让她王金英做后院之主,曹的人马有小半是他妻家的兄弟子侄。所以在一次王金生与曹的争吵后,兄妹二人拉着人就出来了。本想重立山头自己单挑,正好“一眼六”找上了门,他们就又合作在一起了。两人都有共同的目的,就是一定要势力上压倒曹。不能再给他调来调去的了。
因为王金生是桓城人,在齐都地待不下去,他们只好拉着人马到了黑铁山。可那儿有日本人在守着,小日本要将黑铁山的矿产运走,都己经将铁路修好,只等出矿就拖走,所以在那里有日本人的重兵在把守。今次“一眼六”要作大事了,他要做件大事给姓曹的看看。你曹嘉润不敢动日本人,我要告诉乌河两岸的民众,真正抗日的是我“一眼六”。一眼六终于跟日本人在黑铁山火拼,可惜全军覆没,只身逃出,王金生投了日本人,此是后话,另行单表,此处按下不提。
四
李二姐终于回到了家,可是望着门窗断裂的家,娘爷没有了。这是她早料到的。当“一眼六”断定是她送走了高振普时,她真正的厄运就开始了。“一眼六”瞪起他的一只眼,咬牙砌齿地发着狠——“我要叫你娘爷见阎王!暗地里给我使坏儿,我就看看你的胆是多大。”二姐把一切的后果都想到了,就把可能的厄运想明白了。高大爷是好人,不应落在狼窝,李二姐一点儿也不后悔。她觉的自己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但是她还是希望“一眼六”能放过她的爷娘,她觉得自己也伺候了他这大半年,就是自己有天大的错,也不能再结算到自己的娘爷身上。当她知道娘爷都己经死了的时候,她的心里恨透了这个“一眼六”。她想到了若干死的办法,她想去阴曹地府与娘爷相聚,二老活着时没有得到女儿的孝顺,只能在阴世尽孝心了。但是她死不了,“一眼六”不让她死,他说过要叫她活着比死了更伤心。他威胁她说:“你不是还有姐姐和妹妹吗?你要想不要她们有事的话,你就给我活着,甭个给我打死的念想。”今天李二姐终于回来了。没有了娘爷,也就没有了家,能回到那里去呢?最可恨的是肚子里还有个孽种。都是那万恶的土匪害苦了她,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姐妹们都有了自己的人家,现在“一眼六”也不会再危害她们了,自己可以放心的去找娘爷了。但是自己在走时是要和姐妹说声的。可怎么和她们说呢?说自己要永远的离开她们去对找娘爷去了。她们能会答应吗?她们又哪会看着自己的亲姐妹去死呢?尤其是大姐,虽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一直是那么的宽厚,爱别人胜过爱自己,如今姐夫不在家,家里的事全由她在顶当着。前些日子家里遭难,妹妹年小,还不是大姐一人人在操持着娘爷的事,发送娘爷归了土里,家里没有兄弟,虽说邻里都相帮着,但是一些的事还是得由亲生的闺女说了算,虽然自己当时不在家,因为那个王八蛋根本不让自己回家来送娘爷,可自己都想象的出来,大姐一个人所承担的。现在姐夫在外,这家里的事都是由大姐在苦着,姐夫又没有其它的兄弟姐妹,伺奉公婆照顾两个闺女的事都要由姐姐一个人做,主要的是地里的,湖里的活,湖里的活都是男人们做的,大姐一定是象个母汉子那样的在湖里放鸭种藕,到了大姐那里她是能收留自己的。但自己怎好忍心拖累她呢?再说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了。还有妹妹那里是根本不敢去的,因为妹夫帮着送信的事,“一眼六”将妹夫打残了,他们一家还不知道怎么个埋怨,毕竟这场祸事是由自己引起来的,不能叫三妹为难了。要是对她说了自己要离开的决心,那不是等于要了她的命,两个人是同胞,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妹妹会哭死的。当年妹妹因嫁的急,家里根本没有什么陪送,这很是叫她婆家不愿意。妹妹这么年轻,又不曾当家理事,自己是怎么也不可能去烦恼她的。自己上门对她说二姐我要死去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吗?对啊,现在唯一能看望的就是己入土的爷娘了,虽然她没有参加爷娘的发送,可她知道娘爷埋在那里,在本家老坟里并齐的那两座坟就是爷娘的。
李二姐在这个夏天夜里独自一人来到了她父母的坟前,向着己经逝去的娘爷诉说着心里的凄苦。
在娘爷坟四周都是李家祖先的坟莹,己说不上这里是埋着了多少代的祖先。今天李门祖先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孩子在凄泣,没有谁会伸出手来拉她一把。下半夜的天有些凉意,置身于祖先身边的二姐更是瑟瑟抖动。蚊蝇的嗡嗡伴着二姐的低泣,是那种压抑太久的悲动,就象夜空里的夜猫子怪叫那样,叫人寒浸。二姐她不敢太大的声音,怕引来了不良的路人。她趴在娘爷的墓碑上,这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虽然不认的字,但是她知道大姐一定会叫人将她的名字刻上去。她一遍遍的抚摸着上面的每一个字。就象是拉住了娘的手。
“娘,我回家来了。你和爷走时我没捞着送你们,不过我一会就去找你们了。俺爷不是老说他没儿子可以养老送终吗?我过去以后就永远的待在你们身边了,再也不离开了,就伺候你们。这里不好,天又很冷,人也不好,咱们老是被人家欺负,咱又打不过人家。没办法啊,你那边准好吧,那里没人欺负你们吧,是不是还出豆腐啊,那里也有乌河吗?娘,爷,不要太累了,我过去了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姐她们,咱们在那边也是一样的看顾她们的,没事啊。再说头顶上还有个老天,老天也不可能很过份了,所有的罪我都受了,娘爷你二老也跟着受了,我姐和三妮不会再有罪受了。娘啊爷啊,不用担心我身上这个孽种,我不可能带她过去,我要从乌河里走,那样这个孽种就不会跟过去,闺女是好人家的闺女,身上不能带不洁净的东西,这个孽种会自动离开我身的。我是爷娘的好闺女,我要干干净净的见爷娘,从此以后我们就不苦了,在那边安心的出咱家的豆腐,过咱们的日子。娘啊,爷啊,你们可在那路口接着我啊,我一会从乌河过去,我还有好多的话人跟你二老说......娘啊,你说我不想做人想做鬼啊,不是啊,我也想做人啊,可我现在没法做人了,谁叫我出生在这么个乱世道呢?想做人的话,咱就等到以后吧,以后世道好了,咱和送生娘娘说说,再打发咱下来做人吧!娘啊,我怕,你来领我。天冷啊,我身上冷的历害,身上这个孽种老是在动,她咋老是动呢?我觉得了,她在踢我,我觉出她的脚了,我又觉的他(她)在用头撞我,他(她)为什么要这样啊?娘啊,你告诉我吧,他(她)还不懂事啊,他(她)能知道我想要他(她)死,他(她)没有这个权力不让我死,我能有个权力不叫他(她)生,因为他(她)是孽种,他(她)不是闺女正正当当嫁的人生的孩子,他(她)是我们家仇人的孩子,他(她)也是我们家的仇人,我们不能叫仇人的孩子出世的。娘爷啊,我的这个做法是很对的,我们支持我的做法是不是,现在他(她)不大动了,我要到乌河去了,这里离乌河很近,我一会就到了。现在肚子也不疼了,我还能走过去的,娘你不用来扶我的,我能过去的。打小在乌河边上长大,闭着眼我也能找到的。肚子又在疼了,不行不行,是爬我也要爬过去的。到了那里我就干净了,娘啊,我肚子又疼的厉害了。娘啊,帮我啊,送我到乌河边,我要下去,我要洗干净,娘啊,不用了,有人帮我呢,有人在扶着我去河边呢,行了,我到了――――――”
乌河这条乌河儿女的母亲河,她用她宽厚的胸怀己经不只一次的包容她的儿女了。这次她将又一次接受她这受伤的女儿了。
深秋的乌河己经有了一些的寒意,冷嗖嗖的。深夜的乌河没有了过往的小船,万籁寂静,但芦苇荡里的野鸽不时的飞起,象有什么惊了它们。可能是它们的惬息被蛇侵站,而不得不仓惶逃命。远处村子里的狗偶而在叫,打破寂静的夜。木然的李氏女向河中心走去。
水就要淹没她的脖子了,这时的李二姐毫无感觉,她看见娘来接她了。娘穿的是那件蓝大襟褂子,这是娘最可身的那件,娘以前没有舍的穿,现在为什么穿在身上了。娘今天可真精神啊,对啊,娘己经是死去的人了,当然要精神些了。爷呢?爷为什么不来接我,对了,爷可能是忙着卖豆腐吧,这边的生意可能比那边的生意好做,要不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头。快了,娘要拉自己了。
就在李二姐要魂魄出窍之时,她的肚子剧烈地痛起来了。水己经淹没了她的头顶,大口的乌河水灌入嘴里,来自体内本能抵御能力让她浮出了水面。肚子己经痛的历害,象翻江倒海,疼痛使她凫了上来。她觉的她的身下落下了东西,热糊糊的,象块温热的面团。她打了个机灵,莫不是小孽种出世了?
天哪 !
对生命的留恋把她推选上了岸,她一点点的爬上水来,进入苇滩地。裤子己经全部湿透了,她实在是无力退下。手里根本没有力气,浑身颤抖的历害。不仅仅是因为冷,是因为恐惧。混沌中的她分明听见小孩子的哭声了,虽然是很微弱,但她听明白了这声音是发自她身下的这团肉。哭声吓坏了她,天哪,这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在哭了!不是哭是在叫娘,这声声的猫儿样的叫声是在叫娘啊,她听见她的孩子在叫她娘了。她浑身抖得更历害了,上下牙不住的的颤。这时候她又觉的有块肉掉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好在这时候肚子己经不痛了,身上也很轻快了,她己经能退下下衣来了。血水顺着腿在流,她的孩子就蜷缩在两腿之间,象个小狗那样。连接着的还有团肉糊糊的东西。她终于清醒过来了,但是她也真正的怕了起来。她的孩子己经出世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再死的时候了,她己经是身下这团肉的娘了,她要先将这块肉安排好了。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的亲娘啊,你教我啊,我怎么处置料理我的孩子,我不会啊!我不会生孩子的,教我啊,乌河爷爷啊,你救救我啊!乌河娘娘啊,你对我说你是怎么料理你的孩子的,我不会啊!乌河神啊,我的爷娘供奉了你那么多,你快来救我啊,你不是一向帮助我们的吗?不管是那个人有了难,你不都是在帮他吗?今天我李二姐有了难你为什么还不出来?只要让我过去这个关口,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看护我的孩子,年年供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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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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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二姐醒来时,她己经躺在人家的炕上了,身上盖得很严实。她想动弹动弹,可浑身就象泡在棉花堆里,根本使不出劲来。口也渴得历害,想喝水。她似乎在大声说“渴”,但是没有人理她。她明明看见有人在她眼前晃动,为什么听不见她要喝水?她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不定能活过来。出了那么多的血,又是泡在水里,不过小孩倒是没事,已经会哭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可能是大闺女生孩子吧,要不咋能没有管,又会到河里去死呢?”
“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们家的媳妇呢。甭管是啥情况了,救人是永远也没有错的。这么说来,我要感激你们的,救人是我的本职,是你们帮着我又救了这个人,不,是两个人呢,你们帮我积德啊!”
“俺也不是帮你,俺是在为家人积德的,这诊金你不收是不行的,不行的。”
“你这是打我了,这诊金我能收吗?”
“那你是我去请的,你能救过她来,就是已经积德了,这诊金你不收不合适。”
“今天我要是拿走了这诊金,是绝对不行的。要不这样吧,你用这钱给她买点好吃的东西,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要是真是活不过来的话,你就打听打听她是谁家的闺女,送到人家里去。看来这孩子有难言的苦处,要不然不会将孩子生到苇滩里。”
李二姐断断续续的听懂他们的话。是他们救了她。这么说自己不是作梦,全是真的。那自己生的孩子呢?在哪里?李二姐极力想睁开眼睛,可她还是看不到她的孩子。急得她在“哎哟,哼哟”不停地呻吟。在她的哎哟声中,她又听见那两个人说话。
“她可能死不了,象是活过来的景象,感谢上天,多亏了乌龙爷啊,是他帮的忙啊。”
“打住,刚才还说谢我来,这一会又说成了乌龙爷爷的功德。说句大不敬的话,要不是你把她拾缀回来,要不是我妙手回春,别说乌龙爷爷,就是加上乌龙娘娘也救不了她母女。这下好了,我就放心了,我周神医又记一功,哈哈哈,谢谢你了孩子,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那天晚上该着她有救。我就是觉得心里有事,感到有人在叫我出去。做梦也是那样的,一个白胡子老头说:‘你还在睡大觉,玉女有难,乌河苇滩,玉女临界,积德修福’。你说我能不去吗?到了那里真是她在那里啊,都是血,我虽然看不大清楚,可发粘啊,没有法说了。当时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一个念头就是抱她回来。我知道她死不了,有仙人救她,她当时嘴里还在叨念着‘乌河爷爷,乌河娘娘’。虽然我不是听的很清,但我知道她是说的这个。要不你一直说她活不了,我就不信,不能的,有神仙救她。看来这个小女娃娃有来头。”
“你说的也许对吧,有些时候也不可不信。甭管如何,她能活过来就很好了,咱俩人都有了功德。”
李二姐听明白了,她昨天晚上生了个女儿,是乌龙爷爷救了她们娘俩。
高振普的大儿媳在一个月以前也生了孩子
自从回家后的大半年里,高振普一直没有放下心来。他成天价害怕着二十四旅来找他的事。虽然他也己和各方面说好了,包括暗地里给日本人送去了礼。可是他知道只要是他曹嘉润想找他的事的话,就总有他的办法。为此他托了各方面的人情,花去了大量的银钱,这才买了这半年的平安。前些日子听说“一眼六”被小日本收编了,二十四旅也被打散了架,他的心这才安许。高振普真是左右为难啊。好象是应感激日本人帮他解了心腹之患,但真正又从心底里恨这些日本人,本来我大好的国土,你为什么要来给我们糟踏?害我们受这群魔鬼的蹂砺!
本来家里添丁进口是件大喜的事,是长门长孙的。可是自从受到上一次重创以后,高家一直不振。儿女均在外漂泊,大部分细相己经被收了起来。余者叫日本人和曹嘉润等收去了许多,现在家里实际上己没有多少了。好在儿媳倒是贤德,从不摆少奶奶的架子,和短工民汉一样下地劳作。无奈她身子实在纤弱,又怀着孩子,没想到孩子倒是全手全脚的生下来了,可是她却因产后风死去了。这媳妇其实也够可怜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儿子竟不爱待见她,非要寻求那自由恋爱,都是书害的。这媳妇实在是没有一点儿不好。本想他们有了孩子会好些的,那里想到这媳妇儿竟死在这一场上,简直是没法对亲家去说。虽然是死儿媳妇不是多么的心痛,但一来没法向亲家交差,二来那小孙子可怎么办呢?就算儿子死了这个再自己去自由一个,就算亲家那里去赔些不是,可小孙子怎么养的活?
现在己经一个月了,那小孩子还象个小老头似的,这一个月来根本就没长点,还是一脸的红褶子,每天里由高振普老婆给他喂点儿,也就是顾着个小命吧。高振普有时对着这点小东西在叹息,有时又希望他早日归去,再去托生好了,也别做着没娘的孩子了。但是这只能是他的心里所想的,他的这个念头他连他老婆也不能说。现在到处托人在请奶妈。可是奶妈实在是不好请啊。但有一线生路的人家,也不能放在在着自己的孩子不奶,为钱奶人家的孩子。有那死了孩子的,也不愿意。
所以到现在高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愁的个高祖母没有办法。
一日,周神医来家里为高祖母诊病。听周神医说了他的医术好,又为祖上积了德的事(就是救活李二姐那事),老高家两口子就有了想法。心说这是老天来救活孙子。为了保险起见。高振普买上礼物亲自来看望一下那个想跳河死的生产女人。
李二姐己经好多了,能坐起来喂她的女儿吃奶了。看着怀里粉色的肉团,二姐忘了自己是谁了,竟不记的十几天以前那个要跳乌河的女人是谁了,她现只明白她是怀里这团肉的娘,任凭多大的风浪也不可能再要她去寻死觅活了,她的生命是眼前这团粉色肉团的。她己经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了。她对自己说,以前的那个女人是真的死了,现在的我是新生的我,是和我的女儿一起才出生的生命。她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是给女儿起个什么样的名字。一定要很美但要好养的名字,虽说不能太娇贵的名字,但也不要太穷气的名字。虽然自己的女儿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但是她要有很美的名字啊。李二姐在这几天里一直的想啊想啊,什么花啊叶的都想过了就是不行。
这些天来,这家人对她很好,很是细心地在照顾她。并且从不问她是那里人、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早己经看出了她还只是个女孩子,因为不光她的年轻,主要是她那两条大辨子告诉了人家——她是个闺女,不是媳妇。为了避开她的难堪,这家人什么也不问,只是常说这小闺女儿长的好看,神仙都说她是玉女下凡。常常把李二姐逗笑了。她终于开心起来了,脸上也有了红润,放心大胆地吃起来,奶水充足起来了,也终于也能下地帮着干点儿活儿什么的了。这家人看她真是恢复了,心里那个高兴啊,心里也想她该说走了。毕竟庄户人家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口粮,平空里加上这么娘俩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再说她到现在也不说她是那里人,也不说将小闺女送人的话。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虽说当时救人时只想到的是救人,但是这可真应了老人家那句话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想张口要她走吧,她还没出月子,也实在是张不开这个口。哎,好心的人家只能是长长的在叹气。
当高振普带着礼物上门来说明来意时,简直把这家人家高兴坏了。他们认为这又是上天再一次帮助他们,也是在帮助这个闺女。看来在梦里白胡子老头的话是真的,这个小闺女儿还真的是有来头了。要不也不能生的这么离奇。
“还是你自己和她商量吧,她又不大说话,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们不能做这恶人的。本来是想行好的,反倒做了恶人不行的,俺要是和她这么说,这不就是嫌她吗?你怎么想的你们两家谈就是了。”这家人话说的很明白,你这个女子就是不同意也得考虑该走的问题了。
当他们见面时,两个人都惊的说不出话来,都没有想到会是对方。虽然在这些日子里,双方都曾为对方想过,可是今天在这里见了又都觉得不太真实。李二姐有些木然,因为她从不曾想要碰上熟悉的人。她不是没有为自己打算过,只是没有很好的去处。她想到过回到自己的老屋里去住。可是自己不曾结婚带着个孩子,再说邻里也知道这孩子的来历,虽然不会很怪自己,可是这毕竟不是好事。虽然能够出豆腐为生,可那活儿实在太累,自己带着孩子根本做不来的。二姐也想到过将孩子送人。可她又不放心。因为这只是个小闺女儿,要是个小子还行,也许会有人家要,有谁家会稀罕个小闺女?按理说自己应当和那些生闺女不要的人一样,将这个孩子溺死,这种事儿她听说过不少。有的人家就是这样,生的孩子多了养不起了,又不想送人就将孩子溺死,淹死在龌盆里。也有那没嫁人的女儿家生了的私生子,就生在外面叫人拣去或让野狗吃了,这种事以前听的多了。以前为什么会认为是很正常的。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现在事情出在自己身上了,竟是没了法子,看着怀里的这团肉肉,实在狠不下心来。这是我的孩子啊?叫我怎么将她亲手杀死。
“大爷,你咋着知道我是在这里呢?你到处找我还是听说我回来了?”李二姐很是感激地向高振普道着谢。高振普听李二姐这么说,也就只好顺水推舟。
“是啊!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我也知道你娘爷没有了,都是我害的你们啊,我找不到你不行的,我这心里不落忍啊!好在老天有眼,叫我们一家找到了你。周神医一说,我一听就想可能是你。”
高振普心想:这下我孙子可有救了,看来这李二姐与我家有缘,为什么她总是在我家有难时就出现呢?可能她是我家的救星,我一定要好好的待她,也许这个人会对我家的未来有什么帮助。真是怪了,我们家怎么会跟这个女子有缘呢?看来一些的事不是人所能定的,事情起因结果都是由着上天安排好了的,只是等着有心人去寻找就是了。
“闺女,咱回家吧。”高振普说。
“大爷,你是说叫我上你家去啊?”
“是啊,你娘爷没有了,姐妹也都出了阁,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了。”
“大爷你这样说,我是很感激的,不过我不能进你的家啊,我又不是你的儿女。大爷啊,我说句实话吧,今天我看见了你,是象看到了俺娘爷一样的亲,你要是真的想帮我的话,你就给我点钱吧,我现在没有钱啊,我没法答谢这家的叔婶的。你给我点钱,我带着这个小孩子到外地去,到外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行吗?”
“你看你这孩子说的,这也没有什么不行的,别说我还欠你个人情,就凭你是咱乌河的孩子,张开了口向我寻求帮助,我也不可能不说行。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就是给了你钱,你个弱女子能到那里去?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你上哪里去也没法生存的。你现在一定要到我家里去,我家里还有事求你帮忙呢!”
“也行,那你说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不是哄我吧?我现在自己都顾不过自己来了,又能帮你什么忙呢?”李二姐很是无奈地说。她看着怀里的女儿,孩子甜甜的睡着了,好心叔婶说这个孩子是玉女下凡,将来有大福大贵,但愿是真的。也许是他们哄我的吧,要我好好的活下去,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将一辈子不会忘记他们的大恩大德。人都说大恩不言谢,真是说不出什么样的话能表明内心的感激了。
高振普说:“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孩子们都不在家了。本来有个儿媳在,可是前些日子她也走了,不光是她走了,还给我闪下个孙子,我们现在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呢?”李二姐问。高振普就对她说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李二姐也哭诉了自己这半年多来的境况。两个都慨叹不已。当他们刚在说的时候,看他们的样子,好心人家还以为李二姐是高振普的女儿呢,以为高家二姑娘做下丑事。后来他们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曾是患难之交。知道了原来是豆腐李世德的二女,知道了这个生下的孩子是土匪“一眼六”的孩子。知道这位可怜的李二姐曾是如此的勇敢和胆大,是高老先生的救命恩人。他们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起因。
李二姐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什么,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走进高家门,做那个没娘孩子的奶娘。
事情就这样说好了。李二姐也有了去处。高家也解决了最大的因难。好心的人家也终于将二姐这尊神好好地请了出来,还得到了一大笔酬谢。高家答应将河边上的二亩地送给他们,以表示对他们答救李二姐的恩情。他们家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他们知道这是他们行好的回报,是应该接受的。并向李二姐下了保证,不论到了什么时间,什么年限,也不会向外人说出这件事的。不会有谁再知道这个小女孩儿的身世。
李二姐踏进了高家的大门。她决没有想到,从此以后她和高家的人,还有这个高家大院会有着再也割舍不去的情缘。
高家大院在乌河以东,乌河镇的中心。四合式的院落,门前是上马石,上马石后面两侧是两座石狮子,院门朝北。进门是四面廊檐。东西两房为厅房,西面为二层楼房。西南角最高处为三层,全为砖石土木结构,布局紧严,错落有致。这高家大院己有百十来年了,是高家祖上发达时的见证。
李二姐请高大爷为自己的女儿取个好名字,高振普随口说出“芦花”二字,说这孩子落在在芦苇滩里,取名芦花最为合适,且芦花易生长,生命力强,不需用特别的培育就能开出可人的花,这孩子出生在苇地里,命中带动贱,太富贵气的名字会承载不起。
六
在乌河的北部有一个锦秋湖,又名马踏湖。据史料记载,此处为齐桓公驯马的地方。湖区景色秀丽,村村靠湖,户户连水,湖光榭影,玉带清波,巷叉船道,景物交融,水天一色,美不胜收,这都是大自然的慷概赐予。每年的七八月间,荷花盛开,苇蒲青青,在湖中撑船游弋,时遇“苇堵渠尽疑无路,一篙又见数线天”的佳境。湖内有西汉初周宣王静会齐候的遗址,春秋时孔子来此的标记,战国时鲁仲连的隐居地,有“鲁连井”,诸葛亮称誉“官湖何秀气,锦翠如苏姑”;苏东坡也曾写下了“贪看翠盖拥红妆,一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缎,纵教匹练写秋光”的佳句。在这里,大人孩子都会讲那个美丽神奇的渔龙湾的故事。
有一年的七月十五日,一乡民撑舟晚归,途中忽然寒风骤起,倾刻间,纷纷扬扬竟下起了大雪,冰封湖面,舟行被阻,乡民只得夜宿船仓。在饥寒困迫之际,朦胧中见有一老者须发苍白,由水上缓缓而来。乡民正值愕然,老者却含笑说:“后生勿惊,吾乃龙窟主人,特邀你去吾处安身,以防冻馁”。说罢,用手一招,乡民便飘然跟随而行。只见左拐右拐,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街道纵横,霞光冉冉。前面现出一座漆黑大门,上写:“鱼龙洞庭”四个金光大字。老者进门呼童唤仆,设美酒佳肴,款待乡民,并说:“此亦是家,只管放心”。乡民想问什么,老者说:“不必多问,日后便知。”乡民洒足饭饱之后,遵老者所嘱,昏昏睡去。第二天醒来,却依然身在船上,安然无恙。天明日出,冰雪消尽,湖上仍是一片初秋景象。回到村中,备言其事,大家都认为这是鱼仙显圣,于是众乡民纷纷置酒菜在湾边祭奉那怜贫济苦的鱼仙。从此以后,每年的三月十五在湾边放生,七月十五放河灯,扎花船祭奉鱼仙。
今年的十五各村的乡民也都准备好了,虽然是日本人还住在镇上,但是曹嘉润“一眼六”他们却走了,乡民们为了庆祝也要扎河灯和花船。在前些日子这里曾打过一场很大的仗,开始湖人以为是二十四旅在争地盘,后为听说是叫做八路的队伍和日本人在湖里打起来的。传说是什么“除奸队”的,发布了一份传单,《反对二十四旅投靠日本人告全县民众书》。号召全县30万民众团结起来,为争取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而共同努力!日本人疯狂扼杀中共桓城的抗日力量,“除奸队”被日本人堵截在锦秋湖里,是茂盛的芦苇荡保护了他们,是母亲又一次的伸出她的手保护了她的孩子。他们与敌人在茂密苇子地里周旋,吃住在湖里,睡在湖里。他们都是从小在湖里长大的,美丽的锦秋湖是他们的母亲。在那里有比在母亲怀里更安全呢?日本人吃了败仗,气极败坏的回到索镇驻地,依湖而居的乡民们为了庆祝胜利,就又扎起了花灯。
乌河镇的高员外捎信,要巩李氏到他家里来一趟。乌河镇的李大姐,也就是锦秋湖的巩李氏。她不明白这高员外找她会有什么事,可能是男人的事吧。她这么想到。
男人巩曰俊本来是镇上国立中学的教书先生,家有兄弟五个,他是老大,家中虽不是什么大户,但家中也有些田产,公公又会推拿正骨,在锦秋一带很有威望。又因人口众多,平常地里湖里的活也不大雇人,只有在忙时才有几个觅汉,每有觅汉在时,都是巩李氏带工。这是公公认可的。一般别家都是有干活最买力的大儿子带工。可在巩家,一则是因为老大是教书的先生,不是下庄户力的人儿,二则其它的兄弟都小,还没能顶个劳力用,按里说应当由公公带工的。可公公是正骨的先生,不是那下力气的人。李大姐刚嫁来的那个麦上,觅汉们在怠工,公公干着急没有办法,因为他自己又下不得苦力,干着急没法。谁的力气也是吃白面馍馍才有的,攒点子力气容易吗,谁舍的下力气干活。不是人家干的不快,是你做东家的不行。“麦熟一晌”,地里的麦子再不收回来,眼看一年的劳作要泡汤。送饭进地头的巩李氏把自己的担心,向公公讲了出来。公公当时不乐意,摔脸子给她看。李氏来了劲,心说乌河豆腐女虽然是豆腐多了些,可也不是全吃素的,今儿我李大姐就干给你们瞧瞧。当时也不在意公公在场,脱下外面的罩衣,只穿着小衣就干开了。那可真是挥开了架子,逼的那些个觅汉响午饭没敢吃,都撩圆了膀子跟在巩李氏的后面,手里镰刀唰唰不停。打远里望去,只见一个个的大麦个子,不见挥镰的人。这还不算,邻家地里的人们也放下手里的活,跑来看了,好象他们不是过着急人的麦天,都啧啧赞叹不己,念到巩家找了个能干的媳妇。巩李氏也是心里憋着心气在干。说实话那是下了最大的力气,好在她本身年轻,又是极爱脸面的人,知道大家都在身后观她割麦,她就越发不能停下了。在娘家里,一是娘爷没有儿子,拿她当儿子用,二着她又是老大,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她都能拿的起放的下。就这样整一个下响,到傍黑天,巩李氏带着这帮饭子的大老爷们硬是拿下地里全部的活,相当于他们干了三天的活。当时那些觅汉们肯定在肚子里骂她,她这么想,骂去,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不能白拿人家的工钱,不给人家干活,磨洋工可不行,又不是给日本人修炮楼。从这件事以后,李氏在巩家的地位算是立下了,家里的大事小事公公都要和她商量着做。男人也乐得清心,找了个里外都能做的来的媳妇。可是一年前,男人却走丢了。当时说的是要到长山师范看老师的,竟没有再没有回来。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早听说乱坟岗子和落龙滩那儿有一些无名尸,被野狗拖来拖去的。李氏曾想瞒着公婆自己跑到乱坟岗子看看,可她没敢,她怕真的在那些无名尸中看见男人,那就更没法交待了,还不如这样盼着好。男人走时就是娘爷出事那个时候,李氏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好好的问问男人呢?当时光急着忙娘家的事了。一些到这些,李氏女心里就悔的慌,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城里的中学己经捎信来说不用了,人家又己经找好了先生了。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为什么世道要这么的乱呢?俺不想大福大贵,只想爷娘健在,姐妹同乐,夫妻相悦,儿女绕膝,老天哪,我李氏女要求的不是过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吝啬,要我付出的多,得到的少呢?不公平的,不公平的。
李大姐驾着小船,荡出湖面,看了看自家的苇田。现在正是苇子拔节的时候,长势很好。其实湖里的苇子根本就不大用管它,它自生自长,只是近年来老是打仗,常常在湖里打来打去的,把各家的苇子都糟蹋了。有时还会有无名的尸身出现,都泡烂了,可惨了。有这种事的时候,湖里人就用张破苇席卷了给埋了。再送它些纸钱,叫他的孤魂自己寻找回家的路了。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啊。想到这里,李氏就又想起了自己的男人,身上就起鸡皮疙瘩,李氏女她怕啊!好在现在有了丈夫的音信,这也有法向公婆小叔小姑交待了。自从男人失踪后,李氏就老把责任安在自己在身上,觉的对不起大家,要不是自己这个做媳妇的不称职,也不能会有今天这种情况的,她是多么希望快有男人的信啊!她无奈地望着湖里的景色,渐渐地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
小船穿过湖面,来到了乌河。因为是顺水行船,没多长时间就来到了玉带桥下。今天正是乌河大集,河边的小船多,巩李氏摆弄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停放小船的地方。她来到岸上,现在的集市没有以前兴旺了,在打仗以前,乌河大集是桓城中心,周邻的乡镇都以此为交易中心。粮菜苇席,铁木杂货,骡马牲口,每集的成交量在数千万银元左右。乌河镇除了“四九”的大集,还有每季的庙会,那可真是热闹啊!有唱大戏的,杂耍的,可是现在不行了,只有冷清清的集市了。巩李氏此时也没有心情赶集,她要尽快地赶到高员外家,先得了男人的准信再说,现在没有什么事会比男人的下落还大的事。
巩赵氏来到高家大院后,她的三妹赵李氏正在和她的二姐争执。
“大姐你可来了,叫她气死我了,你为什么才来啊,难道你的眼皮就没跳吗?俺二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会一顶点儿感觉也没有?你是那门子的大姐,你也知道来,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乌河大桥桥是东西的,还是南北的。”
“你这个小蹄子,你这是吃了枪子了,还是叫你婆婆给骂的,天大的事也不用着不鼻子眼睛的哭成这样。有了事哭也不顶事的。你二姐的事,高大娘也都和我说明白了,你也不用哭了,只要你二姐还活着就好。甭管咋着,没有了爷娘,天大的事有姐在抗着。三妮你就哭吧,二妮你要想哭也哭吧,对着姐哭就行,姐姐也会就是不哭......”巩李氏姐说到这里,自己再也忍不住了,竟先嚎哭起来了。是啊,可怜的女人,她己经忍的太久了。孩子小不懂事,公婆那里不能说,还要哄着没长大的小姑小叔,爷娘妹妹们又出这么大的事,她只是一个女人啊,一个只有二十二岁的女人。
李二姐这些日子己经恢复过来了。她现在也己经爱上了高家的孙子,那孩子也开始胖起来了,真好。她没有觉的自己是在给人当奶娘,只觉得身边的两个孩子都是她生的,是难得的龙风胎。多象啊,虽然哥哥比妹妹大半个月。人啊,有时真是怪,现在的李二姐早己不是一个月前那个跳乌河的落难女子了,她现在是位充满爱意的母亲。她异常满足地看着她的一双儿女,微微笑着听姐姐和妹妹的数落,她知道自己当时跳乌河是错了。即然错了,就由她们去数落了。
二姐拿出来高家给她的东西,展示给她的姐妹看。不过她没有对她们说起她曾经救过高振普。她知道姐妹的性格,不是那种可以随便吃亏的人,要是叫她们知道了爷娘的死是因为她救出了高大爷,她们就会找高振普讲理的,会叫人家给补偿的。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说的好,那样的话,自己在高家所受到的礼遇姐妹就不会感恩了。李二姐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在心底里为什么要这么偏向着高家。为了高家,她连自己的姐妹都没讲实话。
那姐俩见了高家给的这些布料和手饰也都很眼热,二姐就拿了要分送给姐妹。两姐妹谁也不要,只说这是你用血汁子换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别人都己终身有靠了,而你的终身还是个问题,还是以后做陪嫁吧。二姐非要送给姐妹们,为了说服姐妹,她说:“没事的,我还有一些,只是不在我身边就是了,是我在临淄时得的。我把它们都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了,等我身子好了,我就去拿。”
大姐听了她的话,心里倒也轻松许多,但一想到妹妹的将来,她又叹开了气:“你这个孩子不要也行,要不送人也行,你以后带着这么个孩子怎么嫁人呢?”
“我刚才和二姐说这事来,她不听我的,非要这个孩子不可。你也不想想这是个啥孩子,他爷是什么东西,不能要啊,咱家难道还没有被土匪给害死是咋的,是不是看咱家还有活口?爷娘是咋没的,咱可不能养个小土匪!”
二姐没法和她们讲清楚当时她为什么一心选择了跳乌河。就是因为这个,不会有人准许她的孩子出世的。外人可以瞒的住,可是自己的亲人能瞒吗?虽然自己一遍遍的劝慰自己,这个孩子是老天给我的,和那个土匪“一眼六”没有一点儿关系,可这是个很棘手的事情,李二姐实在是无法面对她的姐妹,就是因为怀里抱着仇人的孩子。她低下头什么话也不说了,任由她们在说。
李三姐说:“二姐,不要怪妹妹狠心,你这个孩子真的不能养活,你还是送人吧。我不能看到她的,看到她我就忘不了爷娘死的事,还有你妹夫受的罪。你妹夫你个好好的人,硬是叫他的人打坏了。我没法向公婆交待啊,就是因为我的妹妹才惹出这样大的事来。姐啊,当时你不在家,你不知道爷娘走得有多惨!你要是见着了,你就不会这样固执的。难道你真的对土匪有了感情、不听我们的劝说、要带这个孩子?再说你以后也得嫁人,你不可能不找主了,你要是找主你能带着这么个拖油瓶,你能叫人家知道你的过去?听我们的吧,二姐,我们是你的亲人,不会害你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咱看大姐的意思,她要是不和我一个意思,她头朝下走一圈。”
“主要是看你二姐的意思。她要是实在是愿带,就依着她了。反正话咱都和她说明白了,她不听是她的事。爷娘不在了,有事也只能咱姊妹三个商量着办。现在主要的不是这个孩子,只要你二姐活着就好,有什么能比她还活着还要重要的?要是今天咱俩看的是你二姐的尸首,你还能这么说吗?要不我说呢,三妮,不要再逼她了,一切由她自己看着办吧,她愿意带着她就带。她要是有一天不想要这个孩子了,那咱就帮着她送个好人家。她想找主就帮她物色,她不想找主,她就住在高家。其实只要有地方吃饭,嫁不嫁人还不是一样的。咱们女人嫁人还不就是为了吃饭,有地方吃饭,干嘛非要嫁男人哩!公婆的气、小姑小叔的白眼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你现在也做了人家的儿媳妇了,你享了多少福你还没数吗?依我说只要有地方吃饭,并且是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不嫁人也是一样的。就说姐姐我吧,你们哪里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年到头来要做多少的活?我一天能睡上几个时辰?做饭喂猪奶孩子,坡里场上和湖里,样样都要做好啊。我不是想非要做好不可,可人家都用眼看着你呐。你是能人,是要强的人,你爱面子,你就得受罪。我不想啊,俺公公他成天啥活也不干,到处说我怎么怎么好,还不是让着我多干活?俺婆婆更是难伺候的主儿,还有小姑小叔,你得给她们冬做棉来夏缝单,两个孩子还不让你安生,不是今天拉肚,就是明天感冒,你没有一时不用操心的。姐姐我这些年操够了心了,现在你姐夫也不在家,我还得哄着公婆,说是他在哪里哪里,编出些连我自己都不信的话。做人家的媳妇不容易的,‘磨的是麦子,吃的是稃子,还要挤出奶来喂孩子’,这就是做媳妇过的日子。”说到这里,巩李氏想起自己在婆家的一切,想起没有下落的男人,想不出回去怎么和公婆交待,没法面对小姑小叔询问的目光,想到这些,她好怕啊。她怕再回去,伤心的事一但拥上了心头,真象发了洪的乌河水,一发而下。可是她实在是不敢大声的哭,这毕竟是在人家的家里,再说妹子还在做月子,不能老叫她陪着落泪,那样做月子会落下毛病的。待会走时,和三妮到爷娘的坟上痛快地哭一场。巩李氏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永远会自己劝慰自己的,她对着李二姐笑了笑说道:“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想了,好好的养好身子,给人家奶好孩子,给大户做奶娘还是比较合算的,不光是吃的好,也不大用干活。还有的孩子长大了离不开的,奶娘就常住了,也有那孩子长大了有了本事的,就带了奶娘去的。高家是那宽厚的人家,更不会为难了你的,你就好好的在这里吧,实在有啥事走不动了,还有姐姐在。但是你也知道姐姐的难处,有时不是不想帮你,实在姐姐也没有那个能力,你在高家好好的待着吧,他们家的人都是有本事的人,有事求他们就行。二妮你要明白,这不是姐往外推你,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小女孩儿倒也很好,象个小美人,说不定会真是什么玉女下凡呢?你就好好养着吧,也许将来你会图她的力。再说这事,只要咱姐妹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以后就说这两个孩子都是高家的孙子,叫高家也认下,求他们帮着挡过这事去也不是不行。”
二姐说:“这事大爷倒是说过,他知道这孩子的来历,我都对他们说了实话。人家这么救我,我不能不对人家说实话的。他家答应不说出去,就说这两个孩子是龙风胎。姐,就这样吧,我听你的,以后的事就按你说的做下去,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和小妹你们也要多关心自己,不要累了,没有爷娘,没人会痛咱的。你们都是有公婆的人,我也不能留你住的太长了,那样都不好。记住,一定不要透出这孩子的身世,一定记住。二妮在这里求姐了。”
巩李氏含着眼泪对着妹妹点头,并示意三妮也下保证。可她们的三妹子对两个姐姐的决定很不高兴,她一直是想送走这个孩子。在她的心里,她己经想好了把孩子送给什么人了。她不是不可怜二姐,她记得当时二姐是那么的坚定的走向“一眼六”的轿子,而保全了自己。当年没有二姐的挺身而出,被抡走的也可能是自己。当爷娘择定了人家,也应先由二姐嫁人的,她毕竟是姐啊。是自己亲姐姐代自己走向火坑,惹来了祸事。虽然现在担当责任的是二姐,可正是为了不叫二姐再受苦,自己才决定非要她送走这个孩子不可,这是仇人的孩子的啊!姐姐不能再糊涂得这样了,我们己经受过他的苦了,不能再为他带孩子的!我们是什么人?难道就这么活下去?为什么受了他的欺负还要心甘情愿的给他带孩子?二姐啊二姐,你咋不能溺死她呢?你可知道你的仁慈会是祸根,这个小丫头片子将是终生的不安宁。
所以李三姐才说:“姐啊,你也别怪我狠心,咱话可说在头里:你愿养是你的事,我是不会给你多看一眼的,我不容许仇人的孩子在我眼皮底一晃来晃去的。这个小丫头片子就是长大了,也别要她叫我姨,我担不起。二姐你也明白我的性格,咱俩虽说是一胞而来,可咱俩自打小就不一个性儿。”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本想说从今天以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姐姐了,可是她说不出口来,她不敢说,多好的姐妹啊,就为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她越发恨起了二姐怀里的小女娃儿。
“我不想没有姐姐了的,你们知道吗?”
李二姐也哭了出来,三妹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象刀子在割她那己经伤痕累累的心。她只是摇头,努力而又无力的在摇头,她没有话回绝她的妹子,只是泪珠顺着脸面在滚落,有的落在胸前,有的落在孩子的小被子上,也有的落在孩子的小脸上。一个月的孩子什么也不懂的,她不会明白她的长辈们在商议着她的去处。这个己会眨眼看人的小小女娃娃,只是觉的带有母味的泪点儿有点凉,使她好不舒服了,她要抗仪了,要是不再抗仪她们会继续将这种凉的水儿洒在自己的脸上的。自己哪有什么过错啊?不过是个才一个月的小娃娃嘛,你们这些大人在做什么啊?不要再将这凉水儿往俺这脸上洒了,俺受不了。好了,现在好点了,还是巩大姨妈好啊,巩姨妈抱着俺了,俺就不哭了。要不是不好受,谁还想哭?俺又是女孩子,长大了要做美人的,不是特别的难受俺是不哭的。不对啊,俺娘咋还在哭?还有那个三姨娘,别看俺才出生三十天,俺知道谁是俺的啥,娘和三姨娘还在哭啊吵啊!不要吗,不要吵了,三姨你没有权力决定俺的去留,别说是你三姨了,就是俺娘她也不能随意的要俺死的。俺即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生生死死就是只能有俺自己说了算。本来俺还在十多天才能出生的,可俺一看俺娘要跳乌河,就快快的和送生娘娘说了说,就早投胎转世了。俺的命是俺自己的,俺就来这个世界走一遭,你们不能随便做决定的,大姨妈啊,你快说话啊,阻止她们的谈话。不行,还得大哭,不大声的哭你们是不会罢休的。
巩李氏说:“行了,三妮不要再说了,再说就吓孩子了。你看她这么小,老是不住声地哭可不行的。就按你姐说的办,她自己的事由她自己决定好了,咱俩就不要再说三道四的了。你可能不懂,等你自己有了孩子你就会明白给人家当娘是怎么回事了。你家里也不会没事的,过会你和我去给爷娘上个坟,咱各人就各自回去吧,地里的活还很多。你姐夫还没个准信,看来是有事情了。姐姐我的事也很多的,还得哄着那两老的,就这样了。”
七
第二年的冬季,驻扎在桓城的日军,在各个乡镇推行“治安强化运动”,建立各乡村自卫团,实行保甲制,清查户口,发“良民证”、“身份证”、“旅行证”,在桓城推行掠夺战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
这年冬季,在中国共产党组织领导下,桓台县成立了抗日民主政府,肩负起领导桓城、临淄、长山、益都四地的抗日救国运动。抗日政府将长山九区特务队改建为桓台县抗日除奸队,由共主党员巩曰俊担任领导。同时,又发布了关于打击汉奸的告全民通知书——
亲爱的全县男女同胞们:
中国的抗日站争到了今天,我桓台县出了一支汉奸队伍——二十四旅张景琪、宁希惠率部下全体投降敌人,双膝跪在鬼子面前,递上降书降表,甘作日寇的开路先锋,偕同日寇向抗日部队进攻,帮助鬼子残杀抗日志士。百姓无缘无故被捕枪决,涂染黄土鲜红的赤血,是同胞们所亲眼目睹。张、宋之流自抗站以来,其口号是保卫桓台,守站抗站,不容许其它抗日部队到桓台境内,视桓台为私有地盘,其军阀跋扈野蛮之心,己早形成。他们禁止抗日组织,破坏救亡团体,防止抗日力量的进步发展,捕捉进步人士,威吓欺骗民众,借抗日之名,行助敌之实。事事摩擦,制造分裂,倒行逆实,其勾当正附合了日寇“以华台华”、“以站养站”的毒计。现将该部破坏抗日、残害民众的罪行略举如下:在玉皇阁一带地区,捉我地方工作干部两名,于乌河溺死;在耿家一带,捉救国会负责同志数名,借口为八路军地方组织,将他们枪决杀害;配合驻扎在索镇的日寇,进攻长山九区,逮捕民众,破坏地方抗日组织,残杀百姓,抢夺民财,勒索民物;在田家与日本鬼子联欢,送给鬼子大洋十万;在乌河周边各村庄,组织“建国团”,公开为日寇筹粮征税。
同胞们:他们早己脱下了汉家衣冠,穿上了东洋和服,将桓台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当作它的献身礼物,用乌河百姓的民脂膏髓,换取了日寇的欢欣,作无耻之勾当。
同胞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要坚决反对二十四投降行径,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乡团结起来,以我们桓台三十万民众的之力量,抗击日寇、铲除汉奸。桓台的二十四旅一天不铲除,我们的生命财产,就一天也不得保障;不驱逐日寇,百姓就无扬眉吐气之日。我们要团结起来,在我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坚持抗战到底,直至最后胜利!
1 反对二十四旅投降敌人!
2 桓台人民团结起来,铲队汉奸二十四旅!
3 为了保障我们的生命财产,坚决消灭汉奸张景琪,铲除日寇先锋二十四旅,
4 拥护真正的抗日将士共产党八路军!
5 在真正的抗日民主政府领导下团结起来!
6 铲除地方破坏组织!
7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8 桓台县民众解放万岁!
9 中华民族解放万岁!
桓台县抗日民主政府
民国三十年六月二十日
巩曰俊和他的战友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抗击日寇打击汉奸的。他们就象锦秋湖上的雄鹰,聪睿凶猛、克敌制胜。“除奸队”里的女队员王金英却是汉奸王金生的同胞妹妹。当年王金生自己扯大旗拉队伍时,妹妹是她的得力助手,组织人头,筹集粮草,乌河人都知道有个“母汉子”。后来王金生与曹嘉润合并,在二十四旅王金英也一度受到曹的重用。曾有迹象表明,曹嘉润想娶王金英为妻,因王金英非正室不做,曹嘉润又自封君子,虽己发达但不忘糟糠,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手下抗大梁的都是他妻娘家兄弟子侄,他不可轻意的休妻。曹是个很谨慎的人,每走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管是和王金生合并,还是与“一眼六”拜把子称兄弟,还是暗中与日本人来往,还是绑架高振普,他每一步的计划都是经过严谨的推算,他不敢有一步闪失。他自己外面没有人,不会有靠山要他靠的,不会有贵人在暗中提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而来。在这个世道里,只有靠能力才能生存下去,不能老是在埋怨世道不公。上天给人的机会都是相等的,就是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利用时机。“时世造就英雄”,也许我姓曹的今天生不配成英雄,做不下大事,但是最其码乌河镇的乡民会记的我的,不管世道如何变化,乌河子民会记的在这里出现过一个叫“曹嘉润”的人。我一个穷教书的,能有这步天地也算祖坟上冒青烟了。也许有不识务者说我是什么“混世魔王”,这些我也都知道,一切由人评仪去吧,我也不可能做到人人都满意我,“胜者英雄败者寇”,是对是错,由后人评说去吧。为了能永远牵扯住王金生,我才和他妹妹结亲的,可这小丫头片子为要我休妻才能娶她,看来这一步棋又是瞎棋,和那年的高振普一事一样。
乌河女儿王金英真是很仰慕曹嘉润。在她的心目中曹嘉润是英雄,她己经决定了,放弃自己在二十四旅的地位,做他的内当家,做支持他成就大业的贤德妻子。可是当她发现他不是真的要娶她为妻,而是娶她在队伍中的影响力,娶她的办事能力,她就完全心凉了。她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不能容许这些男人们对她感情的蔑视。自己是个女人,不是他们冲锋陷阵的卒子。自己的幸福只能靠自己,不会有人会赐给你的。王金英不再将自己的将来靠在他人的身上了。当哥哥王金生与曹嘉润又一次分家之后与“一眼六”再次合作并被日本人剿灭后,她没有跟随兄长去端日本人的饭碗。她不止一次对兄长劝解,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也不能投靠日本人做汉奸,那样不光乌河镇的父老乡亲不答应,就是王门祖先也会蒙羞的。人要能分辨是非,实在混不下去,回到村子里种地去还不是一样的?我们本来就是种地起来的,不就是再回到家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王金生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非要投靠日本人,还说什么就是死在日本人手里也值,毕竟自己什么福也享了。管他日本人曹嘉润的,只要给钱就行,有了大银才能吃上大肉,大碗的喝洒 ,看上大闺女。王金英这个当年被人称作“一丈青扈三娘”的女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与做了汉奸的兄长分手。带上自己几个投缘的兄弟姐妹投奔了中共在桓城的地下组织。当年巩曰俊曾经找过她,给她讲过一些共产党的道理,可当时的她在二十四旅很是受用,又正在暗恋姓曹的,所以对于当时的道理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姓巩的曾留下话,说是有一天王金英自己一定会找他的。当时王金英以为那不过是个笑话。自己不可能放着这么好的位子不做,去干那个没有什么名堂的共产党。当她与兄长决裂之后,她没有办法安排她的手下,大家跟着她是出来混的,不是要回家种那二亩地的,若还是种那两亩地,当时就不会跟家人翻脸做了土匪。为了这些跟了几年的兄弟姐妹,她想到了曾经找过她的巩。
在王金英的脑海里,巩和曹有着相似的地方,不是指长相,好象是性格吧,可能是他们都做过教书先生的原因吧。好象又不全是。说实话,王金英能吃回头草投奔巩曰俊不全是因为她的手下,最主要的可能就是因为巩与曹的些许相似吧。女人啊!什么时间能真正的跳出自己?
当王金英按照当初巩曰俊的留言在乌河上游的苇子河找到巩时,看到的是凉溲溲的小破茅草屋,就连他身边站着的几个人也都和他一样穿的破破烂烂的。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个很有派头的人吗?怎么会和叫花子一样呢?
王金英的心凉了,她开始后悔她的选择了。但即来之则安之。王金英也是个经得过世面的人,不会轻意的将表情显在脸上。“你的人呢?你不是说你是‘除奸队’的大队长吗?你也知道,我可是冲着你是个大队长我才来的。”
巩曰俊很瘦,人也黑,但是两眼有神,深邃的目光看得王金英有些慌乱。他说:“你的情况我们早就知道,我们为你能和王金生彻底决裂而敬佩你。有些时候啊,我们这些所谓的大男人还没有你们女人坚强。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等你的,这个小草房子也是为了等你而建的,哈哈。”
他那么很爽快地笑了,笑声也感染了他身边的两个人,他们也都冲王金英他们友好地笑着。“我们都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的行列,你可是乌河镇有名的女英雄啊。”
“不敢当不敢当,我可没什么能耐。这不,现在来找你们要饭吃了吗?”王金英很是客气的回应大家。“我的那个家兄那样子,我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可我又不能真的杀了他,要不是他是我兄长的话,我会对他不客气的,可是毕竟是手足啊!”
“我们也己经知道你做的很多了,你的断指之举没有人不知啊。都说是你先断小指,王金生才断的。你啊,我不该对你说些什么,你不用这样对自己狠心的,他是他,你是你。”
“除汉队”在巩和王金英的带领下接连不断地打胜仗,日寇闻风丧胆,老百姓扬眉吐气。闲下来的时候,巩曰俊和王金英也免不了说些家常事情。
“这些年你真的没回过一次家?”巩曰俊曾对王金英说自己多年未曾回过家,惊的王金英这样问。她实在难以想象五年来,一个一直在家门口的人,一个家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的人,竟不曾回过一次家。有几次在深夜里,他们“除汉队”在行动,巩曰俊就曾指着他家的门说这是我的家,王金英听的出来,这个男人的声音哽咽,他在流泪,谁说男人无情,男人也想家的。“你也回去看看吧,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大家都不说,上面不会知道的。谁没有父母妻儿的,上面不会怪罪你。真是有了事,有我王金英和他们理论,不能干了共主党就不让人要家了,这不是难为人吗?反正我也就是不听话有了名的,再加上这项过错也没什么。上面都知道,谁也拿我王金英没有办法,这个锅我来顶。”
“那不行,当年即然选择了这个,就不能随意的背判,这是做人的原则。你知道镇上高家的老二,他是我一个学兄,他也是这么对我说。虽然他选择了国民党,但是作为男人,我们都是在为自己的信仰而战。真是到了一定的时候,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这些不就是天天在和命运赌吗?”
“那高家老二不是读书吗?怎么也成了行军打仗了!他们老大也是读书的人,这在乌河镇谁家不知道?”
“你说的对,他是个读书的人,我们以前都在城里的国立中学上过,因为家里没有钱,我只好去了长山师范。你们以前的老大也是那个学里出来的,他现在成名人了,乌河周边没人不识的。”
“你和他也是一届的学兄?不是吧,他比你们大的!”
“不是一届的。他做先生时,我们还在国中,算起来他还是我的老师,”说到这里,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王金英说:“说真的,巩兄台,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谁对谁错——你,曹嘉润,还有高家的老大老二。但是有一点我明白,日本是不好,他们自己有国家,跑我们这里来欺负我们中国人。还有他王金生不对,打不过日本人,你可以做缩头乌龟,你回家种地去啊,你别当汉奸啊。高员外他是对的,我虽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我看的出他的所做是对的。还有一点,我是对的,我王金英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杀不该杀的人。”
“你没有做错过,我也没有做错,要不是日本人来,我还是当我的先生,奉养双亲;你王金英可能己经是人家的媳妇。你不大在乡民中露面,知道百姓怎么说你吗?”
“我知道的,姐妹们对我说,人家都以为我长得丑,脸上有毛病。我不在乎,人家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这样也好,省得有人认出了你。你毕竟还是女人,一些事不能不想到前头。你今年到底是多大了?我可是第一次问你的。”
“二十五,老闺女了,和我一般大的人都有三四个孩子了。”
“你己经做得够好的了,作女人能做到你这个份上,是值得。”巩曰俊这么说王金英。
“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不想做拿枪的女人,要不是父母去世早,我不不懂事,我也不可能跟着哥哥做这些男人们做的事。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我为什么蒙面?我就是不想叫人认出我来,将来好嫁个好人家,过正儿八经的日子,好好的生儿育女。天知道那一天要等到什么时间了!要是我到了三十岁,还没有人来娶我,那我就去死,把自己打死算了,当女人当到嫁不出去那才是最惨。我可不想做什么老姑娘!”
“可是英子你不知道你有多么了不起,有些女人羡慕你还来不及呢!你自己能掌握了自己的事,决定自己的命运,年纪不大就能呼风唤雨。不光人是长得漂亮,而且又聪明。有几个女子能做到你这一步?也许过去多少年以后,那时的女人们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握住自己的幸福。但是现在能做到这一步的,别处的我不敢说,在咱们乌河大概只有你自己。所以在这里大哥才说你是了不起的,不要再想那些别的了,我们这些人即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能三心二意,一定要坚持下去。”
“外面的人都说我长得丑,因为我打仗时都是蒙着脸。我不能不这样,我是个女人,不可能打一辈子仗,总有一天我会嫁人的,我不能叫人家认出我,知道我就是那个曾经杀过人的女人。外面的人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认为我是美女也好,丑八怪也罢,反正现在的王金英和几年以后的我不是一个人,我管那么多!”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成天价就在自己的家门口转,就是回不了家。你看前面那片苇子,就是我家的,可我只能偷看着我媳妇一个人下湖劳作,我不敢帮她。我要是在外地,眼睛看不见也行,可我看得见啊!这五年来我家里发生的所有的事,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只能在旁观看我的家人在受难为。我媳妇在流泪,我不能现身,不能和他们说明。我刚离家那一年的秋天,我媳妇为了找我,大清早的跑到乱坟岗上,仔细查看那些尸首。有的尸首己叫野狗咬烂了,她就辨认衣服,她以为我可能死了,她在找我。那回我本来是想回家看看家人的,看到她从家里走了出来,我才跟着她的,你知道我当时心里怎么想吗?我想对她说,我活着,你们放心吧。可我不能说,只能偷看着我媳妇在伤心地寻找我的尸首,可她的男人就在她的身边。还有一次,我因为有个任务要回村子里去,我化了装,没有谁会认出我的。看着我家的大门,还有一些熟悉的邻居,我根本不敢张嘴说话,只能装作哑吧。我一是怕他们能听出我的声音,二是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我那天化妆成卖货的小贩到我家里去,装作受了重伤,找我爹给我正骨。我不敢说话,我那两女儿都八九岁了,她俩穿的破破烂烂的,我当时的心啊,就想我不干了,我家回家来,守着一家里的人多好啊!后来我没有那样做,我完成了任务就回去了。”
巩曰俊拭了拭眼里的泪,说:“这就是我这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回家。”
“我想你一定在苇子湖里哭了,你不可能不哭。”王金英说。“这些年,我也看明白了,我的选择没错,你的选择也没错。我们都和高振普老先生那样,是正义之士。我哥他王金生是不对的,无论如何你不能给日本人做事,你打不过小日本可以,你当缩头乌龟,顶多给骂一声熊种,但也不能做狗汉奸的,这是叫人掘坟骂祖宗的事。可是我哥他却干了,你说为什么会有我哥那样的男人,没脖埂子。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反正看眼下的活就是赶走日本人。是对是错以后再说吧,说不定日本人走的那天,就是我上花轿的日子。”
“是啊,让我们都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巩曰俊也同样说,既是安慰王金英,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随后,两人望着锦秋湖上的美景,陷入长久的沉默......
八
今年的苇子长势很好,又能有个很好的收成,各家的鸭也都肥,产蛋又多,老百姓都私下里说,小日本可能要走了,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秋后各家都在忙着收割苇子。
巩李氏前几天从乌河头回来,三妹赵李氏终于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一个男孩子。赵家的人丁一直不旺。许是战乱的原由吧,三妹嫁去也是五六年了,也不是怀不上孩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坐不住胎。光小月子就坐了三个,还是后来求了鲁姑才行,鲁姑永远是女人们的保护神啊。老人们说过,鲁姑是乌河爷爷的小闺女儿。
从前,有一铁匠人家生下一女,那小女娃一生下来就睁着大眼,一幅要说话的样子,果不其然,这小女娃子不足一月,便开口讲话,且字正腔圆。世人皆称奇。长到两三岁上,不但容颜秀丽,更是举止行为象是十七八岁的大女子,时不时的指点几位姐姐的针线活,且每次都准确到位。不能不让人叹服。家人邻居都明白她的来历奇特,不可能是长住下去的。所以大家都和她还亲,生怕她那一天会突然离开大家。家里的兄弟姐妹,还有邻家的人有了难事都来找她商议。根本不曾拿她当过小孩子。特别女人的婚嫁大事,也大多找她商议,说来也怪,只要是她点头说行的事,女子嫁过去后都是幸福的,并且子孙也旺。在她长到十六时,她的心智己经完全是个几十岁的妇人了,铁匠夫妇不知如何安置她,那一年乌河镇出了怪事。有一头铁牛一个黑夜里就吃光了上百亩的粮田。村人告上县里,县里派兵捉了它来,这头铁牛真是怪的,白天里它没有动静,就是尊铁铸的牛。可是到了夜里他就出来糟蹋粮田,所以要在白天里化掉它,全县的铁匠都招集了去,但是没有人能够化的了它,任凭炉火是多么旺,就是不能奈何得了它。因为鲁姑的父亲也是铁匠,也就被征集了去,明天再化不了铁牛这些铁匠都要被杀的,十六的鲁姑给父亲送饭,父亲愁的一点也不吃,鲁姑劝了劝父亲,叫她不用怕,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她爹当时发火说:“你不是很能吗,平日里没人能的过你,现在爹我愁成这样子了,你倒是想办法啊!”鲁姑受了爹的抢白,也里很是委屈,心想自己长这么大,从不曾做过一件错事,今儿爹不该这么说自己的,想着想着,眼里的泪珠子啪搭啪搭的往一掉,这时奇迹出现了,那尊牛的眉眼也往下掉,落在炉里化了,鲁姑觉的有事,她又把自己的耳环扔向了炉里,这时奇迹又出现了,铁牛的耳朵也化掉了,鲁姑又摘下自己的手镯扔到炉里,铁牛的前啼也化了,鲁姑又怕自己的脚镯扔在炉里,铁牛的后蹄化了。鲁姑明白了,这铁牛是冲着她来的,是来要她的命的,这时候许多的乡民都聚了来,看着这奇怪的迹象。鲁姑回头看了看她的父老乡亲,冲着人那人群中的爷娘点了点头,一纵身就跳进了炉里,铁牛也就随着化掉了。鲁姑为了众乡亲舍出了她的生命,后来有神人送信说,是南铁山的牛魔王恨鲁姑在世间做好事太多,而嫉妒她,谎报了状况,从上天那里得了圣意,一心要除去鲁姑的。后来上天也知道冤屈了鲁姑,就允许百姓建一个庙来供奉鲁姑,十六岁屈死的鲁姑也正式入了仙班,那个可恶的牛魔王被另一正义神人打入山下,永远不得翻身,到如今还在南铁山下压着。成了大神的鲁姑异常关照乌河锦秋两地的子民,只要有什么事,甭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求到鲁姑头上,没有不得灵验的。
从妹妹家回来的巩李氏,洗洁净了手,恭恭敬敬的的给鲁姑上了香,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这么多年来,是鲁姑给了安详,给了她的祈盼,有许多次,在梦里鲁姑对她说,你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你肩上的担子重,你男人没死,你现代他挑起了担子,以后他会感激你的。巩李氏对于这不是一次的梦,记得很清楚,是鲁姑在托梦给她,容貌端庄的鲁姑,长的和庙里的塑像一样,是的,是鲁姑一句一句对她托的梦。李氏女对自己说,不管如何都要熬下去,男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鲁姑是这么说的。
王金英划着小船过来时,把正在收割苇子的巩李氏吓了一跳,怎么鲁姑从庙里走了出来。王金英穿着干净的衣服,不是那种家织布的,是外买的那色洋花布。衣服裁的很是合体,是那些专门的裁缝做的,样式倒也是农家女身上的样式,可是这种洋布面的,裁缝做的,穿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倒有些象是城里那些女子中学的学生们,可是这个女人的年纪大了些,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而那些女中的学生们只有十二三岁的。不是,不过这女的倒好象是梦里见到的鲁神大姑。也不对的,鲁姑的头发是散开的,象黑面的绸缎一样,而这个鲁姑的头发是扎成的辨子,也是乌黑油亮的。还有梦里的鲁姑面容是甜美的,这个站着的鲁姑面容有一丝的英气,不象是女人家的表情。
“这位大姐,你是来找谁的?”巩李氏小心地问。
“姐姐,我找你呢!”在锦秋湖一望无际碧波的映衬下,王金英笑吟吟地说:“你不是乌河三枝花的老大吗?俺就是来找你的。俺家和你们乌河李家有亲戚,俺的老姑奶奶是你的太祖奶奶,咱俩是表了二层的表姐妹呢。你家老表叔那时借给过俺家的钱,俺这是来还给你们的。因为乌河镇上没有你家的人,俺就打问着来这里了。”王金英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编的谎言,她是个不会说谎的女人,可是为了巩兄她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个谎撒圆了。
“姐姐你收下这些,这些本来都是你们家的,只是这些年来我们给你们保存着,现在还给你们了。”
对于这些天降下的财物,李氏蒙了。这是怎么回事?不对啊,哪里来的这么份亲戚,难道真是梦中的鲁姑显灵,看我们一家人日子难挨,来救我们了?要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好事。李氏女睁着大眼惊喜的问王金英:“你是鲁姑吧?”
巩李氏这一问,倒把王金英给问住了。鲁姑?哎,她把俺当做神了,这个巩大嫂子啊,也怨不得的巩兄啥事也不敢向你说,却原来你的心眼这么小啊,真的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女人。想到这里大英子不禁为巩曰俊叫屈起来了。巩兄整天牵挂的媳妇却是如此无知,这个女人和巩兄是不相配的。虽然她已为巩兄做出了很多,在道义上巩兄是很感激她的,但是巩兄好象不应和巩嫂做夫妻的,他们的关系倒好象是兄弟姐妹那类似的关系,巩兄的妻子该是和他共命运,同呼吸的女人,是那种充分理解和支持他的女人,那样一个人的生命才有意思,比如要是巩兄的妻子是自己,那也许会很相当的。想到这里,王金英子觉的自己有些不光明磊落,怎么有这么乱七八糟的瞎心思。
“我不是鲁姑,不是神,是你的一个妹妹。”
巩李氏疑惑地看着大英子,嘴里喃喃:“不是吗?你不托梦给我说,孩子她爹还活着,叫我坚持活下去,不是吗?在梦里你就是这样对我说。”
“你真的梦见我对你这么说的?奇怪了,我是想这么对你说,你竟然会提前梦见了,你看清楚了,你梦里的人是我吗?你不要吓我,我可不是随便能吓倒的人。”王金英一边问着,一边为巩李氏这番执着而感动,也为自己这次上门探访而怀疑了。为什么要瞒着巩兄做这次危险的探访,个中的原因只有自己清楚,不就是想看清巩兄的媳妇是什么样子吗?自己这样做值吗?为什么要来欺骗这个老实的女人,自己难道对巩兄对了什么念头不成?不可能了,自从上次有姓曹的那件事后,不是警告自己不再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了吗?为什么会对巩兄动了这莫明其妙的念头。还巴巴的,不顾危险地跑了来与巩嫂进行这次见面,自己这是为了什么?还自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和巩兄最般配的女人,自己是个好不要脸的女人,二十五岁的老闺女,不要再动什么念头了,好好的打仗,赶走日本人吧,多从大处着想,不能老想着自己的事,做象巩兄那样为大众着想的人。忘却自己是女儿身。
“我不是鲁姑,我是你的远房表妹,别的什么也不是。我走了,以后我可能还会来看你的。”
后来王金英去临淄路山一带执行任务,不幸被俘,日寇将其残忍杀害。那时她的哥哥早随“一眼六”跑到外乡。她是桓台人民的英雄,她的事迹永远流传。不管过了多少年,乌河子孙都不会忘记这位女英雄的!这位抗日巾帼英雄的传奇故事,等我以后专门讲给大家听吧。
九
这些年来,高振普一直在办着县上的女子中学。女中本建于民国初年,当年由县绅耿雅轩在自己的书房办女校,后来由县公署在书院旧址正式建立女子中学,招十几岁的女童,教授国文,算术,运动,礼仪,完全按新式教育。一时间乌河周边,长山,高阳,博兴,铁山一带的家境好,思想开化人家,纷纷送女儿入女中读书。后来历任接管的女中乡绅有目光短浅之人,以为女中是发财的地方,抬高学费,中饱私囊,以致学校发展缓慢。开始高振普没想到接管女中摊子,你想他自己的女儿都送到省城读书了,他怎么招收说服别家的女儿来些上学?但后来经不住大家一直相劝,再说他自己也真想干点儿事,如今子女都不在身边,投身教育也本是利国利民,积德行善的好事,也就接下了这个摊子。当时日本人还在乌河,所有的教育经费都由自己垫着,而收取的学费不够给先生薪水的。本来这些年的动荡,家里也没有了太多的积蓄,高老先生就开始了变买田产,补足经费。桓城女中在高老先生的大力倡导下,又开始发展起来了。对于这些高振普不曾在意过,钱财留着也是留着,自己的儿女都有个人的路子,不用给他们留下多少祖上的产业,那样反而对他们不利。这都什么年代了,不能再象以前的人那们老眼光,死脑筋,“千金散去复再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当年不就是仗着祖上的家产而有持无恐,受不得一点气,在外做官不容同僚所为而愤然回乡的么?现在想来自己当时也是年轻气盛,容不得半点儿不同,太不应该了。当时也就是仗着老家里有祖上的产业,要是什么也没有的话,单等着那份薪水养家,自己也不会如此大胆,不管不顾,说放弃就放弃了。还自以为自己一身正气,做的洒脱。人啊,在年轻的时候往往是会那样地不可一世。要是当年不放弃的话,凭自己的才能现在也能混出个样子了,肯定不会比别人差到那里去。想想人家苗亲家,就是那种轻意不言败的人。当年他们家族在省城打天下时,是多么艰难,可人家现在生意大得都做到了国外!说起工厂店铺,省城里没有人不知道桓台苗家。那像自己,蜷缩在这个小镇上,每日里无所事事,外人看来好象是清心,可没有人知道我内心的孤独。
为了办好这个女中,自己现在舍出钱财又算得什么?本来这些也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现在用它来办教育这样的大事,也是用得其所吧。
不知不觉小芦花己经六岁了。这女孩子很聪明,比大她半月的哥哥乖巧多了,高家老两口子很是喜爱,一看她小小儿歌张嘴就来:
“张宗昌坐济南,天不下雨地皮干。男女老少去抗旱,水车井,鸳鸯罐,加滑车,拉皮罐。白天浇,黑夜灌。忙来忙去受饥寒。红粮斗价二十吊,麦子涨到十二元。线串黑豆上街卖。糠谷一粒也值钱。官府不顾百姓苦,要钱要粮如猛虎。老汉请命到衙里,绳绑索捆押南监。”
有时她也会教哥哥唱儿歌,可是她的慧哥哥跟她学了多遍,就是背不过,还老吐字不清。
“日本鬼,喝凉水,坐火车,轧断腿。坐飞机,炸了子,坐轮船,沉了底。来到中国赔了本。”
“七月七,日本鬼子假演习,出兵战我绥、察、冀,又来攻我山东和山西。同胞们,联合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组织起来打游击,把那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小芦花一遍能学会的儿歌,慧哥哥却怎么也学不会,高家二老也很奇怪,自己的孙子竟不如奶娘的孩子,难道真应了老人的话“富不过三代”?高振普自从几年前被绑,贤德的儿媳难产死去,家里的银钱象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从这些事上,高振普就有一种不敢说的感觉,他知道将来也许就在明天后天,家里会发生大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推算不出。熟读易经的他估摸着那将是一场血光之灾,是家族的大悲剧。
现在高振普将全身心投入到女中的校务中了。小芦花得高爷爷的赏识,在女中读书。小丫头才七岁,学识己和那些十一二岁的大姐们一样,且谈吐不凡。因着芦花各方面太象二女婕妤,高家夫妇对她是痛爱有加,反倒冷了自家的亲孙子慧儿。其实在小芦花的心目中,高家爷爷奶奶就是她的亲奶奶。小孩子从小在高家大院长大,高家的儿女又不大常回家来,她以为家里就是爷爷奶奶,娘和哥哥,所以她心安理得接受着高振普夫妇的宠爱。然而不管怎么样,李二姐是不会糊涂的,她知道自己不是高家大院的人,虽然高家夫妇对她象自己家的儿女,然而自己毕竟是外人,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不可能这样一辈子待在高家。按理说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姐妹们也热心帮她,给她张罗媒人。乌河镇上媒婆也很多,有许多人也曾上门求婚,可李二姐实在是难以答应,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实在没有什么合适的。也不是她心高。她明白自己的壮况,不会再有什么体面人家娶她的。那些来求婚的人中,都是些年纪太大要她去做填房。有的是家里太穷。娶不起媳妇子,来拣她便宜的。也有的家境好些的,家里有些房产田地,可又是些痴聋呆傻的人。李二姐虽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可也曾经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女人,虽然有过以前的那节事,可事情都过去七八年了。再说“一眼六”那事,又不是她的错,是谁遇到那事也是不得己的。再说自己为那件事己经死过一回了。现在的李二姐已经是个崭新的人了,别人不应该再去计较她的过去。这些年在高家住惯了,日常举事早己没了小家行头,而是一派大家风范。但是无论她心里想得自己有多好,在俗人眼中依然是那个豆腐李世德的女儿,依然是那个曾做过匪婆子的李二姐。还有她的那个匪丫头。“一眼六”带给她的灾难,永远都烙在她的身上了,那怕她再为此跳几回乌河。也将无法冲冼烙在她身上的匪印。她无法忍受娶她的人不拿芦花当回事。芦花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的一部分。别人即然这样看待自己,那还带着女儿嫁过去干嘛?难道为此受得羞辱还不够吗?还要再让女儿去受同样的羞辱?自己的芦花乖巧可人,灵利透澈,不光是心智才华比同龄小女孩儿出类,更是粉面玉腮,眉眼高挑,没有谁不说小芦花胜过当年的“乌河镇上三枝花”。但芦花又不似祖上那样胆小,遇事哭泣,每每遇到事体,都是一幅很有主见的样子。有时候李二姐睡不着时,就会为小芦花的一些行为在发笑。心说这么个小女孩儿那来那么多心计。
为了自己这当年“乌河镇上三枝花”,不再往牛粪上插,为了自己的小精灵芦花儿,不能再忍受腌臜人的恶俗。李二姐决定不再嫁人了。大姐不说过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不为吃饭嫁男人干嘛,现在自己在高家生活无忧,再说自己也有些体己,难道还要将这些辛苦得来的财物,当作陪嫁带别人家去,然后娘儿俩个再受那被岐视的嘴脸?不行,所有的事情不自己拿主意是不行,不能一时松口,将自己和女儿的整个幸福赔了进去。再说还有慧儿那孩子,这些年来这孩子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他的亲娘,爷爷奶奶又不待见他这没娘的孩子,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大才子的爹,自己的爹曾是乌河镇最风光的男儿。他不知道。这孩子打小就木讷,话都说不利索,最喜欢的事就是干活,不高兴的就是念书。爷爷逼读书,他跑到苇滩地里不出来,任一家人如何叫唤就是不出来。这孩子离不了自己,自己要是真嫁人,是不可能带慧儿去的,他毕竟是高家的孙儿。
思虑前后,李二姐决定不再嫁人了。要嫁就嫁给自己。
李二姐决定梳头的消自己传出去后,乌河镇上的闲人们都嘘嘘不己,可惜了当年的一枝花。以后谁也甭想打她的主意了。
谁也无从知道不嫁的女儿家梳头是从哪朝哪代开始的。但这个风俗却保留至今,成了那些有不幸婚姻女子的避风港。只要梳了头就不会再有媒婆上门提亲了。
为了给她办完梳头这桩人生大事,姐妹们都来到了高家,也都带来了礼物。大姐带来的是三床锦锻铺盖,上面都是手绣风凰牡丹,鸳鸯戏水,龙风呈祥的图案。是啊妹妹出嫁是人生大事,没有爷娘,大姐就该担当起娘的责任。对于妹妹梳头这事,巩李氏是非常支持的。
“何必非要嫁男人呢,嫁得好了还好说,不挨打不受骂的,公婆痛爱,叔姑尊重;嫁得不好了,每天干不完的活,吃不上穿不上,这些例子不是很多吗?象咱们姐妹们己经算是不错的,自己都顶起日月来,公婆嘴里就不出个不字。可那是咱指望能干挣来的。锦秋湖人都说巩大嫂子能,是个母汉子,可又谁知道我受的那些罪。公婆那里赔不尽的小心,小姑小叔你得对他们比自己的儿女还要亲,要不他们能尊你吗?说什么‘老嫂比母’,我明白这是哄人的鬼话。都是给逼的。”
巩李氏说到这儿,她妹妹赵李氏插嘴,她给二姐带来的是一套红色的绸料衣服,这是上轿的新娘才穿的。她想好了,要二姐在梳头时就穿这件,因为这是二姐的终身大事,虽然嫁的不是男人,是嫁给自己,但她不想有一丝马虎。自己当年上轿时,由于过于紧促,别说陪嫁,就是连身好的上轿衣裳都没来得及置下。害得自己这些年来在婆家被瞧不起。每每想起上轿的狼狈来,赵李氏就觉得自己活的太亏了。所以她在空闲时,就偷织了些栏杆,托在外的能人给卖了,置了这身新嫁衣,收在箱底。当心里不顺时,就拿出来摩挲,就象在抚摸自己的身体一样,觉得熨帖极了。赵李氏从没有将这种感受对姐妹说起过。因为她觉的这是无法能说出口的一种事,别人不可能懂她的心,要是被姐姐视为有病,那就更不合算了。当二姐决定梳头时,赵李氏终于给她的新嫁衣找到了展示的机会。
“二姐啊,大姐说的对,我和俺家大柱子他婶子说起过你要梳头。她说你这样做就对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就是不该受公婆男人的气。嫁给自己是最好的了。大柱子他婶子老实,就象刚才大姐说的那样,女人要是太老实了,就得受气。她不就是这么个例子吗?好在二叔待她还好,可上面有公婆压着,男人的好就更不敢明出来了。你不可能老呆在房子里吧,前些日子她又小产了,受的那个罪。本来早就到了日子了,孩子就是不生,她这都第三胎了,就是活不了,好在这一胎还熬下了九个月,本想这次就能顺顺托托的生下个好孩子,你们不知道啊,为了保住这个孩子她怎么个求法,每天早晚一柱香供奉着鲁神大姑。好在鲁姑开眼,让她坐住了胎。可就在生的那个晚上,事又出了。那天晚饭她就没吃,因为肚子痛,早时她没说,因为是她的工日里,再过三天才是我的工日”
她说到这儿,巩李氏说她:“那她都到了这时候了,你为什么不替她做,”
赵李氏回大姐说:“我不能替她啊,我替了她谁替我,是谁的工日就是谁的工日,她生的是赵家的后代,要替也得由婆婆或小姑来替,我有劲没地使了,我有那些工夫还不如多织点栏杆换钱呢!”
巩李氏听她妹妹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妹妹继续说。
“她只是做好了饭,也没有舀碗就跑她屋里了,一家人都在吃饭呢,也没在意。这时候就听见她在房里大叫,我婆婆慌了,‘老二家要生了’可我公公说,瓜熟蒂落,你急啥个?我只好跑过去,因为二叔不在家,只有我进去了。她趴在地上不敢动一动。我当时倒没慌,我明白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我给她含嘴里块布子,要不然她会咬破嘴唇的。她的身下全是血水,裤子早己裉下来了,可孩子就是不来。她的脸刹白刹白的,嘴唇发青,只是说痛啊,很痛,要死了。我说你不要怕,你使劲就行,这是个孩子啊,你不使劲他出不来的。她又说,嫂子你拿刀杀了我吧,我劝她生孩子都这样,你没事的,有鲁姑在护着你呢!我给你求鲁姑去。说这话工夫,我就跪在她供奉的鲁姑像前,为了能让她安心,我就说出声来。‘鲁姑啊,救救你的孩啊,你快来啊,你在那里啊,你快来救她啊!鲁姑,你不是担当了所有乌河女儿的罪过吗?你忍心看着您的孩子在受苦,帮了我们一关,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报答你,给你披大红袍,……’我当时说了很多,现在都记不大清楚了。可是不管我怎么求鲁姑,鲁姑可能在别人家救急,就是过不来,老二家声音很大的吆喝一声,‘啊……了不得了’。我慌的快着起来跑过来,她己经说不出来话来了,仰着身子倒下了,孩子还是没有动静,连头都没有露。我吓坏了,快跑出来,说公婆老二家不行了,可能是死了。公公说那还等什么,快找老娘婆。等老娘婆来时,老二家又一次的醒过来了,可她的身下却流血更多了,都是些黑了的血。那老娘婆也吓坏了,她说孩子是保不住了,现在是先救大人。公婆也没得说,他们都哭了,毕竟死去的那才是他们赵家的骨肉,这里这个痛死去的女人是个外人,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外人,只是来为赵家传宗接待的。这工夫,老娘婆将手伸进老二家的身子,硬是将死了的孩子托了出来,是个男孩子,整个身子都泡发了,老娘婆说孩子早就死了许多日子了,要是才死的话,会是红嘟嘟的,看这个孩子都变白了,都叫胎里的水给泡了。老二家终于活过来了,可到现在身子骨还是不行。因为死的是个男孩子,公婆心痛,所以一直没给她好脸色看,更别说吃补什么的。老二家知道自己做错了,一有了精神头,就下地干活了,好在正好有人家请她做奶娘,这才养好了身子。”
两位李氏女听妹妹说到这里,都替她妯娌松了口气,可怜的女人,你终于活过来了。好象这不是发生了好长时间的事,倒是正在进行的一件事。大姐问:“这就怪了,你们老家贼那么曲皮的人,怎么会让他婶子去给人家当奶妈了?”
赵李氏明白姐姐所说的老家贼指大柱子他爷爷,她冲巩李氏无奈的笑了笑说:“这话说来就又长了。那两个老的不让做的,说是连个孩子也生不出来的娘们,给人家奶孩子丢不丢人,再说光顾着奶人家的孩子了,耽误了怀自己的孩子,他们要她将奶水靠上去,也不让她出去。他婶子这是第一次下奶,以前的几次都是小产,根本下不来奶水,这一次虽说孩子也没活,可毕竟是大生的,所以第二天上奶水就下开了,她涨的奶,根本就靠不上去,你说人家来请了,那有这么好的事,人家把她接去,连给她养月子,要是在家的话,这个月子她甭想歇着……”
赵李氏说到这里,李二姐插嘴说,因为此时她想到了自己。“是啊,月子养不好可净中下病根的,你象我生芦花遭了那些难,虽说后来也算是养得好了,可是中的怕凉毛病是去不了。”
“谁说不是呢?可老家贼不让就去不成。后来是二叔出了面,说了他爹,非要他媳妇去。总还是男人心疼。再说主要是人家给了十撇子麦子,他们偷着放出去了。这是他们个人的,家里是捞不着的。还是财动人心啊。”
赵李氏说到这里,心底略略涌起了不平,但很快就下去了,她不想要两个姐姐看出来她不喜欢二婶,那样不好,这时候孩子们都进来了。
十
芦花领着小表弟大柱子,还有他哥哥慧儿。再后面是大姨家的春秋二兰,春秋二兰后面紧跟着四个花朵似的小仙女,年龄在七到十岁之间,这是高振普的亲外甥女,他大女儿的四枝花。八九个孩子在院里玩得欢,不知道为什么吵了起来,嚷嚷着涌进了李二姐的屋子里来了。大人们仔细一看,原来是芦花和她的秋兰姐姐在吵。这些孩子们中间,春兰年最长,十二三岁了,很有大姐姐的样子,看护着众弟妹。但比她小一岁的秋兰就不行了,一点也不让着小她三四岁的芦花。这芦花从小被大人宠惯了,看不起大姨家的两个姐姐,老觉的她们身上有股子洗不净的湖水味。不过大柱子比她小得多,再说三姨又不太爱待见她,所以她反而偏心于大柱子而欺负大姨家的两姐姐。春兰大点儿,事也懂的多,知道俯就芦花,可秋兰不吃她这一套,这不两个小姐妹就打了起来。那四枝城里来的花朵朵,听不太懂她们在吵什么,就是觉得她们吵架的声音很好听,就也好奇地跟着看热闹。
“娘,……”小芦花是恶人先告状,“秋姐姐说他爹回家了,她巴瞎话,我说你根本就没爹,你爹早死了,我又没说别的,她就打我了,不信你问春姐姐。”
大人们都向秋兰看去,小秋兰不服气的说:“我就打你,谁叫你的嘴胡咧咧了,你才没爹呢!俺爹是来家了,就是俺娘不让说,你不信你问问你大姨,我又不是因着你没爹在眼热你。”
大家的眼睛都看着巩李氏,她故意板下脸来说:“你们这群要帐的,都给我出去,别跑了远了,一会儿就开席。”孩子们连个说法也没讨得,就又被哄了出来。巩李氏看着两妹子疑惑的表情,知道她们在等她的下语。
“你姐夫是回来了,我还没来及说呢?”她说给妹妹们听。“孩子她爹没有死,他这些年干了八路啊,和日本人打了这好多年的帐,是上个月回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们见见他,这么多年了,都忘了他长的什么样子了。”两妹妹急急地在埋怨姐姐。虽然说姐夫不便与小姨见面,可姐夫出走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天降大喜,大姐有福,这么多年没有白等,上天还了一个活的大姐夫回来,这么大喜的事,亏大姐竟憋住没说出来。
巩李氏说:“你姐夫他又走了,就在家待了一个时辰,和我们说了说他的情况。因为部队要南下,还要去打仗。”
“你咋这么傻呢,姐。”李二姐说巩李氏:“你不能再放他走了!”
巩李氏说:“他现在是队伍上的人,自己的身子个人为不了主啊,他还要我也参加妇救会,那样才能进步。我听他说得也对,为了让他安心的走,我就答应了,现在姐姐也是干部了。”巩李氏说到这里,有些羞涩看了看她的妹妹们。
赵李氏首先笑了起来。笑嘻嘻地说:“姐姐也是村干部了~~”
巩李氏说:“我们都应该要进步的,你姐夫的话说的没错。他是在外的人,看到的事多着呢!你不用笑的,他还能有误我的话吗?”
赵李氏不再理睬巩李氏的话,转过身子问李二姐:“你们家大姑娘和二姑娘为什么同时回来了,她们不是不回乌河的吗?”
李二姐推了她妹妹一把,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说的,这是人家的家啊,人家是姑奶奶,还能不回来了?是前些年打仗打的,现在都这么好的世道了,人家还不回娘家看看?”
巩李氏听她们说这些,就也插嘴问:“这大姑娘长的可真俊啊,以前在家里没见过她,光听人说了,高家的大姑奶奶长的是副娘娘像,看来真是不假。”
李二姐说:“是啊,她比你还要大些,再说她未出阁时根本就不出大门,十六岁就嫁了济南府。虽说是住在一个镇子上,可并不认识的。你看那二姑娘,我进高家门时,她就走了,也有七八年了。我是第一次见她。你看她长得比她大姑娘还要耐看!虽说没有大姑娘身上那份富贵气息,可她有种让人不易亲近的自傲,她的这种面容不是任何人拿样子能做出来的。看起来二姑娘没有大姑娘温厚良善,二姑娘给人的感觉就是象什么也不在她的眼里。她本来是长得很好看的,可这样一来,就不叫人觉的有亲近感,只有敬畏。高大爷说,在省城的教会学校读书的学生就那样,都是那些洋书给惯的。”
巩李氏好象是想起了个话题,就问妹妹:“二姑娘也嫁人了?”
“没有,”李二姐回答:“她今天可能是十八岁吧,读洋书的学生嫁得都晚,这是大娘说的。”
高振普的大女儿高无梦,大年初一生的,人人说是娘娘命。高振普不敢给她取名元春,怕名字太娇贵了反而不好养,真要象贾宝玉的姐姐贾元春那样红颜薄命,高振普倒不大希望女儿大富大贵,但盼着长女聪慧优雅,知书达理,象历代才女那样博览群书,才华出众。所以给长女取名无梦。
二百多年前,乌河出一才女名为于桂秀,自号无梦女士,人称于才女,家学渊源深厚,善长诗词文章,教授有方。桂秀十六时,在父母主持下嫁给淄川贾家村的张廷叙。花烛之夜,众人慕才女之名,闹新房立逼作诗。桂秀当即作《洞房诗》绝句一首:“劝君莫要苦相扰,百岁良缘在今宵。织女河边停梭立,但等牛郎渡鹊桥。”桂秀比夫君长六岁,时常指导夫君课业,常代作文章,先生以为是廷玉所作,惊其进益,当即面试,则文理不通。后得知是内房之手笔,知有更好的先生在此,辞馆而去,公公命儿媳为师。就这样,二人里房为夫妻,外房是师生。几年后夫君县府考中秀才,众人都叹桂秀之德。廷叙渐对妻子教诲反感,直至反目。桂秀一气之下回到乌河娘家,此后无再合镜之意。桂秀回归娘家后,设塾教授娘家子侄,也有四方学生慕名求学。中举和选为贡生的不计其数,才女之名誉满乡里。高振普取无梦为长女名,就是希望长女能成为桂秀那样的才女。民国二十年,苗亲家回乡祭祖,联合自己共同修建了乌河大桥,为乌河镇一大幸事。也就在那时,高苗两家订结了秦晋之好。
高无梦自从嫁进婆家后是第一次回娘家乌河,走时还是个没长开的花蕾,现在己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要不是战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这么多年不回娘家的。虽说夫家的老家也是乌河,但每当有祭祠什么的家事,都是家里的男人们回来。后来,时局变了,家里的大部分资财都迁到了海外,只有部分产业留下惨淡经营。能干的男人们都出去打点新的生意门路,家里一个大摊子都落在她的身上。父亲几次写信要她回家看看。时局如果安定下来,很是应该见一下爹娘。有时,高无梦就觉的自己是那贾元春,怨恨父亲贪恋富贵,将自己嫁与这深宅大院。好在夫家人对她很好,再加上这些年由小妹相伴,这才消减了部分思乡之情。孩子们都大了些,因是女孩吧,都没有资格随长辈回乡祭祖,所以四个女儿都不知道在乌河还有她们的姥娘姥爷。现小妹己大学毕业,也要回家商量去国外读书的问题,这才有了高家大小姑娘的乌河之行。正好遇上家里的女佣梳头之事,于是两姐妹也都给李二姐送了份厚礼。
高振普待李二姐真是象自家闺女,为了将二姐的梳头仪式办体面一些,高振普利用自己的面子请来了镇上有名望的人,加上自己的两个女儿,还有二姐的两姐妹,再就是镇上那些媒婆,整摆了五桌酒。又特意请来的锦秋湖的名厨来掌勺,其重视程度不亚于人家正式的嫁女。早年间,高氏夫妇曾打算在李二姐找到合适人家后,送她几亩田产和一家旺辅,毕竟这么多年了,在高家无怨地做到现在,况且还有当年的拖累之过。可是这孩子竟寻不到一家合适的人家,她想永远留在高家就留下吧,就权当是多生养了个女儿。
李二姐今天穿的是赵李氏送的那身红嫁衣,她就象一个真正的新娘子那样,非常安静坐在镜椅子上,等着想象中的花轿来娶她。她略施粉黛,,二十五岁了,虽然面皮依然细腻,但没有了少时那份明媚。是啊,如今的她早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巩李氏拿着木梳立在二妹的后面,赵李氏手托长盘,上面放着盘发的发套和发卡.。两姐妹想尽力从脸上挤出些笑容,可谁也笑不出来。
“各位乡邻,请大家来就是为了给二姐做个见证。从今天以后。李二姐就是嫁过的人了。这我不说大家都明白,梳头自嫁也是先人所创,咱乌河镇也不是李二姐一人这样,请大家帮着传颂一下。好了,别的我就不说了,学校里我还有事,各位尽管吃好,就是给我高振普最大的面子,呵呵。”
高振普说完这些,就走开了,因为他明白眼下梳头就要开始了,三姐妹肯定要哭泣,他一个男长辈在场有些不妥,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李二姐长发及腰,乌黑油亮。巩李氏未曾梳头先落泪。
“第一梳梳到头顶上,自嫁女你快快乐乐做嫁娘。
第二梳梳到腰身上,自嫁女你身子硬实财运来。
第三梳梳到脚后跟,自嫁女你永远都是二十五。
第四梳梳到地底下,自嫁女你要永保女儿身。
第五梳梳到二门里,自嫁女以后凡事多要靠自己。
第六梳梳到天井里,自嫁女晚开门来早闭户
第七梳梳到上马石,自嫁女收个义子做宰相
第八梳梳到大门外,自嫁女收个义女做夫人
第九梳梳到大街上,自嫁女公义待人睦乡里,
第十梳梳到乌河岸,自嫁女不忘鲁姑恩和情。“
巩李氏说完了这些老篇章,就开始给妹妹盘头了,从此李二姐就真正向世人宣布自己己经嫁出。
下午,是梳头的最后一部分,自嫁女要到鲁姑庙拜见鲁神大姑,就相当于新嫁娘回门。高振普要人套了两辆车装下这一大帮子人棗李家三姐妹,高家二姐妹,巩李氏的两个女儿春秋二兰,李二姐的女儿小芦花,赵李氏的大柱子,还有高家长门长孙慧儿,还有高无梦的四个女儿.。
路上二姑娘说她姐姐:“父亲不让我再到国外求学,说女孩子读完大学己经学问够了。没想到父亲一向开明,现在竟保守起来了,也讲究起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与他多年的希冀己背道而驰了。”
大姑娘不同意妹妹的说法:“我们该理解父亲才是,他只是不想咱们再在外漂荡了,想身边能有儿女在照应。父母年纪确实大了,以前我竟从未认识到父亲也会老,无论我们在外如何,父亲都是我们坚强的后盾。每遇困难,想到乌河,想到父亲那样就会心里安踏。我看父亲不许你到外求学,也不全是因为想我们做儿女的,看父亲的情况,好象财力不允似的,处处里算计着生活,好象明天家里要断粮米一样。我不明白,难道家里的收益没有一点儿进展?虽说这些年有些事,还有你和你两个哥哥的学费,但家里的境况也不至于如此。”
大姐说到这里,高婕妤插嘴说道:“父亲倒是说过财力方面的问题。这些年来为了办好女中,己将大半的资产奉献出来了。为了维持女中的支出,乡下的田产己卖了出去,留下的也很难收取租粮。如今乡民都搞减租减息,不会有多少收成交还给地主的。实际上现在的地是他们在白种,好在父亲一向不是贪财之人,也不再计较。父亲最为伤心的是什么“说理”运动。硬是从仓里清去粮食4500石。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为此父亲不许母亲心痛。我不想说这里面的对与错,只是不忍父母伤心。我们家人都是不小气吝啬。父亲主要是因为这个才不许我到国外求学。”
“要是财力方面的问题。我可以资助你的,毕竟现在家族里的产业在我手里掌管,我有一定的支配能力。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父母在,不远游’这样的古训。在为人子女方面,我们己愧对父母了,不要再为了自己的前途打算,让父母少却许多天伧之乐。”
“姐姐,父亲不希望我再次离开,虽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主要是他想要我回来接管女中。女中是父亲的心血,他觉得自己老了,学里的事根本应付不过来。有些先生欺父亲良善,哄抬聘金。刚才说了,家里己经支付不起太多的钱财来维持。父亲愿意回到乌河,将女中的担子挑起来。还希望我从省城请回几位先生。顶起女中教员的大旗。”
“是这样啊,父亲没有与我说起,我不知道女中会是这样的。我可以送女中一笔捐助的,以苗氏家族的名义。苗氏一向是致力于家乡教育的,这个我可以做主的。”
“不行的,这种话我对父亲说过,他不会要你的钱,所以我决定回乌河帮父亲管理女中。本来在没回来之前,我还没有下这个决心。回来后见到李二姐的情况,才使我感到父亲致力于女子教育的正确。现在建立民国己三十年了,可是人们的思维还是停留在清末年代,思想的陈腐,行为上的愚昧,没有自我的女性命运。姐姐,你知道吗,我看到李二姐这样做,我是多么的心痛,为什么女人的命这么苦呢?为什么要作贱自己?可怜的姐妹。只有教育,才能真正地从实质上解放女性。我记得以前读过一本外国杂志,说一个国家只有尊重女性才能得救,因为女性是国家的母亲,母亲的素质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当时没有太往深处想,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不过虽然我和父亲办女校的宗旨是一样的,但初衷不同,父亲是为了办教育而办,而我回乌河主要是将我所学所知,用于提高乌河女性自身的行为修养上。你也看到那芦花了,大家都说她象小时的我,我也倒是喜欢她,但是这个孩子要是没有好的教育环境会误了她的终生的。现在看来我们两姐妹好象都比李氏三女优秀,其实不然,这是因为不同的环境造就成了不同的人格,这李氏三女不比我们差,只是我们有幸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境,而她们却是卖豆腐的女儿。这是从根本上的差别。现在小芦花还小,行为举止还没定性,好好雕塑定是块精华之玉,不会差于你的四位小姐。我要让芦花成为第二个高婕妤。不~~我不算什么,要叫她成为第二个无梦女士。”
高二姑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大姑娘仔细听来,慢慢品味,妹妹说的话自有她的道理,人一生中能真正干些自己喜欢的事,那不也是幸福吗?何必非要锦衣玉食,车马随从。象父亲那样,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人生。
她说:“那你要是回来了,你的终身问题……你己经十八岁了,难道你想做老姑娘不成?别忘了做学问的女子婚姻大多是不美满的,不是姐姐不给你祝福,我也是实话实说。虽说我们都是信基督的,但是一些事古人都有定论的,不然也就不会有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来了。你知道姐姐也是反对这种说法的,这是对女性的蔑视。”
高婕妤说:“姐姐,对这个话题我不知如何说才好,我对婚姻没有什么想头,从不想这事。在学校时,一些同学都在谈恋爱,交男朋友,她们说我是乡巴佬,叫我乌河仙女。我并不是反对别人做人家喜欢做的事,我只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我只想多读点书,懂些不明白的事。我老是觉得自己是个小镇子上出来的孩子,我所想所做应对得起对我寄于厚望的乌河,对得起年事己高的二老双亲。所以这次父亲希望我能回到乌河,我没有理由不答应,我本是乌河女儿。”
妹妹说的句句是理,姐姐无梦只有点头称是。这样也好,那两兄弟也都在外,家里没个人顶立门户也实在不行。毕竟二老是真的年纪大了,小妹虽然是女流之辈,但举止行为不次于须眉男儿。她想到这里对小妹说道:“我别的帮不上你,但你要是财力方面还是紧手的话,我可以资助,”
“好的,小妹要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我不想老是将学校办成受资助的形象。教育不该老是投入没有回报的,那样不管谁办都最终会走向衰退。教育应该有不亚于其它商号的大回报。国外的教育都是走得产业化的路子,我们女中要向发展,必须要借鉴国外的办学方式,不然你无论多大的财团也会被吃尽的。”
鲁姑庙座落于乌河镇西角,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前院供奉着鲁姑的神像,后院为几个守庙的尼姑。鲁神大姑的塑像立在正中,上面披着大红的锦织袍子。李二姐一行分别跪在塑像下首。孩子们看大人那样,都觉惊异,也装模作样地跪在后面。高无梦的四千金在相互探寻着。
一个说:“这是谁啊,是观音菩萨吗?可她手里没有净水瓶啊?
再一个说:“这是圣母马利亚,我知道的。”
又一个不同意她的说法,就大声反驳道:“你笨啊!圣母马利亚在中国没有,中国只有观音菩萨有女人外形。你不懂就不要在这儿装懂。”
最后一个说:“这是母亲的女先人。要不母亲和小姨妈能来拜祭她吗?”
听她们这么吵来吵去的,一边的小芦花生了气,她用低低的声音嘲笑和威胁她们:“笨蛋,四个笨蛋,这是鲁神大姑,你不懂你娘也不懂吗?也不早教教你,跑这儿来丢人现眼。再说傻话,叫鲁神大姑割了你们的舌头,”
四千金中的老大听得出芦花的口气很不友好。自从她们回到老家来后,这个女佣的女儿就对她们很不友好,倒好象她才是家里的主人一样。她们好心好意和她一起玩,送她漂亮的布娃娃,可她连句谢话也没有,更别说对主人家小姐鞠躬了。现在她又在这么多人面前污辱自己和妹妹们,还说出些污秽之语。
她回道:“你这个女佣的孩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主人小姐如此对话,这就是姥姥姥爷说的乌河才女,我看你算了吧,实在是好笑!”
赵李氏回过头来狠狠的看了一眼芦花,小芦花就不敢再回声了,这孩子自小怕三姨。但她却把被三姨瞪眼这笔帐记在主人小姐的头上。
大人们没有再去理会小孩子的争吵,她在向心中的女神,发出心底最迫切的祈求。
巩李氏:鲁姑,我李氏女又一次的求你了,希望你好好看护着我的二妹,不要让歹人算计她。求你保佑我男人早日归来,我不要他做什么官,只要他平安回来,帮我在湖里打鱼种藕,养鸭收苇。我还要给他生儿子呢。您再不让他回来,我就会生不出儿子,我己经快三十了,请您看在我一直在给您上香的份上,一定要佑她平安回来,不要保佑他做什么大干部――
李二姐:鲁姑,你的孩子终于出嫁了,您不再用她费神了,她得你的恩泽己经够多的了,孩子不再敢向您祈求什么了,对于您的恩泽我李氏女将永记心中。但我的一双儿女还是要托大姑相助的,让慧儿脑子灵光起来,让芦花这孩子收敛一下要强的性格。最后请您帮我寻找个好的男人,让有个人好的男人能关心我,呵护我,因为孩子是女人啊!我己经过了太久的单身,我不是非要自嫁的,我不想苦自己,这些话只有对大姑您才能说得出口,因为我知道对大姑说了是不会笑我的。请您帮忙啊!
赵李氏:鲁姑,别以为我不常给你上香是不敬你,不是的,我虽然有时会说些不敬的话,可在我的心里,我是尊重鲁姑的,不仅仅是因为你曾为众百姓担当过苦难。我最服的是每次求你你都能帮助我们,你从不计较我给你上没上过香。我再求你一次,要是这次也灵验的话,我以后就会忠诚给你上香。保佑我二姐永守女儿身,不要让邪恶再次入侵。她太弱了,再也经不起什么打击了,要是我们三姐妹还有什么过错的话,那都算在我的头上吧,我身体壮,想的开,没有我理不开的头绪,只是托你告诉各路仙家不要将灾难降在我的两个姐姐身上了。最后我请大姑保佑大柱子他爹身体好起来,不要再生什么病了,因为我还要再给老赵家多生几个孩子,大柱子他爹老在生病,你让我们怎么生孩子啊?保佑我的大柱子健康成长吧。
大姑娘:大姑,虽然孩子这些年在他乡,但从不敢忘记大姑对我们女人的恩德,虽然孩子信的是洋教基督,但孩子的心依然在乌河,孩子的肉身还是要靠乌河水的滋养。感谢鲁姑,感谢你带给所有的乌河女儿的福缘。
二姑娘:鲁姑,我虽然从心里不信你的存在,但当我跪在你的面前时,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信你的,你是真正存在的。但这尊塑像的你不是真的你,真的你是活在众乌河女儿心中。你放心,高婕妤虽然不是很信,但我也会象您那样为乌河的众百姓担当苦难的。
十一
高振普的预感就要应验了。
高家老二从国民党的队伍上逃了回来。这事除了高家人,乌河镇上没人知道。当然女佣李二姐不知道,她毕竟不是高家的人。高振普开始以为儿子弃暗投明、顺应天意,心里不免高兴,几次要他到新政府通报一下,趁着年轻再寻个差事。老大暂时是不回来了,说是跟随旧政府去了台湾。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个是天崖海角啊!那蒋介石自己收不住江山,为什么要带走人家的儿子?儿子是读书人,不管是那家坐江山,都要用读书人帮衬着治理天下,儿子完全可以不走的,一定是被逼走的。想起自己当年“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家教,没想到儿子们文治武略都学好了,反而成了累身的家当。本想他们能够光祖耀宗,今日竟成了生离死别的祸根。高振普大半辈子以来,都自以为计高一人,可现在想起来,竟从没有做出过一桩光彩之事。想到这些,己经六十岁的高振普对自己的大半生怀疑起来,自己的人生是成功的吗?看着高高大大的二儿子,高振普实在不舍得将儿子交给新政府去处理,他不敢断定共产党的政府会怎么发落他的儿子,毕竟国共两党是几十年的仇敌。当然这些不是因为他们高氏父子,这世上就是从没有过高家父子,也会有这中华民族几十年的灾难。无论高家在乌河镇是再怎么显赫的名门望族,也不过是历史潮流中的一滴水,流过去了不会再有什么痕迹。但就是这历史长河翻滚,却淹没了多少人的命运,他们微小的生命无法阻挡命运之剑无情地砍向他们的头颅。
“父亲,你放心。我哥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顶多就是个三五年的时间。国民政府只是暂时的流亡海外,一但条件成熟,国民政府就回来。本来我也该走的,主要是因为大哥己经走了,我不能再离开了,二老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们的前程,从没有在二老跟前尽过孝。‘父母在,不远游’,我们哥俩这儿子做的不合格。父亲,请原谅孩儿这些年的不孝。”老二对着父母说起自己的事,劝说父亲不要逼自己去向共主党的政府自首。高振普虽说是个明白事理的乡绅,知道“俊鸟站高枝,良臣事明主”的道理,但在儿子的解说下,他还是相信了儿子。这就为自己日后的杀身大祸埋下了伏笔。
但在这件事上,二姑娘婕妤的看法跟他们不同,她努力的劝说着哥哥去向新政府自首。在她这个己经二十二岁的女孩子看来,今天的新政府才是真正的为民众的,所以才有着民众的拥戴,是一定能够坐住江山;蒋氏政权己成昨日黄花,一去不复返。之所以还在残喘,那是因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所留下的潜伏人员,早早晚晚会全给共产党给收缴的。她相信政府有这个能力,要不然单凭小米加步枪是赶不走强大的国民政府的,因为在新政府的身后,有着强大的民众,谁从精神上征服了民众,谁才能治理国家。
自从三年前婕妤姑娘从济南回来后,就一直在致力于乌河的教育上。父亲老了,家里的田产也早己化分了。虽然如此,家里的成份还是大地主。高家不是地主,别人家是没有资历格做的。对于这些,婕妤姑娘也倒没有什么异议,要是知道日后自己家的大地方身份会给后人带来如此的灾难,当年划成份婕妤会努力改变的。因为一些事情看来好象是很大,但所有的事情都是事在人为。有着父亲开明的态度,有着乌河百姓对高家的好感,再有自己所作所为和乌河镇有名的女才子,深得新政府的重用,事情会所改变的。她从没有想到一个地主的身份,会对后代的人生造成如此的影响。今天在二哥这件事上,婕妤尽力说服父兄,让父兄相信自己的洞察,不要再为那个旧政府卖命,认清当前的形势,向政府靠近,交待自己回乌河的目的,争取获得凉解,并得到政府的重用,真正用自己的学识和才华为家乡的建设服务,象父亲那样终生做个对家乡谋福利的人。
“二哥,因于我对政府的观察,共产党才是真正为人民的,就象歌里唱的那样,‘没有共主党就没有新中国’。你主要是深受国民党的教育,才有你这固定的思维。你的看法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二哥,请你听信小妹的话,妹子不会误你,这不是在政府的公堂上,这是在咱在自己的家里,我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请你一定要相信新政府,只要你真心的去坦白交待,并讲出你来乌河的目的,相信政府会对你宽大的。现在政府正在用人之时,象二哥这样的人才,政府不会亏待咱们的。”婕妤这样对二哥说。
二哥说:“妹,不是为哥不听你的话,也不要以为你真是计高一人。你毕竟年轻,有些事你不明白的,不是为哥不想坦诚,只是我己走的太远,不可能再回头了。也不是我非要坚持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相信这些老古训。但国民党和共产党打得年代太长了,他们之间的宿缘是不可能结清的,我们这些人就只能成为他们的殉葬品了。没有办法,即然当年选择了这一行,只有蒙着眼走下去,走到哪步算那步。一但政府能打回来,哥哥也算是有功之臣了,所以请别再提让我现身的话,是我的亲人就帮助我。”
高振普看一双儿女谁也不能说服谁,就只好说:“婕妤你也不要再劝你二哥了,他多年行伍在外,遇事自有他自己的路数,我们家里人还是不要干予为好。说的太多了,也乱了他的方寸。人不管什么时间还是多长点心眼为好,遇事多留一条后路。你毕竟年轻,又大多是在学房里度过,念的还是洋人办的教会学堂,你的思想有些外国人的狂热和偏激,也有着你们这个年龄人幼稚和单纯。不要以为从小大家都夸你聪明,有才智,就以为自己的看法正确。不要以为父亲苛刻,十多年来,我总以为你有你大姐照顾你,加上你自己的聪慧。能够出理好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你总归是女孩子,所以为父对你要求不是很严。但今天在你二哥这个话题上,你做为女孩子还是尽量少言为好。对于新政府我们又不是不支持,也不是不拥护,一切我们也只有尽力做好就是了。别忘了你的大哥还在国民党那边,难道你不想你大哥早日回家来?”
“父亲――”婕妤本来觉得自己有许多理由能说服他们,但望着父亲那己经苍桑的脸,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不敢再说政府刚刚颁发的条令,发现潜伏下来的旧有人员,一定要检举揭发,并劝其自首,不得窝藏和包庇。她明白二哥是个很重要的人物,他曾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少校,受过正规军事院校教育。二哥的资历在乌河镇是人人皆知的,在新政府的人事档案上是有一重笔的,家里有个二哥在窝藏着,等于家里埋上一颗大炸弹,虽时可能会爆炸,它爆炸之时,就是全家人粉身碎骨之日。前面明明是火坑,我们全家为什么还要往下跳?为什么不悬崖勒马?想到这些,婕妤还是要努力说服父兄。
“婕妤看来,共产党能成为执政党,会组建一个好政府。虽然现在看起来它非常不健全,因为毕竟是刚刚重建。二哥受旧的教育太深,对共产党有着他旧思想的偏见,但父亲你是看着乌河一步步变化的,你说有那一任政府是真心眷顾民众的?早年间的满清王朝,后来的国民政府,还有当年的小日本,还有乱时的二十四旅,那一方土地不是鱼肉乡民?只有共主党才是为民众的,一叶知秋,不说全国,单从我们乌河镇看来,民众对新政府的拥戴,难道不能说服你们吗?”
高振普重重的叹了口气,慈爱地望着一双儿女,悠悠道来:“为父己经老了,路就你们自己走吧,我不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你们。我一生虽说无大成就,但我有你们四个儿女。虽说祖上家财我没有守住,几十年来风风雨雨,我们全家人都平安过来。现在与你大哥天各一方,不会有多少日子的,我们一家会相见的。就象当年你老大住在京里,老二在队伍上,你随你大姐住在济南,你大嫂又难产死了,留下刚刚出生的慧儿,你们知道那时我和你娘是怎么过来的?还要时时提防着土匪来纠缠。那些分别的日子都过来,现在呢,甭管如何好歹你们两个在我身边了。现在和平了,你大姐只要想家了,也能随时加回来看看。我也没有什么遗撼,你们都是成人了,都有能力分辩世事的是非,所以对于你二哥的事,我们由他去吧。不论什么事,也不能看死了,国家的事也是那样,不要以为共产党现在坐了天下,就真能坐得住。说不定那天国民党能够回来,毕竟国民党才是正宗的执政党,人要时时记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能自己将自己的路给堵了。”
“妹,我的话你可以不听,总以为我是受国民党教育太深,对共产党怀有偏见,在这一点上我承认,我是对共产党执政有偏见,这没有办法。几十年来我所受的教育,使我无法认同共产党的做法。我不是非要这要的,实在是很难说服自己。但是父亲的话你总该听吧,父亲了是饱经苍桑几十年了,福也享过,罪也受过,父亲的话对我们兄妹来可以说是真言。在哥哥问题上,请妹不要再逼我了,要是你再逼我去自首,那你就干脆杀了我吧,要不你就直接报案,去你所信奉的那个党那里获取功名吧。”老二用这样的话来堵婕妤的嘴。
听到二哥的话,婕妤不好再说什么了?话己经说到这个份上,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声音发瑟:“父亲――二哥――你们不该这么认为我的,我会这么对我的一奶同胞?不管怎么样,我的心也是象着你们的,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我就是再怎么尊重新政府,热爱他,但你们是我的亲人,那是另一回事。我宁可没有一切,也不能没有骨肉亲情。放心,无论何时何地,天底下只有你们――我的亲人对我是最重要的……”
李二姐还是象先前那样看护着高家的孙子。这孩子就象他的亲生的儿子,和芦花一起长大,虽说是在读书方面不象芦花那样有才气,但这孩子自小心地良善,待人厚道,只是不象高家的子孙,说话做事毫无祖上之风,倒有些象是自己小门小户家的孩子。看来真的是改换了门户,越发这样,二姐也就越发痛爱这个孩子。高家夫妇不大喜爱自己的亲孙子,倒是对芦花痛爱有加,十二岁的小芦花就象当年的二姑娘婕妤才智超群,在同龄的女娃中,小芦花才气早己到了共识。
在李二姐的潜意识里有个想法,等有一天这两个孩子长大了,高大爷会给芦花做主,要鲁花和慧儿成亲的,那自己的孩子终于能有了个正式的名份了,真正成了高家人,自己也可给女儿个交待了,娘儿俩个不再象那无坟鬼,灵魂无处回归,自己就是死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所以李二姐一是拿慧儿当儿子养,也是做女婿待的,这话她一直对女儿暗示过。因为十二岁的女儿也己经懂事了,略知一些男女之事,嘱咐她和慧哥哥离的远一点儿,不要再和小时那样不分彼此了,要是还是那样不分你我的,怕等那天宣布两人的事,孩子们有点不适应。毕竟他们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妹,冷不丁的要他们做未婚小两口,还不将他们捌扭死?所以为了避免日后的尴尬,李二姐多次暗示女儿。
“芦花,不要再对哥哥呵来呵去的。慧儿总不是亲哥哥的,他是高家的孙子,算起来也是我们的主子,你该对他尊重才是,要不会坏了规距,那就是娘的错了。咱娘俩寄居高家这么多年,不能叫人挑了刺。”
芦花回娘道:“我知道了,咱们是佣人,我是佣人的女儿,也是他们家的家生丫头。娘啊,你就会说这样的话,你什么时间能真正叫自己站起来啊?难道你不明白现在早己换了世界,党和政府给咱分了房子,咱住的房子不是他高家的了,是咱自家的。新中国就是叫穷人当家作主人,我们娘儿俩不是谁家的老妈子丫头,咱是独立的自主的。娘啊,这可都是政府的人说的。”
“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能这么说。咱到啥时候也不能忘了高家的大恩大德。要不是当年高家收留我们娘俩,那今天就不会有你了。以前要不是你高爷爷办的女校,你又哪能学这么多学问、知道这么多的事!念书是为了知理,可你呢――――”
“不是这样啊,爷爷和奶奶对我好,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喜欢我,并不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主人。就象哥哥那样,你待他象亲生的儿子,不是因为他是主人,而是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是我的亲哥哥――”
“我是说不过你,但自古的事总有个先后,不论世界如何的变,高家永远是高家。”李二姐说,说实话在三十多岁的岁月中,对高家永远是敬畏和尊重的,对高家的这份感情不仅仅高家当年收留了她,主要是高家近百多年来在乌河镇威望,不管高家在今后会遇到什么事,都会逢凶化吉。
芦花关于这个话题,和母亲争执过好几次,可不管如何向母亲解释,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再也没有了老爷下人了,可母亲就是听不明白。看来旧思想在母亲的脑海里己根深蒂固,母亲是旧时代的殉葬品。看人家婕妤姑姑,那才真是新女性。大人们说,婕妤姑姑曾是镇上的才女,只因过去的年景兵荒马乱的,怕遭土匪劫了,才去济南城里投靠亲友。十多年一直在外,曾记的小时候姑姑回来过,可那时还小,不大记事,所以关于婕妤姑姑的事,还大多是从高家的爷爷奶奶口里听说的。只因听得多了,小芦花脑海里的婕妤姑姑早就有了立体形象,婕妤姑姑几岁写诗,相貌出众,超凡脱俗……
十二
建国第一年的春天来的晚了些。虽然清明节快要到了,但柳树还没有吐绿的迹象,人们还没有脱掉厚棉衣,乌河水还是一如既往地流淌。一切似乎还是像以前迟来的春天那样习以为常,可人们的心情跟以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就像春天的乌河挣脱了冬天的束缚,夹带破碎的冰凌和衰草残苇搅动着河上的气氛,远远离去……
天色已晚,李二姐拥着女儿睡着了,儿子慧儿也睡在一边。等到夜深,更是万籁寂静,只听到乌河的水奔流拍岸的声音。偶而不知谁家的狗在咬。
忽然,门被撞开了。“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声音!”
多年的风雨己养成了处惊不变的性格,她怕惊起两个熟睡的孩子,就起来披上衣服,镇定地看着破门而入的人。
来人是高家夫妇。
高振普脸色苍白,高大娘在全身发抖。
“二姐,我有事要托负你,这事只有靠你了!”高振普说。他急急的,好象没有多少时间似的,他老婆只是紧靠着他,上下牙在打颤。“我家要出大事了!我要过这一劫,要是过不去,这个家就托负你了,请你不要推辞。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没有拿你当过下人,自从当年你助我逃出匪窝,我一直是拿你当女儿待的,我知道我家每遇大事,必有你的帮助才能度过关口。今次还是得依仗于你。”
“你说吧,大爷,高家就是我的家,十多年前一进这个门时,我就这样决定了,家里有事,我也要担一份子的。”
“这个给你――”高振普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布小包,用异常冷竣的口语说:“你永远也不要看,你也不用知道是什么。今天我要是过了这个关,你再还给我们,要是没有了我们,请暂且保管,等合适的机会把它交给婕妤。记住,一定要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交还给她!”
高振普一下子跪在李二姐的脚下,把李氏女一下子惊呆了。
“我要是有什么事,请你照顾你大娘,还有婕妤。婕妤自小是个只会读书、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没有别人的照顾,她活不下去。”
他老婆只是在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李二姐扶着她,因为她的身子己经站不直,随时会倒下去。高振普在继续说。
“记住我交给你的这个包,一定要保存好。不要打开。等时机到了,交给婕妤,一切会明白的。一定要照顾好婕妤,这个家就拜托你了,我将终生感激你――”李二姐还想再说什么,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房间里进来了许多人,将高家夫妇架了起来就带走了。这一切都象事先演习好了似的,没有过多的话语,只有沉闷的几句话棗
“在这呢!”
“没错,带走!”
“再找?”
他们在找什么、他们是什么人?是土匪吗?不像。这些人都穿着深黑的衣服,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李二姐想问明白,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全身不住的在颤抖。有人来到她的跟前狠狠地看了一眼,闷闷地说了句:“不是。”又看看了两个孩子,这时有人说:“不许伤害无辜。”
来人走了,前后没有一袋烟的工夫,可李二姐觉得就像过了一生,两个孩子还在睡着,刚才的一切没有惊觉。她亲眼看着高氏夫妇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这一切又好象是过去的事。当年在匪窝里,她就见到过几次被五花大绑的人,可能刚才的一切是在做梦,好多年没有做恶梦了,一定是。可手里着那个油布包,是刚才高大爷亲手交给他的,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忽然二姐感觉有种温热的稀液从自己的下身流过,是吓得。
一切又安静下来,象一个时辰以前那样,两个孩子依然睡的很熟,没有醒来的迹象,周围象停止了运转,狗也不再叫了,河水了似乎慢了下来,因为没有了浪花声息传来。“二姑娘呢?”
李二姐猛不丁打了个吱愣,家里还有二姑娘在呢。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吗?她是不是也会被五花大绑遭了坏人的劫?这刚才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绑走高家人,二姑娘在哪里?
李二姐想到这里,慌张张穿好衣服。刚才事情太急,没顾得上自己仅穿小衣。自己刚才只穿了小衣在人面前立着,如果他们绑架了两个孩子和二姑娘,那自己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她穿好衣服下了炕,轻轻关好房门。过去自己一直是住在后院的小套间里。后来,政府就将前院的大三间分给了她,这本来是慧儿他亲娘活着时住的房子,一直空着,李二姐她们住了进来,空落的大房子才有了生气。二姑娘婕妤从省城回来后,为清静就搬进了小套间里,李二姐颠着她那双小脚来到了她住过十多年的小院。
她看到了二姑娘婕妤。
她在灯下看着一本书。
油灯昏暗,将二姑娘的面容映得惨白,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眼睛直盯着书上的字,对外面李二姐的急呼毫无反映。走近了的李二姐看到二姑娘的样子,猛不丁想起了小时候听人讲过故事中的女鬼。
她的样子象无丝毫生息的尸身,象从阴间返回的女鬼。
“二姐。你还是回去睡吧,看好慧儿和芦花,去吧――”
二姑娘还会说话啊,这下李二姐也就放心了,她总以为她被吓坏了,她毕竟是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孩子啊。虽然自小在外长大,可那也是千万般的呵护着长起来的,真正的惊吓和紧张她没有经受过。李二姐觉的保护二姑娘就是自己的责任,虽然平日里自己对她也是万般的尊重,但今天自己受高家夫妇所托,就要向保护慧儿那样,看护好婕妤。更别说二姑娘平日里对芦花的看顾,再说二姑娘平日里不是吃苦受累的那号人。
“二姑娘,你知道了吗?”李二姐问道。
“我知道的,这是冲我二哥来的,前些日子我二哥从外面回来了,只因他早年在国民党的队伍上呆过,所以政府要找他去问话。可他们不知道,二哥根本就没在家里,他们不信,才带走爹娘的。不过你放心,政府是讲道理的,不会和我爹娘过不去的,明天他们就会回来的。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二哥也不是什么大坏蛋,只是当年投军有误,不牵带家里。”高婕妤这番话与其说是解说给李二姐,倒不如说是她在自己安慰自己。
李二姐听她这么说,一颗心也放下来了。只要你没事就好,不过你说的话我一点儿也听不明白,她在心里对二姑娘说。
“姑娘,那明天呢?”李二姐试探着问,她想向请示下步怎么做。看今天晚上那些人黑虎虎、阴沉沉的表情,二姑娘觉的事情没有二姑娘说的那么简单。但到底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想象不出来。想起高大爷交给自己的黑油布时的郑重表情,李二姐就觉的自己肩上担子好重,对于高家的嘱托,她不敢不负啊!
高婕妤看二姐那忐忑不安的样子,竟对她有些可怜起来,她在心里道,二姐毕竟是名村妇啊,她需要心智。女性的所需要的心智靠的是教育,自小时自己就立志提高妇女的文化水平,看来自己的立志是正确的,这次回到家乡,投身于家乡的教育是无憾的。
“明天我爹娘就会回来的,我敢肯定,因为我相信政府――”
高婕妤安慰她道:“我们明天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还是到学里教课。芦花是念书的好苗子,无论如何要叫她念下去。好在现在读书不象过去花好多钱,现在的政府多好啊!出钱要穷人的孩子上学读书,你不想让女儿上学都不行,这在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事,要不是政府的接收,女校也早己停办了,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没有学上,只是在家学些女红,不到二十岁就匆匆嫁人,嫁的好了还好,要是嫁个糟粕,那就是毁了一个好女子,二姐你也年龄这么大了,这种事也见的多了,从你记事以来,我们女儿家有几个是真正得到幸福的?”
李二姐不敢说到嫁人之事,这是她心里最隐痛的地方,但现在二姑娘问起来了,她也只好回答:“这都是各人命不好。象我们家三姐妹出生在穷家,自小受尽了苦力,虽然人说容貌不错,可那不能顶饭吃,反倒给带来了杀人的大祸。我大姐嫁在锦秋巩家,空空等了大姐夫八年,一个人拉扯起小叔小姑,还有两个女儿,还要代他养老,可只是前几年大姐夫回过一次,这一晃又是五六年过去了,只是托人捎过钱回来,到现在连个人影也不见,前前后后这是十三年啊。当年他离家打日本人时,我那两外甥女一个才五岁,一个才三岁,可现在两上孩子都快到了要出嫁的年龄了,大姐夫还是没有回来。那次他走时答应我大姐,等全国解放了,他就回来和大姐在锦秋湖里放鸭养藕,生儿养老。可又是五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我大姐都快四十岁的人,再回来也给他生不出儿子了。十三年,我大姐就是在等待中活过来的。还有我和我妹妹,我的事你也知道,这都因为我们是穷人,不能和你们一样,兵荒马乱时跑到外面去,有富亲戚护着。咱们家大姑娘,在咱乌河镇上谁不说是娘娘命!你呢?咱乌河镇上那有能比得上你的。所以我说女人的命,一生下来就带下来了,一些事不能强求的。”
二姑娘无力地对着李二姐笑笑:“二姐啊,你也许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是的,我姐妹俩个自小比别人家的女儿吃的好,穿的也好,父亲也准许我们念书,这一切也是别家女儿比不上的。但我们也有忧伤,有着不少于别家女子的心事,因为我们也是女人,只是有些事能说和不能说罢了。不要以为我大姐要什么有什么,不是的,她要守着她那方面的各种规距,遵守她该遵守的伦理――”
第二天,整个乌河镇就炸开了锅。没有人大声的议论,但消依然传得很快。太阳不到一杆子高时,李二姐就得到了消息。
是芦花从学校里得来的,小丫头跑回来给母亲送的口信。
“娘啊?我不信啊,我要找到爷爷和奶奶棗”
“怎么了?”女儿慌慌张张,小脸苍白。
“都说高家爷爷奶奶被枪打死了,我不信――昨天晚上我还见他们,这一定是在胡说,现在的人就爱瞎说!”芦花努力想从娘那里得到证实,因为疼爱她的爷爷奶奶不会死的,更不会让人用枪打死。
“你听什么人说,都是些什么人说的?”李二姐大声问她的女儿“你快说。慧儿知道吗?”
“人家都在那么说的,有些人己经去看尸了,看了的人回来说是他们。哥哥也听说跑去看了,我不信,我回来看看。昨天晚上我还见爷爷奶奶了。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在瞎说,娘你说他们是不是在瞎说?”芦花问。
李二姐只觉的头晕的慌,觉得喉咙里有口痰吐不上来,脑子里只是晃动着昨天晚上那些人黑虎虎阴沉沉的脸。她低低问道:“你见到二姑娘了吗?”“校里告诉她了,这才在学校里传开了,她早上落龙滩看去了。”小芦花说.。
“天哪!这千万可别是真的。”李二姐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
高婕妤跑到镇公所去问,镇公所的人说这不是他们管得了的,要找县公安局。(这在后来才有了乌河镇有名的一出戏《高婕妤大闹公安局》)
“为什么要枪杀我的父母?”高二姑娘怒斥公安局长:“你们目无王法,我要向上边去告你。”
“高振普夫妇包庇窝藏国民党特务,拒不交待。我这里都是按政策来的,请高老师不要再打扰我们正常工作。”这位年轻的公安局长是很尊敬才女高婕妤的。婕妤可能到死也不明白,若不是有许多人为她担保,昨天晚上被带走的就可能有她,她也有可能己经魂飞落龙滩了。特别是这位公安局长用自己的性命为她担保,担保高老师不知道哥哥的事,是不可能包庇窝藏国民党特务二哥的。要是她知道的话,凭她的思想早来报告了,还有几位县上权威人物也是这么说。可是关于高振普是谁也保不了的,因为他拒绝交出儿子,一句话就是没回来过,十多年没有联系了。但是真凭实据都在政府的手里握着,己有内线情报将高家老二供了出来,就连高振普也不知道他儿子的真实身份。
高家老二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特工人员,负责山东区域张周市的事务。也就是张周市的特务头子。他是军统的人,工作能力相当出色。他们组织筹化了“张周民众救国团”和“特殊义务教育协会”两个组织,并伙同一些会道门,暗杀共产党的干部,诋毁新政府,对年轻的共和国造成了相当大的威胁。在取缔反动组织一贯道的时候才将高家老二的活动和组织一举破获。
一贯道,又名中央道、中国道德慈善会。民国二十六年,由济南传入桓城地带,教首崔风藻。他们受济南总部领导,大量发展信徒,愚弄蛊惑民众,以听“神训”骗取众人的信任,以“立愿”、“开班”。因入道者大多是些对时局不如意者,高老二就利用众人对新政府的不满,企图完成他回乌河的任务。
其实桓城公安机关也得到上级指示,前国民党上校高林祥己潜伏乌河,当地公安机关务必擒拿,阻止其破坏阴谋得逞。若拒捕可当场镇压。
高振普夫妇拒不交持儿子的去处,只说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了。高振普夫妇决定用自己的残生换取儿子的余生。只要儿子能安全活着,哪怕他从此逃进大山、远离乌河、不给自己这老把骨头上坟烧钱也行,因为自己儿子还活着。只是苦了小女,从此以后将要独立面对人生,独立承受骨肉生离死别之痛。
在天还未亮时,落龙滩上枪声响起,曾经英名一世的高振普也结束了他的一生。
埋葬双亲后,高婕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上上下下活动了大半年,没有得到一丝的支持和理解,因为有政策在那儿放着,当地的公安机关没有做错,一切都有红头文件在抗着。为此高婕妤得到地方的审查,怀疑其行为是受高林祥的蛊惑,高婕妤被监禁一年,被定为“四类分子”,要接受人民政府的感化。
二姑娘被释放回家的那个晚上,她将门窗紧闭。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不知道裹挟在历史潮流中将会有无情的遭遇,无论什么时代总有人不可避免的。
十三
人世苍桑,世事轮换,一些人站起来了,就有一些人倒下去了。不变的只有千年的乌河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流淌着,随时准备容纳她女儿的眼泪,清洗她们的伤口,甚至有时无情地带走她们的身体,乌河是包容一切的归宿。从不信天地间有神灵的高婕妤,己经不止一次跪在乌河岸边,望着滔滔河水,用她那脆弱心祈求乌河爷爷让爹娘重生。虽然聪慧绝伦但又无助的高婕妤也来到了鲁神大姑庙,请求女人的救星鲁神大姑,给自己智慧,为父母恢复名声。她跪在鲁姑的脚下,想起几年前同姐姐来过的情形,自己当时曾对李氏姐妹的求助显示无奈,今天自己不是也来了吗?人在无奈的时候,往往求助于神灵。
这当儿从乌河岸边走来了一对母子。母亲骑在小毛驴上,牵驴的是儿子。娘儿俩不紧不慢地走在乌河岸上。
“娘,你不是说要姐姐给我做媳妇吗?那慧哥哥怎么办,慧哥哥说姐姐长大要给他做媳妇的,”儿子问母亲。
三十多岁的母亲头上包着头巾,因为春天风大,乌河的女人们都是要包起头来的。上身着蓝色印花外衣,下着同样深蓝家织布的裤子,脚上是家做新的农家鞋,赵李氏给人的感觉是总是那么的清新温馨和干净利落。
“记住以后不要再说要姐姐当媳妇的话题了,你爷爷奶奶不让,嫌你二姨家穷,其实你二姨家一点儿也不穷。”
“可我姐姐长的好看啊?娘啊,我也不原意叫姐姐做媳妇,俺老师说了,表亲不可结婚的,要是表亲结了婚,生的孩子都是傻瓜,真的啊,这是老师在书上看到的,你要信啊,娘。姐姐只能是姐姐。”
“你说得不对。”李三姐纠正她的儿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谁是傻子是因为表亲的缘故。你们老师有时说的也不完全对。咱上学是长本事,不是学成书呆子的啊,等俺大柱子学了本事,也做了官,那时为娘也算是熬出了头,娘也跟儿去享福。”
“行啊!娘,我做就做大姨父那么大的官。你知道大姨父的官有多大吗?你是知不道,我听人家说了,大姨父的官比县长还要大,你说比县长大的官能有多大啊,真想能见一下大姨父,亲口问问他。”
“在二姨家住着要听话,要好好的念书。你知道咱家念点儿书不容易的,别花瞎了钱,叫娘没法向爷爷交待。记住永远也不要给娘惹事。自从你爹没了后,娘是一个心眼地守着你。不要和人家打仗,就是人家打咱也不要还手,你还了手还要被打,你不还手他就不好意思再打你了,你要是在校里给我惹了事,我就不要你了。”
“娘啊,你为什么要叫我这么老实啊,你和俺婶子吵的时候不是也很历害吗?为什么要怕外人呢?他们和婶子还不是一样的人吗?”
“你这孩子,我什么时间和你婶子吵了,那都是她欺负我,她看咱娘儿是孤儿寡母,就想逼娘改嫁,好叫咱腾地方,她好独吞家里的财产。”
“我看婶子不是很坏的人,她对我好,有好东西也给我吃。你和婶子是不是有什么没说明白的?不要吧,娘,柱子不愿看到娘和婶子不好。”
“这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要插嘴。婶子对你好,那你也对她好,那是你们娘俩的缘份。我们妯娌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办,小孩子不要跟着瞎搅和,你好好的读你的书就行了。”
赵李氏这样对她儿子大柱子说。有时候李氏女也在心里问自己,自从男人死了后,为什么自己的脾气会这么坏呢?她自己也明白兄弟媳妇没有什么坏心眼,她也是个苦命人。可就是想和她斗一斗,一看到他们夫妻双双从田里回家去,自己的心里就会冒出些许无名的怒火,为什么会是这样呢?赵李氏曾在深夜里反醒过自己,她相信自己也不是什么歹毒之人,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怪怪的想法。她也曾责怪过自己,让自己明了天改正一下,主动向老二家认个错,从此妯娌处的向姐妹,这样公婆也高兴,两家的孩子也欢喜。再说自己就大柱子一个孩子,二房的兄弟将来都是他的亲兄弟,他们是一棵树上的枝条,自己老是和老二家不睦,大柱子心里也不好受。婶子也真疼他,娘更是疼他。不管自己在夜里想的多么诚心诚意的认错,可一到了天明,看见老二家两口子从他们自己的房里走出来,那样有说有笑,红光满面,她的心里又一下子不平起来了。凭什么我给她道前歉?她己经很幸福了,还要这么多干嘛?凭什么啊?一样的儿子,一样的媳妇,为什么老天要收上老大去,而叫老二活下来,这就是不公平。我李三姐自小是个要强之人。我就不能认这个理。不能认错,她的男人活着,而我的男人早死了,这本身就是她欠我的。她连着五年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她己经是夫人命了,还想要什么?自从给人家奶过一个孩子后,她竟生起养起来了。孩子怀一个生一个,生一个活一个。
就是这种古怪的念头,老是在捉弄着赵李氏的心理。
忽然大柱子喊了起来,“娘啊,那不是刘解放推着他媳妇来了……”
赵李氏抬眼望去。
一个精壮的男人推着辆木质独轮车走了过来。男人对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是一脸的满足与讨好,还有大半的眩耀,车子一边坐着一个红花绿叶似的媳妇。
“大婶子啊,”精壮男人向赵李氏打起了抬呼,“你娘俩也要去赶集?俺也是去,这不,你侄媳妇非要看看咱这乌河镇的风情。没法子啊,谁叫咱娶了媳妇呢?叫去就得去啊,哈哈哈……”
是谁也听得出,这家伙是在得意,得意他有了媳妇,哼!赵李氏在心里对他一点儿也瞧不起,都知道你在城里买了个不洁的女人,小子有什么得意的。她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在表情没有丝毫的耻笑,但对于刘解放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好,这小子从根里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大婶子啊,以后我来了,请多加看顾一些啊。”刘解放他车子上的女人在和赵李氏说话,她说话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和乌河人那样,而是细细的柔和,又有些甜腻,给人一种欢喜团子的味道。“怪不得都说乌河水养人,看来真是不错,喝乌河水的妇人面皮就是白细。早知道是这样,我早几年就来了,可那时没人告诉我。”
这女人真会说话。赵李氏在心里说道,于是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车子上的女人来。
只见她长的一张圆月似的大白脸,脸上很是细腻与洁净,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没有年龄的标志。赵李氏听人说过,做过窑姐的女人会装扮自己,三十多岁也能将自己扮成二十多岁的,她们就象那善变的精怪,你休想看出她真实的年龄。头上盘着硕大的发髻,将两额的散发都梳理上去,越发衬托出洁净的面容。这是一种在乌河很少见的发型,曾经见谁盘过如此夸张的发髻?赵李氏在脑海里盘算,想起来了,是高家的大小姐,那年二姐梳头时曾经见过她,那时候她就是盘着这种高贵的娘娘头,愿来城里的女人都会盘这样的发啊。这女人上身穿一件红锦织衣服,上面有锦织富贵鸟,下身着一件深绿色裤子,是一种肥大的灯笼裤,也是如今爱俏的女人通常要穿的。脚上也是同色的绣花布鞋,看来这女人的针线活还不错。看女人的针钱巧不巧,就要先看她脚下鞋子。看到这些,赵李氏对这个女人有了些好感,暂时忘了她是个从不洁的地方来的女人,对她有了些温和的笑意。
“他大嫂子真不亏是大地方来的人,可真会说话啊。乌河就是好啊,要不好能引来你这金凤凰?乌河水不光喝了面皮好,小娃娃也长得旺相,没病没灾的。”赵李氏对她很友好地说。
“就是嘛,我也这么认为。”那女人笑呵呵地说道:“怪不得大兄弟长得这么俊呢,细皮嫩肉的像个闺妇似的,原来也是这乌河水养的啊,嘎嘎嘎……”这女人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惹得其它过路的行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她男人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对她的提醒。
“大婶子这要是要在镇上住些日子呢还是赶着回家来?”刘解放无话找话地和赵李氏在搭讪着。赵李氏对这小子印象不好,前些年他光棍一条,家里穷得天天揭不开锅,成天吃东家住西家的,更别说娶媳妇的事。要不是解放了实行土改,这小子还是穷鬼一个。现在可好多了,家里分了房子,是一进一出的一个大院。那是村子里的一个富农的房子,解放前那房子里闹过鬼,有个女人在那所宅子里吊死过。解放了土改,富农就将那所宅子献了出来。村子里穷得倒是不少,也都缺少房子,可没人有胆子敢住,最后就分给了刘解放。如今他是地也有了,房也有了,屋里也有些家当,可他不该将以前欠的钱粮也赖了不还。
老二家早年间给人奶过一个孩子,挣了些麦子,因为是大家庭,没有地方放,就托人放给了正缺粮的刘解放。那时他的名字叫狗剩,解放是土改以后改的名字。一放就是几年。他一年一年地推,就是不还,要是算起来,当年的麦子早就翻过几个翻了,己经是份很厚的积存。可是这家伙依仗着土改了,仗着只要是高利贷都作废的政策,就给赖了。这可是一大堆的粮食啊,老二家的病那本来己好起来的身子又落下了病。她天天在哭,这是俺的血汁子换来的粮食啊,为什么说没了就没了?二狗子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上天叫你断子绝孙,五雷轰顶,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无赖!可无论老二家如何哭天喊地,没有人为她做主,因为她放得确实是高利贷。
所以赵家人对刘解放的态度很不友好,要不是他蜒起来脸搭话,赵家人没人会理他。后来他不知道从那里听说城里在买媳妇,就卖上些粮食,去了趟济南府,买回了这么个女人。现在看这女人的言谈举止,那几袋粮食倒是值的,只是才来不知道能不能生养,都说从那种地方来的女人都不会生孩子。要真是这样的话,他狗剩子也不太合算,女人不能生养算什么女人,不能生养的女人还不如头母猪,脸白脸俊那不顶吃喝,女人重要是能下地干活,锅台上做饭,炕上能生孩子,要不老天要女人做什么用?这在乌河是条亘古不变的理儿。他刘解放就是这么个半吊子,贪便宜怕是捡回个中看不中用的破货。
想到这里,赵李氏心里轻松了一些,好象那女人确实不能生孩子,老二家的话应验了似的。
刘解放两口子看人家娘儿俩个冷冷淡淡的样子,也就不好意思再插嘴了,正好有村子里的人赶上来和他们开起了玩笑,他们也就慢了下来。大柱子娘儿俩也走开了自己的路。
十四
乌河大集人头攒动,粮食市、牲口市、苇箔市、铁器市,市市交易火爆,真应了古人的话:“河里无鱼市上看”,更别说乌河大集自古就是桓城、长山、博兴、临淄一带重要的交易地。再加上经过解放后几年的休养生息,农民脱离了战乱,都精打细算地谋划和创建他们的小日子呢。
因为各摊点赶集的人太多,高家母子根本就走不动,小毛驴被挤的咧咧趄趄。急了眼的小毛驴,被撞起了驴性子,驴脾气大发,赵李氏只好从牲口上下来,帮儿子管教惹事的毛驴。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娘儿俩个上了大坡,河水就在下面汹涌的流淌着,发出震人心肺的声响。两岸的芦苇长势茂密,偶尔有野鸭飞过,惊起在芦苇中昏睡的小鸟。
“娘,咱们的乌河水是不是都流进了锦秋湖奔到大姨家去了?”大柱子问道,这孩子对乌河的出处和归处充满了好奇。
“是啊,乌河水流进锦秋湖后,就和锦秋湖的水一起又进了小清河,你不是知道吗?怎么老是问呢?”赵李氏给儿子解释着。
“那后来呢,我姐姐说是进了大海,到东面去了。娘,大海在哪里?离我们乌河远吗?”
“大海吗?应该是不远吧。你看从这里坐船半天就能到锦秋湖,我想再坐半天就能去小清河,再坐半天就可以去大海了。不过没大有人去过大海,也可能是很远吧。”娘也一知半解的给儿子解释着。
儿子似乎是懂了,又好象没有明白,不过他不再问了,而是说:“昨天我放在河里一个草帽,你说今天漂到大姨家门口了吗?”
“一定到了,只是你大姨不知道那是你放的,不会捞起来的,我看你又是白费心思。”娘轻声地数说儿子,不是责怪,只不过是陪儿子说说话罢了。
“我在上面写了字的,‘大姨我想你’,大姨要是下湖见了草帽会捞了起来,就知道是我写的,你说是不是?娘。”大柱子还在编织昨天的梦。
这个孩子性格不知道随谁,有些女孩子的小心思。正相反了,芦花就是个野丫头,己经十六了,还要在学校读书。这个孩子真不象女儿家,不该自己当姨的说的。其实这孩子骨子里有些野性真是有随处,胆子大,脾气倔,爱依着自己的性子做事。
娘儿俩个来到了二姨家,也就是当年的高家大院。高家大院在乌河以东,乌河镇的中心。四合式的院落。门前上马石,上马石后面两则是两座石狮子,院门朝北。进门是四面廊檐。东西两房为厅房,西面为二层楼房。西南角最高处为三层,全为砖石土木结构,布局紧严,错落有致。这高家大院己有百十来年了,是高家祖上发达时的见证。大柱子将毛驴拴在门前的拴马桩上,拴马桩己经老了,早己被磨的溜光,它立在这里,见识了百多年来发生在高家的大大小小的事,经过了太多的乌河镇的是是非非。它就象那失哑而又看破世俗的高人,有着太多的无奈和对世事的理解。
“二姨上那儿了,芦花姐姐又上那了,家里为什么没有人呢?”大柱子在心思着。娘早己坐在门前的石头上。
“娘,你说俺二姨家为什么能住这么好的房呢?那咱家人还说她穷!其实二姨不穷。二姨和姐姐都穿好衣服,特别是姐姐,在学校里没人比姐姐穿得好,她家也不种地,也有馒头吃。可咱家里种着十多亩地,还没有馒头吃”。
李三姐听儿子这么说,就笑了笑,回答儿子:“这不一样,其实咱家里有粮食,是你爷爷留着给你念书娶媳妇的。以后日子再好了起来,还要给你盖砖瓦大北屋。等到了那个时候,俺家大柱子也念书做了官,也娶了媳妇,为娘就光等着享你的福了。”
大柱子知道娘一开口就会说这个,他说:“现在做官不是靠读书了,是当兵打仗才能做官的,大姨父不就是那样吗?可我现在小,人家不让我当兵,要不我也和人家一样去朝鲜打仗,那样就会立功,就能做大官。”
李三姐听儿子这么说,不禁笑了笑,对儿子说道:“人家哪能要你呢?前几年你二叔要去,人家政府还不要他呢!不要再眼热你大姨父了,他做那个官有什么好的?你没看你大姨受得那份苦!”
大柱子不同意娘的观点,但他自小养成了个习惯,对娘的话从来就是言听计从,从想不到与娘辨论个高低。在他那小小的脑海里,孝的概念根深蒂固。
“姐姐那么大的就有当兵走的了,还是女的呢。”
正在娘儿俩个说着话的工夫儿,走来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大柱子认识他,那是他们学校教高中班的巩老师,叫巩岩。以前学校里没有高中班,读完初中班后,就到长山念师范。后来县城的女中撤了,归了国立中学统一管理,男女合校,这才有了高中班。芦花就是第一届国立中学的学生。
“你们是三姨和柱子吧?”巩老师对着他们说,很实诚的样子。本来他是学校的老师,又是高中部的,平日里大柱子一个小初中生,平日在老师面前挺畏缩,也没有机会和高中的老师说话。这会儿高中部的巩老师对他说话,就象自家人那样亲切,叫大柱子实在无法适应。
他喃喃地,声音很低:“巩老师,你好。”
巩老师摆了摆手,“不是在学校,不用叫老师的。你就叫我巩大哥吧,这样多好!我可不想处处都当老师,多累啊!呵呵……”没说完他就自己笑起来,他的笑声也感染了别人,大柱子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这时候赵李氏说:“你是学校的先生啊!这么年轻就做先生了,俺家大柱子就交给学校的先生了,他有不得当的地方,该打就打。严师才能出高徒,这个理我懂,我不和别人那样护犊子的,我明白。”
巩老师笑了笑说:“没事的,三姨。我知道大柱子是个好孩子,芦花对我说过。你们才从村子里来吗?可能李姨赶集了,你们来也没在集上看看。我是来找芦花的,我看你就是三姨,因为你和李姨长的实在是太象了!芦花说你三姨和李姨是双胞胎啊,真有意思,以前的人也有这种情况,我还以为旧社会什么好事也没有呢!”
巩老师又问:“你村子的刘解放不是娶了媳妇吗?他媳妇可俊,他是我表哥。”
“是吗?”李三姐说:“你们是什么表啊?”
巩岩答道:“是姑表,他母亲是我大姑。因为大姑去得早,又是奶奶早年抱养的,就不大往来。不是很亲,许多年不处事了。前些日子他带着媳妇回姥姥家上坟,我因为学校里有事我没有回去,听说还闹得不好。其实不怪狗表哥,都是我父亲不好,他不让表嫂上门,怪她是从那种地方来的女人。我表哥不让了,和我父亲吵了起来,还给我家打坏了东西。说他从小就不知道姥娘家门朝那开,本想现在日子过好了,能认姥娘家的门……”说到这里,巩老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许他觉的对外人数落父亲的不是,是他做儿子的不孝,所以他又补充说:“我父亲是老脑筋,从旧社会过来的人都那样。不过要是我在家的话,就不会让狗表哥难堪了。你说我表哥这么大年龄了,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外人还是不要干涉太多,只要人家觉的幸福就行。再说政府都在救助那种地方的女人,她们也是受苦的姐妹嘛!人只要改好了不就行了吗?你说是这个理吗?三姨。”
就在这个时候,李二姐和芦花回来了。
李二姐没大变样,还是几年前的气色,身上的衣着倒是比前几年时样多了,也可能是芦花穿旧的,娘儿俩身型一样,李二姐接女儿穿下的衣服正好,倒有了些现代的气息。芦花己经长大了,多年前那个任性跋扈的小女娃儿己学会收敛掩盖自己的本性,呈现给人的是聪慧剔透的人精儿。在她的身上既有仙女的柔和善良,又有些许精灵的乖巧调皮,两种性格在她身上相宜相附地交融,形成芦花独特的个性。芦花不再留长粗的大麻花辨,那是老辈才梳的头型。现在爱俏的乌河女儿早己开始流行女干部发型了,齐耳的短发,搭配在俊俏的瓜子脸,别有一翻妩媚。收腰合身的列宁装,将芦花快乐的女性气息含蓄地展示出来。说实话能将列宁穿出女人味的确实不多,而小芦花就是最出色的一个。是上天给了她一幅天使的面容,魔鬼的身材,精灵的头脑,还让她出生在一个可以展示才华的年代,一个女性翻身的年代。有时,小芦花觉的自己幸运极了。自从结识与巩老师相处密切以来,芦花觉的自己的人生真正开始了,明白了什么叫幸福。巩老师比自己年长六岁,是学校的国语老师。是什么时间芦花觉出了巩老师喜欢自己的,真的说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刚进国立中学时,就发现那双如父如兄的眼神,一种关注爱怜体恤的眼神始终在跟踪着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眼神那样熟悉和亲切,就象在梦中被注视过,在前生中有过缘份的那种,那是一种终于寻得的惊喜。
芦花姐姐到很晚了还没回来,二姨也不着急。姐姐是和巩老师一起走的。就在这个晚上,小小男子汉大柱子发现了二姨家的秘密。
吃饭时,二姨留出了一份饭菜,大柱子以为那是留给芦花姐姐的,可后来二姨却端着碗进了她家的后院。他听见娘和二姨说话:“二姑娘还是那样。”
二姨说:“是啊,都五年了,她的病时好时坏。犯病时就大喊大叫,怪瘆人的,外人都以为这房子闹鬼。唉,人也就是个命,哪想到二姑娘会落到这步田地!”
娘说:“她今年也有二十七八了,该有个人家了。兴许有了人家,病自然会好起来的。你看她现在没人痛没人爱的,没病的人也会怄出病的,更别说她是心重之人。”
“是啊是啊,大姑娘曾来家看过她,可不顶用。姐俩个在房子里吵了起来,最后二姑娘把大娘娘气走了,这不也好几年了,大姑娘也没有再回到乌河来。”二姨说。
对于娘和姨说的人和事,大柱子一点儿也听不出名目来,不过有两点他是弄明白了,一是这个有病的二姑娘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二是这个院子里有鬼。这倒是很意思的,要是自己能将那个鬼逮住的话,以后姐姐和娘还有二姨她们,就不会再小瞧自己了,不会老拿自己当做小女孩子了。一想到晚上自己要去逮鬼,大柱的心里就咚咚地跳了起来。只听二姨还在娘说着那个二姑娘的话题。
二姨说:“你们那里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就给她说说,她可是块美玉啊!这在咱乌河没人不知。”
娘说:“是美玉又能怎么样?现在不合适她这样的,农家女红,她一点儿也不会,年龄又大,又是四类分子,还疯疯颠颠的。许多年前她就不该回到乌河,她该留在济南府。唉,人,真的是个命啊!”
二姨又说:“光顾了说人家的事了,还没有和你说说大姐的事,春兰和秋兰这两闺女去南方了。”
娘说:“什么时间去的?能找到她们的爹吗?要是找到了,大姐夫能跟她们回来。要是回来了多好,也不枉大姐等了这么多年,这前前后后算来也有十七八年了吧。”
二姨说:“是啊,那年他走时,咱姐俩还都在家呢,爷娘也还在。这一恍的功夫芦花都十六岁了,时间太长了,还不如当时他就死了呢,那样扯了肠子干了心,也不会有这些年的等待。这都赶上戏文里的王保钏了。大姐还不如那王宝钏,人家王宝钏虽然是等了十八年,可人家早年间也是那相府千金,享过福的,人家最后等来了娘娘做。要是这次俩孩子能把她爹叫回来,我先要他给大姐跪下。不能轻意放过他的。大姐这些年的罪不能白受了,巩家不能太欺负人了。”
娘说:“这俩孩子走了多少日子了?南方有多远呢?她两个也不识字,咋找啊?别叫人拐走了。”
二姨说:“没事的,两个孩子走时,到我这里来过。本想要去和你说声的,又怕你家里人多,你婆婆嫌乱,没敢去。我也没遇上你们乌河头的,就没捎过话去。她们和我说是有政府的人帮忙去找的。带她们去的人很可靠,是在政府里的人。你也知道大姐不是个没心计的人。这些年大姐夫只是往家里捎钱,大姐找到政府里的人,就是不要他们给家里送的钱,非要见到大姐夫。咱姐可是他们村里的妇女主任,要是叫她看死的理儿,非要认出个死活来。人家开始不答应她,最后她搬出了公婆,政府才答应帮她的。”
“那大姐为啥不去呢?俩闺女去不一定管用。”娘问。
“这我想过了,大姐即然这样安排也有她的想法。你想啊,这么多年来,大姐夫之所以不回来,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你说他都做了这么大的官了,能没女人跟吗?要不他也不会这么多年不回来。人啊,谁能不想家呢?他在外面很放心,大姐给他照顾得家好好的,他在外面的女人一定给他生儿子了。男人就那样,只有儿子才是他的正宗,大姐又没生个儿子,这要是春兰秋兰能是个男孩的话,我想大姐夫也会恋家的。大姐不愿意和外面的女人见面,省得大家面子不好看。”
娘听二姨说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还都说大姐能呢,就能这个样,男人还不是一样不要她了?咱姐三个没一个守得住男人,你是遇人不好,不怪你,可我呢?竟将男人给守死了,好好的他干嘛要生病死了啊?虽然好象也没有太多的念头,可男人毕竟是我们的天啊,没有了男人,女人就是塌了天啊,这其中的辛苦谁又能体谅得了?”娘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大柱子,觉得面对儿子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就说:“柱子你去外面看看小毛驴,将它喂好了,再到外面看看你姐姐回来了没有?”
大柱子早等娘的这句话了,他早就想跑到外面玩玩去了。
天快黑了下来,院里因着一些高大的树遮着,己过早地显出黯淡,又加上是暮春时节,枝叶越发浓密。院子里不仅暗且有些凉意,大柱子禁不住打冷颤。“这些高大的树是什么年间栽上的?长这么粗啊!”
大柱自己问自己。
芦花姐姐也不回来,慧哥哥也没回来。好想慧哥哥啊,大柱子知道慧哥哥不是二姨亲生的儿子,但比亲生的还要亲。娘还说过,早年间二姨是在慧哥哥家帮佣的人,那时高家还没有败落,慧哥哥的亲娘生下他,就死了,是二姨象亲娘一样拉扯慧哥哥长大的。娘还说过,慧哥哥的爷爷奶奶活着时也不疼他,只是喜欢芦花姐姐,倒好像芦花姐姐是他们的亲孙女,慧哥哥是二姨的孩子那样,真不知道那个老人是怎么想的。二姨说慧哥哥就是不想读书,特别爱干重力气的活,这不他连中学也没上,就到车站扛包了,慧哥哥可真是能干啊,就冲这点儿,大柱子也是喜欢慧哥哥的。可天都这么晚了,慧哥哥为什么还没下班呢?
大柱子把小毛驴喂好了,本想进屋里去,可一来哥哥姐姐谁也没回来,自己又不想老听娘和二姨的谈话,还不如自己在院里玩好。他穿过二姨住院的前院,绕过一个月亮门,进了一个空院子。小院不是很大,长满了杂草,草丛中间有条小路,顺着走过去,还有一个小门。小门是关着的,他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原来这里面还有个小院。大柱子心想:“怪不得人家说二姨家怪呢,可真是的,怎么自己在白天时没有见过啊,院套院,房靠房的。东面的院子里还有个三层的木质楼台,不过己经隔离出去了,成了好几户人家的房子,不再从一个大门里走,而是走东门。现在大柱子进的这个小院,收拾得很洁净,不象前面的小院那样杂草丛生,房子里亮着灯,借着灯光,大柱子看见有人在灯下读书。
“哦,是个长发女人。”
这就是二姑娘。大柱子知道一些她的事,虽然娘和二姨没有和她说起,但从大人们的口语中,他知道这里住着她。刚才的饭就是给她送来的。
她的长发顺披到腰际,削瘦的脸很苍白,两只眼睛深凹进去,脸上表情叫人寒泣。身上的衣服都是多年前的旧装,老式的旧洋装穿在她的身上,是和她的表情极不相符的那样别扭。这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象是从坟里爬出来的?大柱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啊?”她在问他。“你为什么来到我的房子里?在我还没有发脾气之前,你赶快离开这儿。”大柱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好怪,觉得好怕。他开始后悔来这儿了, 但是又很好奇,就壮着胆子答话。
“我叫大柱子,你是谁啊?你为什么住在这里啊?这是我二姨的家,我是来走亲戚的。”大柱子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给自己壮胆。
那女人笑了笑说:“你二姨的家,是吗?”她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你知道我是谁吗?”
大柱子回答:“我知道,你是这个房子的真正主人。这里原来是你的家,我二姨是你们家的女佣。你吃饭了吗?”
“我吃了,是你二姨给我送来的。”女人的声音不象刚才那么尖锐了,但还是一种叫大柱子无法认同的那种口音,这种口音大柱子觉得听过,对了,就是刘解放他媳妇那种说话的口音,虽然是好听,但听起来总有些怪异,特别是在这阴气重重的大院里。“慧儿回来没有,我是慧儿的姑姑。”
“这我知道,慧哥哥还没有下班呢,芦花姐姐也没有回来。”大柱子回答。
“那我是不是也叫你姑姑啊?”
二姑娘笑了笑:“行啊,你说你叫大柱子,你在那个学校上学?你知道有个女校吗?我是那儿的校长,现在那女校没有了,我也不做校长了。人家都叫我疯女人,我不是疯子,你说我是疯子吗?那里有这么聪明的疯子。”
“你不是,你是姑姑。二姨说你的病能治好的,你只要心里不痛了,你的疯病就好了。”
“好孩子,你不用怕,姑姑没病的,姑姑就是心痛,永远也治不好的。姑姑的爹娘被人打死了,你能体会到被枪打死的滋味吗,姑姑在每天尝试。”
“你在每天用枪打自己,你还说你没病呢,你是病的很历害的。”听她又在说着怪怪的话,大柱子又害怕起来了。“可能是慧哥哥回来了,我要去开门的。”他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十五
芦花那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己经很晚了,家人都己睡下了,可她在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后还是睡不下。早年间,她是和哥哥母亲住在一个屋子,后来岁数大了,慧哥哥搬到西屋住去,自己搬进了母亲住的里间。女孩子大了,心事也就多了起来,有些事是可以和母亲说的,但有些事又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有了心事的女孩虽忧心但却甜密。自从巩老师向自己表白以后,小芦花的心思就象怀里揣着小兔,老在蹦蹦的跳。再有十多天,巩老师就要参军走了,他说想在走前将亲事定下来,即安慰下自己,让自己在前线有个奔头。他说,一想到上前线立功,让小芦花高兴,他的心就会激动起来,所以他要在走前将亲事定下来。二来也是他的父母己经很老了,他不想让父母再为他担心,要是他走了,双亲的眼前能有未过门的儿媳妇在眼前走动。那也算是他做儿子的孝心。所以他今天晚上请求芦花答应他,做他的未婚媳妇,择个日子见一下他的双亲,然后他们就当着亲友的面正式订亲。等他立功回来,他们就结婚。一想到巩老师那高高大大的身影,十六岁的小芦花就没法不答应他的任何要求。巩老师就象那有着万能引力的磁场,把自己这块冰凉的生铁深深地吸过去了。明天给他个答复,说什么呢?难道就说我愿意做你媳妇?这话怎么说合适呢?不能这么直接吧,“恋爱”这个美丽的词语,就象要盛开的花儿那样要在芦花的心里吐露芬芳。芦花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愿将自己的对巩老师的爱意化作似水的柔情,全部浇注在亲爱的巩老师身上。十六岁的女孩子,这个自小随母亲在主人家帮佣的女孩子,虽然也曾得到长辈的万般呵护,但自小内心缺少的那份父亲的爱怜。她就象乱石中蓬生的野草,虽看起来茁壮成长,但依然需要温馨与关爱。当觉察出巩老师对自己那份探寻搜索和关爱的眼神时,小芦花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么了,是一份如父如兄的关爱。她找到了,她从巩老师的眼神中寻到了那份关爱。是属于自己的,就要拥有它。才智超人,心思灵敏的小芦花要决定接受尊敬的巩老师了。
出生在芦苇滩里的芦花,带着她心爱的人儿徜徉在乌河岸边,水中不断溅起的浪花,打湿了他们的鞋子,葱绿的小草儿也用它的青翠调皮地染青了他们的裤角儿。不断飞来飞去的不知名的小蛾儿,精灵似的飞进他们的眼中,害得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对方擦试眼角。对巩老师的敬意加少女的羞涩,使得芦花不敢接过巩老师伸出的手,更不敢靠近巩老师故意挨着的身体。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芦花吗?”芦花说,其实不是要巩老师回答,而是要告诉他。“我娘本不想要我活了,她带着未曾出世的我跳了下来,河水就要淹没我的娘了,可是我却要出生了。是我的出生唤醒了我娘,她又带着我上了岸,并就在这苇滩里生下我。那个季节正是芦花飞舞,我娘就给我取名芦花。这些你不可能想到吧。”
巩老师深情地看着身边的女人,说道:“是啊,我早先一直以为你是高家的孙女,因为你的家是那里,还有你的样子就和高老师一样,你又叫她姑姑。我没有想到你会是……”
芦花听出巩老师说的话有一半收了回去,知道他想说没想到你是佣人的孩子。但她没有说破,只是说:“慧哥哥虽然是我的奶兄,但他实际上就是我的亲哥哥。我们是吃一个娘的奶长的,我们从十几天就长在一起,试问这一奶同胞不算是亲兄妹那应算做什么!你知道吗?有一年,高家的外孙女们回乌河。在她们未回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高家的孙女。但是有一次,她们骂我你这个女佣的孩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主人家小姐如此放肆。她们送我礼品,要我说谢恩的话。大人们在一边笑,没有人帮我,他们在嘲笑我。我非常无助。我慧哥哥是个笨人,他知道我心里不好受,但他说不出帮我的话。”
巩老师听到这里,又看了看了心仪的女人,他说:“我觉的高老师以前对你是很好的,难道……”
“是啊。是对我很好,好的就象是高家的亲孙女。在我身上他们的恩德得到施舍,保证了恩泽仁义之名。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认为是我不好,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说出我的心底话,这话要是叫娘听去了,她会说我是忘恩负义。更不敢叫慧哥哥知道,那样他就会更加怨恨他的祖父母了。婕妤姑姑是对我好,可我对她也不薄。自从她定为四类分子以来,由我和娘负责管制。可我们还是向以前那样真心的照顾她,从不曾亏待她半分。当然了,在她有空的时候,她也会教我一些学问。可她教的那些都是旧教育,根本不适合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可我从不在她面前说什么,也就是不大领会罢了。”
芦花觉的能在巩老师面前说出这些平日里不可能说出的话,心里很爽快。她知道巩老师理解她,就象她理解他一心从军一样。
巩老师说:“你要不说出来,我还没有想到你心里藏着这么多事!我总以为你就象快乐的天使,从小生活在优裕的环境里,有机会接受严格系统的教育,总以为你幸福无比,没想到你的心事如此之重。”
“是吗?”芦花为自己刚才的叙说流泪了,也为巩老师的安慰而感动。
“你为什么不问我父亲是谁?”
“你父亲不是早过世了吗?”巩老师不解的问,因为在芦花简历上写的是父亲早世。
芦花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过去有个叫做‘一眼六’的大土匪吗?他就是我的生身父亲。”
芦花的话把巩老师吓了一下,他非常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你不要哄我,我知道你一向开玩笑的,你不可以对我这样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是真的。我母亲是被‘一眼六’抢去的。在他被日本人打败的时候,他扔下我母亲领着他的手下逃走了,你明白了吗?我不是什么冰清玉洁,出身高贵,聪慧绝伦,才华横溢,我的娘解放前给人当过奶娘,我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大土匪。”
“你别再说了,我不允许你这样糟踏自己。你没有错,你的出身代表不你现在的你,现在新社会了,是共主党毛主席让我们穷人当家做了主人,什么地主老财,什么少爷小姐,什么奶娘丫头,这都是旧社会对人的岐视,再没有了,从此没有了什么等级差别,人人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新中国的青年,我们要用我们的热血建设国家,你永远也不要再有什么心理包袱。在新的社会里,展示你的才华,塑造你的人格吧。记住,我亲爱的小芦花,你的巩老师将一生一世爱你,除非乌河倒流,锦秋湖干,我才收回我的话。”
国立中学的才女芦花和她的巩老师订亲了。
巩岩的家在锦秋湖的东湖,和大姨巩赵氏是一个大家族的。巩姓在锦秋一带是大族,那里的人大半姓巩。在这之前,虽说大姨家在湖上住,因为大姨家是大家庭,家里有一大群的公啊婆啊,还有什么小叔小姑的,所以芦花从没去过大姨家,多是大姨去看他们。在芦花和大柱子的脑海里,锦秋湖是个神密的地方,等道长大了,说什么也要到湖里去看看,感受一下驾舟的滋味。每当春秋二兰到乌河看望他们的时候,总是说什么湖里的苇子啊,鱼啊,鸭的,好象天底下唯有锦秋湖最好。
巩家托了媒人上门,一切都按规距在办,李二姐自己的终身糊里糊涂的,她可不想让芦花也向她过去那样。她在女儿的亲事上,每一个细节都要认真办,所有该有的程序一样也不能少。订亲那天,她们姐仨和大柱子都去了。因为巩赵氏和巩岩是一个大家族的,巩赵氏在巩家有着很好的信誉,特别是她苦等男人十五年,男人如今天在做大干部,她自己也在村子里担任妇女主任,为人处事很是得当。现在她公公又将看家的本领传了给她。这正骨之术,自清代道光年间己传五世。巩家有先人不慎从树上坠地,致右胫腓骨骨折。经庸医误诊,三月未愈。后请临淄一老中医医治,不日即下地行走。巩氏先人感恩不尽,跪拜老中医为义父,且挽留家中如生父般孝敬。老中医为其至诚所感动,授传其正骨医术。巩氏先人在老中医的指导下,以鸡犬作试验。那老中医为骨折鸡犬施术后,过了十多天鸡犬便奔跑如故。巩氏先人专心致志,勤奋好学,尽得其真传。老中医归天后,他才设馆应诊,名震乡里。二世先人虽目不识丁,却很是聪敏,侍诊数年便得其真传,理法皆通,且勤学好问,闻有迁葬尸骨者,无一不亲往现场仔细观察、一一默记。在家静坐时,常数摸自身的关节,其正骨之术胜过父亲,方园百里称之为大先生,活神仙。正骨术自祖上以来,只传长门长孙,散枝无缘得此。本来该传给长子巩曰俊,可现在他己是在公的人了,来信让父亲的正骨之技传给其它兄弟。有着老大的这封信,余者众兄弟都急于盼父亲将传家之技传与自己,为此也曾勾心争斗,众妯娌之间也相互比试着。谁都明白方谁得到了真传,那枝上就会兴旺起来。巩老先生感激大儿媳这么多年来对家庭无怨无悔,决定将此技传给巩赵氏,一来是对她这些年的答谢,二来也堵住众兄弟的嘴。巩赵氏知道公公的良苦用心。就用心学了。所以说在锦秋湖一带,巩赵氏的名望相当好。巩岩的父母知道他们的未来儿媳妇就是巩家巩赵氏的外甥女后,也非常满意。况且芦花又是如此聪慧貌美,灵气出翠。至于芦花的出身,巩岩的家人都不知道,只知道她自小了没了父亲,是母亲守寡带她长大的。解放前在大家里做过女佣,是个受苦人家的孩子。对于这样的出身,巩岩家人很是满意。巩家用锦秋湖人最高的礼仪接待了他们高贵的客人。
先是备下衣料,首饰、压柬钱由媒人送到乌河镇。然后李二姐根据礼仪回柬了文房四宝。这就是通柬。最后由媒人商定两家大人见面。
锦秋湖畔,水产丰富,湖菜烹调有独特的风味。为了能让来自乌河的亲家满意,巩家请来了锦秋湖最有名的掌勺大厨,做出的是湖人最为得意的待客风味。
糖拌莲下藕,湖人也叫捶藕。7月上旬,荷花初放,莲下根茎一节,形如鸡卵,此时将踩出的鲜藕洗净,包在荷叶中,再用新帕包好,握拳将藕击碎。加入适量白糖姜末拌匀即成,品尝此藕,甘洌清爽,直泌心脾。现在正是七月间,李氏三姐妹正有口福尝得此味。
炸莲花,将鲜嫩的莲花瓣洗净挂浆后入油锅炸之,捞出沥油放入白糖即可。此菜酥脆清香。另有炸薄荷叶,主料为嫩荷叶片,做法与炸莲花相同,其味芬芳清辛。可惜这个菜吃不到,因为嫩藕花叶时节己过。大厨为此还真有些抱歉。
鲈鱼汤,湖中鲈鱼以湖水加莼菜同烹,鱼熟,其骨刺若无,不需要特殊调料,亦鲜美可口。古时游湖名士品尝鲈鱼汤后发出“不忘湖水熬湖鱼也”的感怀。这是巩岩笑着向大家介绍的。
断鳝,取大的活黄鳝,先任它极力翻腾,以去其体表粘液,然后以铁锥穿透鱼头并插入地下将鱼固定。用小刀开鱼膛取出内脏,最后将鱼洗净切为段。鱼段过油后放汤细炖,将成时添配蒲菜,此菜浓香,鲜美。这是乌河人亲眼看着大厨做成的。
炖青鳝,将青鳝开膛取内脏后切为段,先将鱼段入油锅炸透表面,以防“跑油”。然后放汤细炖,炖成后,全锅布满了浓厚的油脂,闻之清香。食后浓香。这是巩李氏说给两个妹妹的。
最后上的是鲤鱼抱蛋。这是锦秋最有名的菜,来锦秋不食此鱼等于没来。清康熙二十三年,王士祯在京任詹事府少詹事,举荐家厨到京在宫廷御膳房任职,专门制作鲁菜之首鲤鱼抱蛋。
锦秋湖里荡出一叶小舟。芦花和巩老师一起荡船在碧波的锦秋湖面上。
巩岩问芦花:“你知道这儿为什么会有这处湖吗?”
芦花笑了笑说:“当然知道了,要是我连这个也不知道的话,那我的十年书不是白读了?”
芦花说完这些又说:“贪看翠盖拥红妆,不觉湖边一夜霜,卷却天机云锦缎,纵教匹练写秋光”。
她说完这首诗,就问巩岩:“巩老师,这诗是谁写下的,我只会背,不知道是谁写的。”
“苏轼”,巩岩答道:“我以为你知道呢。看来你书看得还少。我走后你不要老是随别人在搞什么大活动,有时间多看些这方面的书没坏处。不管到了什么时间,学问是从没错的,不要以为我从军了,以前的学问没用了,那才不是呢。队伍上也不全是打仗的事,也要有许多的文字方面的事要去做,所以我对我的从军选择很有信心,我一定会有个好的前程,你知道你大姨父吧,他也是得了有学问的好处。他要是没有以前的师范底子,再加上他的工作能力,他不会有现在这么高的成就。和他同年龄的老革命也有的是,可没人在他这个年纪能做到这么高的职位。所以我对你说,要多学习,什么时间也不要将学习放下,只有学识才能改变人的命运。”
芦花对巩老师的话只是点头,她没得添言,她只是在等他嘱咐她,要她注意什么,应该做什么。
“‘霜风收绿锦,万顷水云秋。海气朝成市,山光晚对楼。舟车通北厥,图画入南州。且食鲈鱼美,吾盟在白鸥。’这是元人于钦的诗,也是游湖所作。今天我们芦花同志是不是也作一首游湖诗留给在下?”
巩岩在开芦花的玩笑。“都说姑娘聪慧敏锐,出类拨翠,今天我倒想考考这乌河才女的学识如何。”巩老师在继续在逗她。小芦花被说的不好意思了,巩老师怎么这样开玩笑啊,她明知道我不行的,非要我出丑不行吗?好在没有外人,作就作首,又传不到他人耳里。再说这么美丽的景色,不想作诗那才是真怪呢?想到这里,芦花脑子动了动,一首小诗脱口而出:
“锦秋湖上好风光,江南北国鱼米乡,苇翠风清碧波荡,小船归来有鱼香。”
“你别笑我,我其实能作出更好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巩老师没有笑她,只是深情的在望着,在这天水一色的境界里,船头立着的小芦花,就象碧波仙子下凡。我巩岩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国色天香般的女子依恋。
“落尽红衣唱采莲,菰蒲漠漠碧连天。邻船借问无鱼买,知是南村放鸭船。”
“是你刚才作的吗?”芦花问道。“我该拿笔记下的,不然就忘了。可惜我们没带。”
巩岩看她高兴的样子,就说:“你记在你的小脑袋里就行,那样我走了,你也会想起我的。”
芦花听巩岩老是在说他走的话题,不仅伤感起来。是啊,再有三天他就要走了,是到要打仗的前线去。“你不要老说走的话题,我不是舍不下你,只是不愿意你老提。现在我只想与你吟诗,行吗?巩老师,我这样说,你不会说我没有进步思想吧?我不是不追求进步的人,这你也知道,我就是这一会儿想只与你单独在一起,不要那些离别的话语,因为我们只时暂时的分别,不会有多少的日子,巩老师就会凯旋而归。到那时,我就会代表我们国中的全体老师学生,向我们的勇士致敬。”
巩岩知道这孩子很是依恋自己,就对她很是温和地笑笑:“不怕,小芦花,一定要好好等我,等着我回来娶芦花做新娘。有你的牵挂,我会一切都很顺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次能走着了,己经不容易,村子里根本没我的名额。我村里那个叫做大和尚的,他有个儿子才十六岁,他就非要他儿子也走不可。按规定他不能走,这是他五十岁得子,金苗子一棵,征兵组根本就不收。可人家不收他儿子吧,他就打他儿子,说不要儿子去保家卫国,他心里不踏实。你不知道他家以前很穷,都是因为解放才有现在的好日子,他是从心底里说出的话啊。可人家征兵组都是按规定做事的,不能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就破例。我也是不符合规定的,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所以我只好走学校这条路子。不要怪我以前没有对你说,我主要是怕你拖我的后腿,虽然我也知道你不会拖后腿的,但是……你毕竟是个小女孩啊。本意上说,你还没有真正的长大。你要记住,我走了后你不要想我,好好读书,照顾好你母亲,争取能够读大学,到省城去读,到京里去读。”
巩岩把她说哭了,只是一个劲点头:“我记下了,我会的,我不让自己想你,你一定要立功回来,让我在学校里面有面子,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事,我不能在人面前不风光的,你要答应我的。”
他们任凭小船自漂,并不时遇到放鸭收蛋的同乡人冲他们笑笑。他们也不大好意思再说些叫对方流泪的话,都尽量克制着自己。“我还没有带你好好游一下我们锦秋湖的名胜呢,今儿要叫你长长见识。”巩岩笑着说。
从锦秋相定亲回后,芦花姑娘整天沉浸在幸福中。再有两天巩老师就要参军走了,这一走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好在春兰从南方回来了,这才让芦花暂且忘却将要与心上人分别的忧伤。
十六
春兰没有带回父亲,还把秋兰也留在那里了。她不敢回家向娘说明,只有先到二姨这儿商量一下。见了两个姨后春兰放声大哭,高声低声地是哭爹叫娘。两个姨本来看见外甥女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没想到叫这孩子给惹哭了。
二姨问春兰:“说说你爹为啥就不回来,他不要你娘了,那连他娘爷也不要了?这做了大官的人,心咋就这么狠呢?”
春兰姑娘先停下抽泣说道:“俺爹又结婚了,要和娘办离婚手续,这不信我都带来了,他在那边生的儿子都两岁了。”
听了春兰的话,两个姨相互对望了一眼,虽然早也猜测是这么回事,但那只是猜测,一但得到证实,从心理上还是受不了。
芦花没有感到奇怪,她笑着说:“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四年休了妇救会长,五年头上抱儿郎。大姨父走得都按计划吗。姐姐,你那后娘是不是和你差不多般大?是不是个洋学生?是不是让你叫她阿姨?”
“是啊,是啊。”春兰姐姐奇怪地问道:“你咋知道的,好象是你跟着似的,这么远的路谁和你说的?”
芦花更笑了,说:“姐,我不知道,也不是听什么人说的。现在就是这么着,进城的干部离掉包办的婚姻。这不是大姨的错,也不是大姨父的错,他们谁也没错,是过去那个吃人的旧制度害了大家。”
芦花这样说话法,不光春兰姐姐听了不高兴,连娘和三姨听了也不是个滋味。明明是春兰她爹的错,做了大官的人就没错了?那个在家苦守十八年的王宝钏难道错了吗?这不是欺负人吗?这孩子怎么念书念的一点儿是非也没了。还说人二姑娘傻呢,还不如人二姑娘,她虽然也是念书念呆了的,但人家爷娘无辜死去,人家也知道该气什么人,难道读书多的女孩子都会发痴啊?还不如叫她少念点书好。春兰秋兰就没上过学,照样长得也高也俊,也怪懂事。
李二姐说她女儿:“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还是念念你大姨父捎回的信吧。嫌你上学吧,还得指望你这识字的给俺念信,说到底还是念点书好。”
“好......”芦花伸手朝姐姐要过信来,就念了起来。
“桂英你好吗?这么多年来也不曾经给你写过信,因为你不识字,我无法与你在信中交流。自我外出这么多年,是你在家守护着咱们的孩子,赡养着我的父母,照顾我的兄弟。虽然你说过照顾他们是你最大的快乐,但是这本该都是我来做的,是你替我做好了这一切,我欠你的恩情我将用今天今世来报答你,你放心。现在全国都解放,老百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人们再也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了,象她二姨那样的人生悲剧再也不会出现了,人们安居乐业。你知道这和平是因为什么吗?是因共主党的领导,没有共主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歌你也许会唱。我知道你是村里的妇女主任,你也是热爱我们党的。自从许多年前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是个共产党员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这些话我从没有说过,也只有到了现在我才对你说出来,因为你那时还不懂,我要是说了,会把你吓坏的。
“桂英,不要怪我这些年没有回家去,不光是因为路远,主要是我的事太多了。新中国刚刚成立,百业待废,需用大批的象我这类既有工作经验、又有文化知识的干部,象我这个年龄不到四十岁的人,就担任党内这么重要职务,真的是很辛苦的,所以实在是没有时间回去看望你们。好在你还让孩子们来看我,见到两个闺女,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看着两个女儿,我在心里问自己:巩曰俊,这是你的女儿吗?真的啊,我实在不相信,我会真的拥有这么两个孩子?多年行军打仗,我都快忘了我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写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次回家,你骂我心狠,娘爷叫我跪在你面前,你知道吗?就是二老不叫我跪,我也要跪的,我实在是欠你的太多,不是我心狠,共产党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谁没有父母妻儿?看着我的女儿这么大了,我这个做父亲的竟没有尽点儿责任,我能不心愧?
“两个孩子在我这里过得很好,大家都很尊重她们,她们也给我带来的许多的快乐。可我有时也在想:要是她们中间有一个是儿子,那该多好啊,可她们不是。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明,就是我们的婚姻问题。这也是我一直说不出口的话题。也更是我不原意回家的重要原因。因为面对无辜的你,我实在是无法说出离婚这样的字眼,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了,可是我又不得不说。你也是个聪明人,虽然不识字,但也是个放得起的人。我听来的干部说,你在村子里工作也很有能力,所以我想你能明白我的苦衷,理解我的。我要是不和你明说,是对你更大的不尊重,所以请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就象你这么多年无怨无悔的照顾我的家人,支持我的工作那样,请你一定要答应。
“我想你可能会想到的,我己经重新结婚了。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书读得多,懂许多事,是我工作中的得力助手。我不论是工作中,还是个人生活上,她都对我帮助很大,所以我和她结婚了。这在党内是同意的,我做过请示的,并且我们也生了儿子,己经一岁了。我这是老来得子啊!桂英,这儿子不光是我的,也是你的啊,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啊,你高兴吗?我们有儿子了,他是姓巩啊,儿子很漂亮,己经快要走路了,你是没见着,他两个姐姐可喜欢他了。这不,秋兰非要留下来看护他,我也同意了,春兰也同意了。再说我还要叫秋兰在这里上学,咱家的俩个闺女都没有上过学,那不好的,这方面也是我的失职,要不是我外出这么多年,我不可能叫孩子不上学的。说到这里,这就是你的错了,无论多么的因难,也不叫她们不上学啊。城里又不是没学校,我听春兰说,二妹家的孩子不是在上学吗?我知道高振普先生办的女校。你该当年叫闺女上学啊,可她们一个字也不识。她们要是能有学问的话,我这次就会在这里给她们找个工作了。我本想也留下春兰的,叫她和秋兰一样,一面帮我们看着孩子,一面再去学校读点书,在这里,有许多高级干部的孩子也是这种情况的,党专门办了这样一个学校,收这些因为战争而耽搁学业的干部子弟。可春兰不原意,非要回去,我己经尽力劝她了,可她非要说你在家没人照顾,后来还哭了。最后是秋兰告诉我的,说春兰要回去嫁人的,你为什么这么早就叫孩子结婚呢?她应该再读点儿书的,不能再像你那样不识字。都新中国了,咋能还这么死脑筋。
“总觉得有许多许多要对你说,可又觉得在信上说不明白。你不识字,还得叫人念信,有些话说的太过了,不太好,这样吧,我就把重要的事说说。
“我们离婚后,你不要难过,反正这么多年来,你没有我一样过来了,再说就是离了婚,我也不会不管你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的姐姐。再说当地政府也会照顾你们的,有困难找政府就行。对于我们这些老革命,家乡政府是很看顾的。离婚后你不要离开家,我这么说不是不要你嫁人,你要是不想嫁人就不要嫁了,就在家照顾咱爹咱娘吧,有你在家照着,我在外也放心,也能更安心的工作。国家就要制定第一个五年计划了,所以我们这些干部肩上担子很重,请你看在我们年轻的共和国份上,同意我的要求。
“离婚的手续很简单,我这里上级都己经批示了,你那儿按个手印,一切春兰都会告诉你的……”
芦花念到这里,她春兰姐姐己经泣不成声了。这可怜的孩子,这么一封信叫她怎么和娘交差,总不能和娘说,俺爹要和你离婚。二姨只是不住叨念着“是这样啊,我早就猜着了”。三姨说,这就是命啊,这就是咱姐妹的命,守不住男人的命。芦花不同意娘和三姨的说法,她说:“这事在人办。要我看,还是春兰姐错了,你就不该回来,就在那里,你爹不是说他欠你们姐俩的?就叫他好好的补偿!说什么回家照顾大姨,还不是急着和你那表哥结婚?我也说过你,你就是不听。你们表兄妹不能结婚的,也不知道你那姑表哥有什么好的,就把你迷成这样子,放着大小姐都不做了,回家来做什么人的小媳妇。你啊,姐啊,不是妹妹说你,你将来还是和大姨他们一个样。我看这次秋兰留下来就是对的,”
“能不能先不说你姐的事,你先想个办法对你大姨咋说。”李二姐说芦花,因为她看到春兰的脸上挂不住了。这孩子胆小,比不得秋兰和芦花,要是不沾住芦花的话头,这孩子还说不定嘴里再说出些啥来。
“实话实说呗。大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再说她以前肯定也有数,这也不是很大的事,现在这么做的又不是只有大姨父自己。”芦花故意轻描淡写的说。“大姨也好再嫁个人,甭听大姨父上面的话,什么要是不再结婚也好,代他照顾他的父母,什么话啊,要不是看在他是个老革命的份上,我就要骂几句。唉,可惜,俺到现在一句骂人话也没学会。”
她娘说:“我看你还是忙你的正事去吧,这里就不用你插嘴了,该给巩老师准备的东西你赶紧着准备吧,别等他走的时候,再忙手忙脚的。”
“原来是哄我给你们念信啊,算了,不让管就不管,我也不是非要管,好了,我走了。”芦花放下话来,就快乐地飞出去了。真是应了人说的话了,恋爱中的女人是最幸福的,但愿我们的小芦花一生幸福快乐。
一切都按李氏二姐妹商量的做。春兰回家对娘说,爹很忙,实在是无法回来,因为他做得是党的事业,不是自己想回来就回来的。娘你该知道的,爹没有再结婚,他心里很想着娘。等他干完了革命的工作,就回来和娘在湖里放鸭。叫娘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照顾好爷爷奶奶,那样爹工作起来才更有劲。秋兰在那里念书呢!
十七
自从办完外甥女春兰的婚事后,李三姐就要吵着要回去了。可二姐不让,非要妹妹再住些日子,最后要不是三姐答应回去给二姑娘物色个人,姐姐还不放她回来。可是等她回来还没来的及托人的事,家里就出了一件大事。
大柱子的小姑姑上吊自杀了。
“我猜到可能会出大事的,四丫头曾对我说过。”赵高氏对她的婆婆说。
她婆婆很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知道还不早说,让我们也好防着她出事,你现在不是说什么也晚了?老大家的,你可要说明白,四丫头她倒底是为了什么要上吊?”
“去年八月十五时,她回来睡我房里,就曾哭的和那泪人似的,本来他们的婚姻不行了,想离就都离了吧,可是你们和郭亲家两头都挤兑,不让离。”赵李氏对婆婆说。
老太太现在先不哭了,她要听明白自己的四丫头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而去上吊。
赵李氏继续说:“他那庄里也有个寡妇,不是很正经的,成天在家偷人养汉,从打四丫头没嫁过去那会儿,寡妇就和郭小子轧伙了。听四丫头说他们己经生过几个孩子了,有的送了人,有的溺死了。这些都是四丫头对我说的,她不原意再俯就下去了,可你们不同意,郭亲家也不让他儿子胡搞。”
“事情为什么会闹的这么大呢?关于郭小的事,我也知道点,也不是不为四丫头着想,主要是看郭亲家面子,又不是他老子宠着他儿子干这事。那头毕竟是个寡妇,会闹起多大的风浪?想四丫头生了孩子,拢住郭小子在外的野心,男人吗,有了孩子也就顾家了。可四丫头就是容不下,一个劲的在郭亲家门前哭诉,哎~~这孩子,你千不该万不该寻了短路啊~~”
赵老太太想到过往的是是非非,为自己屈死女儿不平,埋怨她不该撇下爹娘。
赵李氏看婆婆伤心成这样,又想到四丫头平日里的好处,也不仅悲从心底起,一时也控制不住自己,和婆婆一起大哭起来。
这时候有家族里的其它人都过来了,众人商议该怎么办,因为光在这里哭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事情即然己经出了,郭家报丧的人还在那屋候着,人家要等到准信啊。这边娘家人不去,那边不能发丧。还有,娘家人要去多少人,男客多少,女客多少,郭家那边好有个准备。赵氏家族的头人,先安排了报丧的回去,说明天这里就过去,按二十个人准备接待就行。就这样郭家在准备应会赵家人,赵家人准备要明天如何对付郭家人。虽然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可赵家的女孩死的不明不白,娘家人就不答应了。
五辆马车载着悲愤的乌河头的二十位赵家人,向临淄地的高阳郭家村奔去。乌河头地处桓城与临淄搭界的地方,所以与那“高阳馆外酒气风”是想邻的,郭家村人也大多是酿制高阳馆酒。那高阳馆酒曾有醉到酒仙刘伶的传说。赵郭两家本是世交,为着好才结成的儿女亲家。那曾想到郭家小子竟荒唐如此,与寡妇明铺夜盖,偷养孩子,逼死发妻。今儿就要撕破世交,还赵家女一个公道。事情己不单是郭赵两亲家事,而是整个郭氏和赵氏两大家族的事。要看郭氏家族如何给个说法,要是达不到赵家的要求,那今天的丧礼将会演变成郭赵两族的全武行。每一个赵家的男人们都准备好了要流血的打算,每一个赵家的女客也打好放声大哭的打算。一定要将高阳村哭得天昏地暗,人鬼共泣。赵李氏明白今天自己的担子最重,所有出要开场有自己先出,因为她是四丫头的亲嫂子,是从小看着四丫头长起来的。俗话说“老嫂比母”,自己是代表婆婆来的,是赵家女客的头人,大家要看着她的举止。赵李氏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一场家族之间的战争己在大家心中开始演习了,单等到马车杀进高阳村。
早有报信的将赵家的情况和意图报了上来,郭家族人也盘算好了应负的若干主张。郭家己经背礼了,好好的媳妇儿就上吊死了,是因为郭家逆子,无论赵亲家提出什么要求,也要答应,不能再叫人挑了刺,事情要圆满的解决。郭家的逆子不懂事,但郭家的众族人不能也跟着不懂事。郭氏族人传下话来,不论赵家人提出什么都要答应,不管赵家人如何骂,如何哭,就是包括砸坏东西,扯烂灵棚也不要还手。他们早己将罪魁祸首郭小子绑了起来,单等赵家人来,听候发落。
死了媳妇的郭小子,一脸的煞白,浑身软弱无力,他根本就无力站起来了,要不是他身边的两个本家兄弟扶住他,他随时就可以倒下的架势。看不出来他小子的胆子那去了。
赵家人马终天进村了,一片的嚎啕,女人尖锐的哭诉,男人粗重的低吼.。
赵李氏:我那贤德的妹妹啊,你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呢?啊~~~~~~你为啥就这么狠呢?~~啊~~啊~~啊。有啥事说不过去,你不该啊~~啊~~你不该走绝路啊~~你坑死娘爷,坑死我们一大家子了~~~~~啊~~啊~~~~我那亲妹子啊~~~~,你的命为啥要这么苦呢~~~~~啊?你的命比嫂子的命还要苦啊~~~你们兄妹都走了~~~你们好狠心啊~~~,妹妹啊~~~你死得屈走得冤~~~~啊~~~~~.”
一行人进了灵棚,郭小子在灵位前跪着,他的下首跪拜着许多的郭门小辈。由于郭小子在郭门里辈份很低,所以能跪拜在四丫头灵位的只是几个小侄儿,且只有四五岁,而他们自己又不曾有过孩子,郭小子象个长子那样虔诚地跪拜着。灵棚的后面停放着盛四丫头的棺材。赵李氏和老二家不顾一切的扑倒棺材上,她们就象疯了一样的在嚎哭“妹妹~~~~我们来看你了”。她们后面跟着赵家来的女人们,而男人们则都让到了客房里去了。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她们在听到信后都己经哭过多次,刚才进村又是昏撅似地悲怯,现在看到了棺材了,听到赵李氏撕心般的哭声,众人也都悲伤地哭了起来。是啊,四丫头毕竟是只有二十四岁,她连自己的孩子还没来的及生,而她是被逼而死的。郭门中人见到这种状态,也都随声哭了起来,一时间整个灵棚里哭声一片,男人的低吼,女人说唱似的高声痛哭,小孩子的嘤嘤而泣。过了会儿,有管事的说:“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
这时候就有郭家帮事的妇人过来劝哭,“不要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她走了咱不能再跟了去了,咱各人还都有事,哭坏了身子那走了的也不安心。”
赵李氏还是在哭天喊地,高声低声的亲妹子死的屈。“你倒是睁开你那眼啊,我那妹妹啊,你看看我们大家来看你了,你咋就光躺在这里不和嫂子说话了呢?你知不知道啊,你那侄儿还在等你回娘家呢~~~。你咋就这么的狠呢?你一狠心就走了,你叫俺咋和那老的小的交待啊~~~。你睁开你那眼,你看看嫂子啊~~~,咱大伙子都来了~~,你有啥屈有啥冤你就说啊~~~~,你咋不说了呢??你张嘴说话啊~~~”
这时候别的赵家妇女都停下了哭,只有赵李氏和老二家还在数说着妹子的冤屈,那劝哭的妇人急得说:“不是说不哭了,为啥就不听呢?下面还有许多事要办,你们光这样,这丧是发不发??”
这妇人是四丫头的一个堂妯娌,四丫头活着时处的不错,也为四丫头的死不平,早就恨透了那淫荡的寡妇,看赵家来势不妙,知道要有大乱了出。看丧的不嫌殡大,事情闹得越大才越过瘾,所以这妇人成心要挑事。她经过仔细观察,看出了今天主事的是赵李氏,所以她要从赵李氏这里捅出事来,一来自己看看热闹,治治郭老大,谁叫他们一家平日里瞧不起穷族人,二来呢也治治那淫荡的寡妇,看她还敢不敢偷人养汉。再说也给四丫头报了仇,也不枉妯娌相处一场。所以有着这个因由,这妇人想找机会捅事。她的想法正好对了赵李氏的口。赵李氏来时是决定一进村子就找事,打个妥贴的理由,大闹一场。可老郭家早就防着这一着了,到处里做挑不出刺来。现在正好,这妇人的一句话将燃不旺的怒火吹大了。什么?这丧还发不发,好来,就冲你们这句话来了。
赵李氏跳着脚吆喝起来:“发不发是姓郭的事,姓赵的今天是要人的,我们就带妹子走,她媳妇做得不当,俺带回去调教好了再送回来,调教不好就住一辈子娘家。”
赵李氏说这话时,老二家也帮上腔:“走啊,咱带他姑回去~~”
这时候大丫头她们也一起嚷嚷开了:“妹妹啊,姐姐们来带你啊!”
她们这一大帮子人向棺材里抱开了人,那妇人一看目的达到了,心里就要乐得跳开脚。她故作急慌地跑到帐房里,大声咋呼:“快点啊,娘家人闹事了,要带死尸走了啊!”
帐房里的男人们正在向赵家的男客们解释事情的起因。
原来在郭小子未婚时,就被那寡妇勾引了,以为是年轻抵不住,就给他完了婚,不怪郭小子,都是那寡妇不好,她不该不守妇道,与有妇之夫行这些苟合。听说是生了孩子,郭小子呢要带回家,要媳妇养,这才有了上吊一事。都怨大家没有在意,以为她心地善良,能容他人不容之事,要是早知道他会寻了短路,那怎么着也不能这样办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有什么要求你们就说说看,不管咋样,我们是尽量着往好处办就行了。虽说她嫂子没给郭家生下一男半女,可我们也不能亏待了她,她才是郭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赵家的男人光是在心痛四丫头,可找不出寻衅的因头。这时候那妇人来报,大家都急了,这是怎么搞的,快点去吧。大伙都涌到灵棚里,许多劝哭妇人正拉住赵李氏,说啥也不许她抱起尸首。老二家和大丫头她们与郭家妇人撕打起来,帐房管事的大声呵叱:“事没这个办法的,带走死人,从没听说过,活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
众人听了管事的训叱,都退后一步,没人再哭再闹,都在看着赵李氏的反应。
赵李氏一步跃到管事的面前,指着那人的鼻子棗赵李氏长到三十五岁,还是第一次这么大胆指着一个男人的鼻子,并且是个陌生男人,还是在百十来口子人的注视下。可她毫无怯意,一字一句地说:“你也知道这是死人,那活人哪?给我们交出活人来!他姑是活着进你的郭家门,你今天不让我带走死的,你就给我交出活的来~~~”
赵李氏的声音未曾落下,其它的赵姓女人都哭开了,高声低声叫妹妹,哭姑姑的,男人们看郭家人说话这么不客气,也都发了怒,就象烈火终天遇到了风口,肆意无忌的燃烧起来。他们找到了郭小子,因为这个时候他己经被人扶到屋里,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连日来的折腾己把他完全搞垮了。赵家人冲到房子里揪出了他,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任凭象打死去的猪狗那样,他实在无法为自己辨解了,人都死了还能辨解什么呢?
郭家人不让了,怎么着也不能把人打死了,他是该死可也不能真的打死,总不能发一个丧不够还要两个一起发。可是不让又能怎么样,只有让赵家人出够了气,事情才能平息下来,可再这样打下去,真的会打死人的。可是郭家没理啊,谁也没法阻止。有脑子聪明的人跑了去报村委会了,看来只好惊动这一级政府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人跑了来,她象疯狗一们冲入人群,郭家人看她来了也都自动的让开一条道。她用整个身体护住地下的郭小子,大声哀求:“不要打了,你们不打了,要打就打我吧,他没错,都是我害了他。他还年轻,他不懂事,是我害了他,你们要想出气,打我更出气,求求你们了~~~~”
郭家人都知道是谁,赵家人也听出了门道,看来这就是那寡妇,只见蓝色的大襟褂子,上领的的衣扣未曾扣好,露出一截生白的脖子,象是晒干了的地瓜色。脸上呈现灰暗的污气,像是好长时间不曾见过阳光阴干的水萝卜。前额的头发无力地搭在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她就象一只快要死的老猫发出了可怜的求救。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她一直说下去。赵李氏过来一把将这妇人拽过来,劈头就是一耳光,血从她无力嘴里流到了灰暗的脸上,为这张污气横溢的脸皮上挂上了色彩。赵李氏的手很重,她打了这个偷人养成汉的寡妇,心里松快极了,她觉得自己为天下的寡妇正了名。她这一耳光,好似向人们证明不是所有的寡妇都淫荡。淫荡的是寡妇中的败类。有郭家人为她这一掌叫开了好,众人像看开了马戏那样看两个毫不相干的寡妇,其中的一个正在教训另一个。
这又是那好事的妇人将寡妇叫来的。
郭小子的父亲郭老子冲了进来,老人狠狠地指着跪在地下的寡妇说:“天底下死这么多好人,为什么就没轮到死你呢?你还嫌我们家不够乱,你跑了来做什么?你搞成这样你还不满足,你还要怎么害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害我们为什么?”郭老子过来时是拿着一把扫帚,他说完这些话就朝那寡妇头上打去,他出手很重,看来是想要打死的架势。没有人前去拉开,任凭郭老子的扫帚,打在寡妇的头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寡妇该打。寡妇也没有抱头也没有躲避。
一,二,三,四……一下下打在淫荡寡妇的头上身上,这时候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哭着跑了进来,抱住被打倒在地上的寡妇叫娘。孩子的哭声将地下的一对狗男女惊醒了,他们相互抱住对方,失声痛哭,小男孩也在他们的怀里哭,并用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着打量这些大人们。他不明白这些叔叔爷爷们为什么要打他的娘。
众人看在孩子的身上没有再打下去,有人把小孩子抱走了。地下的狗男妇相互搀扶着爬了起来,赵李氏不让寡妇走,因为证据在这里,这是赵家向郭家讨回公道的机会。
“你哪里走?我们赵家人就白死了?”赵李氏将寡妇又拽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寡妇恶狠狠地说。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给我妹子讨个公道”赵李氏也是用同样的语气说。
这时候郭小子跪在赵李氏的脚下,向赵李氏哀求道:“嫂子你不欺负她,你要出气就冲我来,你打死了我,我更心甘,那们我们郭赵两家就扯平了,你打我吧,只求嫂子能放过她,她刚生了孩子才五天啊。放过她吧。”
寡妇一把扶起郭小子,哭着说:“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也要死的,我们的孩子怎么办?我们己经送出去两个了,还要将小四也送人。我们不能死,当马当狗也要拉大咱的孩子啊,你不能死!”
寡妇又哀求一边的郭老子:“老爷子求你留下你的孙子吧,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但他可是你们郭家的孙子……”
“你们的脸还没丢够吗?”郭老子大声骂着寡妇,“你们快滚,滚的越远越好!!,要是让我再看见你们,我就打死你们……”
就这样,在郭老子的痛骂之下,寡妇和郭小子相互搀扶着,带着他们出生五天的儿子离开了村子。
一场丧殡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赵氏家族也以凯旋而归。赵李氏做出了一件另她终生都感到骄傲的大事。因为她顺利的完成公婆交给她的任务,将郭家治了个水泄不通。
四丫头的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赵李氏勇战郭家也算扬名了。为此,她一直激动了好长时间。在夜里睡不着时。细细地咂摸自己的壮举。原来自己也可能很能的,公公二叔不能办到的事,自己一个女人可以办好,最主要是能够有理。赵李氏另一件快乐的事,就是在夜里拿出四丫头活着时的衣服,细细的摸挲,多好的绸缎多么精巧的绣工,很可惜了那死去的人啊。这么好的衣服竟没有福气穿了。这都是当年小姑出阁时的陪嫁。那天发完丧后赵李氏就将四丫头的东西背了回来。这大多是四丫头出嫁时带来的。现在人死了,当然从娘家带来的陪嫁要带回去的,四丫头又没个一男半女的,好在娘家有人,总不能将这些东西留给填房。以前自己出嫁时,因嫁得急促,婆家没给个彩礼,娘家也没来得及陪送.,自己就那么光着身子嫁来了。每当想起这些,心里就很不舒服,心痛程度竟比死了大柱子他爹还历害。她曾在心里骂自己没人心眼,对男人不是真的心痛。这种心思她不敢说,连二姐也不知道,自己想陪嫁比想念男人还要历害。当年四丫头等装满了大小箱笼的要带走时。自己简直要哭出来了,这么多的陪嫁啊,恨不能将它们夺下!可那不行,也不敢。
现在这些东西终于属于自己了,心里如何不高兴呢?要不是二姐给身绸缎的衣服,自己还从不没有穿过呢。夜里,高大嫂就将这些衣服穿在身上,细细的感觉,那种滋味就象做新嫁娘那样,恐慌和愉悦。但是这些衣服她是不能穿出去的,因为当时从郭家背来时,说是给下辈子穿的,再说自己是个寡妇怎么能穿这么新的衣服,这都是新媳妇才穿的些,要好好的保留着,等大柱子娶媳妇时给儿媳穿,那样自己这个当婆婆的脸上多有面子啊。这些都是在郭家说好了的,要不早叫老二家保存了。不过既然自己捞不着穿,但能够穿在未来儿媳的身上,心里也是知足了。
十八
今年的河水比往年小了一些,听说是上游的临淄将水给截了去,这在过去是从没有过的事。河水一向是沿河两岸的共有资源,从临淄的大吴,孙搂,路山,高阳,到桓台的索镇,乌河,耿桥,田庄,起风,就到了锦秋湖,再后是博兴,乌河用她资源养育了她的儿女,也孕育了他们的聪明和智慧,从古到今从没有因为用水的问题发生过争吵,一直是和平相处。可是到了五十年代初期,竟因为用水不公而发生了械斗事件。因为临淄方面的截水,最先受害的是索镇与乌河两个乡镇的村民。七八月份正是农田急需灌溉的时节,棒子苗就象待吮的婴儿那样,可怜而又无助地等人来喂。今年又出现了往年不曾有过的旱情,而乌河水被截,使井里的水位急剧下降,再有几天要是还浇不上水,将会出现部分棒子苗枯死的惨况。有些胆子大脾气暴的年轻人等不住了,纠集些同龄人趁着夜黑就将上游的几个地方扒开了。这事闹大了,上游不让了,因为乌河的人黑夜里做得急慌,连人家地里的苗也给糟蹋了,而被糟蹋的那家,正好是家寡妇,哭天喊地地找本族长者哭诉,族长就纠集本姓人一起打到索镇。上百口子人呢,全是些年轻力壮的男爷们,拿着铁锨,洋镐,耙子篱笆,非要索镇人给个说法。本来是他们的错,不该将上游的水截了,现在这么一闹,倒好象理成了他们的,要不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人家人马杀上门来,没有不怕的理。但是咱也不能示弱,那样太不象索镇的男人了。当时他们也自发组织起了家族志愿军。两军对峙起来了--不,是真的打起来了,双方都不给对方辩解的机会。
要不是最后公安局出面,这场械斗不知道如何收场,但是两家的族人还是不依,都觉的自己吃亏了,本族的人受了委屈。临淄那面的吧,被扒了口子,糟蹋了庄稼,杀上门来想问个公道,不想自己的人受伤的多,还被关押起来了,因为他们是寻畔者。而索镇的呢,觉得更屈,正是庄稼灌溉时节,被截了水不说,还被人家杀上门来,这不是欺索镇人老实吗?可本地公安局竟不给做个公道。族长被叫去大骂一通,说他挑动族人生事,扰乱社会治安。
事情就这样被强制压了下来,临淄那儿还是截水,索镇人就再去扒开,只是不敢再明打了,更不敢大张旗鼓的杀上门来了。但是私底里也没少打了仗,索镇人就有被打断腿的,可大家都不敢声张了。好在八月里老天下来了大雨,缓解了旱情,这场无声胜有声的战争才算告一段落。再说双方也有些老亲关系,有亲友出面调停,大家都退让一步,给受伤者道了声歉,双方族人都数了落了自己族人的不是,说道:都是乌河两岸过的住着,同喝一河水,要不是因为天旱,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个份上,看在大家都是乌河子民的份上,既往不咎,但愿明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己经在县剧团工作的芦花,被各部门所重视。这不光是因为芦花个人工作出色,更主要的是未婚夫巩老师的面子。从朝鲜凯旋的巩岩,因为立功,给家乡人民带来了荣誉,各中学、小学都在传颂着出自乌河的志愿军英雄巩岩的名字。芦花受到了从县长到武装部长,还有县公安局及各学校老师的礼赞。她就象早上吐露芬芳的花儿,快乐而又心甘理得的接受的雨露滋润,奢侈地接受着春光的抚摸,享受着上天对她的宠爱。乌河镇与临淄因为用水挣执又打了起来,因为宿缘太多,惊动了县长,事情看来不能单凭压制了,县长决定象疏导河流那样将乌河用水宿缘了结。县长苗仲德亲自带队奔临淄而来,芦花作为县里面的头面人物,也随县各级部门的领导来到临淄。临淄县政府遂与乌河方面达成协议,“临淄停工,暂不引水,临桓两地建立组织,统一管理乌河引水,桓城县支援临淄县开发新水源”。因为临淄县紧靠淄河,要是帮助他们从淄河引水,那将大大缓解乌河用水的紧张。因为双方都是党的干部,都是为人民的利益,不可能会象那些发怒的乡民那样有失身份地吵了起来。协议达成之后,临淄县有关方面陪同来自桓城的客人观看了临淄的建设,讲解了临淄的过去,及它的发展远景。芦花第一次来到临淄,当主人向他们介绍齐都曾是大土匪王研田的盘踞地时,指出这个人称“一眼六”的土匪头子曾经惨害过的乡民时,芦花整个就像做梦,游游荡荡的就象魂魄出窍。她访佛看见一个弱女子在遭受歹徒的凌辱,她下意识的大喊“住手……”众人被她的样子吓坏了,以为她病了,因为这几天的长途跋涉,对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真是够累的。
但是临桓双方达成的协议未被履行,路山和索镇两地乡民又打了起来。桓城方面答应支援开发新水源的款项未曾到位,路山一带的庄稼地是不等的,再说就是引过了淄河水,路山一带并用不上,受益的只是其它几个乡。路山的农田永远要靠乌河水的。这次出了人命,终于惊动了上面。省水利厅会同惠民、昌潍两地区以及桓城、临淄两县的负责人,全面勘察了乌河沿岸的引用水情况,做出了暂停增加新的水利建设,上下游相互照顾,发扬社会主义大家庭的风格,为兄弟地区着想,各地区负责人做好地方群众的思想工作,不可以再发生大的聚众搔乱事件。最后在省水利厅的主持下,确定了乌河水的20%给临淄县使用,80%归桓城使用,其中桓城的80%里乌河镇用60%,余者归入锦秋湖流向博兴地。但是上面硬性的文件虽然看起来是很恰当,但真正行使起来就不那么顺手了,还是上游得利多。
老人们就有些慌恐,这原来流之不竭、取之不尽的乌河水怎么会不够用呢?从祖上以来都是水多为患,邻庄连亲地住着,活到这辈子上,竟然为水打起来了,还惊动了政府部门。
唉,这是咋回事啊?
十九
五七年的冬天到来时,赵李氏给高家二姑娘寻着人家了。婕妤今年己经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自从看守所出来后,己经五年了,五年来她一直是蜷缩在自己那间小屋里,每日的饮食由李二姐端进。她每天不是看书,就是打坐,再不就是跪在天井当中,祭拜爹娘,口中念念有词,不肖与任何人来往。本来依她在本县的名望,学校里来请过她多次,请她回去教书,因为她不仅精通中国古典文学,对新文学的研究也很有自己独特的造旨,还有象她这种懂外语的老师实在是没有,不光英语,还有俄文,现在学校里像她这么全面的人材只有她自己,她不进学校教书,实在是桓城教育的一大损失。但不管来人如何劝说,都不能劝动她,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好象不认识来人似的。她老这样,人家也就再也不上门了,都明白她的心病,没人能劝得了她,渐渐地,外面说高婕妤在家里修行,可能是想出家做姑子了。
李二姐看她那样也心痛,就推心置腹地和她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在高家,高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早年受高大爷恩惠,又受他们临终所托,我不能不管你的事。孩子,姐姐知道你这些苦啊,不要再这样了,还得活啊,不论外面说你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没病,你是太孝顺爷娘了,不想要自己高兴,用痛苦来赎罪。你不该这样啊,你对他们没有罪,错不在你,大爷大娘在地下看到你这样,他们是会心痛的。我想起那天晚上,两老人跪地求我,要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照料好你,我没有照顾好你,我对不起大爷大娘的嘱托。再说我的事也很多,孩子们大了,豆腐房的生意又要做下去,咱们这一大家子总要吃饭的,虽说现在慧儿能挣了,可那孩子自小老实,只要不是别人欺负他我就很放心了。芦花是个女孩子,又是有了人家的人,心思不在这个家里。再我还得给慧儿打听着找媳妇,那这么老实的孩子,现在家里又不比从前了,慧儿的婚事就够我头痛的,你的身体又总是这么不好不坏的,姐姐我无用啊,没有照顾好你们……”
“你不用这样说的,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在以前时我还不这样认为,但自从这六年来,二姐你无怨无悔地照顾着我,我就是瞎子也能感觉得到。只是我这人一向不肯多说话,这在事变以前也是这样,你该明白的。二姐,我从没有把你当做外人,你就是慧儿的亲娘,我们高家欠你的太多了。你放心二姐,只要有那么一天,我们高家能恢复过来,你就是我们家第一大功臣,高家的后世子孙,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但现在不行,二姐,高家以后还要靠你。”高婕妤平心静气地说。
李二姐看她今天这么正常,心里很是踏实,就继续说:“大爷临走时交给我样东西,要我在风和日丽的日子时交给你,说只有你才明白。这事在我心里六年了,一直看你安定不下来,也没法和你说,要不今天你收下它吧。”
李二姐抬脸看着二姑娘的表情,希望她说可以。因为当年从高振普的语气里,她感觉出了这份东西的保贵,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她也累啊,她多么想二姑娘能从此好了起来,帮着她挑起高家这份重担。慧儿也大了,就要找媳妇了,可那孩子那么老实,人家在外面欺负他,他也不回来说,这可怜的孩子。
“那你拿来我看看。”二姑娘对她说。
李二姐从箱底里找出六年前高振普给她的东西。
高婕妤看到父亲留下的东西,一个黄布包,这上面还留有父亲的余温,父亲最后接触过的,父亲留给自己的念物。她的眼泪又出来了。虽然这六年来,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己经流干了,但是当看到父亲特意留给自己的,她有些不能自禁了:“父亲,父亲……”
里面是张画,一张很普通的画,没有留言,连落款也没有,这不象是父亲画的。这是什么地方?画得是什么地方?画里的地方婕妤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二姐看她在皱眉,也伸头看,“这是我们这个院子,我刚才来时就这样子的,你是不记的了。这个树是有的了,你那时很小不记的。”
是啊,婕妤离家外出求学时只有十岁,怪不得画上不清楚呢?这上面肯定有问题,要不然父亲不会这样的。父亲相信自己是最聪明智慧的,所以才将这画留给自己。高婕妤将李二姐请出去,说自己要好好的看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她看懂了父亲画上的意思。
她又将这画交给了李二姐保存,李二姐不解,婕妤说:“只有你保存最为合适,什么时间我向你要,你再给我就行。我现在还是被管教的四类分子,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不安全。”
李二姐还是不明白,她希望二姑娘能把话说的更明白,比如画了些什么,为什么看了还要还给她?看到李二姐迷惑,在等着自己说清楚,可关于这画的事,又不能说明白。高婕妤站起身来,慢慢地向李二姐跪下了,颤抖着声音说:“二姐,你要向六年前接受父亲委托那样,现在也接受我的委托,保管好这样东西,一定!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包括慧儿和芦花,我们高家就靠你了。”
二姑娘这样说,吓坏了她:“起来孩子,我会做好的。”这许多年来,二姐在心里一直将她当做孩子的,听到这声声的孩子,高婕妤大哭起来,总以为自己不会再流泪,但在似母的真情面前,自为刚强的她又倒了下来。
“你放心,只要高家还能翻身,就一定忘不了你。”
李二姐跟婕妤谈了她婚事的问题。乌河头的一个人,父母早死了的,人快三十了,别的没什么,就是家里穷点,好在现在这个世道,穷己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要是原意呢,我就叫她三姨和人家定定,你和人家见过面。要是相不中的话那就算了,反正也是一家女百家提嘛。
听了李二姐的话,二姑娘说:“说实话二姐,我不打算嫁人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合适的。也许人家还看不上我,可整个乌河县城那有我看的上的人啊,我己经够委曲了,不想再加上一份更加委屈的婚姻。我明白我现在的情况,没有和什么人结婚的打算,也不可能和别人好好的过日子。我从年轻时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那种人,所以二姐,请不要再为我的婚事与操心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们家三姐的,你们都是好人,都是真心关心我的人。”
李二姐说:“那不行啊,我不是赶你走啊,实在是你是到了成家的年龄了,那里会你这么大的女人不成家的,不是我说你,先嫁了自己再说。咱现在是讲不上条件了,我说这个你不要生气,我是因为实诚才这么说的,也是因为你肯把我当做亲姐姐,也不是我不能养活你,我身体还好,豆腐也能做得来,慧儿能挣钱,芦花也能挣钱,咱们活是能活得下去,只是苦了你啊。你不知道一个人过日子有多难。再说你的身份,到现在你还受着管制。给你定了个四类分子,不能乱说乱动,你要是不嫁人,人家会更加疑心你,不要再惹事生非了,行吗?”
李二姐苦苦的哀求着,二姑娘说:“我个人心里有苦,实在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苦。要不这样吧,我也象你当年一样梳头吧,梳了头不就是可以终生不嫁了,也就不会有人说什么了,你说行吗?要是行的话,你去帮我准备一下。”
“你怎么会也想到这里来了,这都是过去的习俗了,不是万不得己,没人会走这条路的。我那事特别,主要是因为有着芦花了,我不想带着她到人家去看脸色,而你现在不同了,再说现在也没人再去走梳头这条路了,新社会了,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话又说回了,政府可能也不让,你不见现在封杀各种道教门会,听人家说那外国的和尚都被撵了,自己的和尚也不让当了。远地的我不知道,我知道鲁姑庙里的姑子是解散了,有嫁人了,嫁得也都很好,而且都生了孩子,和平常人过的一样,没大有人再记得她曾当尼姑。”李二姐里里外外的说了这些,她说的都是实情。“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实在不想嫁,咱就梳头,过咱们自己的日子。”
“二姐,你说我现在还不万不得己吗?我不想亏了什么人,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高婕妤认真地说。
李二姐听她一字一句地说这些,再也无法说不行的话了,就答应给她办梳头的事宜。
二姑娘最终也没梳成头,当李二姐将高婕妤要梳头终身不嫁的消息传出去后,就有妇联的同志来找她们谈话了,叫她们不要再搞这些封建迷信了,这都是旧社会残害愚弄妇女害人方,新社会妇女站了起来,婚姻自由,可以大胆的追求幸福,老一套不能再用了。不光妇联的干部找上门来,还有公安局的也找了来,严厉警告高婕妤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许耍花样,明白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在受管制的四类分子,不是过去心高气傲的高校长,老老实实接受管制与审查,不准借迷信扰乱社会治安。
婕妤实在受不了,她无可奈何的对李二姐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你和你家三姐说说,要是乌河头那个还没找的话,我就嫁他算了。我是个没有自由的人,说什么也白搭,不再自寻烦恼了。”
乌河头的大鬼决没有想到,就连他老辈子也没有想到,今天的他会娶了高家的女儿做媳妇。
大鬼生下来,长得奇丑无比,家人为妖怪投错了胎,所以取名鬼,好养活。这儿子倒确实是好养活,长的粗壮结实,只是还如当时下地时那样丑,再加上家里又穷的叮档响,根本没人肯将女儿嫁给他,所以到了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但有一点,大鬼虽又穷又丑,但人心眼不坏,为人老实,正是因为这样才叫赵李氏为高二姑娘看中,要将高婕妤介绍给他做媳妇。他们家几辈子受穷,祖上都是高家的佃户,新社会穷人是真正的翻身了,不光分了他们的财物,得了他们的地,还要娶他们家的女儿,这一定是先人在阴世间行了好事,下辈子才能有荫福的。当然最重要还是要感谢新社会,要不是新社会穷人当家做了主人,那会有这等天上掉媳妇的好事。听人家说这高家女儿不光光是人长的漂亮,更是聪明的出奇,这样的人生出的孩子也是个个聪明漂亮。自己几辈子都没个识字的,看来光耀门庭的责任就要他大鬼来承担了。等娶过她后,让她给生十个八个聪明儿子,儿子们个个做大干部,自己也将来做做老太爷的滋味。一想到这些,大鬼就浑身有劲,恨不能明天就去相亲。可是等了好些日子,也不见赵大嫂子回信,几次托故路过大柱家门口,大柱他奶奶就是自己的二大娘,也没有叫自己进去的意思。你看他们这家人,你们给人提亲,行不行的给人个话,别耽误了人家再和别家提亲。不行,今天自己说啥也要问个明白,他老高家闺女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们呢。嫌我穷,嫌我丑,我穷我丑不是短处,你倒是俊了,你也倒是富了,你还才学超人呢,那顶个屁用。你要是再丑点,要是不那么富的话,或许你家里还不败的这么惨呢!想到这些,大鬼的心里平衡了许多,认为这事可能是自己那里做错了,按理说凭自己现在条件,那高家二姑娘应很知足的,她没有理由不愿意跟我啊。问题出在媒人身上,也可能是自己没有给她送点儿东西,她是故意难为自己的。要真是这样倒也好了,三十大几了,能有个说亲的也不容易,还是曾经不可一世的高家女,谁叫自己很满意这门亲事呢?不就是给她送点儿东西吗?为了找个好媳妇,别说送点儿东西,就是献上刚分到的二亩地也合算啊。
想到这里,大鬼就用家里的粮食到集上换了两只老母鸡,提到了赵家。他知道这东西不能送给赵大寡妇,得送给她公婆,只要到了她公婆手里,那事情就好办了。一想到这些,大鬼浑身上下就有了劲。可是事情都过去两个多月了,赵大寡妇那里还没有信,行不行的你给个话,俺也是大小伙子正找亲的年龄,不能老等着你们这家啊,高家女儿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长的俊了,学问大了,早年间家里富,可这些有什么用呢,要不是因为这些,你家里还不用遭这些难呢?还不如我们这些穷的人呢?现在我们不是地也有了,房子也有了?大鬼比来比去,觉的自己没有一点配不上高氏女,凭自己现在有房有地的条件,找个媳妇是不难的。还是不等那高氏女了吧,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就是放不下,那种感觉好象是自己的东西丢了似的,倒好象前世高氏女就是自己的媳妇,自己是下来找她的,可她就是不认。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怪念头,大鬼也不明白。最后大鬼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问题肯定不是出在高氏女身上,她现在是四类分子的身份,那能挑肥拣瘦的,不是她看不上自己,是媒人在作梗,一定是这样的。这个赵大寡妇不好斗,为人很是刁酸尖刻,没有她妯娌那般敦厚。这是个无事不起早五更的主儿,守寡守得是清清白白,没有人能说出个不字来,日子过得滴水不漏,连个苍蝇也甭想沾她点利的主,事情一定是出在这里。她在怪自己没有送礼给她,那怎么办呢?可又想到只有通过高大寡妇才能娶到高家女做媳妇,高婕妤是自己前世的媳妇,不能让她再走丢了,不就是送点儿东西吗?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地都送上,只要有了媳妇那就合算。
大鬼来到赵家。赵家是那种老式的院落。因为家庭成份是中农。所以既没被分出去田地房子,也没有分到。多年来赵家一直过着很稳定的日子,不象他赵大鬼那样穷了半生,打解放了才过上好日。,赵家的日月还是和土改前一样,没有什么大的起色。
赵大鬼将礼物提到赵大爷房里。大鬼虽然长的难看,但心底好,家族里人都不讨厌他,当他进来时,老赵家一家正围在老当家的房里吃饭。一家人赶着问他吃了没,其实他没有吃饭,但他敷衍说吃过了。
“我来看看俺大爷,也知道不道俺大爷的身体好了没有。”大鬼木呐呐的地说。
赵大爷知道三十多岁的鬼来他们关且提着礼物,肯定是有事。但他不知道老大家给人家说媳妇的事,见大鬼说是看他的,高兴得不得了,就打着哈哈说:“劳鬼惦记着我,我这身体不好也不行。等农活不忙了,叫你两个嫂子回她们娘家给你说媳妇去。”
大鬼听不出话的意思,以为他们一家人都很关心自己找媳妇的事,就咧开了大嘴说:“我这就是来问问的,大嫂子给俺说的高家的事,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给我个信,要是人家不乐意就算了,还有几家在等着我去看人呢。我想先答应的高家的吧,就一直没有答应那几家。不是说做人应讲信义,大嫂子即然给我说,就是为我好,我怎么能再应别家呢?”
大家听了大鬼的说话,一家人差点喷饭,谁不知道他赵大鬼丑得没人嫁,看来什么人也会自己吹。但他们不好意思真笑话他,但不知道怎么应答他的话,因为这事除了两个媳妇外,别人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档子事。这人还是老二家说给老大家的,那次赵李氏和她妯娌说起高家二姑娘的事,妯娌俩个想不起有谁家合适,她们是真心想帮助二姑娘,给介绍了好多家,没大有人家回话,都怕她那个身份。当老二家说她长得好看时,人家就说,好看不能当饭吃,娶媳妇是为了干活生孩子。最后才落到大鬼身上,因为大鬼没父没母的,没那些说废话的人给他拿主意。赵李氏将二姑娘的聪明漂亮仔细的说给大鬼听,就把傻小子说心动了,赵李氏也自以为自己在姐姐面前立了功,忙不迭托人将信捎给二姐,说什么时间带人过去相亲。后来李二姐捎信回来说,二姑娘不想嫁人了,想梳头做老姑娘。赵李氏听了好不泄气,怪二姐事先不问好了,害她没法向男方交待,自己当时和大鬼兄弟说的牙是牙口是口的,没法再回转话题,所以也就没好意思向大鬼说明亲事不行了的话。以为大鬼不会好意思追问起来,时间长了他也会忘了的。本来吗,他都这么大了,说亲不成又不是头遭。可没想到他竟找上门来了,还惊动了公婆,这可怎么交差啊。本来自己是个寡妇,不应与这些光棍来往,那样会有是非的,再说自己和大鬼还是叔嫂的关系,更是应避讳着。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这个穷命短寿的鬼。她急得朝老二家眨眼睛,希望她帮自己圆谎。老二家为人很是厚道,虽然大嫂曾明里暗里算计过她多次,但她对大嫂从不使坏,不是她不想报复大嫂,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点子,又不好意思的,事到临头了又老起别人的好,老二家这种人就是专门为受欺负而降生的,要不也不会有当年的粮食贷给人家,而收不上的缘故,明明是被人糊弄了,就是找不出理来。在和大嫂的交往中也是这样,有时被大嫂捉弄了,也是很气,就是找不出人家错的理由,末了还是怪自己的不是。刚才大嫂给她使眼色,这就是个捉弄报复大嫂的好机会,能让她狠狠的在公婆面前丢脸,可老二家就是想不到这是上天给她报复的好机会,她就是知道帮人家度过险境。
“他鬼叔,你先等二嫂子给你拉个呱,听完了咱再说找媳妇的事。”一家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但一说到拉个呱,大家也都来了兴致,只有大嫂子好不容易有脱身的机会,就托机会装做收拾碗。没敢搭腔。
“从前,上天的玉皇想和地上的人皇接亲,两家都是皇家,媒人也得找匹配的,就托了人间的灶王来说亲。那人皇见了灶王,就说这个媒人为什么长的这么黑呢,灶王说媒人那有白做的!”老二家说到这里,她公公就笑了起来,其它人一愣神,也明白过来了,也都笑了,大鬼看大家都在笑,他也笑了,笑到最后就明白二嫂说的意思了。
他说:“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做媒的,要是这门亲给说成了,以后你们家有活尽管找我就行,大鬼别的没有,力气还是有的。”
见他说的这么实在,赵大爷都不好意思了,这孩子要是长的不这么难看就好了。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看那刘解放长的倒是不难看,可就是一肚子坏水,可人家就是不难找媳妇,花一担麦子就从城里买回个媳妇,虽然都知道那女的情况,可没人敢好意思说出来。想到这里,就对大鬼说:“鬼侄,你看那大狗刘解放的媳妇怎么样,要不比咱爷们比着那样的找?”
赵大爷这话也不是全是哄他玩,因为他不知道高家女的事,心思着凭大鬼这样的条件,找个那样的女人就行,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那种女人。
大鬼说:“大爷,我不要那样的女人做媳妇。人家说了那种女人光长的好看,可不会生孩子,娶来没用的。我只要镇上高振普的女儿,那才是真正的女人。”
赵大爷听他这么说,也认为这事也好,就说:“这事你可得求你大嫂子了,怕是只有她能说上话。可那个家世,你不怕吗?那种女人是不好养活的,那可是从小白面馍,细豆腐吃起来的人,虽然说这几年不得势了,可人这毛病都是从小给惯起来的,一辈子也改不过来的,你可要想好了。”
他转过头来对大儿媳说:“要不给你两天时间,你给你大兄弟问问,一家女百家提嘛!她也得嫁人的,你鬼兄弟这儿也是个好地方,甭管怎么说,她要是嫁了过来,保证她一辈子不受委屈,进门就当家作主。你也尽力给办一下,往好处说你兄弟,最好是叫他们不要见面相亲,按老传统,先过门再见面,那样省事,现在行了这个先见面我就看不惯。”
赵李氏听不惯公公这个说话法,都什么年代了,还不让人家先见面,那不见面连是个狗啊猫的也不知道,就那样嫁了,真是个老东西,这不是你儿子找媳妇那会了,都叫你糊弄了。虽然心里很是不服气,但嘴上是不敢说的,就连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得装着听明白的样子。
“我会的,不过那二姑娘精着呢,人家不都说她是才女吗?她那样的人不好糊弄的,闹不好会被她埋怨的,我尽量往好处办就是了。”
赵大爷很满意他在家的权威,没有因为换了世界而有所动摇,不象一些人家那样,老爷子的位子受到了冲击,儿媳在家里可以跟公婆顶嘴,两妯娌吵架红脸的,兄弟之间闹分家,堂兄弟之间外生。孙子们也听话,不像一些不懂事的孩子那样去惹事生非。
赵李氏没有想到二姑娘就那么痛快地答应了婚事,而且也同意了不见面。
在答应这门婚事的那个晚上,高婕妤跪在李二姐的脚下,请她答应自己一件事。
李二姐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件事。
二姑娘托她照顾她的二哥。
二十
二少爷就藏在家里。李二姐绝对没有想到,自己面前这个面庞清瘦,型似枯木的陌生人就是那个间接害死高振普的高家老二!来高家这么多年,李二姐是第一次见过高林祥。以前关于对二少爷的印象全是听高振普夫妇说的,还有后来的高振普夫妇被镇压的事,是因为包庇儿子。几年前曾在整个乌河镇有过搜查特务高林祥的行动,听说整个乌河岸都翻过来了,原来弄出这么大声息的那个人就在这里。他不是三头六臂,没有张牙舞爪,他的脸腊黄,因为瘦,脸上的腭骨明显的突了出来,粗重的喉结说明他是个男人。身着式样老气的旧棉衣,就象当年高家的长工穿的那样破烂,只有那双眼晴就象夜里觅食的猫头鹰,时刻搜寻着目标,给人一股阴森可怕的感觉。但当他垂下眼皮,搭拉下脑袋时,他的样子就象乌河集上丢了钱包的种田人。李二姐正在奇怪,一个人怎么会给人几种不同的印象。她很难将印象中的二少爷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但这是真的。二姑娘没有闲心和自己开这种玩笑。她在将他的二哥托付于自己,李二姐终于明白了二姑娘为什么不要出嫁的因由,明白了房子里会无缘无故闹鬼,明白了曾经发生在乌河两岸的一些事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政府要下那么大力气来找寻二少爷了。原来这几年来,一直是由婕妤在照顾着二少爷,闹鬼也是二姑娘搞的把戏,她不让生人靠近这儿。二少爷曾经做出过几桩让乌河一带不平静的事。所有的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李二姐不知道如何答应高家姐弟。她知道二少爷所效忠的那个政府早己经完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共主党的政府投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话李二姐听镇上开会时说过许多次。她知道这种话就是指的二少爷这种人。还有芦花,要是叫芦花知道家里有么个人藏着,那她一定会去告发的.。现在高家兄妹将这么大的事都对自己说了,将这么难挑的担子搁在自己的肩上。自己上世与高家是什么宿缘?为什么要让自己一弱女子承担高家三代人的担子?高大爷的临别遗嘱,慧儿的长大成人,现在担起了这负重担。李二姐没有退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自己的一生一世与高家渊源太深,一定是上辈子时欠高家的大恩大德,让自己这辈子来偿还。没有任何的选择。
高婕妤将自己简单地嫁给了乌河头的赵大鬼。
赵大鬼尽量将婚事办的很隆重,他不愿意委屈了他喜欢的女人,她己经够可怜的人,她嫁来后,一定要好好的待她,不让她受一点儿苦,所有的苦活累活都是自己一人干,因为她是个从没干过活的人,只要她高兴就行。所以啊,为办这个婚事,赵大鬼还借了债。高家现在是落魄人家,不会有什么陪送的,大鬼就请求婶婶嫂子们给做了铺盖被褥,人家有娘家陪送的是多少,大鬼也要给二姑娘准备多少,眼热的各位来帮忙的婶婶嫂子们直叹气,真没想到大鬼是这么的痛媳妇,早知道这样的话,还不如将自己娘家的侄女妹妹的说给他。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还是大鬼这样的好,有力气能干活,又真心痛媳妇,女人一生能有一个真心痛自己的人,那怕是叫自己短命,也心甘情愿。当李二姐告诉二姑娘大鬼那边的情况时,二姑娘只是说了句:“是吗?”
县上的干部对于高婕妤的结婚很重视,妇联和中学里的老师都来了,他们都是真诚的向她表示祝贺,希望她从此振作起来,重新站起来,不要再沉溺在个人情绪中了。
李二姐象送女儿上轿一样,认真的对待婕妤的婚事。她说服二姑娘,要她写信把大姑娘也请回来。大姑娘人没有回来,只是托人捎来了些贺礼,还有封信。
“小妹,我这里有事,不能回去参加你的婚礼,我知道你的性格,你不会因为姐姐没有回去参加你的婚礼而生气的。对父母的事,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是不能和命争的,父亲命中注定是要这样归去的,和整个命运抗争,我们个人的力量太小了。父母出事时我没有回去,不是我做不孝女,实在是我不方便回去,那时,因为你二哥的事,我这里己经受到了控制。苗家现在己伤痕累累了,我不能再因娘家的事,给家族里找不必要的麻烦。不要怪大姐的明哲保身,因为我的肩头不是我自己的脑袋,是整个苗氏家族的产业,我不能因为个人的事,连累了大家庭。好在我们有基督耶酥,主会保佑我们的,主会给我们担当一切苦难。妹妹,我知道你的性格易偏激,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你要努力改正,不要让仇恨在你的心里扎根。
“妹妹,你要好好祷告,上帝会听见你的祈求,将你所需给你,让你得到别人得不到的满足。
“对于你的婚事,大姐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我们是姐妹,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思,凡事要慎重。人生苦短逝不复来,你己经是大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我也顾不上你,愿主护佑你一切平安。
“现在我这里正在进行公私合营的事,各项资产都要清盘,苗氏大部分的资金己在事变以前转移海外,余者是机械和厂房及部分技术人员。现在由政府全面接受,折资二十万元,厂里人事部全部接收,并量才适用,适当安排,这样我就不在厂里担当任何职位。只代表资方股东。这些事我也无法在这里和你说清,说清了你也不感兴趣,再说我也是慢慢学的。合营之后,我将会有相当充足的时间,那时可能会回到乌河住些日子。现在实在不行,所有的事离了我大家没法办理。请小妹一定谅解。
“最后叮嘱你,不要视婚姻为儿戏,切记切记!!!!”
婕妤没有将姐姐的信说给李二姐听,只是说大姑娘有她的事,就不来了,所有的事都拜托二姐了,我又不懂。
二十一
大鬼将当年的高家二小姐高婕妤娶进了他的家门。曾经以为自己的丑样能吓倒他的新娘,可她没有表示丝毫的惊奇。只是异常木然地看着要做她丈夫的这个丑男人,嘴角不经易地浮出一丝笑意,这份笑意在这张美丽而无表情的脸上显现,是那样恐怖,丑人大鬼觉得新娘好可怕!为什么这么美的女人会给人可怕的感觉,难道自己的丑样竟吓不倒她?大鬼受不了这样的紧张,他嗫嘘着:“你看都满意吗?你说那里不好,我就去做好了……”
赵大鬼想找个理由逃离开他的新房,可没有她的话,他象被孙悟空定住了的妖怪,挪不动半步。他多么希望她能说话,那怕是骂他几句,骂他是个丑八怪。可是她却什么话也没有。“你喝水吧,我给你倒水、”赵大鬼终于找到了逃出去的理由。
我们的二姑娘高婕妤没有流眼泪,根本就没有眼泪。她明白自己现在干什么?她嫁得不是自己的终身,她只是为自己找一个暂时休整的窝。前面的路很长,婚姻不是她的终点。这个做她丈夫的男人,是好是歹与她无何相干。整个房子不会有一本书的,今天也有些太累了,多年的蜗居使的她的身体很弱。一天下来各种程序的折腾使得她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吃不住了。刚才那丑人在说些什么?她一句也没有听见,她的脑海里来回翻动的是二哥那张同样苍白无色的脸。虽然坚信李二姐能挑起托负的重担,但在内心也有着深深的内疚,觉得对不起这位贤德的女人。二十年来,二姐死心踏地照看高家老小,整个青春都搭了进来。可现在因为自己的自私又要将她拉进这无底的深渊。高婕妤清楚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走向灭亡,走向深渊。可她不想回头,她选择了灭亡。我也要别人尝试一下失去亲人的痛苦。
结婚几个月了,赵大鬼知道自己还是没有真正尝到婚姻的滋味。世人都说大鬼傻,大鬼一儿也不傻,自己就是丑些是真的,可心里的主义不少一点。他知道媳妇不喜欢自己,可你己经成了我的媳妇了,我们是领过结婚书,当时也是你原意的,我们是三媒六证的,连县上的大干部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我尽心尽力办成了乌河头最讲究的婚礼,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你不满意你说也行啊,结婚两个多月,你一句话也不对我说,更不与我行那夫妻之事,我赵大鬼不是傻子,我明白我只是表面上结了婚,可真正的媳妇的事你没有做到。我己经三十多岁了,我还要生儿子,你这样叫我怎么生儿子?媳妇你不能这么坑我啊,你们地主家的人为什么要这么狠呢?早年间,我们家是你们高家的佃户,每年收成不好也是照样拿粮,你们家的粮食都发霉了,我们家也吃不到。是共产党给我们分了田地,分了房子。虽然你家的东西我未曾分到过,可我现在得到你做我的媳妇了,可你却这样对我。我又不是对你不好,按理象你这样的情况,有我娶你己经是很好了,要不你己经成了没人要的老姑娘了。你什么农活针线也不会做,就会看书,可看书能当饭?你不该这样对我。
赵大鬼不敢对别人说出这些心里的烦恼,他怕人家耻笑他,特别是那个刘解放,象狗一样地老向自己身上嗅来嗅去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买了个窑姐回来吗?你等着吧小子,你的窑姐总有一天会给你带绿帽子的,你当你的王八吧。什么??说我的媳妇娇气不好养,你的窑姐好用又好养,你放你娘的臭屁吧,你的窑姐能和我的才女比吗?我宁可媳妇娇贵,我宁可她发神经,我宁可她犯病,我不嫌就没人敢嫌,谁要是再说我媳妇不好,我非要给他家烧了房不可。
“‘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我对你说啊丑鬼,你这媳妇你是拿不下来的,我们看的出来,你要是能顺了她,我叫你叔。”论辈份刘解放就是叫大鬼叔,他故意这么取笑他,拿他当二狗子待。“要不你那媳妇我给你拿下,我了解她的性格,你别看她好象身子弱,这种人硬着呢!你三言两语想感动他,没门,这些人都是老辈子给惯的脾气儿。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你拿小姐格局的事!她们的性格就象是野马,你非要好好训,训下来就是匹好马,训不下来就是匹野牲口。你要是真不行,就叫老侄子我上,肯定训好了还你,你还不明白我的本事吧?”
对于刘解放的这些难听话,大鬼生了气,他拿起手里农具朝刘狗剩打去,骂道:“你个专踩寡妇门的混帐,你要是再敢打我媳妇的主意,我非打死你不可。”
但是刘解放的话却象是给他开了剂药,觅到了治服高婕妤的良招,连日来的烦恼也一扫而光,他要按着这服药来试试了。
大鬼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身广体重的男人,是第一次知道天下女人味的男人。任凭你高婕妤再怎么孤高自傲,任你如何的聪慧绝伦,在暴力面前你无力再反抗。你是女人,你是弱女子,你被你名义上的丈夫强暴,没有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反抗,听不见你的呐喊,你的声音象你柔软的身躯一样在这个世界中太藐小,太微不足道。你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你不可能有能力安排自己的命运。
高婕妤默默忍受了一切,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也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她的精神是谁也无法占有的,她的灵魂仍然是高傲的,这就是她跟命运抗衡的唯一力量。
两个月后,高婕妤断定自己怀孕了。她曾试图打掉这个孩子,她没有准备好,她不想做什么人家的母亲,她不原意给这个丑人生育后代。本来她还不怎么恨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当那天他象头暴怒的动物那样强暴了自己,高婕妤人性中仅存的那份感情也没有了。在这个世上活着的人中,除了那个为高家付出半生的李二姐以外,她没有一个不恨的人,包括那个小芦花。这个忘恩负义的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没有良心,当年父母白疼了,高家自从倒霉后她只是简单的问候过几次,一点儿也不上心,成天忙自己的事,恨不能与高家脱了干系。现在听说她未婚夫做了军官了,这娘儿俩可真能攀高枝。当年高家兴旺时,李二姐宁可做自嫁女也不离开高家大门,现在高家败落了,娘俩个赶紧着就找到新的靠山。至于自己那个特务哥哥,高婕妤对他的怨恨程度最深。我的二哥啊,你为什么就那样糊涂呢?父母因你而惨死,这个责任你担当得起吗?你那个败落的蒋氏政权替你担当吗?政治……全是骗人的。可是现在的二哥不走下去也不行了,他己经没有退路了,坦白是死,抵抗也是死。所有的事情只能这样任其发展下去。现身上的孩子己经两个月了,难道我一个人所担当的罪过还不够吗?我不能再叫我的骨肉也受难,我要是真的疼他,就应当果断地阻挡他来到这个世界。如果不爱他就让他来受难好了。高二姑娘思前想后,决定要除掉己经上身的这块肉。她一次次的从家里的土炕上跳来跳去,以希望胎儿受到惊吓而流产。早年前在外读书时,知道现在国外有一种药,吃了就能让肚子的孩子死掉,也知道有一种药吃了就可以不怀孕,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任二姑娘如何的想除掉他,他就是不下来。开始的时候,赵大鬼不知道媳妇在做什么,以为她只是发泄夜里的怒气,所以就一次次求她原谅。他骂自己在夜里不是人,是真的鬼,他也不明白到了夜里自己会做出伤害婕妤的事,但不管他如何,也要请媳原谅他,看在自己白天里对她这么好的情况下,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好好的在家待着。虽说现在是合作社了,不要紧的,自己在社里干活,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用,你在家好好的,不要再折腾自己了。
大鬼每次都是跪地请求二姑娘的原谅。嫁来这两年,她己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在她的心目中,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我不是气你,我这是气我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孩子,你这个丑大鬼……”高婕妤曾经想到过不对大鬼说。要是说了,他非要生下这个孩子的。可现在怎么办呢,孩子除又除不掉,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可就是折腾不下来,看来这孩子是要真的降世了。除非自己死了,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挨过最难熬的日子,还有父母的冤屈,二哥还没有最后的安排妥当,自己不能死。可是每当想到夜里要遭受这个丑大鬼的非人折磨,高婕妤就觉的自己活到了头,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少受这腌脏人的恶心,高婕妤决定对赵大鬼摊牌了。
“你的孩子,还可能是男孩,我不想要他,要杀死他……”她的话还示曾说完,赵大鬼就又跪了下来。
“姑奶奶,我求求你了,你行行好吧,给我留下儿子吧.我赵大鬼自小人穷貌丑,没人肯多瞧我一眼,要不是解放了,我还是要给人家当觅汉,什么女人、房子,什么也不会有的。可是遇上了好年景,我什么也有了,不光有地有房,也有了俊媳妇,我知足了,我非常知足。可我三十多岁了,还没有一男半女,人家那和我一般大的,都有的快做公公了,可我呢?求求你了,我的姑奶奶,你不要再吓我了,生下我的儿子,你只要答应我生下我的儿子,你要我做什么也行。我每天去你们高家老坟烧纸钱,我感你们高家大恩德。”
赵大鬼痛苦流涕地说了这一些,倒是有一句很对婕妤的口,那就是每天去高家老坟烧纸钱。是啊,爷娘当年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钱的,大哥在外,根本就不可能知道父母己经遇害,是不会烧纸钱的。大姐是信基督的,也是不敬鬼神,二哥是个隐形人,根本就不可能到父母的坟头烧些钱,自己……父母的掌上明珠,这些年竟没有去坟上看看父母。因为自己的伤心,父母归去快十年了,没人给他们送些钱,他们在那面的日子还不定是多么紧呢,现在的父母可能己经成了穷人了!现在赵大鬼答应为父母送些钱去,倒是真合了高婕妤思亲的心思,因而她想决定生下这个孩子了。
只听赵大鬼又说:“你要是不给我生,再给我捣蛋的话,我每天就将你用绳子绑起来,晚上回来再放开你。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原意这样,都是你逼的。”
一听这话,婕妤的心又凉了,于是就说:“我要是死了呢?我治不得你的孩子,可我自己能死了去。”
赵大鬼本不想说那样的绝情话,可他是个笨人,顺嘴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听高婕妤这样回复他,以为她是心里真这么想的,因为这个女人向来是说话算话的,知道她说的出干得出。自己对她这么好,她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恩,竟这样对自己,看来地主和穷人就不是一条线的上的人,任你怎么感化她。毒蛇永远是有毒的。
这个高家姑奶奶就是一条美女蛇。
想到这些,赵大鬼恨恨地说:“你敢死,我每天看着你,你死不了的,生不出我的儿子你别想死。”
婕妤这次是真的疯了,虽然在夜里赵大鬼不再强暴,但每天每时都用绳子捆绑着她。她开始时一言不发,任这个丑人在作贱。她对他最历害的反抗办法就是成天成月不说一句话。到最后她开始服软了,向丑人求情了,请他放了自己,说自己是不会死去的。说自己愿意生下这个孩子,说这样对孩子也不利。但是晚了,丑人的心己经完全被她伤透了,任好如何说他就是不松绑。高婕妤完全疯了,每天在大喊大叫,希望有人来帮她,但是没人来帮她,村里人都知道高婕妤不好好过日子,没有赵大鬼的错。大家都认为这样做很正常,赵李氏也来看过二姑娘,是她把二姑娘介绍来的,看到二姑娘在受这样的罪,她大骂大鬼。大鬼就将所有的事说了说,说的个赵李氏也哑了口,对啊,人家大鬼根本没错啊,都是这二姑娘自己不好。
高婕妤己经完全疯了,有些时候她迷迷糊糊的看到父亲了,父亲在对她伸出手来,企图拉她一把,可是她的身子被绑,她无法拉倒父亲的手,她看到父亲流着泪走远了,她急的大声的呼唤父亲:“父亲……你来救我啊,救你的二女啊,你心爱的二女快要死了,父亲你来啊,你说你救不了我,那你到老天那里去评个理啊,你快去啊!父亲,我是你的二女啊,我是小婕妤啊!你问问老天,什么是公平啊,天理何在!!!……”
往往是她大喊大叫时,吓坏了赵大鬼。大鬼虽然名叫鬼,可实际上胆子很小,他看到婕妤成这样子,就吓得大声说:“真的有鬼了,鬼附在我媳妇身上了。”邻家听说了,都纷纷来看。高婕妤又羞又愤,自己象个待宰的动物那样任人来观赏。她真的是疯了。她的神经完全错乱了。
二十二
李二姐怀孕了,孩子是高家老二的。
李二姐曾力劝高林祥投案自首,不要再做出有害于社会的事。那样就是坐几年牢,可出来后是光明正大地做人,强于这蜷缩在墙壁中,终年连阳光也见不到,整个人就象那困生的豆芽菜。
高林祥说:“二姐啊,这所有的来来回回我都想过,现在我所有的路都没有了,出去是死。我父母的当年的暴死你也看到了,这是政治,就是用许多无辜人的血汇成的。你的姐夫巩曰俊,当年我们是同学,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在国立上高中时,他就住在这个院子里。那时候年轻,对一些东西都充满了向往。我们一起商量要加入一个组织,好报效国家。你知道当时为什么他参加了共产党,而我入国民党?说起来你肯定不信。我们抓阄,谁抓的阄是哪个党就入哪个党。那时候国共两党还在合作,后来就不行了,我和我的老同学成了面对面的对手。你知道抗日那些年他巩曰俊在哪里吗?他就在锦秋乌河一带,带领他那帮子人在打仗。当时我也带着兵,不过我没在这里,但我知道他的行踪。那时候的他根本就不敢露面,我现在怎么也比他当年强,我好歹还是在自己家里。”
李二听他说这些,就象听天书一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乌河吗?我想家啊!我是乌河的儿子,我不想跟国民党跑到台湾去。大哥是被他们强制去的,我是要求留下的。我这儿有父母姐妹,我的祖先,我跑到那儿做什么?你知道我在外这么多年是如何想家、想乌河。”
李二姐听到这里就问他:“我来高家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们兄弟二人总也不回来看看?你的大哥是慧儿的亲爹,他以前为什么不回家看看他的儿子?现在的慧儿都二十岁了,记忆中根本没有他这个爹,你说这孩子多可怜。他不象我们芦花本就是没爹的人,可慧儿他是有的,可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了,爷爷奶奶没了,姑姑疯了,他更不知道这里还有你这个二叔。我觉的高家最对不起的就是慧儿。”
高林祥说:“慧儿也这么大了,其实这孩子实在是该有的。当年我大哥根本就不愿意这门亲事。父亲一世英明,不知道为什么早早给大哥订了这门他不喜欢的亲。害得大嫂在家苦等,为了生个孩子拴回我大哥的心,还搭上了生命。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都成了陈年旧事。你现在知道我大哥当年为什么从不想回乌河的原因了吧?一切都是那个时代害的,慧儿只能说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好在这孩子托你的恩,也长大了,我看这孩子虽说不是很精明,但倒也忠厚,厚道一些好啊,不用再象父辈祖辈那样了,人太聪明子反而会误了自己,只要他有力气能混出饭来就行,太出众了不是好事。我们家的的一切二姐你都是看着走过来的,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说到这些,李二姐问高:“你在外一直没有娶妻吗?我不是非要问你的,但我必须要问明白,我们俩个己经这样了,你要对我说实话,我不怕受苦受累,我要的就是你的实话。”
听到这些,高林祥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是有妻子的,可在事变以前,她随她的家人到了海外。因为那时我正在带兵打仗,有信传于她说我己经战死沙场,她当时己经身怀有孕,听到我的噩耗后,就倒了下去,后来她的家人迁往海外,就带走了她。我们成亲才半年多,我还没来及通知我父母,我们就这样因战争而分手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她呢?你该去找她的,她要是知道你还在,她会很高兴的。”李二姐说。
“我到哪里找她?当时国内正在打内战,她父亲是经商之人,我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哪国,到哪里找啊!”高林祥苦笑着说:“你放心二姐,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必要说那个谎吗?现在我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我还求什么呢?再过五年,要是台湾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我也不等了,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起来,过我们的日子。中国之大,随便那个地方也能藏下我们两个,那里芦花和慧儿他们也都各自结婚了,你完全可以放心随我远走他乡。要是那边有什么好消息,我也就成了功臣了,将来其地位比那巩曰俊要高。所以二姐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的,
李二姐完全信了高的话,做起了他的秘密妻子。
当李二姐准确断定是真的怀孕时,她说不出是忧还是喜。她己经三十五岁了,她没有想到她会真的怀孕。现在怎么办?她一次次的问自己,生下来这是不可能,但必需要生下来,因为这是高家的血脉。高家经过这些年的折腾,己经人丁不旺了,可是这怎么才好呢?高林祥知道她怀孕后,非常高兴。
他说:“谢谢你了,二姐,你是高家的在恩人,这话父亲在世时说的一点不错。高家的兴旺就在于你一身了,你不光一次次挣救我们,而且还为我们高家传宗接代,这份大恩大德是无法再回报的。我终于可以完成父亲的遗愿,为高家添丁进口。不管将来世界变成啥样,你都是高家的媳妇,是我高林祥的妻子,我说话算话,你在高家的族谱上将是位功臣,高家的后世子孙永远会感激你的。”
有着高林祥的这些话,李二姐还能说什么呢,劳禄半生,终于寻得了自己的情感归宿,她为自己感到骄傲,为自己终于觅得了幸福。虽然现在还不能明出来他是高家的媳妇,总有一天,自己的名分会得到承认的,高家的命远会转过来的,为了这一切,受累受苦都值得。
虽然让她等个一生一世她也心甘,但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等啊,总不能将孩子生在家里。芦花和慧儿都这么大大了,时间长了会被他们看出来的,到时候没法交待。最重要是不能将二少爷的事说出来,慧儿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亲叔叔。芦花呢?这个丫头,她会去告发的,她亲眼目睹了高家因为二少爷的事走向毁灭,二姑娘的下场已经在那里明摆着。芦花不止一次对这件事做过解释,当时婕妤姑姑就不该顾着什么兄妹情份,她应该坚决去报案,不该等到公安机关来查。到时候大祸临头了,一家人还执迷不悟。他们应该将那个所谓的二少爷交出来的,这样虽说牺牲他一个,但总可以保住全家的。现在好了,一家人死的死,疯的疯。他们一家也是自不量力,竟然想着跟新中国作对,你不是自毁是什么?人啊,命运是自己把握的,你自己放弃了活的希望你能怪谁呢?还有婕妤姑姑,也不该糊涂透顶,还什么才智过人,我看标准一傻子,我不信他二哥会跟她没有联系,哄谁呢?连我一个中学生都哄不过,岂能哄得过公安机关?政府能不监视控制吗?你该与政府好好合作,装什么疯啊,哄别人行啊,哄我芦花可不行,别人看不透,我能看的出来,所有的疯啊病啊全是做给人看的。好了,这下可好了,赌气嫁个丑八怪。赌谁的气啊?没人理睬你的。嫁丑八你不恶心,谁在乎你的,你就是嫁猪八戒他哥也没有心疼。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不疼自己,没人心疼你的。可怜又可恨的婕妤姑姑啊,你枉为人杰,枉为一代精英,枉作我芦花的前辈。高爷爷在世时,还说我随你,我是新中国的新女性,哪能象你那样啊!我是新中国学校教育出来的国家的未来,不像你这从旧时教会学校出来,一身的过时腐朽味道。话又说回来,那高老二也是该死,你是个特务啊,你是国民党潜伏下来搞破坏的坏蛋。我芦花是碰不上你,我要是碰上了你,非要抓你不可。我不能让你破坏年轻的共和国。我是新中国年轻的一代建设者,未来是我们的,谁想破坏她,我芦花决不答应。我知道你们这个阶级的想法,解放了,你们失去了天堂,你们不甘心。可你们也不想想,要不是共产党建立了新中国,我娘还要给你们做老妈子!当然我知道你们对我说,从小爷爷奶奶也疼我,高老师你也真心帮助我,教育我,教我学文化,教我学做人,我也尊敬你。但是并不能因为你们对我的恩情,而将一个反国家的特务放过。
李二姐知道她女儿对高老二这件事的看法,所以是万万不敢与她商量的,她更不敢将女儿的想法说给二少爷听。她明白,要是二少爷知道是这样的话,他会很伤心的。现在的他己经什么也没有了,父母兄妹金钱地位,所有的一切离他远去了。他现在仅有的就是自己对他的爱,要是他知道芦花对他是那样的看法,他将会伤心而死的。那自己怎么对得起高大爷呢?自己当年对他的许诺又如何应验呢?好在二姑娘己经安排妥当,对于二少爷仅仅是因为报恩吗?有许多次,李二姐在自己的心里问自己,她不能去找任何人商量,包括亲妹妹,三妹不会赞成自己同一个不能露面的人相好的,别说是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说是光明正大的找个人,三妹都不让,说什么守就守了,就不能再有什么想法了,免的被人耻笑。孩子们都大了,芦花眼看就要嫁人了,年轻时都熬过来了,老了老了,还找什么相好的!她自己就是这么做的,一直坚持不再改嫁。如今那戏里都唱《李二嫂改嫁》,可三妹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信念。自己为什么要不顾后果和他好,明明知道是危险的,可就是不怕,难道真是守不住了?不全是,可能就是为了那个名份吧,自己一直没有嫁人,就是死了也没地方埋的,谁家的坟莹能埋她呢?一个一辈子没嫁人的老姑娘,要真是老姑娘也倒还好,可自己是生过孩子的人啊,年轻时没有考虑过死后的问题,一气之下就梳了头做了老姑娘,可现在年纪大了,不得不考虑死后的问题,进谁家坟莹呢?自己见过那几个从鲁姑庙里还俗的老姑子,她们的境况多么惨啊,人都死了好多天了,还没有人知道。听说浑身都生满了咀,最后被那行好的人用破席子卷卷给扔到乱石冈上。当然自己的境况不能象她们那样,有芦花在,但是尸道总得有个地方埋啊。想到了所有的一切,当二少爷向她求婚时,她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没有什么许诺就答应了他,做了二少爷的媳妇。每当夜深人静之时,就是她与二少爷相依之时。这个可怜的男人,只能卷缩着的人,是李二姐用女性的温存延续着他的生命。
李二姐又一次漫行在乌河边。十八年前她也是这样走在河堤上,那年她是个十八岁的年轻女儿家,十八年后她又同样的心境走在这里,乌河不曾变,改变的是她的儿女们。过多的的劳累己使二姐头上有了白丝,她只三十六岁啊。十八前,她是被迫怀孕的,怀的是使人闻名丧胆的“一眼六”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是他的仇人。而现在是她心甘情原怀上的,是个世人家人都不知道的阴暗人,而他却是自己爱的人。十八年前的孩子她不想要,她想自己连同孩子一起死掉,因为这个孩子是个孽种。十八后的这个孩子她想留下,孩子是她未来生活的希望,她要和孩子一起好好的活下去。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自己养了下来,但十八年后的这个孩子自己却不能养下来,但要生下她。上天啊,请你再来帮帮我李二姐,乌河啊,你睁开你的眼晴,看看你的女儿,她又一次受到煎熬,又一次受到命运的捉弄。她只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只想有份好的生活,可命运啊!你为什么一次次降灾难与她,为什么要她怀上孩子?要是十八年前她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那么今天她也就不会就这第二次的选择。乌河娘娘,你要是有灵的话,帮帮她,将她肚子里的孩子杀掉吧,那才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回答的只是奔流的乌河,以及芦苇的沙沙声,偶而也有野鸽在惊飞,给整个寂夜带来一丝声息。
李氏女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她要趁着肚子没痛之前赶到一个妥当的地方,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送给一家合适的人家,等以后高家祥回来的时候,再将孩子接回来,那时候就真正的一家团聚。不能再像十八前那样,将孩子生在河边了。那次是因为自己要死去才那样的,而这次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要暂时将孩子送人,给孩子找户人家。李二家走了很远,离开乌河好远了,她己经走了快一个黑夜了,好在孩子没有提前折腾她,让她在他降生之前替他找个好人家,这里是哪里……她太累了,好累啊,肚子开始下坠了,不行……我要坚持,我还没有找到地方呢。不能将他生有路上,被过路的捡了去,没地方找去,这是我的孩子,我和二少爷的孩子,是我真正变为高家人的凭证。我不能没了孩子,没了孩子高家会不认我这个儿媳妇的,我死了没地方埋的,我要坚持,孩子才是我的归宿。前面有个村子,到前面去。孩子你要等啊,你不能给娘难看,你等着娘,等娘给你找到地方。你慢动啊,你不要老动,娘痛啊,你不要动的,娘痛啊,你要娘去死,不行的,娘不能死,娘要好好的活着,你还有个姐姐,你不要乱动,前面有人家,我看到灯光了,很暗,但有人家,有灯光就一定有人。她的肚子一个劲的在翻滚,整个腰象要断开一样,下腹坠裂开了,一次次地冲向外面,她明白孩子要出生了。天上的星星无力地眨着眼晴,河水早己听不见声响了,乌河娘娘你来救我啊……快来啊,我又要死了,娘啊??你来接我吗?我来了。娘,这些年你到那里去了,为什么不回来看我呢?你还不知道吧,芦花长大了,人家都说她长的漂亮。娘啊,俺爹呢??卖豆腐去了。你们在这边过得好吗?我们姐妹过的也好,大姐夫做大官了,春兰嫁了人,还生了孩子,秋兰在外地呢,能上学了。还有啊,三妹家的大柱子也有出息了,是个好孩了,咱家出豆腐的手艺我用着呢。那时俺爹还不教俺呢,嫌俺几个是女孩。娘啊,我这些年事多,也没顾上给你们送钱,你们不要生气啊!娘啊,是你接我来的吧?不行啊,我不能老在这里啊,我还有事呢。我的儿子也就是你们的外孙,他要来的,他早就和我说过的,他要来的,我不能丢下他不管啊,他是我的儿子啊!娘啊,你兴能拉下我,我要去看我的儿子,他又白又胖,真好啊,我要走啊……
当李二姐醒来时,她己经在人家的火炕上。这是在哪里?这是怎么回事?这是那儿啊,刚才我是和娘在一起的,娘死命拉着自己,刚才为什么非要走,儿子……我想起来了,我有儿子。
“儿子……儿子……”李二姐无力地喊着。
“她醒了。”
李二姐听见有人说话,好象是在说自己,是女人的声音。
“天哪!你终于活过来了。鲁神大姑谢谢你了,是你们救了她啊,改日我叫她好好的谢你,先给你这些钱,改日孩子百日重谢。”
李二姐听清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是在说自己,自己又一次地从鬼门关回来了。
“儿啊……”这次她大声点了。
“在啊,我们在啊,你说什么?你再大点声说。”那个女人趴在她身上说。
“儿子,儿子。”
女人扶着她,她睁开迷朦的眼,看清楚了,面前的这个女人比自己年轻,也就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很干净的一张脸。见她醒来,她很高兴。
“这是啊,这是你生的孩子,你看吧。”
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在一个小被子里包着,一个绉巴巴的小东西,一脸的红噶瘩,象个干瘪的小老头。她无力地笑了笑:“不象梦中见到的那个白胖孩子。”
女人见到笑了,也就放心了,说:“你先躺着,我去给你热点饭,你要补补的。”
她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了,就顺势躺了下来。
吃过热呼呼的小米粥,又喝碗黄酒,李二姐的身上有劲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她一脸感激地看着那女人。
女人看她还是这么虚弱,说:“你不要动了,还得躺着,不要说话,医生叫你多休息,你不要动。”
“谢谢你了,妹妹。”李二姐说。
“你这么大年纪了为什么还生孩子呢?你是那里的?为什么来到这里?你家里的人呢?”女人见她能说话了,就问她这些问题,因为对她来说,这事太奇怪了。
这是在乌河上游的一户人家,小夫妻结婚两年了,一直没有孩子,按理说也不算着急,可公婆急啊,就说开了不媳妇的不是,什么是只吃食不下蛋的鸡,如今都新社会了,那还有媳妇受婆婆气的理,媳妇不受气,非要和婆婆分家单干,这不就分了老家当的小院子,一间小敞棚。媳妇发恨,生不出儿子不回去见婆婆,生出儿子来叫婆婆车马接回去。可是眼看就要一年过去了,可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可怜的媳妇就要失言了,老天给送来了儿子。她出去捡柴时看到躺在地下的李二姐,血淌了一大滩。这是怎么了?没有经验的小媳妇吓坏了。忽然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是个小娃娃,从这个女人的裤子里发出来的,虽然象个小猫的叫声,但确确实实是个小娃娃的哭声。她是哪里的女人?难道这就是送子娘娘给我送儿子来了,是这样吗?难道自己这一年来的默念送子娘娘都听见了?娘娘感念自己的诚心,送孩子来了?小媳妇想到这里不胜欢喜,将小孩子抱了出来。可是小孩子的身上还有胎衣,虽然小媳妇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她知道,要将胎衣剪断的,她将这一切都做好了,才想起送子娘娘还在外面躺着呢。这时候己经是太阳一丈高了,他男人也从地里浇水回来了,和她一起将她抬回了房里。在李二姐还没有醒来的这些时间里,小两口想出了无数个为什么。她可能是回家晚了,孩子来不及了,才生在外面的;也许是寡妇偷人有了孩子,不敢生在家里,跑出来生孩子的。要是后者就好了,这孩子她不要就归我们。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孩子即然生在这里了,就是跟我们有缘,是上天给我们的个机会,不可轻意的放过去。不论什么办法,都要得到这个孩子。
“大嫂子,你是那里的啊,对我们说了,好回去叫你的家人来接你回去。”小媳妇问。这是她最关心的话题,不管结果如何,也要弄清这孩子的来龙去脉,所以只要李二姐有一点儿精神,小媳妇就逮住机会问。
李二姐觉得自己好多了,她己经完全明白了,刚才自己又死了一场。是眼前的这个大妹子救了自己,她不知道对人家说什么感激的话才算合适。对于小媳妇的问话,她一时不直该从哪里回答,当然实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虽然事先想好过无数个托词,可是面对这么善良的大妹妹,她又不好意思说假话了。
“我家是乌河一带的,”她说,“你们这是什么地方?我以前没来过这里。”
小媳妇说:“张店,离乌河要几十里路呢!你快要生孩子了,为什么不待在家里,出这么远的门多危险啊?幸亏是来到村子附近,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是啥情况呢!生孩子搭上命这事也不少啊。我听以前的老人们说,生孩子可不是儿戏,是两个人在争命呢,娘儿俩个就看谁跑的快了,谁早逃出鬼门关,谁就能活下来。你家里为什么这么心狠呢,出这么远的门也不护着你,这要是真出了大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二姐觉的很喜欢小媳妇,大妹妹说话这么亲切,要是这个孩子托付给她就好了。也不知道她家里是什么样的情况,看着不象家境很好的样子,但到处都收拾的很整洁,象是个安分守己过日子的人家。可是她们家的人呢?她们的老人、男人、孩子呢?李二姐想到这里,就四下里张望起来。
小媳妇看出了李二姐的意思,是在寻找家里其它的人,就说:“嫂子,我男人上工去了。现在是大炼钢铁,我男人去了,我在家为他烧饭。老人住在家里的老房子里,我还没有孩子呢。”
李二姐觉得被人家看穿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太自在。可小媳妇的话确听进去了,原来她没有孩子啊,看她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得也有二十四五岁了吧,竟然没有孩子,难道……
“你是不是才结婚的?”
小媳妇说:“不是啊大嫂,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都结婚好几年了,就是不开怀。法子我都想了,可送子娘娘就是不看我的面子。”说到这里,小媳妇被自己的笑话逗笑了。
李二姐没笑,她的脑子里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第一部结束——
乌河祭 (第二部)
一
二姐放下自己的儿子,放下她在三十八岁生下的儿子,放下高家的传人,回到了乌河。
一切就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她回到乌河还是出她的豆腐,做着她的小生意,乌河人都叫她豆腐二姐。芦花快乐地工作着,差不多天天和巩老师通信。慧儿还是在做那份搬运工的工作。一家人三口还是那样看似平淡地生活着。
李二姐对高林祥说了孩子的事后,这个隐形的人只是痛苦地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个隐形的人是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的。
李二姐祥细地说了孩子的养父母的情况,她尽量向好处说,免得高林祥在担心。
“他们一家没有孩子,很喜欢我们的儿子,儿子不小,不象人家的孩子那样像似个小老头,他的脸是红扑扑的,眼睛象是会说话,声音哭起来也响亮。我当时不想放下他,可我们不能养的。”李二姐只拣好听的说,她主要是想安慰高林祥,叫他放心孩子真得是很好,那家人会对孩子好的。
“他们家姓什么,父母都是叫什么,哪里人,那个村子叫什么村子,这些你都问好了?”
高林祥还是不放心。虽然无力养他的孩子,可他还是在关心着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肉。他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国共两党能冰释前嫌就好了,两家谁也不记谁的恨,我们的孩子也能堂堂正正地养着。”
夜里李二姐与高林祥长谈,白天李二姐还得忙她的豆腐生意。现在生意一点也不好做了,大家手里都没有了粮食,所有的粮面都被集中起来,都在大食堂吃饭,可是只有干活的吃饭,不劳动的人没有饭吃。好在芦花做的工作好,能分到多点儿的干粮,慧儿分的连他自己都不够,不是这孩子不孝,实在是他干的是重力气活。芦花将自己那份拿回来给娘吃,可单纯的芦花那里知道,她拿回的干粮,都叫娘喂了那只藏在夹壁墙的大老鼠。好在高家多年的老粮囤里还有点粮食可以充饥,虽然都是些陈年旧粮,己经发霉,苦的实在难以下咽,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粮食啊!李二姐得空时,就跳进陈年老仓里,寻找那点点滴滴的粮食粒,。可怜她才生育过的身子没得半天的休息,更别说什么补养身子了,有时候李二姐会觉的自己好累,身子又弱,她觉得好象等不到好日子来的时候。这个快四十岁的女人,明白自己的日子不会很多,有时想起自己这半生来的事,好在现在终身有靠,不会象那些庙里的姑子那样,连尸体无处掩埋。但是看着那瘦弱苍白的高林祥,那憨厚老实的慧儿,她就看不到希望在哪里。有时候人到中年的李氏女也会象小孩子那样的傻想:要是当年不落入那“一眼六”手中,也无缘遇见高振普,当年没有怀孕,自己也许会再嫁个人家,过一辈子;要是当年带着肚里的芦花死去了,就不会有后来的所有的事。这么多年,从高家的兴与衰,高家所有的事都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许自己前身欠高家的,也许自己前身就是高家的人,是这个辈子来报答高家,是这辈子来搭救高氏家族的。也许是为了高家能延续香火,上天才派自己下来的棗要不为什么高家仅有的两个后代都出在自身?虽说慧儿不是自己亲生,但娘儿俩的感情亲生的也比不过吧。想到这些,李二姐就没有任何的怨言了,以为所有的都是前世所定,不是个人所能改变的。好在芦花现在很好,整个县城里没有比女儿芦花更有风采的。谁不说“豆腐二姐”好福气,苦尽甘来生养了个好闺女,寻得了个好女婿。现在对于芦花,李二姐是完全可以放下了,单待那巩老师回来与芦花完亲,李二姐就完成了她生命中的一件大事。
赵李氏大清早的从乌河头来了。
赵李氏还是穿着蓝色的大襟衣服,还是梳着挽在脑后的发髻,无情的岁月展现在她那己经不再年轻的脸上,多年寡居生活使的她的表情永远处于一种防备,象是随时与人争斗那样。她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当年的乌河三枝花己经谢了。
李二姐惊奇妹妹为何天才亮就来了。从乌河头到乌河镇有三十多里路,不是半夜就赶路,这个时候根本进不来。不会出什么事吧?赵家有事找不到这儿来,自有赵家的族人处理。要不然就是大姐的事。大姐会有什么事?她己经将巩氏的正骨术学到了手,有许多人找她正骨疗伤。该不会是春兰有事?也许是春兰的婆家有什么事,也不对啊,大姐和春兰有什么事的话,也是先来乌河镇的,没有先跑到乌河头去的理。
赵李氏说:“二姑娘生了~~~~”
她说完这句话拿起锅头上碗里的水喝了下去,继续说:“是大鬼让我来说,现在二姑娘可能保不住了,一个劲地说要见你,大鬼没法子,就求我了。”
李二姐一听是二姑娘高婕妤的事,就紧张起来,心里暗暗埋怨自己,这些日子光顾了忙自己的事,没有来得及关心一下二姑娘。自从她嫁给赵大鬼后,己经两年了,她也没回来过,自己也不曾去过。听三妹说大鬼对她疼得不得了,象是喜宝贝那样喜着她,一点脏活累活也不让她干。那大鬼就是丑点,没别的毛病,自己还曾暗暗为二姑娘找到这么个好地方而庆幸。
“你先说她的孩子生下了没有,她生孩子是不是很难?”
这是李二姐最关心的问题,她自己生过两个孩子,知道生孩子的难,每一个孩子都象是来讨命的似的。再说二姑娘年纪也大了,大年龄的人生孩子特别难。李二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老想着别人怎么不容易,她光想着二姑娘生孩子年龄大了,她就忘了自己在十几天前不也是才生了个孩子吗?自己三十八了,而二姑娘不过是二十八岁。
“她怀了孕我竟然不知道!按说我是她的娘家人,她该打发她男人来说一声的。这个二姑娘一向是这样的,自己有事从不对别人说起,所有的事都憋着,都是念书念的,象自己的芦花没有象二姑娘那样到省城念书,就好多了,不象二姑娘做事那样倔。芦花做事可有自己的主心骨。”李二姐说。
赵李氏知道姐姐不明白二姑娘现在的处境。她觉的二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是自己的错,悔当初做的这个媒,找了这份麻烦事,大黑夜的逼着自己往镇上跑。其实一点儿也怪不得人家大鬼,都是二姑娘自己不对,象大鬼那样好的男人,天底下也寻不着第二个了。可她竟然不给人家生孩子,你不给人家生孩子人家大鬼费那么大力娶你做啥。
“就是啊,”赵李氏接着李二姐的话说,“二姑娘太倔了,倔得她不给人家大鬼生孩子。孩子上身后,她非要踢蹬没了,你说那上了身上的肉能好踢蹬下来吗?要是好踢蹬的话,现在就不会有芦花这个丫头了。人家大鬼不让她踢蹬,跪着求她,可她竟要自杀。你说这样的女人还是个女人吗?我看整个乌河两岸也怕是只有她自己了。”
赵李氏说到这里,又端起碗来喝了口水,急得她姐姐忙问:“那后来呢?你刚才不是说她生下了孩子吗?”
赵李氏说:“再说我怕你不原意,这事大鬼做的也过份了点,我也说过他,毕竟二姑娘是我说去的,我和他姓高的是没关系,可我得给我姐一个交待啊!”
“你快说啊?你这人怎么这么迂磨了?”李二姐着急的说她妹子。这两年来,自己未曾好好照顾二姑娘,有负于当年高振普夫妇的托付,也对不起现在藏着的二少爷。
“那大鬼将她用绳子绑了起来,每天只是喂她饭吃,她后来就疯了,可能是气的。”
“你再给我说一遍………”李二姐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光以为二姑娘是性子倔了些,可没想到会有疯了这事,虽说以前未出阁时有那外人说她疯,其实没事,她只是不大想说话而己,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可现在是真的疯了,别说象她这种性格的人,就是不如此倔强的人被绑了起来,也会疯的。“你给我说仔细。”
赵李氏急急的说:“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说仔细,大鬼那儿还急等着我们去呢。路上我再和你说,快走吧,现在她不疯了,就是找你,非要找到你不可。”
李二姐也不敢再迂磨了,就到慧儿那屋叫醒还在睡着的慧儿,叫他用车子推着她们去乌河头看二姑。
慧儿也己经二十岁了,这个从小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孩子,只把奶娘当做亲娘,在他的记忆里李二姐就是他的亲娘,芦花是同胞妹妹,自己是个和高家毫无干系的人。有时候他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对于二姑姑慧儿也没什么感情,以前小的时候,二姑姑是个在外的人,后来快解放的时候她就来了,当着她的什么校长,在慧儿的思维里,二姑姑好象是很瞧不起自己,从没大想着二姑姑正眼看过自己。慧儿那时知道,爷爷奶奶姑姑他们不喜欢自己,主要是因为自己笨。慧儿从小知道自己是个笨孩子,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坚决不上学了,非要干些重力气的活。那时候爷爷奶奶也死了,姑姑又疯了,慧儿每天象牛样的做工。有人欺负他,他明白,可他从不还手。有许多时候都是多亏了妹妹芦花,要是有人在欺负他,被芦花知道了,妹妹就会找人家理论的,所以现在没大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妹妹是县里的能人,连县长都对她客客气气的,未婚的妹夫是军队里的军官。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
没有人知道慧儿的心思。
二姑娘己完全醒了过来,她疯了八个月了。自从怀孕后被大鬼绑起来后,她就完全疯了,要不是赵李氏找上门来骂了大鬼,大鬼还要将二姑娘绑着的。当孩子要降世时,剧裂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她开始象杀猪般的在嚎叫,疯子也知道疼的。当孩子落地后,她完全明白过来了,知道自己是谁了,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睡了这么久。依稀记得自己好象是个疯子那样到处大喊大叫。现在孩子己离了她的身,她清楚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没有人对她说明白在这些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她睡了一大觉后,她就生下了孩子。虽然不让她看见孩子,可身子下的血迹,还有一边的胎衣确实说明了自己才生了孩子。大家象看个怪物一样看着她,没有人对她说是怎么回事。她想到了李二姐,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算是个亲人,她要找到李二姐,二姐会对她说明白的,二姐永远也不会背判她的。
中午的时候,慧儿推着娘和三姨来到了乌河头的二姑姑家。
看到从死里走出来的高婕妤,李二姐早己忘了自己也是个刚刚生过孩子的人。
“你成这样了,没人对我说,我不知道啊孩子,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会成这样子的,他们怎么这样对你?你在为他们生孩子,他们却这样对你。”
高婕妤象看到去世的亲娘一样看到李二姐,抱着二姐这个家里从前的女佣,嚎啕起来。
“我知道,我是疯了,变成疯女人了。我想着了,我要跑到荷花溏里去,我都己经下水了,有人把我拉上来;我记起了,我登高上墙,墙那么高,我竟敢跑在那上面掉不下来,底下有好多人在看着我;我记起来了,二姐,我跑在路上,后面有一些小孩子在跟着我,他们叫疯老婆疯老婆。我还记得是他,”高婕妤有手指着赵大鬼恨恨地说:“是他用绳子捆绑着我,还有许多的人来看我,他们冲着我在笑,他们笑我无助。我记起来了,我想打掉这个孩子,可我怎么也打不掉。”
“现在好了,好了,”李二姐拥着二姑娘,“一切都过去了,你该受的罪都结束了,你看你的孩子多好啊,是个小子,很俊,是真的。没人再哄你,你可以不信别人,我的话你也不信吗?”
李二姐将婴儿抱到二姑娘眼前。
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红绉绉的小脸儿,一种未曾有过的喜悦涌入高婕妤的心里。这是我的孩子,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我的孩子,他是从我身上剥离下来的,他曾经与我连在一起,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不知不觉有了我的孩子,这个小小人儿是我的骨肉,谁说我高婕妤在这世上没有了亲人,这不是吗?这个小小人儿是我的亲人啊,现在他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啊,我还祈求什么,我祈求上天让我活了下来,看到了我的孩子。从此以后,我要好好的爱我的孩子,让他快快乐乐,我做母亲了,我不要什么学识了,不要什么身份了,不要那无所谓的报仇了。我有了孩子,我要为我的孩子好好的活着,世上没有什么事再能比我孩子还要大还要重要的事了。
“嗯。”
高婕妤满足地答应着李二姐。
这时候赵大鬼说:“李二姐,我求你个事吧,你看我媳妇才生了孩子,我该在家照看他,可现在你也知道,不出工没饭吃,我家里又不象别人家那样有陈年旧粮,现在正在挖洞子井,象我这么能干的人不多,我一个人能顶三个人干活,可以得到三份饭。所以我想求你帮我在这里照看我媳妇。我这里又没有什么很亲的人,我丈人门上只有你还算是个亲人,二姐都知道你是厚道人,求你一定帮忙啊。”
“就是挖那种从乌河引水的洞子井啊,我知道的,这事我听说过,说是为了浇地省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是什么人想这么一着呢?这不是哄人玩吗?”
赵李氏接过赵大鬼的话,“我们家大柱子他二叔现在也是干着这个,可能咱们这一带的男劳力今天冬上都做这个。”
赵大鬼说:“谁知道是什么人想了这个整人的活?那活确实不是人干的,在地底下掏洞,弯着身子干活,一筐筐的向外倒土,然后再用砖垒上。你象我这么强壮的人都嫌累了,更别说别人了。不过听人说,这倒是个好办法,这些洞子井要是在今年冬天都引开了,那明年春天的地就好浇了,到了夏天也不会再为水打仗了。”
李二姐听他们说起洞子井来,就插嘴说:“我听芦花说,这想出了打洞子的井的人是乌河镇上花园的两兄弟。很早时,那时还是单干,他们两兄弟就从乌河引水到吴家磨,那时候他们不敢明里引水,怕被人知道说是坏了风水,都是在夜里干的。还记的那年为争水的事两地打起来吗?临淄那边截了水,我们这里有多少人家浇不上地,可人家高家兄弟的地里长得绿旺旺的,原来人家早引了水在他们地里的井里。我这也是听芦花说的。”
李二姐说到这里,看了看了二姑娘,两年没有见她,可能也是因为疯病的原因吧,再说她又刚生了孩子,脸腊黄腊黄的。李二姐心想,二姑娘的身体一向不好,是该好好补养的时候了,可是自己实在是顾不上她。别人以为芦花和慧儿都大了,不会不同意来照顾二姑娘的,可李二姐的事又不能说出来。她实在无法回绝赵大鬼,只好求的看着二姑娘。
婕妤明白李二姐的意思,就对大鬼说:“我谁也不用,我自己能管好自己的。”
大鬼以为又是高婕妤在倔,因为她刚好了病,又看到她刚才是真喜欢孩子,就不再怨恨她了。说真的,善良的大鬼一直觉的自己对不起媳妇。好在现在她的病终于好了,让自己有了赎罪的机会,本想趁着现在活多,自己多干点儿,挣些吃的,也好报答媳妇为自己生儿子的大恩,也好赎自己这一年对媳妇犯下的错误。
李二姐看了看赵李氏对高婕妤说:“没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要不叫她三姨在这里吧,你有什么事叫她帮着做就是了,我那边还有事,芦花还要回来吃饭什么的。”
高婕妤明白李二姐的意思,知道是因为二哥的事李二姐脱不开身。也不知道二姐的情况怎么样了,自己这两年糊里糊涂的活着的,可现在人多又没法问。天不早了,李二姐必须回到镇上。
二姑娘说:“不用麻烦三姐了,我自己能行。”
她知道赵李氏家规距大,上面有公婆,中间有妯娌,下面还有孩子,自己怎么好麻烦人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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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李二姐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有时候干着活就会倒下来,她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能顶饿的饭都给高林祥吃了,自己只是喝点儿稀的,豆腐房的生意完全停下来了,现在大家都吃不上饭了,还会有谁买豆腐呢?这天芦花从外面带回了被人打伤的慧哥哥。
慧哥哥所在那个搬运场己经停工了,他领不到仅有的一份饭了。
开春后的榆钱树己经被饥饿的人们掳成了秃子。乌河里的榨草还没长出来。榨草是乌河爷爷送给子孙的夏季口粮。去年冬天,家家都没有吃的了,公社的食堂全部关闭了,回到家的人们猛醒家里己经没有一粒粮了。人们都涌向了乌河,在岸边寻找着可以吃的草根,草种子,很可惜春天刚来到,大自然还没来得及将万物复苏,人们就将苇滩里翻了个遍。有一种叫做“小山药豆”的小豆豆,被人们挖地三尺给找了出来,“小山药豆”比指头肚儿还要小,呈不规则圆状,挖下泥土一尺多才能寻着,不能生吃,生吃麻舌,拣来回家煮着吃,味如土豆。又能充饿,差不多全乌河两岸的人们都来寻这东西吃。挖得人多了总要被寻没了的,聪明的人又开始寻找别的能吃的任何植物,动物。人们在企盼着夏天快点到来,乌河的榨草快长出来,只要榨草生出来了,今年的饿荒也就挨过去了。等秋后的粮食打出来后,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人们终于又发现了一种叫土坷垃的东西,形如核桃,味如发了霉的面粉,不过它能止饿,且吃下去不难受。这种土坷垃是在鲁姑庙的旧址上被挖掘的,是几个小孩子的贡献。饿极了的小孩子拿起土坷垃就吃,没想倒竟吃出了味道,大人看吃这个吃不死人,就也吃开了。有人就说,这是当年鲁姑给父亲送饭时泼洒在地上的噶瘩汤,所以才能吃的。人们都记起了鲁姑,感谢她又一次帮助了她的后人。
慧儿因为抢人家饭食被打了。
他实在饿坏了,己经有多少日子一点儿面食也没进了,他的饭量又大,每天像只快要饿死的狗那样,寻找着唯一能吃的食物。这天慧儿去找芦花,希冀妹子给他找点儿面食儿吃。在剧团的食堂里,慧儿看到有个人在吃着一份诱人面条,慧儿的饿又被提了上来,他的嘴里都己经没唾液可咽了,他死叮那份面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我要吃,我要吃。他的笨脑袋可怜的转了一下,就想出了个笨主意,他朝人家的碗里狠狠吐了口痰,那人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在那人张嘴呃然的时候,慧儿就将他的面条儿全扣在自己嘴里了。等那人明白过来,己经晚了,气极的人没命的朝慧儿打去。待芦花知道时,他己被人打得满头满脸的血了。
慧儿决定要到外地去。己经有许多年轻人实在受不饥饿下了东北,也有的说是去了新疆,年前就有人轧伙着一起走。可李二姐不让,他知道慧儿老实,怕到了外面被人欺负。虽然在乌河也有同乡人欺负,但都是一个镇子上住着,又有着芦花的保驾,也过份不到那里去。李二姐明白,凭着慧儿的老实,到了外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的,为了高家这仅存的后人,李二姐说死在乌河镇也不下东北。现在看孩子被打成这样,李二姐的心似是被人抽打,她恨自己没有看护好孩子,她恨老天为什么要让人饿肚子,她恨春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慢,为什么天地不多长出些可以吃的东西。
当慧儿要求下东北时,李二姐无力地答应了。芦花说得好,也许哥哥到了那里会行的,不是说‘树挪死,人挪活’吗?哥哥就去试试,反正在家也是饿死,出去许能有生路。在走前的那天下午,李二姐和慧儿去了趟乌河头,向二姑姑和三姨说声。这么大的事不能不和亲戚们商量的。
他们目睹了赵家二儿媳的死。
赵家昨天刚刚发送了大柱子的爷爷,爷爷老了,肠胃里消化不了那些草,看着碗里的菜叶,看着那实在无法下咽的食物死去了。今天老二家的又要死了。她本就有病,别人能挨得过去,用土坷垃、树叶草根填充肚子,可她吃下去后就翻肠倒胃。昨天公公的丧她都没有送,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她也要死了。她的四个孩子都站在炕前,无力看着他们的亲娘,也许在这个时候,有一碗面糊糊就能救了她,可到那里去找呢?没有,村子的人家谁家也没有。每天村子里要死去十几个人,人们饿得都己经没有力气抬出死去的亲人了,也没有力气深挖坑埋藏他们的亲人了,只用张破草席卷起来,浅浅掩埋一下。狗早己被吃光了,田里的老鼠和野兔也被见一个吃一个,所以不用担心尸首会被什么野狗啃出来,只要人的同类不挖出死人来煮了吃就不会有事的。
老二家睁着一企求的眼看着赵李氏,她己经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大家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她在请求赵李氏看护她的四个孩子。孩子们大的才十二岁,小的不到一百天,她实在不放心她的孩子而自己死去。死倒是一种解脱,她为自己的解脱感到不安,因为自己就要放弃做母亲应尽的责任,将生存的艰难留给了活着的亲人。她感到羞愧。她不想死去。赵李氏极力安慰她,答应她一定好好照应孩子们。
“你闭上眼吧,我会象对大柱子那样待他们的。他们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们是赵家的儿孙、就是我的儿孙。你放心去吧,等日子好了,我就会给他们娶媳妇。等他们带着媳妇去看你,去给你烧纸钱。你放心地走吧,到了那些边就不会饿肚子了,我们这边也会很快的好起来的,夏天就来,乌河榨草就要长出来了,河水只要不再冷了,大家就会下河捉鱼的,溏里的荷花也很快长起来了,会有好日子的过的。你放心走吧,到了那边见到赵家的祖先,叫他们保佑子孙度过困难,告诉我们还有哪些能吃的。”
老二家终于闭上眼睛,也许她真地放心了,放心地走了。但愿她到了那边不会饿肚子了,但愿活着的人们永远也不要饿肚子了。
赵家将老二家的发送了出去,没有棺材板,没穿送老衣,在这个时期那能顾得了那么多。李二姐对妹妹说了慧儿要下东北的事,没等赵李氏说话,刚刚死了娘的那个老大,也就是大柱子子的堂兄弟,叫做二柱子的,听到慧哥哥要下东北,也要跟了去。
“大娘,我也去,我早就想去了,俺娘活着时不让我去,你答应我吧,我要跟慧哥哥一起去。”
赵李氏听二柱子这么说,一时傻了眼,这孩子才十二岁,怎么说出这样的话,那东北能是好下的吗?不行,不能让这孩子去,就是饿死也一家人死在一起。
“不行,不光我不让你去,还有你奶奶在,还有你爹,他们那会舍得你出去呢?”
“难道大娘还嫌咱家里饿死的人少吗?你看着吧,下一个饿死的就是奶奶,爹现在外,能顾得过自己。可我们几个呢,大娘你能有办法叫我们吃上饭吗?求大娘答应我吧,我不能等死啊!”
赵李氏为难地看了看李二姐,李二姐说:“要不让他去吧,他俩个在外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在家也能放下心来。要不然慧儿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赵李氏听姐姐这么说,心想也对,与其在家饿死,不如出去看看。可是婆婆还在,人家二柱子还有亲爹在,自己只是孩子的大娘,哪能替孩子作这么大的主?
“你要走我也不拦你,可你得和你奶奶和你爹说明白,他们要是答应了,我也就答应。”
二柱子说:“大娘,你这还是不答应,我要是和他们说了,他们能答应我去吗?求大娘了,帮我瞒着他们吧。”
这时候慧儿说:“我看让他去吧,我脑子笨,柱子可以帮我长心眼的,三姨我不会欺负样柱子的,你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吗?”
李二姐最后说:“就这样决定了吧,不要再迂磨了,再等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呢!我待会和慧儿去看看他姑姑,晚上咱们就打发孩子们走。即然你这里他们不知道,就不要说了,你又不是给他们卖了孩子,你是二柱子的大娘,能担得起这个责任的。你们快拾掇拾掇该带的,听说东北那边冷,现在还在下雪,你给二柱子多收拾几件衣服,省的孩子们到了那里遭罪。我这就上大鬼家去。”
高婕妤现在精神好多了,虽说现在大家都在饿肚子,可高婕妤的样子倒不象挨饿的样子,面色还有些红润。孩子己一岁多了,长的很是虎虎生生的,一点儿也不象因难时期的小孩子。
李二姐和慧儿来的时候,正赶上有人在他们家吵架。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在与赵大鬼撕打一块。
女人上身穿青色的对领衣,下身着同藏青的裤子,头发为半长发,一张脸陷在散下的头发里,他在与赵大鬼撕打在一起,二姑娘象看别人家的事那样,事不关己的看着。
“你还不如旧社会的人啊,我还没见过看媳妇不给钱的理,我说的很明白,你给我粮食我给你身子,你得了便宜你。”
李二姐听他们在说些很难听的话,怕叫慧儿听了去不好,就用眼睛问二姑娘是怎么回事,二姑娘嘴角瞥出一丝冷笑。什么话也不说,就带他们娘俩进了里屋。
可外面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你个赵大鬼,你说你老婆不和你睡,你才和我睡的,你有没有良心啊,我的身子不能叫你白睡了,你总得给我点吃的,你今天要是不给我吃的,我就死在你家里。”
“你不能不讲理,当时是你先愿意的,你脱了裤子我才脱的,你没早说你要吃的,你要是早说了,我那能上你的身子?我家里还没吃的呢还给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谁不知道你年轻时是干这个的,你想抹我身上屎啊,你死了这条心吧!现在大家都饿肚子呢,有吃的那有不想到自己的老婆孩子的。”
“你说你老婆自生打孩子后就不同你睡了,你不那么说,我能脱吗?我实指望你给我点吃的,你可真是个鬼啊,是恶鬼!”
外面的两个越说越不象话了,二姑娘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就出来对他们说:“你们要打到外面打去,打得全村人都听见才好呢。这才有几个听见?叫全村人都知道你俩做得好事,多光彩啊。”
那妇人见高婕妤这么说她,竟回不上话来了,赵大鬼见媳妇发话,就说:“你不要信她的,我不管怎么样,都是对你最好的,我和她只是玩的。”
“你给我闭嘴,我这里有客人,给我留点面子,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管。”高婕妤对赵大鬼厌恶地说。
那妇人说:“大妹妹,我知道你的身子不好,不是来成心气你的,我就是来向丑鬼要点儿吃的。我也是女人,我不是不要脸啊,求你了,我的孩子还在家等着我往回拿吃的,他们己经三天没有吃上一粒粮食了。你怀里也有孩子,请你看在一个做娘的份上,给我一点儿吧。我知道你们有粮,全村人家都没粮就你们家有,你们要是再狠心不给我,我就告倒大队去,告赵大鬼强奸妇女,偷公家的粮食养自己的老婆孩子。饿都要饿死了,还要什么面子。你们说我不敢,咱们看看到底敢不敢!”
“大鬼你给他不就行了?你看你瓮里有多少,全都给了他不就行了?你个敢做不敢当的熊种,看了人家的媳妇,又装什么孙子?”
高婕妤骂了他们几句,就回到了里屋,继续陪李二姐和侄儿说话。看他们一脸的询问,就不好意思地说:“村子里的一个妇人,年轻时从不好的地方来的,本也早改好了,抱了人家个孩子养着。可这几年年景不好了,就又干开了老营生,也是被日子逼的,不怪她,要怪也只能怪那些男人们。本来她是看不上我们家大鬼的,可能是以为大鬼在生产队里当保管,管着仓里的粮食,就叫她给盯上了,这下可好了,他赵大鬼想抖擞也抖擞不下来了。活该,臭男人就是贱!”
李二姐听二姑娘说那女人是早年间从不好的地方来的,想起有回妹妹说巩岩的一个什么表亲就是从那地方带回个女人,看来可能是她,就说:“这个妇人我听说过,她男人和巩老师是表亲,锦秋湖是她男人的姥娘家,不过人家那里不大认他这门亲戚的。”
“也许是吧,我不大清楚,村子里的事我说不上来,你刚才说巩老师,就是芦花的那个未婚夫吧?他们结婚了吗?芦花本该多读点书的,凭她的心思,现在的书读得还是少了点。芦花也该有二十多岁了,你看我这些年光顾自己的事了,没有再对芦花好好开导开导。”
高婕妤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孩子,说:“兴许她现在根本听不见我的话了。我的一些话对她来说都是老古董了,现在的她正春风得意,哪会听进我这个旧社会的二小姐、新社会的疯婆子的话。我也明白其实芦花从心里是不服我的,没事,我不怪她。”
李二姐怕二姑娘又说起过去的事,徒添悲伤,再引起她的病来,就忙将话题岔开,说了来这里的原因。高婕妤看着己成大人的侄儿,说道:“慧儿长大了,这些年姑姑从不曾好好疼你,慧儿知道来跟姑姑道个别,心里有姑姑,我很欣慰。出去也好,与其在家饿着,还不如走出去。一些事也不能看绝对了,兴许走出去比在家里好得多。去吧,好在你还没有成家立业什么的,一个人没什么挂念的,我和你娘会照顾好我们自己的,在外面好好的混生活,不要想着我们。听话,做人要象个男人,不要老是焉儿不几的,要象高家的子孙,别忘了你祖上曾经的辉煌。姑姑这不是老观念,信不信由你。”
慧儿说:“我信姑姑的话。姑姑自小聪明过人,娘对我说过多次,可是姑姑有时候人太聪明子反而累身。姑姑要是没这么聪明兴许还不会如此。姑姑啊,不要怪慧儿说你,咱们家早己不是从前了,永远也不可能恢复了,所以才有了慧儿的务实。一些事慧儿不傻,我也懂,就是不想太明白。姑姑,慧儿不在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娘是我最亲的人,但是姑姑是和我唯一有血亲的亲人。姑姑,从小到大,慧儿是怕着姑姑长大的,现在慧儿己二十岁了,我是第一次以大人的身份和姑姑说这些话的。”
高婕妤听到侄儿这些发自内心的话,心里震动了,她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对慧儿多疼爱一点,这孩子真是厚道之人。这样也好,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高家这唯一的根苗。要是慧儿也象先辈那样的话,在现在这个世道根本无法立身。看来老天早己做了安排,让高家有此一劫,所以才派下慧儿这么厚实的晚辈下来,顶当高家的门楣。
“你放心,姑姑会照顾好自己。到了外面你也不要太老实了,不要还象在家里的样子,要是有人再欺负你,你不要再忍着了。记着姑姑的话,你是高家的后人,不是懦夫。姑姑我的心情现在己经好多了,你看你的小表弟长的多可爱。赵大鬼人是丑点,可没关系,他在生产队里当保管,别人家没粮吃,我们有的吃。等会你们走时,也带上点,是今天晚上走吗?”
得到是今天晚上走的证实后,高婕妤又说:“现在不让外流,你们要小心点儿,让人逮住了就走不成了,我也无法送你了,让你娘送你吧。”
乌河的初春还很凉的,农历三月十五月亮散发淡淡的冷光。照在送儿子远行的两位母亲身上,高慧和赵二柱走在前面,十三岁的小男子汉赵二柱要和他的慧表哥出远门了。“出生的牛犊不怕虎”,对前途充满好奇的二柱子一点儿也没有离家的伤感,在这个十三岁的孩子看来,只要出了乌河镇就添饱了肚子。不知道前面等着这两个乌河小子的路是什么路,但愿老天怜惜他们,愿乌河小子一路顺通。
“娘,三姨,你们回去吧,越送越远了。娘的身体也不好,三姨你可要照顾好我娘啊。”高慧对娘说。“娘,芦花结婚时,我可能回不来的,你叫她不要生哥哥的气。我希望她和巩老师幸福。你和芦花说说,我没有和她道别,不是不念着她,是怕她不让我走。”
李二姐泪眼蒙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小不点啊!二十年了,所付出的苦和累只有自己清楚,儿子要远行,娘无力保护你了,不要再嘱咐娘了,娘什么都明白。
“孩子,不要叫你三姨照顾我了。你三姨也是和我一般年纪了,娘能照顾好自己的。娘就是舍不下我儿走啊,你要是在外混不下去了,你可要早回啊,娘不管什么时候都在家等你,娘会在咱家的上马石下等儿回来。”
“娘,你放心,我要是待不下,我就回乌河,我是乌河的孩子,我是高家的子孙,我会回来的。娘要保重,慧儿再回来,给娘带回媳妇来,给娘带回儿媳来。”
赵李氏也在一遍遍的叮嘱二柱子。
“你知道我让你走了,我要担多大的风险。你在外混好了也行,可你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就是赵氏门里的罪人。大娘是不该让你走,可不走又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我们一大家子都象你娘那样饿死。你要听慧表哥的话,不要老是耍心眼。知道你脑瓜子比别人灵光,可也不能老那样啊,出门在外虽说是多长个心眼没错,可有些时候也得靠实干。不过也不用象慧表哥那样死心眼。你走了,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们能熬的过去,夏天快来了,河里的鱼也过来了,榨草快长出来了,秋后的棒子下来就行了,家里日子好了的时候,不管在外如何,你可都要回来的。听话,你还是个孩子。” “行。大娘,我都记住你的话了,家里的日月好了我就回来,俺奶奶和爹那里就由你说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赵二柱抹着眼里的泪说。虽然心里念叨着走走的,可真正开始要踏北上的路,这个十三岁的乌河少年哭了。这可是真的要离开乌河,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离开慈爱的奶奶,善良的大娘,还有爹爹和众兄弟。这就是生离死别,爷爷才走了,娘也才走了,自己又要走了,明天,后天,不定有那位亲人又会走了的。
乌河,在默默地流淌。
今年河水比往年都要大,有时河水还会有些混沌。两岸的芦苇没有长出,可有些苇子根己经被掘出来了当粮食了。今年的苇子不会有好长势了,明后年会恢复过来的,苇子很容易生长,只要有点根系,来年就会茂生很多的。两个乌河小子走在岸边,后面跟着送行的娘亲。慧儿蹲下身子不往前走了,抱住脑袋在哭泣,这个孩子从不大掉泪,现在却哭了。
“你怎么了,慧儿?”李二姐急急地问她的儿子。她知道儿子为什么哭。
“娘啊,你们再不回去,叫我咋走啊?你和三姨送远了,你俩个咋回去啊?你们这不是成心不让我走成吗?”
“慧儿,娘就想多看一眼,娘的身体不好,还不知道能不能等我儿回来,娘就是想看你一眼啊。”
“娘……”高慧抱住娘大哭起来,“娘,慧儿不走了,要死咱死在一块儿。”
见慧表哥这样,二柱子才止住的泪水又掉了下来,他也扑在赵李氏的怀里哭开了娘。
赵李氏看这样不行,再这样哭起来,天都要明了,要是被巡罗队看见了,就走不成了,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慧儿你这是做什么?本来说的好好的,都同意让你走的,你哭什么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娘的身子不好,经不起这么着,你要是有孝心,就早去早回,一切按你说的那样!”
高慧听赵李氏这么说他,暂时先停止抽泣。听三姨把话说完,他也明白自己刚才不该那样,那不是更叫娘难受吗?
赵李氏继续说:“慧儿,你也知道你不是你娘的亲生儿子,可这二十年的母子情份却是上天注定的。你要走了,你娘的身体也不好,你就给你娘磕个头,全了你孝子的心,你就带二柱子走吧。”
高慧扑腾就跪下了:“娘,慧儿给你磕头了。娘,你要保重啊,等慧儿回来啊……”
两个孩子走远了,李二姐和赵李氏还立了岸上。下半夜的风很冷,夹带着乌河水的凉气,让两个妇人打颤。李二姐依在妹妹的身上,象是整个身子要倒下来似的。
三
芦花也要走了。
巩老师来信要她到队伍上完婚。芦花将巩老师的想法跟娘说,李二姐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女儿真正大了,是到了该嫁的年龄了,好在女儿嫁的是意中人,只是困难时期,李二姐没有什么陪送女儿。她曾经在心里想过多少次,等到芦花出嫁时,一定好好的陪送女儿,在女儿身上了却自己年轻时的心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即然她到队伍上结婚,那就要在那里住些日子了,那样也好。
芦花走后,高林祥就敢在院子里走走了,这几年他只是藏在夹壁墙里,到了很晚的时候,确信慧儿和芦花都睡了,才到院子里走走,放放风。他很珍惜这个放风的时刻,不见天日十年了,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还不如当年听从小妹的话去共产党那儿自首,也就是坐几年的大牢,遇上大赦不也就出来了?那沈醉不是都从牢里放出来了?还有一些国民党前高级将领,比起人家来,自己算什么?连蒋家的马后炮也不是!总盼着国民政府三两年就反攻回来,这才铸成了大错,白搭上了父母的性命,小妹的青春,还有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儿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后悔也晚了。高林祥的身子相当虚弱,李二姐挽着他来到有阳光的地方,他睁开眯离的眼睛,奢侈地享用着阳光,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富人,原来人这么容易满足啊,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非要弃官为民,每日里作词赋诗,悠然自得,无欲无求,原来这才是人生真谛啊!现在自己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了,可是自己却连享用阳光都是奢侈。父亲当年还有两双使他引为骄傲的儿女,自己别说保护妻儿,连自身都难以自保的隐形人。现在又没得吃了,听二姐说外面的人都饿肚子,慧儿为此下了东北,好在小妹的病好了起来,还是投案自首了吧,可又怕连累了二姐,要是政府知道了自己在家里藏匿这么久,,这样会连累二姐的女儿芦花的。听二姐说她的女儿芦花在县里是有名的人,要是政府认为她知情不报,那就会毁了那女孩子。不行,自己己经拖累了二姐,就不能再连累她的女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那天自己的身体会坚持不下去了,一下子倒了下来。十几年前那个生龙活虎,骁勇善战的青年军官,那个保定军事院校的高材生,那个令府第千金倾慕的抗日英雄己经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病恹恹的人,一个随时会丢弃生命,一个毫无自尊,要靠女人来养活的人。一切都己经过去了,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三民主义,什么光复大陆,,一切都见鬼去吧,政治那骗人的把戏,为一个人的权力拉上多少替死鬼。
李二姐不会想到高林祥现在想什么,以为他是在为孩子们担心,为他们那送出去的儿子担心。是啊,现在到处是饿肚子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但愿他养父母能有办法度过这个关口。
李二姐去了乌河头妹妹家一趟,看了看妹妹和二姑娘一家人。
乌河头村的第一生产队的牛丢了,是在黑夜里被人偷走的,乌河头村的人没有想到牛的被偷会和李二姐有任何联系,只有刘解放想到了。
牛是被李二姐偷走的。
夏天来的时候,人们都到乌河里逮鱼吃,村子里的池溏都翻开了湾,饥饿了长时间的人们急需要补补了。乌河的儿女们在肆意无忌的享用着上天赐给的食物,捕捉乌河的鱼。缓解一下他们早已干瘪的肚子。女人们都想好了,等男人们将鱼打上来,要好好的做几天好吃的,给老人和孩子们补补,不能总是让家人吃榨草啊。那些日子,乌河两岸洋溢着少见的喜气,到处都是捕鱼的人们。男人们拿着各种捕鱼的家什下水,河里水花飞溅,女人和孩子在岸上眼巴巴地瞅着,一旦男人从水里举起手亮出鱼来,岸上就是一阵欢呼声,这声音发自每个人的内心,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对追求生命的呼唤和快乐了。
慧儿不在家了,芦花也走了,没人为他们的娘下河逮鱼了。高林祥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有时候他完全站立不起来,看着随时要倒下去。李二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定要快弄到补养身子的食物,要不然他马上就要死去了。自己还要和他度过后半生,自己还要光明正大地做高家的媳妇,他要是死了去,自己的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不会有谁能证明自己己经成了高家的儿媳了。他不能死去,他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他还要等着日月好了的那天。
为了能延续高林祥的生命,李二姐又做出了她一生中的另一件大事。
她本想去乌河头妹妹家看看,看看他们家能不能送他些鱼啊什么的,不管他婆婆愿不愿意,都要去看看的。再说现在大柱子己经大了,是男孩子就能下河捉鱼的。也到二姑娘那里看看,她也许有些好吃的东西,他们家那个大鬼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黑夜里,李二姐独自走在返回镇上的路。大家的日子都那么困难,她实在是开不了口,她也看出来了,就是自己开了口,亲戚们也不会有什么送给她的。夜己经很深了,赵李氏要留姐姐住下,李二姐借口家里没人看门,就往回走了。
路过生产队的牲口棚时,大黄牛的叫声猛醒了她。
大黄牛不跟她走,想极力挣脱她,甚至想拱她,她想放弃,可又想到高老二那饥饿的眼神,那虚弱的身子,只要这头牛偷了回去,就可以解决他们好些日子的口粮,就能度过夏天等来秋天了。只要秋天到了,棒子下来了,那时就不会再饿肚子,日月就会好起来的。那时候芦花和慧儿也会从外面回来,他们也许会带回些粮食。是啊,不管怎么样,先要度过眼前的难关,保住老二的性命,才能谈到以后的好日月。好在夏天的下半夜,劳累一天的村人们都象死狗一样熟睡着,没人发现她的行迹。她用棍子狠狠打着老牛的屁股。李二姐实在拉不动老牛,可她又不想放弃。
“乌河爷你求求你了,孩子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们实在是没有饭吃了,他快要死了,你不是说要我来世间报答我上辈子欠高家的情吗?帮助我报恩吧,求你说服老牛眼我走吧。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就算我这辈子欠老牛的,请您作个见证,让我下辈子变牛,老牛下辈子做人,让我下世偿还欠它的情。但是今天你一定要说服老牛跟我走啊。只要您帮了我一次,以后我就再也不求您了,因为我求你的次数太多了,对您的许诺也太多,可我没有一次兑现自己的许诺,请您看在我是您的孩子面上,不要和我计较,再帮我这一次,全了我报答高家的心愿。乌河爷爷,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你说过不论我什么时候求你,你也帮我,你这次为什么不帮我呢?
“鲁姑啊,我这些年一直没少给你上香,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你说句公道话,你也看见孩子的处境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呢?你帮我赶老牛,他还在家等我带回吃的,他快要死了。你睁开眼啊,我曾谢过你将二少爷送到我面前,让我终于在人到中年后有了属于自己的男人,让我的心愿得己实现,成了真正的高家人。可现在他快要死了,我求求大姑救他啊,不要让他从我身边走掉,我要和他过光明正大的过后半生。大姑啊,你是拯救我多次,可我也是给您上香敬拜啊,从不曾慢待过您的,我不象有些人那样在用着您的时候才想起您来,我在日子好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您的,您应该帮我的,您没有理由不帮我,求你和各路的神仙说说,让他们都来劝劝老牛,让它跟我回去,请您作个见证,我下世当牛作马报答老牛,把我作人的权力送给老牛……”
天明时,整个乌河头村炸了!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走生产队的牛,肯定是本村的人,要不没人摸的这么透,会在下半夜将牛偷走?一定是男人,而且是胆大心细的男人,而且还要熟悉老牛的,不然牛也不跟他走啊。治保主任刘解放将全村子的可疑人物都想了个遍,也寻问了个遍,没有丝毫的线索。
刘解放自从土改以来就一直在村子里负责,要不是因为早年间花钱买的那种处理过的女人,也许凭他刘解放的工作能力,早调到县上工作了。现在刘解放可恨透了这个女人了,可又不可能不要了,她虽然不能生孩子,但是做女人做得相当完整。刘解放相好过的女人也有不少,但是能有象自己媳妇这么完整的女人不多,她们大多太顾忌自己的形象,与他相好时,根本就放不开,就象那些依顺的小猫那样,没半点自己的性子,真不知道这种女人的男人怎么会受得了毫无活力的老婆。刘解放在外面与别的女人相好,与其它花心的男人不同的是,他与别的女人相好是为了生孩子,而别的男人是为寻找快活,自己家的老婆生孩子。刘解放的老婆不能生孩子,只会相好,刘解放就利用人家的老婆生自己的孩子。别的男人和刘解放的老婆私通是要有所付出的,而刘解放就趁机与人家的老婆相好,顺道将自己的孩子托人家的老婆怀了生了,还要人家给代养,自己不用付出半瓢米面。不过要是和寡妇相好生下了孩子,他会想办法报回家来养的。对于他和寡妇的孩子,老婆非常喜欢,因为她不能生孩子,男人从外面给她抱回了骨肉,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所以啊,不能生孩子的老婆心甘情愿,心满意足地为自己着养孩子。有时候刘解放会哼着小调想到:女人可真贱啊。有时候,刘解放也会得意数数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孩了,或许有二十多个吧,现在自己的年纪也要大了,这些孩子要是能全集聚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要是自己那天能做了大官,就认回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孩子,全都要他改回祖姓,认祖归宗。那样自己在老刘家的族普可是大功啊,儿子们再给自己生孙子,自己就是老太爷了,百十来个孙男孙女绕于膝下,也是人生乐趣啊。只有这样自己这辈子才算没白话。可怎么才能做到更大的官呢?现在和平年代不会再有什么仗打了,打仗是条最好的做官的路子。前几年抗美时,自己因为胆小,也因为贪恋女人不敢走,失去了做官的好机会。又想到自己的那些儿女们还在管别人叫爹,刘解放的心就象猫抓一样。他多次求乌河爷爷给他次做官的机会,可是因为他在村子里的口碑实在太差,任他工作再出色,上面也不大赏识他,所以十多年来他还是做着他的治保主任。
李二姐的偷牛为刘解放铺了条升官之道。
说实话,刘解放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偷牛案这个大功告破其实也算是好运撞了刘解放的怀。刘解放仔细的分细了全村人的出路壮况,发现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出村子,只有一个外村的妇人来走亲戚,这个妇人好象是跟自己有点儿很远的亲戚关系棗表弟的丈母娘。别说是一个很远的亲戚,就是自己的亲娘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不能徇私。赵李氏和赵大鬼的老婆都证实表弟的岳母娘是半夜走的。一个妇道人家为什么要半夜走呢,难道她就不害怕吗?她家住在镇上,几十里的路,她又是一双小脚。再说了,赵李氏和赵大鬼老婆都说她昨天来没有什么事,只是坐了坐就离开了,这不就更怪了?一个小脚妇人放着家里的事不管,跑亲戚家只是为了坐坐,事情肯定出在妇人的身上,得从这儿打开口子。刘解放为自己的发现而欢呼,为自己能这么缜密的推测而骄傲。刘解放又分析,这么个妇人不可能牵走牛的,妇人只是个探子,是前来乌河头探听消息的,在确信全村人都睡下后,又通知他的同伙再来偷牛的。因为那头大黄牛是一个小脚妇人无论如何也牵不走的,一定是个偷牛集团。知道这妇人自打解放前就住在高家大院,是高家大地主的死心女佣,解放后不感念政府的恩德,还是一个心眼的向着高家的老老少少,一点儿也没有受压迫,受剥削阶级的觉醒,更别说什么反抗了。看来她的问题真是不小,听说这妇人前些年在镇上做豆腐生意,结交人很杂,因为有几分姿色吧,人们戏称“豆腐二姐”。可也听说这妇人作假正经,自称什么“梳头自嫁女”,呸……我才不信有什么贞洁烈女,这个所谓的“自嫁女”也不是什么贞德妇人,听人说他那个漂亮的女儿,也就是县里什么红人,就是自家那个表弟的老婆,实际上是大土匪“一眼六”的孩子。不过这事也没大有人敢肯定,都是私下里这么猜测罢了。可那个什么芦花既不是这女人的亲生女儿,又不是高家的亲孙女,这真是个难解的迷。但不管如何推算,这个女人不简单。这一定是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案,一定要小心对待,不能打草惊蛇,要查出背后的指使者。还有一点,赵大鬼的老婆就是高家大院的二小姐,也就是这妇人以前的主子,这里一定有赵大鬼老婆的关系,别看那女人不声不道的,那才是个肚子里有蝼蛄的主。不过那女人倒是老爱疯疯道道的,过个三两年就疯一次,听说未嫁给赵大鬼时就精神不正常。可她在精神正常时的确不是个好斗的鸟儿。要是这此能从牛的身上,找出赵大鬼老婆的纰漏,揭穿她的真面目,达到自己多年没有达到的目的,让赵大鬼的老婆也给自己怀上个孩子,那该有多称心啊。凭心说,那女人是块生孩子的好料,不光人长的好看,她的那种好看,不是自己老婆那种撩人心的漂亮,那是一种叫人永远也读不懂看不明白的漂亮。这种女人生孩子成色好,有保证能成大器的。要是能让赵大鬼这家伙做王八,给自己养儿子那才过瘾呢!
想到这,刘解放不禁在心底狂笑。
刘解放为了证实自己的判觉,他在中饭时一个人赶到了乌河镇的老高家大院。
高家大院己经老了,就象一个病入膏肓就要咽气的人一样,只是在残喘着他那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门前的石狮子上下满是污垢,虽然今年多雨,但也没有冲刷掉石狮子身上的污泥和晦气。门前有许多的落叶,就象秋后的寒秋那样,这本是盛夏的季节,正是各类树木旺盛的季节,高家的门前却集聚了这么多的落叶,天知道这些落叶是从什么地方集散来的。那曾代表高家发达的一对石狮子没有了往日的霸气,象一对老乞丐似的可怜地望着路人。也许它们是怀念他们曾经的主人。刘解放正气凛然地踏进了曾经让乌河周边人仰慕的高家大门。今天的刘解放不是以高家的佃户的身份来的,佃户那是个旧时代的名词,早己翻身当家做了主人的刘解放,今天是来代表正义,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来的,是来调查一个大案的。今天的刘解放没有理由不昂首挺胸。
大门紧闭。
刘解放用力的捶门。都己天过晌了,为什么还要将门关得这么紧?不是有鬼是什么?!
李二姐颤微微地开了门。
李二姐不认识什么刘解放,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有一年二姑娘生孩子,自己去看她,刘解放的老婆在和赵大鬼在打个姘伙仗。也知道那个叫刘解放的是女婿巩老师的表哥,但素未谋面。
李二姐不认识这个人。但她依然惊慌,因为她心里有鬼。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心算着对方何许人也。
李二姐:这人我不认识,他是那里的?看他的打扮倒象是从乡下来的,不会是乌河头的人找来了?不会吧,他们不可能怀疑到自己的,自己有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护佑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两位仙家都答应帮她了。昨天晚上不就是例子吗?要是没有仙家帮她,任她就是个大男人也牵不走大黄牛的。不就是在自己求了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后,大黄牛才乖乖跟自己走、顺顺当当牵了来的吗?然后又顺顺当当将它杀死,这一切没有仙家的护佑是不可能做好的。来人也不可能是为牛来的,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恶鬼来叫门罢了。他要是乌河头的也许是给自己送信的,说不定是三妹和二姑娘那儿会有什么事呢。不过这人长得倒是可以,不是贼眉鼠眼的人,白白净净的象个正派人。也许他根本不是乌河头的人,兴许是从外地来的。不能光认衣服啊,他的打扮是乌河男人的装束,可说不定他就是在外工作的人,是和巩老师在一起的,和芦花他们在一起,是芦花托他给自己捎信来了。也说不定他是从东北来的,曾经和慧儿他们在一起,给自己带来了慧儿的消息。
李二姐一会的工夫,脑子就翻转了这么多弯弯。
刘解放:这位就是人说的“乌河镇上三枝花”?什么啊,还花呢,残枝败柳也算不上。这女人有四十多岁了吧?皮肤倒是白净,就是脸上的摺子太多了,身子这么的弱,象是阵风就吹倒似的,会是那个偷牛的人?不会吧,看来自己这次判断错了,她没有理由偷牛啊。她女儿在外地,巩岩是个大官,不会亏了他这个丈母娘的。你看她一脸的颤微,哪象什么有心机的女人,那会是什么从偷牛集团的人物。自己太富于想象了,把一些事体想象得和真的一样。不过人不可貌相,不能单凭面目断定人的真伪,还是应该多长个心眼为好。既然己经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刘解放心里也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他发话了。
“我是乌河头的治保主任,我们村子里的牛昨天晚上被人偷了,我是来你这儿调查的。因为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人到过村子里,还是在半夜走的,我们的牛也是在那个时候丢的,所以只有你的嫌疑最大。我必须要来调查,你要老实交待,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你牵着牛走的,之所以没有拦住你,是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偷牛人。”
刘解放不愧是刘解放,恶人真有一着,他的一番话就将李二姐吓住了。刘解放就有这个本事,能将没把握的事说得像把里攥的一样。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先一番大话将你唬住,胆小的就被镇住了。
李二姐外表看起来柔软,可骨子里也是强硬的主儿。要不是强硬的性格,也不会早年间在“一眼六”的魔窟里住下,也就不会有心惦着小脚从齐都地跑到乌河头,给高振普送信,解救高振普,跟高家结下了一生的情缘。要不是太强硬的性格,也不可能意起坚决的跳了乌河,也不会将女儿生下后大难不死、做了终身不嫁的“自嫁女”;要不是坚强,高振普夫妇也不会临终授以重托,更不会能独顶高家破残的局面,更不会舍身投向隐形人高林祥的怀中,也不会冒死生下儿子托付他人,更不会有坚强送儿子慧儿下东北和独身从三十里外的乌河头牵回牛来。在做这一切以前,她将要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
李二姐虽然心里害怕,但在面子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的这张苍白的脸帮了她的大忙,没有任何的纰漏。不能慌,决对不能慌,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那隐形的男人,要是事情透漏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将泡汤,自己这些年辛苦维护的一切都要完了。
“我们好象还是亲戚吧,只是不大来往罢了,你先屋里坐,先把话来说明白,我听不大懂啊。”
刘解放被李二姐的话蒙住了,看来真的不是她偷的。
“也行~~~”
李二姐将刘解放引到屋里坐下,给刘解放倒了一杯水,李二姐在心里想着自己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应付过去。
“要是论巩老师的话,你要叫我婶子的,要论起大柱子来,你还得叫我姨呢。我不怪你刚才说话不好听,你也是被逼的,你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干部,你不着急也不行。”
能说会道的刘解放一下子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很可能不是她干的,她这么弱的身子偷鸡还差不多。刘解放泄气啊!这可怎么办,牛的事没点儿头绪,现在公社可能己经知道了,也许己经报案了,公安局的可能也进村子了,自己这个治保任不在村子,那样不太好。还是先回到村子里吧。想到这里,刘解放站起来要走。
“婶子,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那我不送了,以后再来玩啊。”李二姐终于请出了这尊神。
但是,霎那间刘解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发现在炕上有些许的牛毛,还有些血渍。他的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比发现金子瞪的眼睛还要大,看来问题就在这里,他象只饿犬似扑向死孩子那样扑向那滩血渍。
李二姐也看到了,看到了她毁尸灭迹的罪证,她想以同样的速度扑向那滩血渍,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刘解放的眼睛。然而在刘解放这头饿狼面前,李二姐是只小羊,他不光要抢夺眼前的食物,他还将眼前的羊一起吃到肚子里去。
“牛是你偷的,你是那个偷牛贼……”刘解放指着李二姐的鼻子。
李二姐明白自己这下全完了,因为证据明摆着放在这里,血渍和牛毛,都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收拾利索。这可如何是好?天哪,救救我啊,乌河爷爷,鲁神大姑给我想办法啊。
所有的呼救都没有用。
天快明时,李二姐和牛才进镇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量,硬是将大黄牛杀死了,一个大她几倍的动物死在她的手里。人的潜力是可以最大限度发挥的,有些事在正常情况下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当人真正的急了眼后就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迷信的人们就把这种力量理解为受神的暗助。是上天在帮助他们。其实是他自己的力量,是她强列的生存欲望迸发出的能量。高林祥和李二姐在宰杀大黄牛时就是因为徒添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和一个柔顺的女妇人,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将大黄牛完全剖解开了。他们将解开的大块肉藏在炕洞里,想等到没有找牛的风波时再开始煮牛肉吃。他们没顾上想到在炎热的夏季,没有生命力的牛肉会变味的。到时候不光不能吃了,还可能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刘解放说对李二姐恶狠狠的说:“亲家婶子,你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你把活的大黄牛给我交出来!你好历害啊,你真行啊!”
李二姐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晚了,哀求是没有任何用的,她无力地瘫倒在炕角下,任凭刘解放掀开炕上的席子。
“很好,很好。”刘解放从牙缝迸出这几个字。这是四个判了李二姐死刑的字。
当刘解放带公安人员来时,高林祥己经露面了,他从夹壁里走了出来。李二姐不让他去投自首,他哭笑了下说:“我们还有退路吗?”
后来全县通报表扬刘解放。
通报里说,刘解放同志是用他那对党对社会主义赤胆忠心,破获了大特务高林祥。多年来,刘解放同志时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丝毫也没有放松对阶级敌人的警惕性,严密监视着高家大院的动向。所以,当破坏社会主义的大案发生以后,刘解放同志机智勇敢地孤身前往高家大院,智斗老奸巨滑的特务分子及其帮凶,不但破获了偷牛案,还揪出了隐藏多年的反革命分子······
锦秋湖北部水产丰富,出了名地风光秀丽。沿湖一百多里盛产各种鱼类,鲈鱼、鳜鱼、鲤鱼、鲫鱼、齐鱼最美,螃蟹资源和出产最为丰厚。
“金起风,银夏庄、不如鱼龙一晚上。”湖区周边广为流传的就是这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湖里的鱼、虾、蟹、螺、还有大面积的水草都在逐步死亡。死过漂在水面上的鱼被捞上来之后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农药味。外乡人听说湖区卖便宜鱼,纷纷前来购买。但是食后都上吐下泄,有的差点儿丢了性命。反正那些年不吃鱼也是饿死,没有人追究原因。实际上那是由于上游的水里渗进了从工厂里流出来的废水,把一些湖里的鱼给毒死了,但当时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是这层原因。还以为困难时期,老天又来给人们添一层灾难。也有那明白人早就知道,但那些明白人,是不可能说出原因的。
田李氏的公婆也在饥饿中死去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那些身体不好,年龄大的老人都没有逃脱这个灾难。自春兰嫁后,小姑小叔们成家立业,公婆归西。田李氏就一个人过。她一直在等她的男人回来,她相信总有一天,男人会回来的。多年前,春兰回来后说爹爹忙于工作,不能分身回家,要自己照顾公婆。这些还用得着他说吗,这么多年来我李氏女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只是你什么时间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们的儿子就再也生不出来了,那我作为田家的长门儿媳,没有为田家传宗接代,这没法怪我啊。转眼己是快要半百了,你不能让我总是这么空等一辈子,你的工作真的还没完吗?我们不做什么大干部,回到湖区来吧,你答应帮我捉鱼放鸭的。现在我老了,湖里的事己经不大做了,村子里的工作我也不做了,有许多的年轻人都长起来了,工作还是由他们做去,我己将田氏正骨术学好了,附近村子的人都是找我治病。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我,还有咱们的第三代,春兰也己当娘了,我们是人家的姥娘姥爷了。
田李氏接到李二姐托人捎来的信后就蒙了,二妹怎么会在监狱里呢,她能犯什么错?
“什么……偷牛?!”
田李氏怎么能信呢?但来人说得明明白白。
田李氏赶到乌河镇高家大院时,三妹赵李氏己早到了。二妹李二姐趟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三妹也只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二妮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田李氏的脑际。她的二妮要死了,她只顾自己的事了,从没有用心的关心过二妹,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自己会没有一点儿感应。
“三妮,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二姐去偷牛,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事?”
田李氏迫不及待地问赵李氏。
“姐姐,二姐要死了,你咋才来啊?你看二姐的眼皮己经不动了,我在这儿叫了她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醒过来啊。你为什么才来啊?”赵李氏象个孩子似的拉着大姐的衣角在哭。
田李氏用手抚慰了一下她的三妹,问道:“你对我说是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啊,你二姐这么老实,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偷生产队的牛?又会将牛全部宰杀了?
“是的”,赵李氏回答姐姐:“这都是真的,没人冤枉她,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我恨死她了,这个不争气的姐姐。”赵李氏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二姐到底前世欠了他高家什么债啊,要她今世这个补偿法!老天哪,你给我说话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给我个交待,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二姐还有多少没有偿还完的债啊,不要再向我二姐讨了,剩下的由我三妮来还不行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她和我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她受这些难哪?求上天也分给我一些,我和二姐是一体的,不要再难为我二姐了,让她活过来吧。乌河爷爷,你在那里?你听见我李氏女的祈求了吗?你和上天说一声,为我们李氏女求个情,将二姐的苦难转到我身上吧……”
也许是赵李氏的祈求得到了回应,也许是上天真的不再降罪于李二姐。她终于醒来了。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好累啊,为什么会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梦。刚才梦见什么了?对了,梦见高家大爷和大娘了,他们说她做的好,还说认下她这个儿媳妇了。他们谢谢她在人世间对高家子孙的护佑。说在高家的族谱上会有她的名字……次儿媳高李氏。当时自己笑了,笑得很开心。可是她觉的自己象是看见一头牛,一头大黄牛,向她讨命来的大黄牛。自己对牛说“我不认识你啊,为什么向我讨命?”大黄牛眼泪在流,它张着大嘴说话:“是你杀了我,是你向上天祈求杀我身体换取你的生命,你这个女人好狠心!我不会放过你,你还我的命来!”当时只是觉的天地间混沌沌的,看不大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可那头大黄牛向自己索命来了,吓得自己跑到了一个房子里,一个有铁门的房子,外面有人在看守看,就像人们说得监狱一样。她听见有人在骂她,说她的坏话,但听不大很清楚,但那却是在说自己。
“这个女人不简单,年轻时是个匪婆子,很有两手的。别看他装的很可怜,还指不定肚子有什么坏点子呢。”
这些人在说自己,他们也太抬举自己了。李二姐觉的身上象火烧似的,头也疼的历害。没有心情去和别人计较,反正有他们说去吧,又不是真的,是在梦里罢了,人怎么能和梦里的人计较呢?忽然一个陌生的男人将她拽了出去,将她打倒在地,她惊恐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后来她又梦见有人带走了她的男人。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她的男人,一个和她有着肤肌之亲的男人。可为什么又不认识呢,这就怪了。李二姐想啊想啊也想不明白。就那样她和她男人被人来回拖着来到这里,又来到那里,许多人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的,说些听不懂的话。她还看见有人打那个男人,对,那个人好象是自己的男人,可自己又不认识他,她想阻止他们打他,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腿不能挪动,眼睛也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打人的那些人在晃。
后来呢?对了,后来看见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很老的老爷爷了,他用手拉住她,要将她领到一个地方,自己问:“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啊?”
老爷爷说:“到你该去的地方,你是来报恩的,你恩己报尽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李二姐:“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家在乌河啊,我不走。”
老爷爷:“傻孩子,你本不该降生的,可你前世欠高家太多,高家后世有难,是你报恩的时候,我才急忙忙和送子娘娘说了说,让你赶着投胎到李家做女儿的。本来李家那胎只落一个孩子,因为你要急着报恩,李家才有了双胞胎。”
李二姐:“我知道了爷爷,谢谢你的指点,不过我们姐妹一场,我总得和她们说明白的,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和姐姐妹妹说声咱们再走。”
老爷爷:“孩子,你可快点啊,我们还有好多的路要赶呢。你原来的家在九天以上,你出门多日,不记得原路,我要将你送回你父母的手里。”
李二姐:“是我在李家的父母吗?”
老爷爷:“不是,你本是天庭一仙女,你父母都是得道的神仙,你就要回去做的仙女了。”
“姐姐,三妹。”李二姐终于醒过来了,她看清楚了坐在面前的是她的亲姐姐,刚才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你们来了。”
田李氏看她醒了,眼泪流了下来,“你活过来了,二妮,你不会死的,姐姐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吃点儿东西,我带来了湖里的鲜鱼,我都做好了的,你吃点儿,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不好,我光顾自己的事了。”
赵李氏见二姐醒了过来,高兴的一下子又跪在地上,向上天叩首:“谢谢乌河爷爷的大恩大德。我李氏女一定要诚心侍奉乌河爷爷。”
“二姐……,”赵李氏抱着二姐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芦花快回来了,你不会死的。”大姐搂住她的脖子说。
李二姐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地说:“我明白,芦花要是回来了,就说我走了,走的很好。”
“你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啊,姐姐,我已求了乌河爷爷了。
李二姐听懂了妹妹的呼声,她伸出干瘪的手抚摸了一下三妹的头。
“我有话要说,我生过一个儿子,是二少爷的孩子,他被我送人了,我本想等日子好了起来,就去接他回来,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们有时间替我去看看他。”
她的话将两姐妹震惊了,竟会有这么大的事,姐妹们不知道她会作下这么天大的事。
“什么时候?那个孩子几岁了”两姐妹异口同声的发问。
李二姐想对她们说那孩子三岁了,可她说不出来了,她觉的自己很憋的慌,喘不过气来。几次想试着张嘴,可她张不开。她看见白胡子的老爷爷向她招手了,要她快走。她对他说等等,我这就去。
田李氏看出了二妹不行了,二妹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冷静地对赵李氏说:“你姐不行了,你不许哭。咱先等她把话说完,不要急她,人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能急的。”
赵李氏从大姐严峻的表情看懂的事情的重要,她也看出来了,二姐是真的不行了。她的妯娌临咽气时也是这样的,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到了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再说她和二姐是双双来到这个世界的,二姐的一些感受在她身上有点感应。在二姐这个时候,她觉出自己的心在疼,是一种很揪心的那滴血的痛。
赵李氏朝大姐坚强地点了点头,眼里滚下收不回去的泪珠:“我不哭姐姐。”
李二姐还在试图张嘴:“芦花……”
田李氏趴在她的胸前听她说。
二姐感觉到了姐姐和妹妹在听她说话。她还有一些的事没有交待,可老爷爷一劲在催,她实在来不及说了。这时候她看见老爷爷来拉她了。
李二姐的话没有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李氏对还趴在李二姐身上的田李氏说:“起来吧大姐,二姐走了。”
四
高婕妤又疯了。
当她听说高林祥被逮捕后就一直迷迷登登的,两眼发木,直勾勾地看着赵大鬼。
“特务,特务。”这个事情太大了,吓得赵大鬼觉得特务就像高婕妤本人,而不是她二哥。
“怪不得啊,怪不得啊。”大鬼一遍遍地念叨这句话。
看到媳妇怪异的眼神,赵大鬼更不敢让儿子在她身边了。他想办法哄出儿子来,小家伙己经三岁多了,长得很可爱。看到这么好的孩子,赵大鬼从心底里感谢高婕妤,是她帮自己生了这么好的孩子,自己没有理由不对她好。儿子长得这么俊,一点也不随自己的丑样。
原来高林祥在进了看守所的第二天就服毒自杀了。听说他的身上有一种剧毒,服下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咽气了。他交待说,是他胁迫李二姐偷牛的,这几年来他一直是威胁她,让她照顾自己。傻大鬼不该将他打听到的话对高婕妤说,他不懂象高婕妤这种情况听不得如此刺激的话:“你哥哥死了,是服毒自杀的。”
高婕妤到处跑,力气大得任谁也拉不住。她本来很虚弱的身子竟象猴子似的敏捷,穿行在看热闹的人中,跑到水塘边上。乌河主流从村子外面流过,一条支流进了村子里,积成了一个池塘。池溏很大,周边长满了各种树木,岸上就是居家的房舍,河里盛开着荷花。硕大的荷叶铺满了整个水面,象是为河面罩上了绿衣。正是荷花开的季节,一枝枝的荷花被荷叶映衬着,象是一个个婀娜多姿亭亭玉立的仙女。小孩子们调皮地在水中嬉戏。夏天来了,他们的肚子暂时可以填饱了。
“疯婆子赵大鬼的老婆来了”
孩子一哄而散各自就逃开了,因为疯老婆不管是谁逮住就咬除非拼命踩她的头发她才会松口。这人怎么又疯了?她在不疯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见人都不大说话,有时只是笑笑,可她一疯就完全不是那个人了,有人亲眼看见她将她自己的孩子扔到河里来的,说是给他冼洗。他的儿子只有三岁,吓得哇哇大叫。她就用手狠劲地拧儿子的屁股。村里人都劝赵大鬼快将他的疯老婆绑起来,怕她会伤害村人。
处理完二姐后事的赵李氏回到乌河头,听说了二姑娘又犯病的事,一过来正好看到赵大鬼帮捆绑二姑娘。二姑娘没有人声地嚎,他们的儿子吓得在一边看着他的母亲,疼他的娘怎么成了大灰狼了?为什么专咬小孩子呢?孩子不知道他的母亲更可怜,一个本来是聪慧脱俗的才女,变成了完全失去理智像野兽一样到处咬人的疯女人。
“大鬼,你给我放开她,我不许你这么绑着她!”被五花大绑的二姑娘,头发全披了下来,盖住了大半个脸,身上到处是泥浆。前几年因为她疯,就被捆绑了大半年,自己当时也过来看看了,以为那样做没错,就没有阻止赵大鬼的荒唐。后来被二姐知道了,怨自己这个作妹妹的没有照顾好二姑娘。是啊,二姑娘是自己介绍来的,本来是要她自己过上好日子,可是她却疯了,没有照顾好她,是自己的错。那次好在上天有眼,让她终于醒了过来。这次不能再让大鬼捆绑着她了,要不然对不起刚刚列去的二姐。为了不让二姐在阴间有什么担心,一定要好好保护二姑娘。
“你老这样绑着她也不是个办法,那样对她的病更没有好处。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这是心病,心病还需要心药医,咱们得想法治她的病才是法子,你不出工干活了,你光这样绑着她,你还想不想让她快好起来?”赵李氏想还是对赵大鬼说好的吧,毕竟他也是真心疼媳妇的。
“大嫂子,你不知道啊,她这样不行啊,你看北京身上这伤,都是她给拧的。”大鬼撂起儿子北京的衣服给赵李氏看。
小北京吓得又大哭起来:“娘不好,北京不要娘了。”
赵李氏看了看北京的伤,又无奈地看了看被绑着的二姑娘。一下子觉得自己好象是做错了什么。是谁把清高自傲的二姑娘害成这样的?是我害得人家啊,二姑娘和赵大鬼根本就不合适作夫妻,是自己乱点鸳鸯谱,将他们撮合在一起的。人家大鬼没错了,大鬼是真心对二姑娘好啊,二姑娘心气太高,可你别忘了你现在是落了势的凤凰不如鸡啊。你咋就不明白呢?你己经不是什么二小姐了。人家大鬼要是不娶二姑娘的话,找个别的女人,丑点笨点儿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人家能和他一个心眼的过日子。
想到这些,赵李氏对大鬼说:“要不这样吧,我把小北京就带我那儿养,你自己好好的看护着她,最好不要绑着她了,兴许那样,她慢慢的就会恢复过来的。甭管咋样,她病已经得了,咱就慢慢给她调治。再说她也不是犯了一回了,这都第三次了,也可能她命中冲撞疯字。小北京在我那儿一样长,这你可以放心。”
对于赵李氏的办法,赵大鬼很是感激,但他知道赵大娘,就是大柱子他奶奶是个很难伺候的人,怕惹她老人家不高兴,就说:“不用吧。我自己带就行,虽说大柱是大了,可二嫂没有了,那房里几个孩子也够你累的,再说俺大娘还有病,你忙不过来的。”
赵大鬼就是人丑心好,总是为别人着想,真是个好人呢,就是二姑娘没福享用啊。
“没事的,他们都大了,都能照顾自己了,再说北京也是姓赵的孩子,他们不会不高兴的。只要你将她看护好,我就很感激了,她要是再受委屈,我就对不起我那死去的二姐了,你能明白吗大兄弟?我帮你看好你的孩子,你帮我看她二姑娘,不要再折磨她了,让她快好起来。当年都是大嫂子不好,不该将你们俩个凑合在一起。”
“你不用这么说的,我能娶了她,是我今辈子最大的福,我的这个福是大嫂子帮我的。我大鬼是不大会说话,但人家给我吃糖吃屎我能觉的出来香臭,你当年给我找来了她,是我欠大嫂的情,今天大嫂又帮我带北京,又是我欠大嫂的情,大鬼没有别的本事,但有些力气,你那边有些什么活,尽管说就行,大鬼是不会不舍的力气的。”
赵大鬼说得很真诚,赵李氏放心的带走了小北京,从此小北京就一直在赵李氏身边长大。
秋后的时候,棒子下来了,人们终于可以吃到纯粮食的饭了,孩子拿着焦黄的棒子面饼子,到处炫耀着吃着,溏里的藕踩出来了,地瓜和萝卜也收起来了,还有许多的野菜,都是在夏天的时候拔来晒干的,今年冬天的口粮是解决了,春节的时候可以吃上一顿面粉的包子了。二姑娘的病时好时歹的,醒来时就什么也明白,只是不说一句话,两眼瞪着院子里的某一个地方,可就是想不起来找孩子,她可能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个儿子,要是犯了病的时候,就大喊大叫,冲出去到外瞎跑,最后跑累了就自己回来了。赵大鬼也给她找人看过,草药吃了是不少,可就是看不准病,治不去根。后来有人说,大鬼老婆可能得的是神病,不能光找医生看,应该找神人看看,说不准是什么妖魔附体。这几年天灾人祸的,早亡的这么多,有许多不该早死的魂魄,不甘心做鬼,就常常附在活着的人身上,企图延续他未活完的阳寿。现在看来在赵大鬼老婆身上,很可能不只是一个鬼,不然不会折腾她成那样子。平日里那份守份的一个女人,犯了病就没有羞耻感,她的身体这么弱,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三个男人都拉不住她,那是有好几个大力气的鬼附在她的身上,替她使劲呢。她平日里胆子那么小,从不敢大声说话,犯了病就敢从墙上从屋上行如飞的奔跑,不是由鬼在架着她是什么?她平日里好的时候,那么疼她的孩子,犯了病的时候就恨不得卡死北京。这一切都不是她在做,她的魂魄不知让哪路妖魔给收了去,她长的那么秀丽,可能被恶魔收去灵魂被逼为妻了,现在世间的只是她的一个躯壳,她的躯壳好看才被众恶鬼看中的,要借她的躯壳还阳的。
赵大鬼听人家说得有道理,就到处打听有没有治鬼附体的。赵李氏也很同意这个说法,并且很快在全村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赵大鬼的老婆是被鬼附了体,要请大仙来治的。最后请了湖区的一个有名的半仙给看了看,说是要请鲁姑才能治得了恶鬼。
这半仙是“没尾巴老李”附体,很灵的。桓城周边有治不好的神病都要求他,他不大在乌河这边活动,是巩李氏将他介绍过来的。
那“没尾巴老李”这事真有传闻。在湖区有一家渔人,妻子生个怀胎三十六个月,生下一枚蛋。这渔人知是异物,没有外传,只小心将蛋劈开,里面盘横一人头蛇体的怪物,一张小脸却是张婴儿脸,渔人想将其扔掉,不能叫族人知道笑话,笑自己前世作恶,生下一怪物。但妻子不让,说好歹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别说他还长着个小脸儿,就是全是条蛇也要养着。渔人拗不过妻儿,但又怕族人阻挡,又羞又愤,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母亲一点儿也不嫌弃自己的孩子,象奶其它几个孩子一脯乳,一个月后蛇孩子说话了。
“我本是海里龙,因犯天条被罚世间,现罪己昭,就要重回大海,念母亲生身之恩,脯乳之情,今日无以回报。一旦回归在海复掌万里海域,定会不忘母情。”
蛇孩子说完这些话,就爬到锦秋湖里,顺着小清河游回了大海。
后来湖区因上游的山洪暴发,湖面的水急涨,眼看湖区村庄不保,其母想起蛇孩子说过的话。就在湖口大声呼儿,回来救众乡亲,不一会儿就游来一条身约数丈的龙。将湖面的水全吸到肚子里去。并示意其母离湖远点。然后龙起身拜母,就又回到了大海。湖水降了下来,湖区保住了,大家都知道是李家蛇孩子救了大家,人们亲眼看见真龙拜母。
后人称“没尾巴老李”就是指的那条龙。
半仙自当仙来,就说自己供得是“没尾巴老李”很灵验。对赵大鬼老婆的病,“没尾巴老李”说,这事不归他管,但他可以上庭给问问,可他近些日子海中事务烦忙,实在脱不开身去天庭。现如今乌河的一女仙家没有什么事,可以托她去问问的。
众人不明白半仙说的乌河的女仙家是谁,半仙说还有谁呢,当然是鲁神大姑了,能有那位神仙象鲁姑那样了解我们?众人说,可鲁姑庙己经拆了,上哪儿找鲁姑去?半仙说,鲁姑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只要求她就会有。
可是大家还是不知道怎么托鲁姑上天庭给问问。赵大鬼送了一些钱财给半仙。半仙才答应亲自找一下鲁姑。
后来半仙说话了:“这女人本身就是鲁姑,这些年鲁姑庙拆了,鲁姑无处安身,早已在她身上附了多年,真正的那个她己经在几年前就死去了。别看她好的时候象个正常人,其实那是鲁姑附在她身上,她犯病的时候是因为鲁姑离开了她的身体到别处去了,才被恶鬼粘上的,只要鲁姑一回来,恶鬼就会走开的。”
赵大鬼听的一阵阵头皮发麻,原来自己这些年是眼鲁姑在做夫妻啊,她为什么不说呢?自己真正的妻子早己死去了,为自己生孩子的是鲁神大姑。天哪 ,这是真的,自己的孩子也是半仙之体了。
“那现在鲁姑做什么去了,她为什么要离开呢?”赵大鬼小心问。
半仙说:“鲁姑又不是什么大神,她也有怕的事,她也有难的时候,你没看见这些年有多少人遭了难,求鲁姑没有反应,那都是因为鲁姑有难在避难呢。”
赵大鬼又问:“我以后怎么办,鲁姑要是再回来会不会杀我了啊?因为我和她行了夫妻之事了。”
半仙说:“不会的,你没有和鲁姑做夫妻,你是和你妻的身体作夫妻,不是一回事的。身体还是你的妻子,灵不是了,这就是本质。”
赵大鬼终于为他的妻子找到病根了。全乌河头的人都知道了,赵大鬼他老婆实际上就是鲁神大姑。只要等鲁神大姑回来就行了。
从此以后,赵大鬼天天在祈求鲁姑快回来。
有时候高婕妤也会清醒一会,不再到处疯跑,但那决不对不是什么鲁姑回来了,是真正的高婕妤。她痛恨身边所有的人将她当作神仙鲁姑。她在清醒时努力解释。可没有人相信她,相信他是正常的人,反而大声骂她恶鬼,还掐她的人中,企图将她身上的恶鬼赶走。不管她怎么解释也己经没有用了,人们宁可相信一个装神弄鬼人的骗人把戏,也不肯相信当事人的真言。高婕妤为愚昧的人们而痛心。想当年自己一心回乌河办教育,意在提高家乡民众的文化修养、识知能力。为什么直到现在还竟然这样?人们摆脱愚昧需要多么漫长的过程啊!
看着将她当恶鬼的村民,她变成了被恶鬼附身的赵大鬼老婆。等再清醒过来,就只好当那救苦救难的鲁神大姑,收受着附近生产队的社员给她敬献的供品。
她无法不变成神了。
五
芦花回到乌河镇时,高婕妤就已经作起了鲁神大姑。人们也终于走出了三年自然灾害,完全能吃饱肚子了。
芦花随巩老师在西北的一个基地工作,那是很遥远的地方。接到母亲归西的信己经是两年的事了。信是表弟大柱子写来的。只说母亲因身体不好,加上缺粮食,过早离世了,后事处理得很好,要她不必再担心了。
对于母亲的离世,芦花曾经梦见过。那个梦到现在也记得很清楚。看表弟信上的日期,就是做那个梦的同一时间。
梦是这样的:娘满头满脸是血,跑来大西北找她,说有人在后面追她,要芦花藏起她来。她将母亲藏在她住的一个房间里面,那个房间的上方有一小窗,很高又很小的窗子,母亲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跃到那个窗子上,对着自己奸笑起来。母亲的那种奸笑,把在梦里的芦花吓坏了,她望着那个奸笑的女人象是个妖怪。她害怕地她大声叫“巩老师、巩老师”……
巩老师在她身边,将她推醒了,她定了定神,明白刚才自己做了个恶梦,就又依着巩老师睡去了。可刚一闭上眼睛,她又看见母亲了,母亲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粉红色的白纱裙,母亲头上戴着花蓝编织的帽子,母亲的皮肤是很光滑,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单纯的笑容。芦花从没有见过母亲这么年轻和漂亮过。但她确信这是她的母亲。她为母亲的漂亮而高兴,可是一下子芦花觉的自己成了一个小女孩了,在一个大院子里跳绳玩,嘴里还不停地唱着儿歌,还有慧哥哥在一起。他们一起扑向他们的母亲,可变成仙女的母亲将她推开了,就象根本不认识他们似的。
“娘啊……我是芦花啊……”变为仙女的母亲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她在一个大花园里采折鲜花。
当时做了这个梦醒来时,芦花就有了一种感应,母亲出事了,当她讲给巩老师听时,巩老师笑她迷信,只是她太想念母亲才做这样的梦。芦花想来也是,兴许是自己的心理作怪。
但现在看了表弟的信后,芦花敢肯定了,那个梦是母亲来惊动她,母亲的魂魄从千里之外的山东来到西北。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母亲从没有离开过乌河啊,兴许梦中的人比醒着的人聪明吧。
想到这些,芦花将表弟的信按在胸口放声大哭。就象握住了娘的手那样。
娘在临走之前还指不定怎么喊她的名字,虽然表弟在信上没有写明,但芦花猜的出来,自己是娘在这个世界最亲的人,可在娘临终时节,她这个不孝女却没有在娘的身边,娘走的肯定心不甘。娘啊,你是怎么闭上的眼啊,娘啊,你咋不在梦中和芦花说明白啊,那样我也好送娘一程,娘啊,芦花不好,芦花不孝,我知道娘所有的苦难都是芦花带给娘的,娘为了芦花忍辱活着,娘为了芦花终生不嫁,作了被人瞧不起的“自嫁女”。娘为芦花想到了一切,娘看着芦花笑就笑,看芦花痛娘就痛。可是芦花又带了娘什么呢?不行,我要回山东,回到乌河,我要知道娘是怎么死的,娘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早。娘啊,你慢点走,再等等我,我带回你的孙女去给你看看,你的孙女己经两岁了,她还没有见过姥娘,这孩子除了会叫爸爸和妈妈,再会叫的就是姥娘。我要带她回去找姥娘,娘啊,你慢走啊,你看看芦花啊,芦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芦花坐了十几天的火车回到了乌河。娘的坟头草己经一人多高了,表弟为娘植下的小松树也换了新枝了,亲戚们详细说了母亲出事的经过。当大姨说到是特务高林祥时,芦花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在夜里她见过他。有次芦花回家来很晚,那时候也就十六七岁。正是和巩老师谈恋爱时,她很晚了回到家,看到有个男人在院子里晃动,他知道那不是慧哥哥,慧哥可没有那么高,但那人瘦,象枝麻杆立不住的样子。当时自己太年轻,又是在深夜当然也害怕了,虽然平日里装作什么也不在乎,但那时家里住着个高二小姐,成天装神弄鬼地在房子里神神道道。这个男人的影子兴许是她装出来吓人的。那人没有看到芦花,他正背对着,很专注地想心事,连大门响都没有听见。芦花回到了屋子里。从那以后,她有点确信世上真有鬼。她看到的要不是二姑娘装变出来的,就是高家死去的鬼魂。
现在看来那个鬼就是特务高林祥,原来他十多年前就己藏在家里了!想到这些,芦花恨不能挖去自己的双眼,还什么乌河才女,乌河一枝花,不过是个笨蛋,家里藏着个大特务,竟然一丝也不知,说出去谁能相信。母亲竟被他胁迫了这么多年,怪不得母亲日渐消瘦,过早显出老态,原来在母亲的背后有这么个恶魔。他一定是在拿自己的性命胁迫母亲。
“姓高的,是你们一家老小害死了我的亲娘!”
芦花拿起木棍狠狠地砸向高家大门,这也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家。但是在芦花的意识里,这儿一直是高家的房子,虽然土改己将这所宅子划归娘的名下,但实际上娘还是在为高家做着女佣。这个院子里到处有高家的气息,自己和娘永远也战胜不了的高氏气息。今天芦花要彻底和这个高家大门决裂。她一下下砸向高氏大门,没有人阻止她,乌河人都理解她心里的愤恨。但是这门太重了,芦花的手都累了,还是没有将它动摇一分。
芦花带着姨给备下的供品供到娘的供桌上。
在娘的坟前,芦花看见娘了,娘从坟那边走了出来,还是那般苍老,脸上虽没有被人揪打的痕迹,但是却一脸有憔悴。娘比自己走时老多了。
芦花向娘扑过去,她试图抱住娘,娘太虚弱了,这里风大,她怕娘会再次受凉。但她却扑了个空,没有抱住娘,她扑倒在地上了,娘呢?娘不见了。
“娘……”芦花大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慧哥哥也没回来,你该等我们兄妹回来给你送行的,娘啊,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为啥不说呢?你该叫芦花知道的。娘啊,芦花回来了,我没有娘了,我走时有娘送我,我回来娘就没有了……,娘啊,你咋这么狠心呢?狠心撇下了芦花,娘啊,我那亲娘啊……你看看我啊,看看我这没了娘的孩子,娘啊,你知道我的心有多么那痛啊……。娘啊,你显身啊,你再显身啊,你显身看看你的孙女,她会叫姥娘了,娘啊……”
芦花撕心裂肺的哭着。小青青不明白妈妈怎么了,还有这两个姨姥姥,她们和妈妈一样的在哭,她们围着这个小山哭什么啊?难道她们的布娃娃掉到了这个小山里了?不能让妈妈再哭了,小青青挣托开大姨姥姥的怀抱,跑向妈妈,试图为妈妈擦干眼泪,不要妈妈再哭了。可妈妈根本就没有觉察到她,小青青就用小手将小山扒开,找出里面的布娃娃,那样妈妈就不哭了。大姨姥姥走过来问:“你要做什么啊?”
“我要找娃娃,这里面有娃娃。”
大姨姥姥纠正说:“这里面有姥娘,青青的娘娘在里面。好孩子不要扒,咱给姥娘添土,来给姥娘圆坟,好叫姥娘在里面休息。”
赵李氏也对芦花说:“孩子不要再哭了,再哭你娘也活不过来了,她知道你的孝心就行了。你看你的孩子都急成这样了,为孩子也不要哭了,才几天的芦花啊,也做人家的娘了,她走就走吧,咱也不能再为她搭上咱们活着的。娘没有了,你不是还有大姨和三姨吗?从此以后,三姨就是你的亲娘。你长这么大,三姨一直没有好好的疼你,因为三姨对你有成见啊。从今天往后,三姨不再怪芦花了,三姨象你娘一样疼你。孩子,听三姨的话,起来咱给你娘圆坟吧,这才是你孝女该做的事。”
听了三姨的话,芦花哭的更历害了,她抱住三姨,就象抱住亲娘那样叫开娘了。
“娘,你撇得芦花好苦啊!三姨,我娘不要我了,她自己走了,她上天做仙女享福去了,我知道的她做了仙女了,我看见了,娘的心好狠啊,不要芦花了。”
赵李氏抚摸着甥女的头,“她不要咱,咱也不要她了,好孩子你不要哭了,你再哭,三姨就打你了,你这孩子咋这么不听话呢,你当三姨心里好受吗?我和你娘是同胞来的,我们本是一体的,她独个走了,闪下我一人,我就心里不痛吗?你非要三姨和你一样在这里大哭吗?”
赵李氏将芦花的身子猛地放下,对哄小青青的田李氏说:“姐姐,咱走,她想在这里哭死是她的事,怎么说啥话也不听呢?你年轻力壮,我和你大姨都这么大年纪了,是不是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不和你娘一样,你不满足啊?要是那样的话,我们明天就死给你看,我们也去找二姐去,省的活着也是受罪。”
田李氏听妹妹说这些气话,就劝说:“你看你和个孩子生什么气啊,说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你啊你的倔脾气就是没得改,你这不是成心气孩子吗?”
田李氏又转过身来说芦花:“你看你三姨气成这样了,你好孩子不要哭了,听话,咱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起来,先给你娘圆圆坟,这也是你孝女该做的事。”
芦花本想回到剧团去住,因为高家大院己经全部没收,三姨也将母亲的遗你归类整理了一下,带到了乌河头。三姨曾要芦花把她娘的东西查收一下,芦花看着一件件熟悉的家什,母亲穿用过的衣物,芦花小时的衣物,每看一件,都禁不住落泪。大姨看这样不行,这孩子要是再这个哭法,非坏了身子不行。她远路归来,未曾休息就处理开了母亲的事,半个多月来一直是悲悲啼啼,不能再叫她一件件看她母亲的东西了,这样还不如拿软刀子杀了她好。田李氏使眼色给她妹妹,赵李氏心神领会,忙收起来。
“你先不要看了,我家里有大柱子他奶奶在,年纪大的人不高兴有人在家老哭,那样她会以为她自己快要死了的。再说你还没有回到湖区,青青她爷爷奶奶那儿等你们回去,你先回到你婆婆家,叫亲家看看孩子,你也在那里落落脚,再说那里和你大姨家近,你有事可以到你大姨那儿去。”
三姨的话,芦花不好回绝,虽是万分舍不下母亲的遗物,可又怕三姨婆婆不高兴,就答应了。
前年锦秋湖大量死鱼的事件,有识之士提出了意见,请求有关方面不能随意的将有害的废水排入锦秋湖。那是十多万人的吃饭的家什,不能不重视它,要是对此事不重视,也许过了三十年,五十年,锦秋湖将会成为无鱼,无鸭,无藕的臭湖。要不是有乌河的清水注水,单凭现在有猪龙河、孝妇河注入的水,锦秋湖的鱼死的还要多,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张店的新华药厂与山东农药厂。为此桓台县政府采取措施,马上报惠民地区专署局,要求省政府出面疏通张店有关方面,解决猪龙河与孝妇河的水质问题。
1962年3月15日,山东省副省长王子文在张店召开治理工业废水领导小组问题会议。桓台县副县长声泪俱下,汇报了关于锦秋湖鱼类大量死亡的问题以及污水再不处理将会出现的严重后果。但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有人认为那只不过一时的天灾人祸,跟重工业没有什么关系。毛主席不是说过吗,希望站在北就天安门上,能看到烟囱排满北京城。发展工业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些不希望我们国家强大的敌人。驻守在台湾的国民党残部,时时刻刻想返攻回来,还有美帝国主义,恨不能地让我们永远是世界弱国,千方百计阻止我们的经济发展。他们用大炮攻打不进来,就企图软化我们党的内部,瓦解我们铁塔似的社会主义,他们不灭的阴魂附体在意志薄弱的同志身上,借我们内部同志的嘴打击我们年轻的共和国,所以请大家不要再将此搞得骇人听闻了。没想到这件事情演变成了一个政治立场问题,成了关于捍卫三面红旗的倾向问题。
1964年7、8月间,连降大暴雨。各河道发生溢洪。锦秋一带本就低洼,从上游乌河、猪龙河、孝妇河的水全都涌入锦秋湖。湖面水位陡涨,沿湖人家的房子己经一半浸在了水里,土坯盖的老房子象个纸盒子似地倒在水中,就象是溶化在水中。滔滔湖水奔向了小清河,流向大海,湖上人家无奈地看着他们的家什、粮食被洪水冲走。七月到九月全县平均降水量为828.3毫米,加上邻县客水涌进,一下子全灌到了锦秋湖。由于持续时间太长,乌河、猪龙、孝妇等河都不能泄流。纷纷决岸漫流,全县河堤决口39处,全部漫过大堤的有8处。45万亩田地进水,137个村庄被水全淹,房屋大部分倒塌,200个村庄被水困住中央。中共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县长魏斌等主要负责人,带领500多名县直机关干部,分赴抗洪抢险第一线,与2万多名民工一起,日夜防守河堤,在泥沼中堵决口,备土块,拿土堰,治塌坡,共守时60多个日日夜夜,终于在小清河堤上筑起了一米多高的子堰 ,确保了南大堤的安全。但是还是不抵挡县内各处的洪泄,大水象魔王似的盘守每个村庄里,不想离去。眼看秋天到了,天也冷了,许多人家寒衣己经让水冲走了。水蛇,老鼠到处作恶,传播疾病。一场瘟疫流开了。它以急快的速度传播。到了九月下旬,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周兴来到桓台视察灾情,看到民众如此,泪水自控不住,厉声责问手下的干部。
“让老百姓受罪是我们共主党人的宗旨吗?”
“立即炸开张义公路、张北铁路路基,加快洪水东泄速度。不管怎么样,犯了错误我用脑袋顶着。谁敢再让百姓受罪,我就骂他祖宗!”
芦花作为县上的机关人员,也参加了抗洪防险工作,没有回到锦秋照顾公婆。二老在洪水到来的那个夜里,随着倒塌的房子一起被洪水冲走了,女儿在乌河头的三姨处,没有受到伤害。乌河头村虽然也遭洪水围攻,但它在上游,洪水只是在村子外盘桓,没有进村子里害人,倒塌的房屋也少。锦秋湖就不行了,巩李氏家的房子也毁了,春兰婆家的房子也没有了,春兰带着几个孩子和娘巩李氏还有许多幸存下来的湖民,都在一个高坝子上居住,等待政府的救助。找不回公婆尸身的芦花觉得对不起丈夫,无法向巩老师交待。
到了冬天洪水己经完全退下去了,县政府调集民工重新整治东猪龙河、乌河、胜利河、孝妇河的复堤拓宽工程。
巩岩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回来的,当时芦花正作为鱼龙小学的青年教师参加拓宽工程。
他们夫妻己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那时芦花只是想回来料理一下母亲的后事。可后来看公婆不想让他走的样子,两位老人家只有巩岩这一个儿子,从早年间就在外当兵为官,虽说是己经光祖耀宗,但却少了膝下天伦。就不想再让儿媳和孙女儿回到大西北。芦花写信问问了巩老师,“忠孝不能双全”,只有芦花替他在父母跟前尽孝。
自从十多年前相识相恋,芦花和巩老师一直是那么的恩爱有加,也许是聚少离多的原故吧。巩岩还是象当年那个如父如兄的那般疼爱的女人。他的爱是芦花失去天底下的一切也心甘情原的。他们带着女儿青青,开着县政府配发给的一部车,一起去祭奠双方的父母,又一起观察了正在施工的河道拓宽工程。看着现在己平如镜面的锦秋湖泊,巩老师感叹的说:“我是真想咱们的锦秋湖啊。”
芦花看他这样,就开他的玩笑说:“那你就回来吧,回来在县里干,我回到县上的中学教书,那样不也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天天看到锦秋湖,看到乌河水。”
巩岩开玩笑地说:“这可不象一身豪气的芦花同志说的话,你不是要我官做的越大越好吗?大到你大姨夫那样。我可没那么大的雄心,人家是老革命,我现在的工作只适合于我的专业,是项保密性很强的工作,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早就要求转业回来了。”
“回来也好,自从母亲去了后,我对一些东西要求不是那么强列了,不象以前那样非要争个第一,人的幸福也不全是争来的,有些时候,任你怎么努力也不行的。你不要笑我,这是我这几年对生活的一种感悟吧。”
“等我做完了这项工作,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不会再有分离了,等着我,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我只要你,天底下的一切不要我也只要你,你能明白吗?我们本是一体的,我们来到世间就是为了找回对方,我们有福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谁也不能失去谁。”
巩岩说得话对于芦花来说有些奇怪,什么永远不分开,难道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开吗?我们是夫妻,是天底最恩爱的夫妻,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的,除非是老天嫉妒天下有情人。可能分别的日子太长,巩老师才说这样的话,自己从来只把他当作兄长,不曾细心到他也是个男人,有着万般柔情的男人,男人是要好好的呵护的。
芦花绝没想到,巩岩这次回来是为了和她办理离婚手续的。
巩岩现从事国家高科技研制工作,保密强,为了让他担任此项重任,上级主管己对他个人的社会关系做了祥细的调查。当然这一切都是由各级特调组秘密进行的,没有打扰地方政府。调查的结果时,巩岩不能担任此任务,他有一个社会关系的复杂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从小在大地主高振普家长大成人的,自小受过高振普的旧式教育。据可靠消自己称,他妻子的父亲在解放前是个大土匪,曾经与八路军为敌,投靠日本人做汉奸。解放后虽然本人积极进步,、但其母仍为四类分字鞍前马后,甘心做社会残渣余孽的狗腿子。最重要是,他妻子的母亲竟然将一国民党潜伏的特务头子隐密达数十年之长,最后暴露自绝于人民。
这份资料巩岩看到过。
巩岩无法向芦花说明一切,他将所有的苦水一个人咽到肚子里。多年前,自己曾答应她,要给她幸福,可现在眼看就要无法保住她了,可怜的女人她一切还被蒙在鼓里,还在充分享受爱的滋润。不能说,自己就是回家当农民也不和芦花离婚,我不管她的父母是谁,我只认的她就是我的妻子,我人世间的另一半,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我不能没有我的妻子。巩岩将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觉得好轻松,可是又有着太多遗憾。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军人,他的理想就是驰骋沙场保家卫国,做将军当英雄,如果为了儿女私情,当年就安心在县中作语文老师了。虽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但为了芦花,巩岩决定将这支箭折断。
在巩老师回部队后的一个月后,一个女人坐专机从大西北飞到济南,又从济南调用专车奔向乌河镇,找到在县中学任教的芦花。
在芦花的教职工宿舍里,两个不同地区的女人开始了一场决定芦花命运的谈话。
六
芦花老师和赵老师轧伙姘居。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那个文娱生活极度贫乏的年代,学校里漂亮的芦花老师出这么大的事,很快就象风似的传遍整个县城。人们在绘声绘色着他们轧伙姘居,就象亲眼见到一样,那份逼真,还有人说不光是赵老师一个人,还有其它单位的男人来找芦花老师。大家都知道芦花老师是守不住了,男人常年在外,一个似水柔情的女人那能挨住寂寞,也有心地善良的问这是为什么,一向争强好胜独站高枝的芦花老师为什么要这么不自爱呢,难道不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是能行的事吗,别人可以不守妇道。你芦花老师是为人师表,是乌河镇的女中人杰,你的丈夫是共和国的军人,在为保国卫家,你怎么可以对不住他呢?难道真是古人所说的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事情传的越来越难听了,己经到了影响学校声誉的地步,有许多本就不想让女儿读书的家长,借口学校老作风不好,不让女儿继续上学。中学的里男人己经懂点事了,他们肆意无忌的开着芦花老师的玩笑。偷说她的不守妇道。学校老师正式找芦花谈话。要她注重自己的行为举止,不要再在学生中树立不好的形象,让住自己是个人民教师,是军人的妻子,不要做得太过份了,如果实在不听,可以离开学校。
芦花在大声地跟校长吵。
“你给我说出来,是谁在胡说八道!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这是嫉妒!我和我丈夫是最恩爱的,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我永远记着我是军人的妻子,我不可能破坏自己的形象,请校长相信我,不要听信那些道听途说的话,现在世道你还不知道吗?人是越来越狠了,他见不得你有半点好,比他强点儿他就会想法嫉妒。校长我上中学时,就是在您在做校长,我芦花虽说是出身贫贱,但我一直是做人堂堂正正的,从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学校,对不起家人的事。”
面对口齿伶俐的芦花,校长真是说不过她,可无风不起浪,没人会没事拿你寻开心的,是有人羡慕你和巩老师的幸福,但从没有人嫉妒你,更没有人故意糟踏你。谁也知道你亲生的父亲是大土匪一眼六,你是在大地主家长大成人的,也算是地主家的孙女,还有你母亲的事,竟然窝藏大特务头子达十多年。所有的这一切,没有人去算到你的头上,因为你是无辜的,你用你自己的聪明智慧装点自己,你活得是你个人的生命,和你的那个家庭没有关系。没有人说你,你从大西北回来,说要来学校做老师,就请你了,难道你真的没有觉察到大家对你的厚爱?
这些话校长几次想张口对芦花说,可是五十多岁的老校长实在张不了口,从芦花十岁入这个学校以来,校长一直对她很是器重,当时芦花的才气在乌河镇很是有名气,那时还是高校长主持女校事务。女校和国中还没有合并,都说芦花是高校长的翻版。后来高校长出了事,退出了学校,女校和国中合二为一,成了现在的桓城中学。那时十多岁的芦花也从女校合并而来。后来芦花也不好读书了,一门心思和巩老师谈起了恋爱。那可是全镇上最早的自由恋爱。所有的人都为他们祝福,可现在这孩子竟说是有人因为嫉妒才对她栽赃。这孩子怎么了?
想到这些,校长语重心长的对芦花说道:“要不你到部队上去住些日子,学校的位子我还给你空着。”
停了一下,校长又试探性的问:“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行,就去看看病,春天是各种病魔滋生的时机。一不小心会中了歪门斜道的计,被心魔罩住。”
芦花很聪明,她听得出校长的意思,多么善良的老校长,芦花对不起你的栽培。不过我会在心里说声谢谢的,也许我的这个谢字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芦花故意地说:“校长这是那里话,想赶我走啊。我是没有上过大学,可我也是咱们县中的高才生,我在这里教初中班还是教得了的,我又没有犯错,你凭什么不让我当老师了。”
老校长无可奈何地走了。这个芦花简直就是换了个人,这是怎么回事?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巩老师知道,这可是军婚啊。当事人都是学校的老师,破坏军婚罪过就大了,为了学校的名声,这事就压下算了,不能再外传了,现在说不定是芦花有什么病,等她病好了,她就会明白过来的。
尽管老校长很是小心地压下这件学校的丑事,还是有人将事情全捅了出去。一个和赵老师有过节的人,以为抓住了赵老师的错,想把他整倒,就报武装部说谁谁破坏军婚。
巩岩是特意回家来处理此事的,事情己经闹的非常大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芦花会在家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可是这所有的事都是经过组织审查过的,是组织上让他回来处理此事。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亲口从芦花嘴里问出真相。
“这不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芦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会做出不要脸事,我会对你背判?你为什么肯信别人的话,而不信我的话?我是你的妻子啊,你是我尊敬的巩老师,你可以什么也不信,但你不可以不信我们的爱情啊!”
巩岩越看芦花的样子越象在演戏,她所说的话都象是事先编排好的。女人有时是很会伪装的,她的母亲不是在房里藏了个高家老二吗,而且是一藏就是十多年,任谁也没有想到啊,不能太信女人的话,有时候听了她的话会误了自己的。现在不是我对不起你,而是你对不起我。芦花,我没有想到你会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我知道你是个多情之人,是个似水的女人,但我们是有婚姻的人,不能随意放纵自己的。
“我信你的话,可是…………”巩岩故作为难地说,他听到的就是芦花做这种事,当芦花那些话说出后,他觉得话里有太多的虚假。
作为妻子,芦花很是了解自己的丈夫的,她从没有怀疑过巩老师对自己的爱,就象自己从不怀疑自己对他的爱一样,是掺不得半点水分的,是天底下最纯的爱。虽然自己经心策划的这一切正在按自己的计划那样发展,但是,巩老师的一个“可是…………”她知道自己的演出成功了,心爱的人真正在怀疑了。可是面对这份成功,芦花是心如刀割。这是什么成功啊,这是将屎盆扣在自己的头上,并且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自己给自己扣上的,还要象带了冠冕的王后一样。
天啊!!!我芦花这是作的什么事啊!老天啊,请给我做个见证。证明我是真心爱我的巩老师。上天,现在全世界只有你最清楚我了,你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对他说我是迫不得己,我是为了他的前程才这样做的。我不想这样啊,可谁叫我有那样的出身呢?这一切能怪我吗?我生身不由己,错不在我啊,错也不在我的亲娘,可错在谁啊?上天啊,你为什么不能给我解释?
原谅我吧,我的爱人,我的丈夫。
“你是不是想和我离婚?你可以明说吗,不用造出这样的谣言。我知道你的心里想什么,你离婚可以说吗,我不会不同意的,你又何必精心策划这个阴谋呢?”芦花狠狠地说出这些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话,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这是自己拿刀子戳自己和他的心啊!
巩岩使劲搬过芦花头,用力地摇:“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我一点儿也听不懂,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说什么离婚,说什么阴谋,说什么策划,我不懂的。我相信你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信你的,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回来是因为我想你和女儿,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娘俩,你知道吗?我不做什么军官了,我回来做农民,我们天天在一起,别说你没有犯过错,你就是有错,我也不怪你。应该怪我,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我不和你离婚,我不能没有你。”
“天哪,”芦花想听到的话他终于说了,可是芦花的戏不能这样就演砸了。不行,不能半途而废。芦花下定决心,将巩老师从身边彻底赶走。
“你不放反悔,你要答应我的要求,带我离开乌河,我不想在这里住了,他们都嫉妒我,排挤我,说我的坏话,我没有脸在这里住下去了,我要到部队去,带着青青和你在一起。”
芦花知道这个要求他办不到才故意这么说的。
忽然,芦花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要晕倒了。巩岩赶忙将她扶住,芦花倒在了巩岩的怀里,她真的是太累了。她拼尽全力策划和演出这幕戏剧,只要这出戏成功了,她将会一无所有,为了那个一无所有,她必须用尽心血演好这出戏。
“芦花老师怀孕了。”县医院的妇科医生说。
巩岩睁大他一双军人的眼睛傻了似的看着说这话的医生,希望医生改正过来。
“怀孕……”天大的玩笑,她竟然怀孕,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她的确是背判了我,背判了我们的婚姻。男人的自尊受到挑战。一个军人,共和国的优秀军官自以为骄傲的妻子在家背判了他,没有什么比这对一个男人的打击还要大的。他可以不信任何人的话,但他不能不信眼前的事实,他的妻子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巩岩觉得自己要倒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我为了你可以不做官,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守妇道呢?你在我面前装得那么象,却实实是个淫荡的女人!乌河镇上的人没说错,检举信没有错。”
巩岩没有再吵,一切即然无可挽回了,就没有必要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苦了女儿青青。
巩岩不想让青青留下的,想一起带走,是芦花跪地哀求。
“把青青给我留下,求求你了,我以后一定要改好,重新做人,孩子太小了大西北风沙太大,不能带她去的,等我为你养大了,你再回来接她好吗?我不会说话不算的,女儿是我的,但更是你的,因为我己经不配做母亲了。”
芦花想说的是我己经没有你了,不能再没有孩子,但这话不能说。就只好说那些。巩岩看看这样,只好将孩子留给了她,带着一张离婚证书踏上了归去的路。
他发恨再也不回到乌河来了。
芦花偷偷地跑到乌河,目送巩老师的背影,“他走了,他怀着对我的恨走了……”
芦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回宿舍的。“青青呢?青青,我的孩子!”她一下子想起了孩子,孩子在二姨那儿,想起来了,明天回乌河头看看孩子。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桓台一中的部分学生给中共桓台县委贴出第一张大字报,文化大革命在全县展开。各中小学生组织“红卫兵”,机关和工农群众成立造反组织,部分工厂、学校停产、停课、大部分苦层党政组织瘫痪,各级领导干部被批斗,全县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由于受“一月风暴”的影响,由10余个造反组织联合夺了中共桓台县委、县人委的权力,成立了由军队代表、“站起来”的干部和造反派代表“三结合”的桓台县革命委员会。此后,县各直单位和公社、大队先后被选反组织夺了权。各组织在县城召开了一场批判会,将全县重点的“地、富、反、坏、右”都集中起来批斗。
二姑娘高婕妤作,芦花,还有刘解放的老婆都在其列。高婕妤牌子上大地主余孽,反革命坏分子,搞封建迷信。芦花是大地主余孽,生活作风霉烂,刘解放的老婆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新社会的垃圾。还有各乡镇上的地主,富农。及许多“四类分子”,这里面最大的官就是前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他己早己调离桓台,是被桓台的革命小将从外地揪斗回来的。还有各会道门派头领也在批斗之列。
造反派们认为,高婕妤主要是因为大地主高振普之女,未摘帽的四类分子,是属于于不许乱说乱动的那类人,可其不念政府对她的宽大,还鼓吹封建迷信,自封为“芦花神大姑”骗取群众钱财,愚弄蒙蔽贫下中农,其用心之险恶,昭然可见;芦花作为学校老师,不洁身自好,为人师表。披着人民教师的外衣,伤风败俗,有违人伦道德,可见是自小在封建环境长大,身上残留了封建社会的不良习气;刘解放的老婆是旧社会的残渣余孽,新社会毒瘤,在己经买淫嫖娼绝迹的今天,公然不顾道道,不讲廉耻,为害乡里;原桓台县委书记刘林祥在位其间,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简接促成了六四年的洪水泛滥,人民群众无辜失去生命,遭受损失,这是他对桓台人民犯下的罪,不论他走到那里,都要将他揪回来,向人民群众作出交待;圣道门首领荣祥云,自称秋士,发展道徒,自封“龙皇”,称“白阳节皇帝”,对道徒封官赐爵,加封正宫、东宫、西宫、宾官、吏部、天官、国老、国母、太保、巡府、府尹等职。以交皇粮纳国税为名骗取钱物,以配姻缘做娘娘为手段奸污妇女。
这是一个上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是展示文化革命成果的大会。
台下的在一声接一声连呼打倒。持着牌子的几个社会残渣妇女在唠着家长。
高婕妤:“芦花你好吗?你为什么要离婚?我都听说了,你那样太苦了你自己了,别人都说你不好,我虽然没与你面谈,但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你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太好强,太自作主张。”
高婕妤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芦花能听的见,大家都在忙着论述他们的滔天罪行,不会听到这些女人之间地悄悄话,她们就那样旁若无人的在聊着她们的天。
芦花很感激姑姑在这个时候还在关心着她,姑姑她明白自己的用意,她一下子觉得自己对不起姑姑。这么多年来,因为家庭身份的不同,芦花曾经无缘的恨过高家所有的人,当她从外地回家为母奔丧,知道了母亲是因高家人而死的时候,她就更恨透了高家,特别是活着的高婕妤。所以这些年来,她从不去看她,虽然她的女儿青青就放在乌河头的三姨家代养,高婕妤的儿子北京也在那儿代养,但芦花就是不去探望婕妤姑姑。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场所,两个乌河镇上最聪明,最有才智的女性和好了。芦花理解了婕妤姑姑,心底里多年来对高家的怨恨也随之减少了。
“对不起姑姑,这些年我没有看过你,你不要生芦花的气。”
“孩子,对不起的是你的娘。我们高家对不起她。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就是从小太要强,爱站高枝。人有时太好胜了,会害苦了自己的。”
“我总以为没人能读懂我的心,他们都骂我是破鞋,是妖精,我不在乎,只要巩老师好就行。姑姑,谢谢你理解我的心,只要有人理解,我所作的都无悔了。”
“你知道你有多么傻吗?一点儿也不会保护自己,像我当年一样,年轻气盛,惹祸上身。我们两个的性格真是太像了,也不怪别人说。自己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高婕妤将声音放到最小。
芦花说:“我不知道啊,反正学校我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们会将我吃了,将我斗死,我真是没有想到我的个人生活作风有问题,会得罪全县所有的人来批斗我。”
后来芦花离开了县城,在三姨的帮助下嫁到了临淄高阳的一个村子里。可以说完全隐姓埋名了。
刘解放的老婆回来后就自杀了,也有人说是刘解放将她杀死的,但没有证据谁也不敢妄说。但是己经到县里任职的刘解放也被造反组织给揪了出来。主要就是因为他有个所谓旧社会残渣余孽、新社会毒瘤的老婆。
七
赵李氏的家就象个幼儿圆。
十岁的小北京,七岁的小青青,还有自己的一个孙儿和两个孙女,这些孩子跟赵李氏生活在一起。
北京己经在这儿住了七八年了。当年高婕妤病得很重,见了儿子北京就恨不得咬死他,吓得赵大鬼只好让赵李氏代养。在这几年里,高婕妤的病时好时坏,先后又生了三个孩子。说来也怪,她只要一怀孕就犯病,只要孩子一落地她的病就会好。有人说那是因为她现在是鲁神大姑附体,鲁姑是女儿身,不能沾不洁净的,只要二姑娘怀了孩子,鲁姑就会离体,恶鬼就侵占了她的身体,孩子一落地,鲁姑就回归。所以当她好了病的时候,大家都向她送些礼物,恭祝鲁姑回来。还有那些请鲁姑看病的,问事的,看日子的,虽然政府打击迷信,批斗高婕妤,但人们还是相信赵大鬼老婆就是鲁神大姑。所以批斗归批斗,胆小的人还是不敢真正伤害这位“鲁神大姑”的。
开始的时候,高婕妤努力解释自己不是什么鲁神大姑,后来发现人们将她当成神,她就受到了保护,没有人敢再伤害自己了,还有人将自己从嘴里省下的东西拿来孝敬她,她就能养活孩子了。由于年轻时透支体力,刚过四十岁的赵大鬼体力己经不行了,重力气的活都做不下了,那时除去北京外家里还多了三个小吃嘴,大女儿慧兰,二女儿慧馨,小儿子南京。这几张嘴都象鸟儿似的等着人喂。高婕妤自打年轻时就没曾干过重力气的活,婚后多病,心情一下压抑着,身子骨也越来越不行了。现在有了鲁神大姑这张王牌,有人心甘情愿地给她送来财物,为什么不收呢?有时候高婕妤会真的以鲁神大姑自居,为村民治一些“神病”。
北京不敢回到母亲那里去。小的时候是怕,现在大点了也懂点事了,知道那儿才是自己的家,可是他一闻到那股神烟缭绕的气味就想吐。他无法接受家里的那种气氛,就老跑回大娘这儿来。这儿有二大爷家的几个哥哥姐姐陪他在一起。
小青青自母亲芦花改嫁后就一直住在三姨姥姥这儿,芦花不想将自己的女儿带到陌生人家去,不想女儿受继父的白眼,再说赵大柱的媳妇也很喜欢青青,有青青在这儿,可以帮忙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
赵大柱在二十岁那年娶了临淄路山那地方一个叫路秀英的女人为妻。那一带素有高阳馆的酒文化,那高阳馆酒虽是自家酿造,却透着乡里的甘美醇厚,更何况还有鬼谷遗址和孙、庞之争的古战场,每每闻之,长使学人神往。
那路秀英家贫农成份,兄弟姐妹众多。媒人说赵家家底殷实,赵寡妇自己没有女儿,拿她肯定象自己的女儿一样,再加上听说女婿是读过书的文化人,这样路家才同意与其结婚的,还觉得象攀了高枝,路秀英心满意足地嫁进了乌河头的赵家大门。刚来的时候,路秀英很满意赵家的生活,毕竟这儿比娘家生活得富足一些,特别婆婆拿出了多年积攒的财物展现给她看时,路秀英的眼睛大了,婆婆积攒了这么多的财物啊!赵李氏骄傲的将陈年积存的衣物送给了儿媳妇,终于成就了她自己当年的心愿。
路秀英很是争气,进赵家门的第二年说生下了大胖小子,次年又生一个,两年不到就为赵家添了两丁,确立了路秀英在赵家的地位。路秀英要实施她的计划了,她要将赵家的生活方式进行社会主义革命 ,她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妇女,不应象婆婆一样还生活在旧家庭生活中。她代婆婆与二叔分家。
当路秀英对赵大柱和赵李氏说出自己的计划时,被赵大柱极力否决了,但却得到婆婆的大力支持,只是强调秀英尽可去这样要求二叔,但不要把她供了出来。作为婆婆她虽然很支持你的行动,但不能明着宠着儿媳那样做。赵李氏早就过够了这种大家庭的生活,早年间有婆婆在世,柱子又小,实在不敢提出分家单干。后来柱子大了,老二家的孩子们都未成人,那边缺做饭的,又怕外人说她忘恩负义,人家二叔帮着拉大孩子了,你们分家单过,人家这边孩子这么小,没有女人站锅头,日子怎么过。可是自从妯娌去世后,自己一个寡妇和小叔子在一个锅内摸勺真是不方便。所以赵李氏想分家单过。
“什么?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提出这个话题,是老大家的?”赵二叔没有想到侄媳妇对他这个叔公公提出这个话题,这严重触及到他这个赵家的家长地位。
“大嫂你也同意,是大嫂宠着老大家说这个的?”赵二叔将问题踢向了赵李氏。
赵李氏忙说:“我说这孩子了,我不同意,这孩子不懂事,我回房好好的说她,二叔你别生气。”赵家多年的家规,使赵李氏在自己做了婆婆和奶奶后还是不免有些怕二叔。
路秀英知道婆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是支持自己的,只是受惯了二叔的气,一时改变不过来。为了多年受气的婆婆,秀英也要坚待下去,今儿秀英决定当这恶人了。
“二叔,这跟他奶奶没关系,你不用怨他奶奶,是我的主意。二叔要是觉得我姓路的算是赵家的人,就给我个准话,这家分还是不分。要是二叔不认为姓路的算是赵家人,那就等于我这是放了屁。”
赵二叔早就听人说路山路家的女儿个个历害,泼辣得很,今次算是领教了。真行啊,也不知道路家是如何教育子女的,竟是如此目中无人,当着小姑小叔的面这样与长辈讲话,毫无规距。当年结下这门亲时,还是自己力争的,以为大柱子身体不好,找个力气大的媳妇好过日子,没想到这媳妇第一炮就打向了他这个叔公公。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不把你当作赵家人了?别说你为赵家添了两丁男孙,就是刚刚红柬订亲,我也得认你这个媳妇。你把话说明白,什么意思?”
秀英明白她的叔公公能言善辨,就不和他说话绕弯子。省得绕来绕去说不过他,那自己这分家的心眼不是白起了意?
“二叔认我是赵家人,那我说的话也不能算做放屁,咱就今天下午就将家分了;要是不认我路秀英是赵家人,那我现在就走,你们赵家的孩子给们留下。这可不是旧社会,我嫁进来是当家作主的,不是给什么一些小姑小叔作老妈子的。”
“大胆,你怎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话,难道不是吗?我天到晚要做多少活你们看不见吗?从早上天不明就开始做饭喂猪,洒扫庭院。好饭没我吃的,好衣没我穿的,我怀着孩子也没少干了活,也没多吃口饭。我婆婆身体不好,该吃好的,二叔你为一家之主,事事操劳该吃,你们家的两个孙儿我的孩子他们更该吃,他们这些叔叔姑姑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该吃。可我呢,你们谁问过我啊?就只有干活的时候想到了我,吃饭的时候你们谁想到过我?你们一大家子人吃完了饭一抹嘴该走的都走了,有哪一个帮我收拾碗筷?我是吃你们剩下的饭菜。你们一家大小冬天棉夏日单的,那一针线不是我钻针扎指做出来的?你们穿在身上的时候,谁对我说个谢字?”
“你说完了吗?你要是没说完继续说。”赵二叔没有想到他的侄媳妇是为这些事不平,实在是太可笑了,真是家教不行啊,难道她就不明白这是一个做儿媳妇该做的一切吗?
“你说这话丢不丢人,媳妇不光你一个人,你婆婆也是从媳妇中做出来的,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你懂不懂啊?你出门子问问,随便找家人问问,哪家的媳妇不是做你这些事?要是我姓赵的折腾儿媳的话,你可以去告我,我在家等着。你也可以回你娘家说说,你姓路的家也是有做儿媳妇的,你访访是不是你路秀英受大罪了。”
赵老二越说越气,不仅大声地骂起了大柱子:“大柱子你给我过来,你就是这么管教媳妇的?你给我拖回屋里好好的给我管教一下,教她怎么对长辈说话,反了你们了。”
路秀英本来还有好多话要说,可一听叔公公要男人打他,一下子火就上来了,她本不想大吵,只要叔公公同意分家,然后请上族人就将家分了算了。本来吗,儿大分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怎么还要大柱子打我,我倒也问问他敢不敢。
秀英指着赵大柱子的鼻子说,实际上是冲着叔公公来的。
“你小子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给你们赵家老坟给掘了。敢打我,敢打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秀英说这话时,三柱和四柱不答应了,本来他们对大嫂没什么不好的印象,至于大嫂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他们从来认为很正常的,不用特别的感什么恩,就象大娘多年来疼他们一样,所以他们一直觉的大嫂今天有些过份。你要求分家也不是不行,可你不该和老人那么说话法,还指着大哥哥的鼻子这个说话法,这明明就是冲着爹爹来的。大哥是老实,管不了大嫂,可我们几个不能老实啊,不能让大嫂这般嚣张。
三柱四柱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火力旺盛的年纪,一听大嫂的话这么不讲理,什么掘了赵家的老坟,三柱子实在按不下这口气了,就冲到大嫂眼前,推了大嫂一下。
“大哥哥管不了你,我还管不了你了,我就不容许你这么放肆。不想当赵家的媳妇可以滚啊,谁还稀罕你了。”
这话就怪三柱了,家里大人们的事,由他们处理好了,你个未成年的小叔子插什么嘴啊,还动大嫂动了手,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他父亲看出三柱子这样不行,将会把事闹大,会被老大家抓住话柄。就大声骂他儿子:“你给我滚出去,这儿没你的事。”
他本想要说,你大嫂给你做吃缝穿的,不许对大嫂不敬。可他没有说出口来,因为他不想太长老大家的气势。可是刚才那话说的不是时候,三柱子才对大嫂说了句“你不想做赵家媳妇你就滚了”这么一句话,看自己下面就接上了“你给我滚回去,这儿没你的事”。本来单凭三柱那句话,路秀英就找到寻衅的由头,这又加上这句话,整个是火上浇油。
路秀英大声说:“好啊,不过了!”只听到乒凌啪啦一阵锅碗瓢盆响,路家泼辣女,赵家厉害妇,就把满锅台的碗全部摔了个粉碎。
赵李氏没想到媳妇这么历害,她在心里暗为媳妇的大胆而欣慰,好象是媳妇替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她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怪的念头,竟然想做的事就是摔碎大家庭的饭碗。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早年间去高阳郭家大闹丧殡的事。媳妇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心情很有些相似。不全是为了什么事,只是为了发作一下,因为人活着太沉闷了,活的太弱小了,活得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只是一个洗衣做饭的木头人。只所以发作,就是向别人宣布自己是活着的人,是有气息的活人。
“大娘你说话啊,你看看大嫂子弄的,大嫂子太不讲理了,你为什么要摔碎咱家吃饭的碗啊,哇~~大嫂子不好,大嫂子不讲理。”说这话的是小姑儿,她才只有十岁。她本来和大嫂子是很亲的,大嫂子也很疼她,还有北京青青他们,还有两个小侄儿,他们这一大群小孩子,大嫂子很疼他们的,今天大嫂子怎么了,为什么要和全家人为敌呢?
小姑娘那会明白大嫂子的心事呢?她的大嫂子做媳妇做得太累了,上上下下有一大家子人要等她来做饭缝衣,上有叔公公,婆婆赵李氏,男人赵大柱,两个小叔三柱四柱,还有自己小姑小桂花,还有代养在这里的北京。本来北京方该回到他父母那儿了,可这孩子就愿意住这儿,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吧,又不好赶他走,再说那孩子也很懂事。还有一个小青青,本来也该她亲娘带,可是婆婆不让,非要留下这个外甥女。自己三年生了两个孩子,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小桂花那儿会明白这些事呢?她还只是个小孩子,知道看着小侄儿不哭就行了,那里会知道做大人有多累啊。她第一次见大嫂子这么吓人,吓得大哭起来。她这一哭不要紧,却把几个孩子都带哭了。
一时间十岁的小北京,七岁的小青青,两岁的四青,一岁的文革,加上十岁的桂花,五个孩子都哭了。赵李氏看事情也闹的差不多了,是到了该说说秀英的时候了,就板下脸来,做出婆婆该有的样子来;“你给我回你房里去,我不说话,你当我是哑吧了,你二叔也没说错你,就是三柱有什么话不对,你也不应这样子。”
秀英知道婆婆疼她,不是真心的骂她,她看到几个孩子都哭了,也后悔不该将事情闹得这么大。摔碎了这么多碗还不是得再买?她现在也己经出够了气,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听到婆婆的数落也想借坡下驴。就将孩子一推送到赵李氏怀里。
“我白给你们家做了这么多年老妈子,那我这就走了,我回娘家去,娘家不要我,我就跳乌河去死算了。”
她哭着跑回了屋。
一场战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但两位老人心里明白,这只是事情的开始,不解决主要的问题还会有更大的战争。
赵李氏觉得是该好好与二叔商量一下分家的话题了。树大分叉,儿大分家。现在是新社会了,年轻人都愿意有自己的家,自己当家作让,老人不答应也不行啊,毕竟我们都老了,家还是由他们来掌管的。是到了该放权的时候了。赵老二也同意大嫂的意见,这么多年来,自己和大嫂没有红过脸一次,一直是这么客客气气。人说长嫂比母,虽然大嫂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但大嫂年纪轻轻立志守寡,守的清清白白,没有什么外人说出赵家寡妇半个不字,为赵家挣足了面子,就凭这一点,赵老二就象尊重老母那样敬重大嫂。他也知道这个家早晚得分,但是他觉的现在还早,自己身体还好,还能掌管了这个家,再说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未曾成家立业,老大在东北虽说也有信捎来,说是过得也很好,娶了当地的女子为妻,可老大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赵老二就想再过几年,三柱和四柱也都成家以后,到那时候自己也老了,二柱也从东北回来了,那时候赵家的四兄弟再开始分家,这样自己就对得起赵家的先人了。可现在老大家这么不讲道理,还以为这孩子穷家出身的,是个过日子的好料,没想到她向自己开了这么一炮。真叫赵老二面子没处放。现在大嫂也同意分家,分就分吧,等晚上找族人商量一下,毕意分家不是小事,是自己作为家长最大的事。
但是事情并不象赵老二想的那番顺利,当众族人被召集了来后,赵老二将拟好的分家文书给族长看。族长将它念给赵李氏听。赵李氏婆媳没有同意这个文书里的意思。
分家文书的真实用意是给四个儿子一人一份。
赵李氏不同意家按四股摊,什么四个儿子,他赵老二凭什么将大柱子作为他的一房划过去?这不公平。她认准应该是两大股,应按老辈子两枝分开。路秀英开始没明白过来,当婆婆说不能按四枝分时,她一下子醒悟过来,这不是为争的一份财产的问题,是对婆婆这些年来苦守的一个承认,她担当着老大的名份,孤儿寡母熬到现在,竟然没有了说法。当年为什么不象人家一样改嫁他人,还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在赵家有个名份和该属于自己的那一份财产?现在老二分家文书里一句话就没了,没的不光是自己的应得那份家财,而是这辈子的功德。想到这些,路秀英是一万分地支持婆婆。
“我进赵家门时可没说是四个儿子的,只说是赵家大家庭的,按四枝分,那我公公呢?赵大柱成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个老人家又是谁?”秀英故意用手指了指婆婆。众人都听说过她的厉害,谁也不也接她的腔。要是接了腔反一对答不上,被她抢白几句,她一个晚辈媳妇,你又不能当众人面与她对骂,那样多失面子啊。
秀英继续说:“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都是赵家的明白人,要是谁说不认识这个从儿子两岁就开始守寡的老人家,那这家就按四枝分,我没有话可说。我进赵家门时,婆婆茶是敬得她,不是别的姓赵的人,如果走,我们一家五口都走,离开乌河头,这根本不是人活的地方,拿人不当人。”
众族人看出来了大柱媳妇的确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只好得罪老二了,没办法啊。
“大柱侄媳妇在说笑话吧,分家是为了好好过日子,不要再说那些见外的话了。”
“大爷,我这是说笑吗?你老人家听着很可笑,我也觉得可笑,一下子我婆婆就没有了,冷不丁出来了个公公,这是哪门子的家法、哪家的笑话?人家守寡多年白守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理啊?”
秀英真不愧是钢嘴铁牙。说得众族人哑口无言。
可赵老二不答应了。他不甘心自己辛苦半辈子混下的家产平白落入一个姓路的女人手中。可又觉得自己有些理亏,是啊,大嫂苦守多年为得啥,谁都是明白,为了日后这份家业平分一半。可是这份家业是自己辛苦挣下的,凭空里来了个仇家要分一半去,这在谁也是不能容的。现在女人太历害了,根本不将长辈放在眼里,大庭广众之下,敢跟叔叔分庭抗礼。真是变了世道。想起大嫂在老一辈的妇人中也不是不厉害的女人,可哪敢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与男人这样讲话。
“要想平分家业也行,但是大柱是我一手拉起来的,必须要养我老,这样就可以了。”赵老二向后退了一步,他也不是真的非要大柱子养他,自己本身有三个儿子,哪用得着大柱子,他就是想提醒大柱子不要忘了他这位叔的养育之恩。
哪想到路秀英又不答应了。
“不行,话没这个说法的,你就是不说我们也认你是叔,你要是偏这样说,那就得好好讲清楚了。这些年你养大柱子,那我婆婆做什么了?是不是成天请吃等穿,什么活儿也不做,是这样吗?要是这样我就认了,谁叫我的婆婆没立下功呢,赵大柱就养你,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吧?我进门才三年两年不知道情况,各位叔叔大爷是看着赵大柱长起来的,你们告诉我真相,我婆婆是请吃坐穿这些年吗?”
她这话将众人都逗笑了,众人劝她。
“大柱家的不要多心,都是自家人,你们也不能忘了你叔,下面的柱子们也忘不了他们的大娘。”
在路秀英的一再坚持下,圆满分家了。
八
高无梦从省城回来了,是遣返回来的。
她老了,快五十岁的人了,岁月的沧桑给她刻下明显的烙印。虽然白晰的皮肤证实着往昔的美丽,但那美丽己变成昨日的干花,只有香味而无色彩。乌河女儿两手空空地从他乡回来,头上戴一顶“四类分子”的帽子。惜日的大家闺秀、财门贵妇高无梦己经一无所有了。
高家大院早已被政府没收,变成了一家单位的仓库。高无梦站在高家大门下,木然地看着这一切,这个她生长的地方,她为此梦魂牵绕的地方,她几十年来思念的乌河,这是家的象征。在城里,她的所有资产己完全充公,整天是没完没了的批斗。为了不再拖累儿女,高无梦要求回乌河。她想是自己该回去的时候了,回到父母的脚下,为他们圆坟添土,回到乌河的怀抱,休憩受伤的心灵。看看长流的乌河水,看看飞舞的芦花,听听芦苇中野鸭的叫声,乘上溜子漂到锦秋湖,释放长久压抑的灵魂。只是这故乡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何况她还是个要受到管制的“四类分子”。回来的感觉竟然让她心中茫然,总是怀着一种若有所失的心情,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只好来到乌河头的妹妹家,高婕妤正在跳大神。她完全不认识妹妹了,这是那个聪慧绝顶的小妹吗?她怎么变成这样子做开了巫婆,哄骗这些可怜的乡下农妇。农妇们对她顶礼膜拜,敬若神明。
那些火起火灭、字隐字显的本事,还有二姑娘口中那些文绉绉天书一般的咒语,使那些缺少文化的农民深信不已、敬畏万分。其实那些都是很简单的化学知识,磷能自然,松香从口中喷出遇火燃烧,还有自己配制的消字显字的药水,很容易骗过那些没有科学常识的人们。才华出众的高婕妤当年立志办学、扫除愚昧、造福乡梓,命运却让她落到如此地步,用那些本应属于大众的科学知识愚弄贫穷的乡民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可怜那些穷乡亲省吃俭用积攒的钱财,就这样在高婕妤的哄骗下,心甘情愿地献给了“鲁神大姑”。其实,他们很难明白,不是因为别人哄骗,而是自己愚昧而哄骗自己,才使得自己甘心受骗。
一个没有起码的科学知识的人,是难逃这种哄骗轮回的。
“你在骗人!”这是高无梦与妹妹相认后的第一句话。她亲眼目睹妹妹在瞎说一气哄骗乡亲。
婕妤见到姐姐饱经风霜的样子只想哭。当年那个雍容华贵、气质优雅的贵妇那儿去了?眼前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贫妇。要不是身上那虽然己旧却质地优良、做工精致的衣装还能证明她曾有过的高贵,高婕妤是认不出这个贫妇就是她亲姐姐,那个似母亲般关心照顾她十多年的同胞姐姐。
高婕妤没有理会姐姐对她的指责,只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自从抗战胜利后姐妹一起回乌河探望父母之后姐妹二人就没有再见过面。快二十年了,当年的小婕妤成了一个专靠哄人骗取财物的女巫,当年用功读书的得来的知识成了今天哄人的资本,装神弄鬼的话张嘴就来,句句到位,听来很有道理,不由人不信。要是父亲在天有灵,看着他的婕妤用他引为自豪的才学哄骗乡民,不知道会作何感想。父亲要是看到至今没有走出愚昧的乌河乡民,想起自己不惜家私致力女校,而人们还是生活在愚昧混沌之中,不知会作感想。可是现在的高婕妤顾不上远在上天的父亲的想法,她只为眼前考虑,因为她的几个孩子要吃饭,而他那个说是照顾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却患了麻风病,住进了被政府隔离的麻风病院。己成了四个孩子母亲的高婕妤,己没有疼她关心她的赵大鬼,她己经不敢再疯了,无论她曾经是多么厌恶这个世界,讨厌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几个孩子。现在她必须要活下去了,要弄到足够的食物喂她的四个孩子。虽然她的儿女们个个恨她,但她也要养活他们。因为她是母亲。
“姐姐,你好吗?这些年你好吗?你怎么回来了,孩子们好吗?她们都结婚了吧?二十年了,她们还记我这个小姨吗?姐姐,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二哥吗?他己在狱中服毒了,姐姐~~~”
多少年再不让自己会哭的乌河女儿哭了。她想一口气对姐姐诉说所有的事,可所有的话都挤在嗓子里,一起往外涌,挤得二姑娘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哽咽。
“孩子们都结婚了,由于我家的身世,她们嫁的都不是很好。好在她们的性格随我,能够随遇而安。人啊有时太刚烈了反而不好,我知道小妹你的性格,早己断定你不会过得很太平。果不出我所料,你过得一点也不好。当年你大闹政法机关,我也知道,你二哥服毒我也知道。父母己经去了,就不要再闹下去了,所有的事情都有定数。虽说二老走得太屈,但事情己这样了,是那个时代造成的,这就是世道,是悲剧,不是你我姐妹之手能改变得了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些事的,当年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较真呢?”
“姐姐,我现在明白了,可一切己经晚了。当年我对新政府充满了希望,共产党建立的政府是中国几千年来最好的政府,是最能代表民众心声的政府。当时姐姐我都抛弃基督教义和信仰,写下立志加入共主党的申请书,我决定信仰马克思主义。可我后来戴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开始我还不以为然,帽子怕什么,我又不做官。可是你知道吗姐姐,就因为这顶帽子,它离间了我和我的孩子们的关系,因为这顶帽子,孩子们在学校里,在生产队里都受欺负。我的孩子们恨我,恨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娘。特别是老大,他竟然象别人一样拿石头打我。我就是再不好,我也是他亲生的娘啊,姐姐,你知道我受得什么苦了吗?你说我骗人,我骗人算什么?我骗他们的钱财是为了养活我的几个孩子,虽然他们还在恨我,可是姐姐,我怎么落到这种地步的?难道我也被骗了吗?”
“这些我都明白,我的几个孩了虽然不像他们那么不懂事,但因为家庭出身,都没有好工作和好归宿。可没办法,现实就是这样,我就是为了不再拖累孩子们才要求回来的。只要她们好就行。你当年真的不该向政法机关闹,这事在省城都有许多人知道。”
“我明白姐姐,当时我的和确是太天真了,我以为是地方执法人员的素质低才发生这样的事,所发我才要求更改。要是我当年象姐姐一样,对父母划清界线,那我现在还是受人尊重的高校长,还可得到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你说是吗?
高无梦听出妹妹对她的讥讽和埋怨。她对自己的当年的态度不想作何解释,所有的解释在小妹看来都是故意推脱。
“可小妹,因为你的固执却让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觉得值吗?你难道不为自己当年的冲动后悔?”
“不值啊姐姐,我要是知道我的冲动会给我带来这无尽的苦难,我还不如当初随父母去了,省得嫁到这里,生下这四个孩子,这也许是上天对我任性的惩罚。”
就这样高无梦暂且住在乌河头的妹妹家。她常劝妹妹不要再搞这些骗人的玩意,好好研读《圣经》。
高无梦每天早晚都要默念经文,她觉得那些孩子受成份论影响,本质上应该是善良的。
无梦想说服妹妹好好地与孩子们谈谈,婕妤说:“老大是听不进去的,也许小的们还行。前些年我有病,失去记忆,对北京伤害太重,代养在别人家中,要不这孩子早被打死了。所以到现在这孩子一直和我不亲,连个娘也不叫我,有时候村子里开批斗会斗我,我儿子比人家喊的还凶、声音还大。姐姐我看你劝也是白劝。”
婕妤伤心对姐姐说起自己的儿子。
自小没有得到过母爱的赵北京也己经十五岁了。这个可怜的少年因为生身母的问题,背着同龄孩子不该背负的包袱。他不光恨自己的母亲,有时想起可怜的父亲也恨。你为什么要与高振普的女儿结婚呢,难道天下没有别的女子了?要是说你们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那也罢了,可明明你们是新社会结的婚,那爹爹为干嘛还要娶娘呢?想起这些,北京就开始恨爹了。但是北京最恨的还是娘的父亲,那早己做了枪下鬼的高振普。都是这个死了的老地主,我所有的不幸全是由你而来。我们姓赵的为什么要和什么姓高的有关系呢?自己那个所谓的娘最不该的是不该在家装神弄鬼。说什么自己是鲁姑在世,哄谁呢?害得自己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以前在学校时,同学们会欺负他说,打这个牛鬼蛇神。现在回到了生产队,有人就挖苦自己,你娘是神啊,那你也是半仙了。现在倒好了,家里又来了个什么大姨,也是个牛鬼蛇神,难道她们非要将自己逼死了才满足?
“我是你的大姨,”高无梦决定要对大甥男开导一下,她实在不相信站在面前这个英俊少年会是个不孝子。这孩子长得多象大哥啊!人说外甥随舅,一点儿没错。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妹夫赵大鬼,可听小妹的口气,赵大鬼是个奇丑的人,而甥男却是个很秀气的孩子。不单单是秀气,简直是英俊,就象他的大舅一样,白净的肤色透出儒雅,紧索着的眉宇显示出不同于别人的执拗。这神色就像当年抗婚的大哥,太象了,无论这孩子怎样想挣脱高家,他身上都脱不了高家的影子。
“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
高无梦又对英俊少年说。她希望北京能叫她声大姨,可是这孩子给予她的却是一脸的对抗及厌恶。这一切都在高无梦这位大姨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不欢迎我来你们家,但是不管你高不高兴,我己经来了,我要和你谈的话题不是我的事,而是你对你母亲的态度。作为儿子你做得太过份了,你母亲我的小妹她没有错,你不该这么与她对峙。你不要忘了是谁生了你,她是给你生命的人,就冲这点,你也不该这样对她。对自己的亲生娘不敬的人会遭雷劈,要下地狱,会被人耻笑的。”
北京本不想与这位所谓的大姨说话,他在心里与高家的人早己划清了界线。但出于礼貌,还是该回答的。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说我,是姓高的人都没有指责我的权力。我是乌河头赵家的后代,与乌河镇的高振普老爷没有什么关系。你即然从大老远的地方来到这儿,我不想赶你,我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远离你的孩子回到乌河来,这一切你自己心里明白,你不想拖累你的儿女,就跑来拖累我们,难道我受你们的拖累还少吗?你们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你的孩子和你划清了界线是对的,我和她,这个自称是我娘的人划清界线就错了吗?你们当你的牛鬼蛇神也好,做你们的坏分子也好,我不管不问,你们上辈的错是你们的,和我没有关系,和我的三个弟妹也没有关系。”
北京说到这里时,眼泪流下来了,他可能不想让自己在四类分子面前软弱,极力阻止泪水,可最终还是大声地哭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要在旧社会剥削压迫穷人呢,为什么要放高利贷?你们为什么要骑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为什么要视自己高人一等?难道你们姓高就比别家的姓高出一头,就该奴役贫下中农?贫下中农将自己辛苦打下来的粮食交到你们的仓里,你们凭什么不流一滴汗,就可以夺取劳动的果实?你们不但从地里掠夺贫下中农的血汗,还开工厂开店铺,赚取人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点钱财。贫下中农还不起你们的债,你们就抢去他们的孩子为你们作工。你们还是人吗?新中国来了,你们不老实接受改造,对自己失去的天堂不忘怀,想颠覆我们的新中国,让人民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大特务高林祥犯下滔天罪行,已经自绝于人民,而你们装神弄鬼,愚昧迷信的贫下中农,难道你的狠心我看不出来?但是我不说,无论如何,是她生的我,不管我是多么厌恶她,恨她,但在我心底还是要尊称她是母亲,我不能亲自将我的母亲揪出去。”
北京滴滴带血的控诉震惊了高无梦,她没想到这孩子是这么看问题。
自从和甥男北京谈过之后,高无梦觉得是到了自己该离开妹妹这里的时候了。家里有一个牛鬼蛇神就够了,再添上自己这个牛鬼蛇神,那只会使甥男更恨他的母亲。到哪里去呢?济南是不可能再回去了,镇上也没有容身之地,难道没有我高氏女的立足之地?
五十岁的高无梦,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忘向她心目中的神祷告。多少日子在她无助的时候,她就唱起这赞美耶和华的诗篇,给自己增添力量。小妹是靠不住了,她连自己都保护不过来,哪能保护得了自己的姐姐呢?通过和甥男的一次交谈,高无梦觉的出甥男不是个简单的孩子,虽然他还在少年,也许是生活的煎熬让他过早成熟了,这孩子在心底里有自己的主意。虽然在血缘上他是个甥儿,但是凭着对他言谈的观察,无梦认为他是魔鬼撒坦在人间的替身,一定要早办法躲开。
然而要来的灾难逃是逃不掉的。
在年底的批斗会上,高无梦这个资本家太太,大地主大恶霸高振普的大女儿和她的妹妹高婕妤,一起被揪斗,被批判。她这个牛鬼蛇神,成天信什么耶酥基督,每天早晚诅咒社会主义,企图回复她往日骑在人民头上作伪作福的年代。不论你跑到那里,都逃不出人民群众和革命小将雪亮的眼睛,不管你想隐藏在何方,都将被揪出,接受人民的管制。
将她揪出来的就是被她看准了的魔鬼撒坦。
“你找你的耶酥啊,你不是每天都在祷告吗?祷告给我听听,让你的主来救你,让你的耶和华来拯救你。还有你,你不是自称自己是鲁神大姑,你飞起来啊,你不是有神力吗,我今天就是要你们在群众的眼睛下看你还敢不敢再继续骗人。”
高门大二小姐心里很明白,将她们完全推出来的就是赵北京。他认为将阶级敌人揪出来是自己应该做的,作为社会主义的新一代,这是考验自己公与私的关键时刻,不能放弃这次考验。所以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就将大姨信奉什么基督耶酥的事抖了出来。谁叫她每天早晚在祷告呢?一个封建迷信,死抗旧社会大旗的老顽固。这样自己就可以重入高中读书了,本来自己该上高中的,可是因为这个四类分子的娘,而误了自己。现在大家都看清楚了,自己确确实实与她们划清了界线,还有谁敢怀疑他革命的决心呢?
自从批斗会过去后,高婕妤觉的这样不是个办法,得给姐姐找到一个藏身的地方。姐姐再怎么想得开,毕竟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不能再这样不停地被批斗,被强制扫街。
赵李氏将高婕妤的愁事对媳妇路秀英一说。秀英乐了。
“叫她姐姐和二叔结婚不就行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三柱子也是在部队的人,谁还能来咱家里揪出那老太太吗?说人家是资本家太太,我看人家很好的吗,慈眉善目的,我看整个乌河两岸还没有这么慈祥的老太太呢。说人家坏,我看有些人才是坏。特别是小北京,真是个狼崽子,没良心的东西。怎么能为了自己而将亲娘和姨娘供出来呢?”
因为北京是从小在赵李氏身边长大的,赵李氏疼他就象疼自己的几个子侄一样,平日里这孩子比几个柱子懂事,没看出这孩子有什么不好来。媳妇说是他将自己的亲娘和姨娘推到台上的,哪能这么说呢?那是因为她们真有错,要是没错,干屎还能抹到人身上?早说知道那姐儿俩成天在家装神弄鬼的,可因为是知己的亲戚吧,也没好意思说,你说这姐儿俩个活儿不干,在家拜的那门子神啊?这都是过去的小姐脾气惯的,从想不起下力气干活。按说大姑娘要是不拜那什么外国神也行啊,可她就是不放弃。你不就说一句不信了,那些孩子们还能挑出你什么刺来?可她就是不一个字也不说。哎~~这些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媳妇就是性子倔。你说你信的那外国神他又救不了你,你还信他做什么?外国神要是灵的话,你不就不用从济南回到乌河了?还有二姑娘那个人啊,早年间疯成那样,好歹后来好了病,可又装开了什么鲁姑。那鲁姑庙都拆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鲁姑呢?可就是有人硬信,我不管别人怎么着,我就不信有什么鲁姑在。虽然早年间我求过鲁姑,那是因为实在是没谱了,急病乱投医啊,甭管是神是人,揪过来先借用用就是了。用完了就忘了。因为是知己的亲戚,所以别人说赵大鬼家的鲁姑很灵,自己也就附合着说很灵。其实想来这姐俩现在够可怜的,没亲没眷的。虽说二姑娘有几个孩子,那还不如没有的好,那不是儿女,是仇家啊,哪有那样的儿女啊。
“这样合适吗?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媳妇说要大姑娘和二叔走到一起,赵李氏觉得倒也行,就是认为他们都这个岁数了,会被人耻笑的。
秀英说:“你看娘你啊,咋这么说呢?谁想笑就让他笑去吧,他不嫌牙疼尽管笑啊,笑完了就不笑了。二叔这里也是该有个人了,三柱当了兵,四柱在校里住校,小桂花又老住咱们屋,就二叔一人也够可怜的。再加上那年分家我得罪他也很厉害,他可能现在还记我的恨呢,咱娘俩给他们撮合撮合,兴许那样二叔就不再恨我了。我是晚辈,这也是我该做的。”
没想到事情非常的顺利,事一说就成了。赵老二很高兴,自己没有想到能在晚年以后娶到高家的闺女为妇,这真是老来得福啊。高无梦那儿也没提什么不妥之处。现在的无梦能有什么想法呢?随遇而安是她的本性。
九
赵大鬼的儿子赵北京要向赵老二的闺女赵桂花提亲了。
因赵大鬼老婆早年间有神经病,有几次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弄死,为了儿子不受亲娘的伤害,赵大鬼将孩子代养在赵李氏家中。那赵李氏本来自己的事也够多的,但为了死去的二姐,为了能让赵大鬼老婆的病早日好起来,不得不替赵大鬼带孩子。好在北京自小聪明,很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将赵李氏哄得很是开心,就连赵李氏的儿媳妇也就是赵大柱的媳妇路秀英都很喜欢他。想那路秀英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是个连粒米也不费的主儿,竟也心甘情愿地养着赵北京,可见这个乌河小子自小就很会保护自己。后来赵北京娘的病也断断续续好了起来,可又当开了四方的神婆,给那些迷信的人们看他们永远也治不好的神病,竟然成了她的谋生手段。赵北京很看不惯,就以不理睬亲娘为要挟。后来家里来了个什么大姨,头上顶着个四类分子的帽子,倒管教开了他。赵北京根本就不理睬这个什么大姨,到了最后,干脆就将这个什么大姨给揭露出来了。因为能够勇于揭发阶级敌人,赵北京才被批准上了高中。高中毕业时,他本想能够断续要求进步,希望能够参军。他的身体各方面倒是合格,就是在政审方面没有通过,还是那个复杂的社会关系,彻底断送了赵北京的从军之路。一想到这些,赵北京就恨透了自己的娘,都是因为出身成了拦路虎。不能参军就不参军好了,能回到村子里当个民办教师也行,可是位子却被赵四柱给顶了去。他们两个各方面都不分上下,要是论起成份来,赵四柱家是中农,自己家是贫农,应该是比四柱子有条件,可又是因为高家的关系,他们家三柱己经推荐上大学了,四柱又来抢这个教师的位子,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北京和桂花从小在一起长大,两个孩子真是的两小无猜。由于这几年赵北京不走运,想要得到的事都给桂花的两个哥哥得去了,桂花就常常安慰他,两人就好上了。
北京长得是高高大大,根本就不像是丑人赵大鬼的儿了。
赵大鬼因为麻风病,现在还关在麻风村里。不知道为什么,别的人得了麻风病几年就全好了,可到了这赵大鬼这儿就是治不利索。老婆根本就不去看他,但他的几个孩子很孝顺,逢年过节忘不了住在麻风村的父亲。由其是大儿子北京,对父亲更亲,每次去看父亲都尽量带些好吃的去,可是他又没有钱为父亲买好吃的,就从偷着从母亲收人家的礼中拿些送父亲。每当收到儿子的孝心,赵大鬼就在心里暗暗地感激媳妇,是她为自己生养了这么孝的儿子。有时候北京会带桂花一起去看望父亲,洗洗衣物,打扫房间,桂花看到一个表面上粗枝大叶的男人,会这么细心地照顾一个患了麻风病的人……虽然这人是他的亲生父亲。桂花就为此感动。感动上天让自己拥有这样好的一个男人。
“桂花妹妹,我要托媒向二大爷提亲。”北京说这话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次这样说,桂花就急得要哭。
“肯定不行,再等等吧,我害怕。”
“不用怕,咱俩好又没人知道,我托了媒人上你家,二大爷他不会知道是自俩个谈的。”北京这样安慰桂花。因为在乡下,能够自己恋爱的人几乎没有,要是谁家的闺妇自己谈什么丢人的恋爱,非要叫人笑死不可,父母也要背上教女不严的恶名,而且这种事情风传很快。要是家有这样的闺女,他家的兄弟找亲也会受到影响的,人家会说他们家风不正,黄花闺妇跑到芦苇滩里和人家谈恋爱。这是桂花最怕的事。
桂花说:“咱也不托媒人说亲,也不要人家知道,咱俩个谁也不找了,就这么好下去不行吗?我就怕要是一托人说亲,反而好不成了。”
“不能那样吧,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我们俩会有好的那天的,因为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吃饭,小时候还在一个被子睡觉,长大了我们结婚是很自然的,我们这就叫青梅竹马。”
北京非要托人说媒,桂花是说什么也不答应。可是她无法说服他,他从小就是个倔脾气,自己想做的事就非做不可,不然他想法设法,不管是正是邪也要想法达到目的。这是他的缺点,也是他的长处,就看是用在什么事情上了。自己不就是因为他的个性格才和他好起来的么?
北京托的媒人就是桂花的嫂子路秀英。北京从小在赵李氏这儿长大,从上高中时住校才搬走的。所以每次回来就象是回家一样。虽说己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可一回来就爱滚到赵李氏的怀里叫大娘。赵李氏只有大柱一个孩子,虽说二房里有三柱四柱他们,可那两个孩子没北京的嘴会说话,从小就会哄大娘的好东西吃。那房里的两个常常是从大娘这里讨打,因为那两个不会看眼色。小桂花虽然打小也不大爱说话,但小女孩子家手脚勤快,针线活学得好,年纪不大家里几个人的冬棉夏单都能做的出来。以前的时候是有大娘给做针线活,后来娶来了嫂子路秀英,是嫂子给做的。再后来分了家,嫂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小桂花就自己学着做开了。桂花不光房里的针线活做得上手,生产队里也是把好手,要不是赵老二挡着不让干,早就被嫂子婶子推为妇女队长了。赵老二说,年轻轻的个闺女家管好自己就行,管那老娘们的事干嘛。本来被推为妇女队长是桂花感到骄敖的事,都是爹这个老牛筋,脑子不转弯,让自己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
赵李氏听北京说他要娶桂花做媳妇,心里很高兴,桂花算是自己的一个闺女,北京是自己的养子,要是他们两个成了小夫妻,那还不抢着孝顺自己啊。可是又一想,这事可能不那么好成,二叔不一定答应。虽说他们两家现在也算是亲戚了,桂花和北京也算是表兄妹了。可这桩亲上加亲不会那么顺当。
想到这些,赵李氏就对媳妇说:“四清他娘,你妹妹这事还得你去说,就说你看他们俩个合适,又是表亲,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想撮合两人。”
秀英不同意桂花和北京的事,这秀英有自己的打算,她早就为自己娘家的亲兄弟看上了桂花。
“我看别去说,一说肯定不行,我看出来了,北京和桂花是偷着好起来的,要是二叔知道是这样的话,还不打断桂花的腿才怪呢,还是不说的好。刚才当着北京的面我没好意思回绝她,这事不能说。”
赵李氏早就看出了,秀英是为他娘家的兄弟相中桂花了。那可不行,大路山庄那么远的路,我可不想桂花嫁的那么远。我支使起来不方便。再说你娘家那么穷,你兄弟人长的又丑,我不舍得我的小桂花。但是媳妇不明说出来,赵李氏就装糊涂。现在好了,不象年轻时那么气盛了,动不动的就将自己的想法抛出来。虽然赵李氏和媳妇很亲,就象亲生的母女一样,可媳妇毕竟还是媳妇。
“你又没有去说,咋就替你二叔作主了?可不能那样,说不定你二叔很满意成全这门亲事呢。人家两家可是亲戚的,你二叔和你二婶女是这么的好,还能不原意亲人加亲吗?你先过去说说,探探口气再说。”
路秀英本不想听婆婆的,可是不大好意思反驳婆婆的话,秀英虽然性子很火爆,心机也深,但她对婆婆很是尊重,如今象她这么孝顺老人的己经不多了,大多数爱给老人冷脸子看。秀英是个讲理的孩子,她知道婆婆一辈子不容易,从打年轻守寡到儿子长大,上有公婆,下有姑叔的,家里家外的一些事都离不开她。曾对儿子抱有那么大的希望,可儿子长大了也不过是平平常常,还经常身体不好,老是为他操心。所以懂事的秀英对外人从不让一句话,可对于婆婆的话都是言听计从,不让婆婆生半点儿气。按理说赵李氏守寡半生,能有秀英这么孝顺的媳妇也算有福。
“我怕说了也白说,二叔要是一反脸,我会很没有面子的。再说我从心里不愿意桂花和北京成了。我这么说你老也别生气,我就说北京那小子不会是个好东西,桂花跟了他会吃亏的,这话对别人我是不会说的,毕竟北京是从小在咱家长的,我这个做大嫂的也很疼他,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了解这小子。你也许不信,他就会做眼皮子底下的事,可会挡人眼了。”
赵李氏听媳妇说北京的不是就不爱听,毕竟北京也算是他的一个儿子,那有娘高兴人家说儿子不是的。
“四清他娘,你可能对他有看法,这孩子没你说的点子多,他就是比别的孩子聪明点就是了,那会有你说的那么阴呢?他在咱家住的时候,也只是个小孩子吗,可能有时候他会跟四清他们打架你才对他有看法的。我就觉得他总起来说比三柱四柱强,别以为现在三柱当了兵,四柱上了大学,其实他们都不及北京好。”
秀英不再好意思和婆婆辩解了,就答应晚上去二叔家看看。秀英是没再好意思说,那年北京将自己的娘和姨娘送上批判台那事,就做得很过火。自己的亲娘受那么多罪,他也看得下去,就冲这点,这小子就不是个什么好鸟。
正如秀英心思的那样,二叔是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一听秀英这么说就要跳起来。可当着侄媳妇的面他没好意思。他明白侄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要是自己哪里做不妥贴,就会被她耻笑。但是自己又很生气,生气这两个孩子可能私下里好了起来。可赵老二不敢从侄媳妇这儿得到证实。不能叫她知道桂花与人相好,她们是姑嫂,可不能在侄媳妇面前丢自己女儿的人。但是这门亲是决对不能成的。
“老大家,你能关心你小姑,叔我很高兴,你们姑嫂相处得好好的,我也放心。但这门亲我不愿意。他们那个家,你也不是不知道,咱虽然不和他做亲,但咱不能排布他,你说是不是啊。”赵老二很婉转地说。
秀英知道会是这么结局,也就附合着说:“是啊!叔,家有小女百家求,他小姑大了,也是该定亲的年龄了。我也认为不太合适,你说那他家穷的那样不说,一个娘成天不干活,除了下神就是弄鬼,咱们是正道人家,小姑不能嫁给他。”
“你能这么认为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也愿意。因为这个孩子嘴特别会说话,我怕是他劝了你娘儿俩。你妹妹年轻不懂事,我们是他的亲人,可不能随着她的性子。”
叔公公的这些话意味深长,这就是父亲,一个真正疼爱自己孩子的父亲。
路秀英说:“要不这样吧,我们为了好回绝北京,就说桂花己经有人家了。明儿回路山,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有的话,我领他来你先看看。要是有个八九不离十的话,再叫小妹妹看看,那样也好回了赵北京,让他死了这条心。”
赵老二也赞成侄媳的主义,知道这孩子心眼来得快,就点头同意,叫她有时间快回娘家看看。
赵李氏听了媳妇的回话,心里也有了个数,这里面不光是二叔不同意,主要有媳妇在作鬼,想将桂花扒拉到她亲娘兄弟头上。赵李氏心里不说,她可不想得明里得罪她的儿媳妇,就先啥话也不说,且看四清他娘踢腾个啥玩艺,反正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别说是带来的娘家兄弟,你就是带来个状元郎,任你说下大天来,我就是不应口。别看我不是小桂花的亲娘,可事情要是我不应口,你就别想成。
“你说的对啊,我也是不太愿意这门亲事,北京这孩子行的事是有点过份。虽说他是长得好,又会哄人,可那不能顶饭吃。我是和这孩子对路,可再对路,我也不将你妹妹的一生搭进去。我看这事不能这么简单了结,小北京也不能说不行就不行了,为了好堵住他的嘴,你就快回路山看看,我看四清他舅就行。你娘家是个厚道过日子的人家,成份也好,你就回去问问亲家,要是乐意的话,四清他舅就行啊。”
赵李氏不亏是赵李氏,和媳妇斗心眼,路秀英还得多练些年头。她那儿想的到,她婆婆的这些招式就是修练了几十年的功力,绵厚有力,不是她这个新手一时半会学得会的。路秀英听到婆婆支持自己,就高兴地忘了守住阵脚。
“那这样的话,你去和二叔说说,我不能给自己的兄弟说媒啊,要是二叔同意,我明天就带他舅过来,其实要是成了才好来,这才是亲上加亲。”路秀英这样对婆婆说。
赵李氏心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你尽管带来就是了,四清他舅长的丑,个子也不高,你二叔和桂花能相中了?这一比他们爷俩才知道谁是金钢钻,哪是豆腐渣。
路秀英那会想到自己是中了婆婆的循回战术、曲线成亲的计谋。
路家庄地处乌河上游,由于前些年的截水工程,村子里有好几个大水溏,都是引过来的乌河水,在路家庄你能看到什么叫小桥流水人家。什么叫绿柳掩映环绕,什么叫乌河小子戏荷花,乌河女儿戴绿篱。河畔青石少妇洗衣,荷花深处小儿扎猛子,老人河边柳荫聊天,河上那精壮男儿忙着打鱼。
秀英娘家兄弟姐妹八个,光兄弟就有五个,老大己经25了,因为家穷至今没有闺女肯嫁。兄弟几个人也倒是聪明,主要是老路建国人长得不咋的,个子又矮人又丑,不过他人倒是很聪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大姐出嫁早,家里的所有的事务都是他照看,十一二岁就象个大人似的做家长,在生产队里外是个好手。虽然长得寒碜点,但他能干肯学弥补了他这方面的缺陷。建国还是凭着自己在村中的威信,被社员们推选为生产队长。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凭着当时的社会状况,他也无法让自己和家人还有社员们过上很好的生活。只是由于他尽心尽力,他们村的生活水平己经高出了别的村子。当时正是齐鲁石化初创阶段,需用相当的人力工力大搞土方工程,作为临淄的路山自然接到了许多赚钱的活。农闭时,建国就带领社员埋头苦干在工地。所以他们村的社员比别的地方的人过得好些。路秀英只看见建国的优点,比如聪明能干啊,点子多,会来事,能赚到钱,可就没有看到娘家弟弟的缺陷,人长的象个瘦马猴。她打从心眼里没认为建国配不上桂花,总认为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建国条件这么好,桂花上那儿找去啊。好地方当然不能偏宜他人了,要给自己小姑留着。再说小姑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正派,心灵手巧,家里外面是把好手,性格也与建国合适。这是门再好不过的亲。只是前几年小桂花还小,还没想到这方面,当北京一提亲事,路秀英才想到小桂花己经是大桂花了,是到了该找人家的时候了。
路秀英回娘家一说,大家都很高兴,觉得这门亲上加亲非常好。
建国听从父母的话当天下午就随大姐来到了乌河头。他小时候也在姐姐家住过,与桂花北京他们一起玩过。后来年岁大点了,自己的事又很多,也就不常去姐姐那儿了。至于现在的桂花发变成什么样子,建国还真想象不出来。建国对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报有很大的希望,他从心底觉的,亲家二叔会看上自己的。
一切都象路氏姐弟想象的那样,赵老二真的很满意建国做他的女婿。赵老二早年间也是做小买卖出身,栽种韭黄,炮制烟火,还有做那精致可人的欢喜团子。以前这些小生意在乌河头村差不多家家会做。“传媳不传女”。虽然不能赚到太多的钱,发不了大财,但日常开支,娶房媳妇置倾地钱还是能赚的下的。当然各样过日子的法儿不同,也有许多像刘解放赵大鬼那样祖上没房子没地给富人抗觅汉打短工的。如今上头不让做小生意了,只叫抓革命促生产,谁要是从偷着做个小买卖啥的,那就是投机倒把,要被挂牌子游街,弄得很丢人,邻居们也笑话,儿孙们脸上也无光,谁也不高兴和个投机倒把分子住在一起。人们的日子越来越穷了。当赵老二听到路建国可以通过正当途径挣到钱时,就很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第二天路秀英就从娘家拿来订亲的衣料,都是要准备送给桂花的。赵李氏没想到小叔子这么爱财。那北京是穷点,可那孩子长的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那路家的小子长得象什么啊,活脱脱就是一个矮冬瓜,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我们桂花呢?可这事赵李氏不好出面阻挡。毕竟路家的小子是儿媳妇的亲弟弟,是四清和文革他们的舅舅。人家建国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到自己都是一口一个大娘的叫着,自己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好去褒贬人家的孩子。要是没有北京提亲在前,这门亲事赵李氏会极力促成的。不管怎么说养子北京要比亲家儿子要近一些的。赵李氏就只好亲口对桂花说了。
“你嫂子给你说四清他舅舅,这不衣料都送来了,你要是看着行的话,等正式订亲时,那边还有八百块钱的见面亲。四清他大舅虽然长的不怎么样,可人家现在能挣到钱,这可对你爹的心路啊,我是看不上路家的小子,可我又不好意思驳你大嫂子的面,你要是愿意你就收下人家送来的衣料,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和你大嫂子说去。那样省的我们这些老人得罪人。不过你可得当心,这门亲你爹是看定了,他从打年轻时就是个财迷,看到人家的订亲钱能不眼红?”
赵李氏永远都是赵李氏,到老了说话还是这么刻薄。只是略微的比年轻时转圈子了。她早看出了桂花早己和北京偷着好了,可这事又不能明说,要是两个孩子知道他们偷着相好的事被老们看穿了,那会觉得很丢人的。尤其是桂花,这孩子会羞得去自杀的。虽然解放己快二十年了,但人们的思维好象是退步了,以前还是婚姻自由,恋爱自愿,当年芦花和巩老师就是自由恋爱,可能也因为他们都是文化人,还受到人们的祝贺。可到了现在,乌河头的桂花和北京的自由恋爱竟如当年巩曰俊打鬼子,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乌河头成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了。赵李氏是很支持桂花和北京相好的,可作为长辈她不可能明里认同。这不是教育孩子的办法,不是作长辈的态度。所以她要婉转地劝说桂花不要答应路家的婚事。
桂花想好了,只要自己和北京哥哥订了亲,就上婆家劝说婆婆不要再搞封建迷信,让他们母子和好,劝解北京哥哥对自己的母亲要像对父亲那样好。可自己一点准备也没有,就又冒出个路家的人来,这还是由自己尊敬的大嫂子一手促成的。桂花在小时候和建国哥哥一起玩过,对建国哥哥也没有不好的印象,可这是自己的婚事啊,又不是做衣做鞋子的,送给北京哥哥一双,再做一双送给建国哥哥。这是自己的终身啊,是不能三三两两的。虽然桂花知道大嫂子没有歹意。可这不是歹意不歹意的事。
“大娘,我不愿意嫁四清他舅的,都说亲上加亲好,我认为一点儿也不好。我又不大会行事,要是做错了什么事的话,大嫂子变成了大姑姐,那会很麻烦的。我也不是说四清他舅不好,人家有钱,家里成份又好,没有什么配不上咱的,我就是怕自己不会处理事。现在有几个能与婆婆处好的,象大嫂子和大娘之间这么亲的婆媳,怕是咱们乌河镇上找不出第二了。我从小被大娘和大嫂子宠得不懂事,哪能做好人家的媳妇?我可不想大娘日后为了桂花和大嫂子有什么争执。”
桂花说得也很婉转,反正小丫头是打定了主义,今生今世非北京哥哥不嫁。想到这些,小桂花抱起嫂子送的订亲衣料就来到了大嫂子的屋里。可是桂花不知道,路秀英现在正在烦气呢。不过一向疼她的大嫂子不是在烦她,而是在烦妇女主任说的那些话。
十
秀英己经生了大儿子四清、二儿子文革。女儿小玉。她现在又怀上了。她希望这次能再生一个女儿,那样自己就是两儿两女的人了。可是竟有人不让自己生了,怎么连生孩子这样的事都要有人管着?这女人这脸可往那儿放。说真的,在路秀英的内心里,也不愿意自己多生孩子,有两儿两女也就行了,孩子多了大人会很受累的,以前的人们没有办法。路秀英从自己的父母身上有切身的体会。路秀英自己兄妹九个,四清她姥姥身子好,不象别的女人那样生子孩子难活难养,路老太太是生一个活一个,到倒数第二个时,就是没生四清他小舅时,路老太太就不希望自己再继续生下去了。你想啊,大女儿都快嫁人了,可老娘还在那儿和自己的女儿比着生孩子,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可能有什么办法呢,路老太太在自己四十五岁的时候又怀上了。为了不怀上孩子,路母是想尽了法子,不让路父回家睡觉,不过这法儿倒也管用,你就是再容易怀孕,你们到不了一块儿还怀什么呢?路父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一直在生产队的牲棚里住着。路父为了能够不生孩子,他也是约束着自己。可这人总有约束不住的那一天。两口子不可能永远也不在一起。
那天天很冷,路父要回家取衣服。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由母给他送来。甭管怎么样,路氏两夫妻不可当着众牲口的面在同房。所以这一着倒是管了用。可这天路父亲自回家取衣服,他实在是太想家了,你说又不是劳改的人。守着自己的家,家里有着众多的儿女,老父竟然回不家,这是干什么?这天要下雨了,生产队里没有出工,一些年轻人都聚在他的牲口房里玩,路父没地方去,又加上急着回家取衣服。就寻了这么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回了他的家。当时孩子们也没在家,上学的上学。出门的出门。两老夫妻象久别的亲人那样相拥在一起。
事后,路母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她气愤的骂路父这个不讲信用的人,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让这个多余的孩子降世了。
路秀英是从别的婶子大娘嘴里知道父母的这个笑话的。要不作为女儿她怎么要能知道父母的事?可是娘觉得太累了,才那样恨恨地讲给她的众妯娌听。可这个事却成了妇道人家的公开笑话。
好在现在能有一种叫作放环的办法,放进去以后女人就可以不再怀孕。当时才推行这个法子,有的女人不愿意,认为那样太丢人了。但从有胆大的人试试,倒也好用,还真的怀不上孩子了。再说又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去放环,所有可能怀孕的女人都被放了,但是有人能行有人不行。有的人放环后就浑身酸痛。路秀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只好又被取了环,可现在她却怀孕了。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妇女主任,希望得到别人同情和理解的话语。可人家希望她能主动流掉这个孩子。
“不行,我才不干呢。要那样的话你还不如杀了我。我害怕。”
秀英是真的害怕。她早听说过,有不慎怀上孕的人就可是做一种叫做流产的手术。但是那是一种很危险的手术。听说是用一根很细长的铁丝插入自己的体内。硬将己经成形的孩子搅了烂了,那样成形的胎儿就只好变为一滩的血水流了出来。那样很受罪。有的受不住的女人就象杀猪一样大声叫救命。还有的为此死去。一想到自己也要和那些女人那样躺在一张床上,象杀猪那样,路秀就觉得恶心。自己是人啊。再说流出的血水是自己再过几个月要出生的孩子,将他在体内活活的搅死,就象自己活活的卡死一只小鸡。看着小鸡可怜而无助咽气的眼神,路秀英想起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在她的体内将要面临同样的灾难。她的孩子被搅成肉糊,然后变为血水流出来。孩子他会有怎么样的疼痛啊。
“不,我是他的娘,我不保他有谁会给我保呢?我不能让人家杀死我的孩子。”路秀英思虑前前后后,就是不同意流产。
妇女主任竭尽全力劝说路秀英赶紧将孩子做掉,不能让这个计划外的孩子出生,不停地给秀英解释计划生育的重要。这些话路秀英自己都明白,可她心想,中国这么大,难道就多着她这一个孩子吗?所以她才与妇女主任大吵了起来,桂花进来时,大嫂子正和人家在跳着脚的嚷呢。
“不行,你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听的,我是嫌孩子累人,可你叫我去流产,那是要我的命。你不疼,那你去做做看看,你是当官的,你先给姐妹们做个表率,只要你大主任从手术床上一下来,我姓路的就敢上。”
秀英的话将妇女主任气得不行,这女人也知道农村计划生育工作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可这是工作,总得有人干下去。她受过正式的教育,知道在我们国家,必须要控制人口的数量,中国不控制人口数量,是不可能摆脱贫穷的。现在不饿肚子才十多年,60年那场饿肚子的天灾人祸还记忆忧新,可有些老婆们就是不开窍。
妇女主任气得脸发青,她用手指着路秀英说:“你这是胡搅蛮缠,我肚子里又没有孩子,你叫我做什么?”
秀英见人家生气了,反而笑嘻嘻地说:“你也知道不是个好事,那你还要掇弄我,要是咱村里有第二个做这种手术,只要她能从床上下来还活着,那我就第二个做。我不怕作下病,就是怕死在医院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死在这一场上,我们这一大家子靠谁?靠你啊,你给我们家大柱子当老婆,我婆婆你会伺候吗?嫂子啊,不是我给你出难题,我也明白不会真的丢命,我是怕万一啊,万一死不了,我落下身毛病,你大兄弟的身子又不好,重活干不了,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少不了,还有三个小的,一个老的,我婆婆那人的脾气你们不明白,别看她表面上说话头头是道,其实她肚子点子多着呢,她那心眼啊,能装我这么三个。你也许看着我成天嘻嘻哈哈的,但我受得累和苦外人是看不到的。整天伺候老的,奉养小的,别人不管说得对不对,你都得点头说对啊对啊,明明自己心里有主意,可还得装着采纳别人的主意,还要做出一幅别人说得对的表情。嫂子啊,也许你是当干部的,不会有我这种心态,都说现在的媳妇好当,不用受婆婆的气,可有家婆婆说得比你对,主意比你正确,你能不听?你还能拧起脖子来和婆婆对着干,那还不真成了半吊子?”
哈,主任一寻思,不对啊,我是来给她做思想工作的,怎么就成了唠家长了?不行,工作重要。
“大柱子家的,我反正己经对你说明了,你不做手术是你的事,你自己不嫌你生孩子养孩子累得慌,你尽管生养好了。不过咱可得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个孩子生是可以生,但是你们家今年的口粮要被扣去一百斤。你是聪明人,你自己惦量惦量看看,是你这个孩了重要,还是这一百斤粮食重要。”
一听说要是生了孩子就中被扣去一百斤的粮食。那可不行,要是被扣去一百斤粮食的话,还不如躺在手术床上受上那份罪。毕竟一百斤粮食比这个未出世的小家伙重要。路秀英正在不知道如何应答主任嫂子的话时,她小姑子桂花进来了,看到桂花怀里抱着那些订亲的衣料,知道事情可能有变。
“妹妹,怎么了,这些衣料还喜欢吧?”
桂花己经进来一会了,也听明白了大嫂子在和主任嫂子争论什么,但她觉得自己是个未嫁的闺女家,不便对这些生孩子的事多问,就没有插任何嘴,现在大嫂子问她来做什么了。
她只好说:“我给你送来了。”
她本想放下就走人,大嫂子很明事理,不用自己说明白,她也会理会自己的用意的。可是她的举动却引起了主任嫂子的奇怪。她看出了是桂花妹妹在找对象的事,自己是当嫂子的说句开玩笑的话,也是为表示对桂花的祝贺。
“哟,桂花妹妹啊,什么时间请嫂子吃喜糖,嫂子可等不及了。”
听了主任嫂子的笑话,桂花只好笑笑说:“嫂子又开玩笑了,什么喜糖不喜糖的,没有的事。”桂花不想得罪主任嫂子,因为自己想当选明年的生产队的妇女队长,能当上妇女队长是一个女孩子最高的追求,将来到了婆家能说了算,所以差不多每个有志气的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在未嫁里能有这么段辉煌。但是这一步是必须要得到妇女主任的好感才行。小桂花不想失去这个和主任讨好关系的机会。她也帮着主任嫂子说服自己的大嫂子。
“大嫂子你就去做了的吧,人家别村子里有做过的,还是好好的,也没落下什么病了啥的,你就别叫咱嫂子为难了,再说她也是为了你好。”
路秀英本来就一肚子火气,想起自己在赵家做媳妇这么多年来,也没得到过什么赞赏,无端端的还要受流产这份罪。生下的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是男人的儿子,婆婆的孙子,赵家的后人,跟姓路的倒好象没什么关系。可不说生他养他所受的苦和累,就凭着要做手术,没有人来关心她,问候她,好象怀孕只是她一个人的事。老天明了,单她一个人能怀上孕吗?一想这些,路秀英就觉得姓赵的人家欠了自己很多,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太亏了。本想桂花奶能做了自己的兄弟媳妇,再说这也不是误她,建国那儿真的很适合桂花的,要是能成全了这门亲事很好的,可看桂花的样子不象是愿意。“这个小蹄子,心里就只有那赵北京了,他赵北京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脸皮白点,相貌周正些。可她那个家是个什么家啊,他爷的大麻风病成那样子,他娘除了装神弄鬼不会干点别的,还有姥娘家那个大地主的成份,那可是要拖累一辈子的。北京己经被姥娘家的成份拖累了,桂花你又不是傻子,你难道还要你的后代象赵北京那样参军没份,上大学没份,在村子当个干部也没份,就连做民办教师也不够资格。家里又穷成那样,你赵桂花为什么这么傻呢?”秀英这些话早想对桂花交交心,把该说的说出来。但这些话秀英还没来的及说出来,她总以为桂花年纪太轻,一些话不好讲得太明白了。好心给他介绍个好地方,这丫头片子毫不留情,当人的面给我送回了衣料,还说什么没这回事,这不心里根本没我这个大嫂子吗?小蹄子,这些年白疼你了。
“不疼?妹子你年轻不懂,这是块肉啊,硬拧下来他能不疼?不搭上命己经烧高香了,反正妹子也是女人,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时候可别怪嫂子打趣你啊。”路秀英本想对小姑子恶语几句来。可没好意思,毕竟小姑子只是个年轻女孩子,她就怕想要说的“你试过了你才说疼”,可她把这话收了回去,换成了上面的圆滑一些的话语。
她说这话桂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小桂花扭怩地说:“大嫂子该打的,叫俺大哥哥回来打你。”“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台戏嘎嘎嘎地开了场。
路秀英跟婆婆商量要进城找秋兰姐姐。
田秋兰。大姨家的二女儿,春兰的妹妹。刚解放那几年和姐姐春兰南方寻父。后来春兰不听父亲要好读书的话,独自带着爹和娘的离婚协仪收回到乌河。而春兰却和比她大不几岁的继母和平相处。在南方的这个海边城市读了书,读到了大学,作了公务员。前几年,因想念家乡母亲和姐姐就要求组织上将其调回乌河。这样在乌河的历史上有了第一位女县长,是分管文教方面的副县长。
路秀英也仗着自己的这位表姐是县长,所以才不把妇女主任放在眼里。你个小小的妇女主任算什么啊,我表姐是县长,县长多大的官啊,你懂吗主任大嫂子。要不是主任嫂子说要扣下她一百斤粮食,秀英也不会给秋兰表姐添麻烦的。秋兰姐不比芦花好说话,芦花姐姐可现在不得势了,大概现然没有人再会记得芦花姐姐这位当年的乌河才女了。
婆婆赵李氏曾多次说过,“秋兰其实是个笨丫头,自小就笨,比起芦花来她十个田秋兰绑成把子也不行。小时候被芦花支使得象个受气丫头。可人家命好啊,人家有个当大官的爹,读上了书就能做成了官。自古乌河还没有出过女县长,就叫这个笨丫头得了去。可你芦花姐姐呢,枉费了年轻时的聪明。到现在混成什么样子了,这个孩子就是太聪明了,脑子的花点子多,你好好的做你的军官太太就是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守妇道,惹的人家巩老师反了脸,你难道不明白男人是最烦女人这样的吗?凭你芦花的聪明才学,她田秋兰能当县长,你芦花省长也当得了,现在可好了,当的是生产队的老婆。可你那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啊,成天就会粗嗓子大喉咙地喊,叫人听到了胆站心惊的。”
这是婆婆赵李氏的原话。赵李氏可能是年纪大了,晚上睡不着时,就爱叨念过去的事,听都叫人听烦了,好在有芦花的女儿青青在她跟前听她叨念。这青青性格随和,不象她母亲芦花那样刚烈。因为有父亲的资助,青青很轻松地念完了高中,现在村子里的中学当老师。
秀英也不是不愿意找秋兰表姐帮忙,秋兰表姐虽说是当县长的人,但没有一点儿架子,为人很随和。可能是她少小离家因而和亲戚们特别亲的原故吧,也是本性如此。秋兰姐姐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去乌河头探望三姨赵李氏。每次下乡都是穿着平常,骑自行车,要是不认识田县长的,都会将她作为一名普通的农妇。秀英之所以不愿意麻烦秋兰表姐也是因为如此,秋兰表姐做官做得太好了,好得都不象个官。秀英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让表姐为难。可现在她觉得非要找她不可了,自己既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流产,又不愿意生下孩子后被生产队扣下一百斤粮食。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要找表姐说句话了。也许这事对表姐来说很简单,她只要一句话村里就会放过她的,有谁会不买县长的人情呢。
“不行,”秋兰坚决否定了表弟媳路秀英主意,“这不是我的权力范围。就是我能管得了,我也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啊?”路秀英没有想到敬爱的表姐县长大人会这么对自己说。本以为是件很简单的事,看来秋兰表姐也有办不成的事啊。
女县长田秀兰给自己的表弟媳妇慢慢讲起了计划生育的重要性。最后看还是不能说服秀英,就对秀英讲起了春兰的事。
春兰自嫁后,就象小猪下崽似的连生六个孩子,要不是中间有三年自然灾害,她的儿女要到十个的。可不幸的是,春兰姐姐随祖上不能生男孩的根源,六个全是闺女。这也是她在婆家抬不起头来的愿因。她倒不是怕婆婆和丈夫,是在同龄人中抬不起头来,人家别人都要三个两个的儿子,唯她生不出儿子,肯定会被人暗地里说是上辈子缺了德。要不为什么只能生闺女,咋就生不出儿子呢?春兰性格随她母亲,表面上看起来随和厚实,其实骨子可硬了,她打定了主义,非要生出儿子来不可,我就不信,别的女人能生儿子,我田春兰就生不出来。
因为有着她县长妹妹做后台,春兰对劝说她做结育手术的计生人员,根本就不肖一顾,人家拿她这难顽户没辙,就报到了她妹妹那里。秋兰也很同情姐姐的遭遇,竟然就生不出儿子来。但不能因为你而破坏了计划生育的政策。你们锦秋也是大村,有多少人看着你这个县长的姐姐啊,你不做结育手术,别人是不可能做的,看来只有拿下姐姐这个难题。
“妹妹求你了,你不要再给我难堪,有多少人在看着你我两姐妹的一举一动。”
“你做你的县长,我做我的老百姓,我生儿子关你什么事?你是穷汉不知道饿汉饥。你自己一生就生两儿子,你那里知道没儿子人的苦。我不管。”
“你不管我,可你是我姐姐啊,我是不想管你的事,可你防碍了我。”
“是吗?”听到这里,春兰对妹妹冷笑了一下,“你尽管对别人说,和我不是姐妹啊,我又不在乎有没有什么县长妹妹,你尽定象二十年前一样,留在南方,做你的大小姐,我当劝你一起回来。可你贪恋福贵,定要留在父亲身边。我当年怎么一个人从南方回来的,我又怎么面对母亲询问的目光。我没有办法,是二姨三姨说不让母亲知道离婚的事。你知道我为了哄过母亲要撒多大的谎。至今还在撒。母亲一直不知道父亲和她离婚的事。”
秋兰听到姐姐说这些事,就低下了头:“我知道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我相象得出。我们二十年前去找父亲时,母亲送我们出门,我永远也忘不了母亲那渴望的眼神,他渴望父亲回家与她团圆。”
“你不知道,”春兰大声的说:“你很自私,你知道你有多自私吗?你当年为了自己的前途置母亲的痛苦与不顾。今天你又为了你自己的前途,置我的痛苦与不顾。”
“不,不。”秋兰早知道姐姐对她有误会,本以为姐妹情深,虽着时间的消失,姐姐能够理解。“我不是自私,你当年也不该回来。我们姐妹都应该在那里读书,最后上大学。可你呢,非要急着结什么婚,嫁那个什么表哥,可你得到幸福了吗?生了六个孩子,你累不累啊你,你当自己是生孩子的机器吗?你是人,我的姐姐,我们都有寻找自己幸福的权力。我当年留在父亲身边,是看起来有些自私,可我并不后悔,没有我当年的留下,就没有今天的田县长。那今天和你在这里说话的是只是一个和你一样的农妇。你说我自私,我不承认,可因为你是姐姐,我不和你反驳。我要是自私,我就不会回到乌河来。我在哪里不能当干部?我为什么要回到乌河受你的气、受这个难为?可我想家啊,姐姐,你知道我这些年,我想家,想到乌河就哭,想到锦秋湖就哭。是这里的水养大我的,我现在有学识了,我要为我的家乡建设出力。我是乌河女儿,姐姐你知道吗,我在南方没人和我一起谈到乌河,谈起锦秋,可我忘不了啊,乌河锦秋是我梦魂牵绕的地方,我不能不回来。可我现在回来了,姐姐你总是对我冷冷淡淡,这么不支持我的工作。”
“你不用这样,秋兰,是姐姐不好,不该对你说这个。我是故意这样说你的,就是不想你干涉我太多。你说我湖涂也好,说我不支持你的工作也好,我都能担得起,可我生儿子真的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能强加干涉啊。”
秋兰看自己怎么也说服不姐姐,就狠下心来。
“那姐姐就别怪秋兰不客气了,反正我不是为了自己,就是父亲母亲也不会怪我的。我是乌河百姓眼里的好县长,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我,我不能让大家戳我的脊梁骨,因为你的事,己经有许多人对我有看法了,我不能再包庇你了。那样不光是为我,也是为你,你己经生了六个孩子,你己四十多岁了,不能再生下去了。”
副县长田秋兰不愧为将门虎女,大有乃父之风。
第二天一早,不属田秋兰分管的计划生育办公室,就在副县长田秋兰的带领下,带着车浩浩荡荡的向锦秋湖的春兰家进展了。当春兰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时,就被妹妹指挥人带上了车,她姐夫一看这声势,知道这次县上是动了真格的了,今次是拿妻子开刀了,这可是全县第一个做结扎的。姐夫怕了,向秋兰救助,秋兰愧疚的看着表哥兼姐夫,做出了无苛奈何的表情。姐夫只是痛苦的看着车上大喊大叫的妻子。可她们的几个女儿倒是全赞同姨的做法。她们早就不想娘再生孩子,己经有她们六个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再生儿子?春兰在车上大骂秋兰,“你个田秋兰,天下有你这么无情无意的姐妹,是上天将我们安排错了,我们不该做姐妹的,我们是冤家。当年你为了自己,不顾老母,今天你又为了你自己,你拿姐姐开刀。你个田秋兰,你没人心啊你,你让我断子绝孙,你也不会好到那里去的。”
挨自己亲姐姐的骂,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亲姐姐骂的体无完肤,在众百姓的心目中,他们的女县长是位完人,可是~~~秋兰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她在心痛啊~~
到了县医院,院长向她请示下一步。
她果断的说:“做手术,给她结扎,看她以后还怎么生,我治不别人,我不能连自己的亲姐姐都管不了。”
院长看着大喊大叫的春兰,脸上显出为难的样子。
“她安定不下,没法做手术的。”
“你不会给她全身麻醉?”
“这不合适,”这次是院长急了,“这不合适。”
“这是我亲姐姐,出了事我能担得起,你就做吧。不过尽量做好,不许出错,这是咱们县计划生育新的一页。”
就这样被强行打上麻醉的田春兰在妹妹的指挥下进了手术室,做起了全县第一个结扎手术。从手术床上下来的她,将从此断绝生育的念头。
为了怕她再次醒来,田秋兰亲自安排几个强有力的男子按住姐姐的身子,因为这活小护士做不来。没有四十岁的田春兰有力气。就这样,田春兰被强行的做了结扎手术。妹妹秋兰当时也站手术室里,看到冒着冷气的手术刀,秋兰的心碎了,她在心里默默为姐姐祷平安。秋兰忽然恨起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姐姐,她错了吗?她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破坏社会义建设,姐姐她不是地富反坏右,姐姐也不是牛鬼蛇神,为什么啊,她只是想生个孩子。是啊,她没有错,但在当时人口急剧膨胀的中国,她不能再继续生下去了。计划生育一定要推广开,也许她们现在不认同,但过了多少年,她们就会明白政府的良苦用心。事情的成功总得有人做出牲牺的,打前阵的人总要先倒下去的,必须为后人铺开路子。就象当年父亲干革命,父亲虽然成功了,成了革命的英雄,但那和他一个时期的站友却大多数倒了下去。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不要让秋兰再揪心和自责。
十一
田秋兰这一番话惊得路秀英目瞪口呆。她无法想象春兰姐姐被按在手术床上的情景。路秀英想对田秋兰说“你太过份了”。但她又说不出来,因为女县长没有错。
“秀英,你和春兰姐姐不同,其实我是为了她好才这样的,她己经四十多了,不能再生孩子。自从二十岁嫁过去后,姐姐就没有停下生孩子。你也看到了姐姐才比我大两岁,可她的面目就象大我十多岁一样,每当看到姐姐苍老的样子,我就为她不平。同样是姐妹,我姐姐为什么要吃那么多苦?你可能不明白其实我们姐俩是一样的,小时候穿一样的衣服,吃同一块饼子,有许多的人都以为我们是双胞胎。这人选择的路不同,就有了不同的生活环境。当年我们一起去南方寻找父亲,父亲要送我们一起上学读书,可姐姐恋着那个订了亲的表哥,非要回来结婚,当然这里面也有我母亲的缘故。在对待母亲这方面,姐姐是个孝女。但她不明白,你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怎顾得了别人?我们的性格不同,就成了今天的生活环境不同。我敢说,要是当年姐姐也留下的话,姐姐今天的生活绝对不会是这样子的。就象现在,她执意要生下儿子,她也不想想你都四十了,身体那么不好,你己经有了六个女儿了,你还生什么啊生。你要是身体不好,过早死去,那你的孩子谁来管,你又要儿子有什么用?再说还不知道能生不能生。何必要和自己的身体打赌呢?”
路秀英不知道怎么和表姐说话,虽然表姐的女县长当得很是可亲,一点儿也没有架子,但秀英很早就对秋兰姐姐有种感觉,在她的内心深处,自己是永远也不了解的。秀英说不上秋兰姐姐这样对还是不对,但从心底里,秀英对秋兰的敬畏大于亲切。
“姐,你说我是生还是不生?我也是怕做那个手术啊。”
“你要是怕就不做,就生下你的孩子。不要把我的话理解为县长的话,我是作为一个长姐才这么说的。小的时候大柱子就跟在我们姐俩的屁股后面,我在心里很是疼爱这个小表弟,秀英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不全是因为你的火火爆爆的性格,主要因为你是大柱子的媳妇。我们表亲本来不多,说起来就我们四个。在南方时我最想芦花和大柱子,你也明白你芦花姐姐的性格太倔,不太容易与人接近。我回来了这两年,她没有主动来看过我,我不敢说自己是县长,但我好歹也是你姐姐啊,你也不是兄弟姐妹众多,不缺我这个姐姐。二姨又不在了,芦花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咱们这几个表亲就是最近的了,没事的时候,咱们都上三姨那儿坐坐叙叙。可你芦花姐姐就自己一个心思,不和我们亲近。还是大柱子慧融,从不把姐姐当作外人,更不把姐姐当什么县长。秀英啊,谢谢你对三姨的照顾,看到你们婆媳感情那么好,我真是替三姨高兴。高兴她老人家能有你这么个好媳妇。我三姨一辈子性格热心,最疼我们姐妹,三姨从小就看不上芦花,那人就自己一个脾气。我说你要是想生就生下,至于一百斤粮食,那没事,人家想扣就扣下吧,姐姐这里给你补齐。我这儿有你姐夫省下的粮票呢。说实话,还是多生个孩子好啊,到老了有个依靠,再说你也年轻,身体又好,想生就生下吧。不过不要对别人说这是田县长叫你生的,那你可就要我的命了,你要理解姐姐的。”
秀英很感动,姐姐和她说了这么多的知心话,她对着田秋兰很知己地点点头。
秀英这里才回到了乌河头,准备趁着现在身子还算轻便,赶紧着将桂花的事情处理好,可没等她挪过神来,家里就来了客人。
芦花姐姐来了。
虽然田秋兰说芦花不大与她亲近,不常去看三姨,其实那是不对的,芦花只是不象田秋兰那样乐于走动,她不是不和三姨亲近,青青就在三姨姥姥身过,她能不常过去看看吗?芦花只是从心里不太喜欢秋兰姐姐,要是秋兰姐姐还是早年间那个笨丫,当不许芦花还会和她好点,可秋兰现在是女县长了。芦花一想到这些就不平,凭什么啊,凭她老爹啊。田秋兰,论才智,论能力,你十个田秋兰绑成把子也不如我芦花一个人,别人不知道你,我芦花还不知道你的真本事吗?你蒙别人行,蒙不过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芦花。有时候芦花想这些了觉的有些不值,都这么大岁数了,自家姐妹何必要争呢?想起过去母亲和姨们相处得是多么好啊,可到了这第二代却成了这样子。按理说秋兰姐姐也不坏,心地善良,论起心眼的好使,秋兰姐姐比大柱子他媳妇好,路秀英从小由于家境的缘故,有点见财眼开的性子。芦花就这样一个人,是个倔强得很难与人交融的女人。
芦花毕竟是农村里有文化的女人,就像是大自然中一朵秀美的花儿,虽然没有温室里的那种呵护,但却总是顽强倔强优雅地开放着,在田野中散发着芳香。
“姐姐,你近些日子可好,孩子们都旺相吧?”秀英喜欢芦花姐姐比秋兰姐姐多一点,可能是芦花姐姐永远漂亮的外形吧。秋兰姐姐就是位子再高,也没有芦花姐姐这种特有的女人味道。
“她们都好。”芦花嫁到高阳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就是她带肚子去生的。
“三姨说你又有了,你为什么不快着做手术呢?难道你还没有生够吗?”芦花姐姐说话很直接,她不是不想婉转,主要是她觉的和自己亲如姐妹的弟媳说话没有必要转圈子。
芦花姐姐虽然现在过得不如在城里那时,但他男人是生产队长,她也不用出太多的工,就可以衣食无忧。所以芦花的衣服样式在农村里还是最好看的,芦花姐姐对待衣着很是讲究,从不随随便便穿衣。
秀英对芦花姐姐说:“孩子还有多吗?我要再生下一女,那我就成了两儿两女了。”
“去你的,想得美,天下的好事能叫你站全了?要是再生下的是小子呢?”
“那我就送姐姐了,把小子送姐姐就行。反正你的青青早就归了俺了,我还你个小子也合算啊。”
芦花叹了口气,对秀英说:“我是劝你啊,你不听是你的事,生孩子多了也没用,我现在就想做结扎手术去,不想再生了。”
“什么啊姐姐,”路秀英睁大眼晴,“你不够结扎的条件啊,你只是两女孩。”
“怎么耍赖啊,真要我的青青了?我是三个孩子的。”芦花对着路秀英开玩笑的说。
“可青青不算是你的孩子啊,她早晚要会到她爸爸那里去的。”
“她就是到了天边也还是我的孩子的。”
“姐姐,我真的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做结扎手术呢?”路秀英不解的问芦花:“还有姐夫他答应吗?本来听说你们关系不太好,男人们最注重的是儿子,你没给他生儿子,他会不高兴的吧?”
芦花望着弟妹的脸,沉呤了一下。心想,为什么这女人这么会生儿子呢,别人就生不出来。春兰姐姐那儿求神拜佛也没求出儿子,她都求到姑姑高婕妤这儿了。姑姑那一套,春兰姐姐也信。
“原不愿意是他的事,结扎是我自己的事。是我不想生了,关他什么事,不然他就离婚不要我了,反正我也不在乎的。”芦花本想再说男人算什么,一抓一大把,拿住他们的命脉,叫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男人是天底下最没志气的玩意。可她没好意思说,这不是宠着大柱家的学坏吗?秀英是好弟妇,不能这么教她的。
自从与巩老师离婚后,芦花的人生态度有所变化。有时候是故意的,有时候是被迫的。有时候她会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聪明,什么事一学就会。小时候学诗文,慧哥哥学一百遍也不会的诗,自己三五遍就会;少女时,同样的列宁装穿在自己身上就是一个味,一种与众不同的味道。那时个全乌河镇最优秀的男人和她谈恋爱,全县城最有出息的男人与她结婚。她是全县城最漂亮的女人。后来······
成了全县城名声最臭的女人。
自从远离县城嫁与临淄高阳郭家后,她的心才彻底掉了下来。因为在这之前,她一直会以为奇迹会出现,巩老师会从大西北回来找她,说他不做什么军官了,只为能够和她在一起。希望县中的老师校长会来请她回学校当老师,他们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大家都很敬重她,并为她的这种牺牲精神而震憾。她还在希望着早年间剧团的同事们来请她回去,请她这个当年的乌河才女编写剧本,创作故事。可这一切都是芦花自己的想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了生存,她嫁给一个她根本就不喜欢的男人,那是一个什么男人啊。这是一个对女人充满了仇恨的男人。
男人的母亲早年间与人私通。连生了好几个私生子,还将人家那男的的媳妇给逼死了,人家那娘家人狠狠的揍她,听人说打的那个惨呢,那时候刚了孩子五天,就被人家娘家人拖到外面,没头没脸地打。后来村里人看实在落不下来了,就只好将两人撵了村子。后来听说他们两个下了东北。当年母亲的不守妇道给郭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在他还没有太懂事的时候,就恨开了所有的女人。要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他根本不想结婚,在她眼里女人都贱,没有什么可怜惜的。有着如此的念头,他才敢娶了乌河镇上名声最臭的女人为妻。他娶她的目的就是为了折魔她,让她明白做女人该守的规距。当芦花第一次与郭打仗时就问他:
“你娘不也是女人吗?”
因为在这之前,郭老是说女人是最贱,是天底下最肮脏的人,芦花很不服气,现在芦花虽然是落势的凤凰不如鸡,但凤凰毕竟是凤凰,她虽然没落了,但她那份生来俱有的贵族气质却永远也无法改变。
哪想到郭听了这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凄惨阴森的笑。
“我没有娘,我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
芦花想努力改变他,但他自小形成的仇恨根本就无法消除。在一次次酒后将芦花打得遍体鳞伤。暴怒的芦花不是省油的灯,她将家里所有的东西打个粉碎来回应。事后两人就悔,心疼打坏了家里仅有东西。所以芦花现在家里根本就成不了叫家,只能算是个栖息的窝。但郭是生产队的队长,在众社员的眼里,郭是个称职的队长,将生产队搞得很好,社员能够分到足够的粮食和红利。队长就是找了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所以家里才永远也攒不下什么财产。所有的都叫那败家的媳妇吃光穿净了,不信你看,整个高阳大村没有他媳妇穿的好看。头也梳的光亮,怪不得人家说那女的在城里就是个破鞋,看来不仅仅是谣传,无风不起浪吗,更别说她这么大的疯浪了。队长也是那命,好好的一个男儿怎么遇上的竟是这样的女人。早年间爹爹早世,那个什么娘啊,一点儿也不守妇道,搞得人家都在暗里明里地骂她,毫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你老是那样胡搞,叫儿子怎么做人啊?后来村里人实在被他臭坏了,就将他们赶出了村子。听说是下了东北,早年间不时寄回些钱来给儿子。后来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就没再有音信。郭是由全村人养大的,他也可以说是全村人的儿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他娶了城里来的媳妇,哪里想到这女人竟是和她那婆婆是一路人啊,看来队长这人的命就是这样的了。
芦花从郭那里得不到半点夫妻间的温暧,她曾经试图忘了巩老师,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她得到的只有羞辱。虽然身为队长的他给了她衣食的无忧,但却无法弥补好心灵的欠缺以及她对过去那段生活的思念。这强烈的反差,使芦花过着一种放弃自我的生活。她在用频繁的红杏出墙,来回报生活对她的不公,在刺激紧张的出墙中得到刹时的放松,忘却过去和现在。芦花知道自己是最聪明的女人,她能在很快的时间里学会控制男人的技巧,让他们对他俯道贴耳,给她送来她需要的东西。这就是现在的芦花,活在命运酿造的苦酒中。
芦花嫁到郭家五个月后生下女儿。在后来我不知道是哪个男人又帮她生下的第二个女儿。郭知道这一切,明白这两个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骨血,所以他对两个孩子很冷淡,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生产队的生产上,用生产上的取得成就来弥补自己痛苦的心。三个孩子三个爹,芦花是流着眼泪想这事的,不过她的眼泪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在心里,和着心里的苦血在溶合,变成了另外一种不同于其它女人的血液。
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芦花。永远也不会有人站出来说是自己让她变成这样的。现在的芦花不是我心目中的芦花,那个有着聪慧才智、过人学识的女子己经暂时消失了。
为了不让自己再生下的孩子是另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为爹,芦花决写结扎,彻底绝了再生育的念头。
十二
桂花将大嫂子将她说给她娘家兄弟的事给赵北京讲了。并明确地再一次表示自己非北京哥哥不嫁。北京早就预料事情不会是那么顺利。因为从小自大,在自己成长的这二十三年里,赵北京就不知道什么是一帆风顺,什么叫开门见喜。幸运从不曾光顾生性倔强的北京。一件事情太顺了,他会反而觉得不对劲。和桂花妹妹的婚事,他早己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他早说想好了,不管会出现多么大的困难,自己都要想法克服,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没有不被踩在脚下的困难。没有困难来克服就不是北京了。
他首先找到大路山庄的路建国。
“建国哥哥,求你不要和我争桂花了,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没有哥哥,我一直拿你当作自己的哥哥,可你这哥哥做的不称职,你不该暗地里和我争桂花妹妹的。我们己经好了许多年了,建国哥哥你不能仗着你现在能挣钱就这样待小弟。”
北京故意装泼耍赖的说路建国,一时倒将路建国搞晕了,觉得自己做得是有些过份了,对不起这位曾一起长大的小弟了。他知道赵北京家境不好,可人不是太坏,虽然有时会动些小点子伤害他,但那只是儿时的游戏,不能以那时的行为判断一个人。
人都是怕恭维的,赵北京的几句小话就将路建国给打败了。
“大恩不言谢,我是一个谢字也不说的。我们结婚时也不请建国哥哥喝酒。”赵北京说话故意吊路建国的胃口。
路建国人忠厚,他明白自己长的丑,想找个漂亮媳妇,好让自己的后代能漂亮起来,所以当姐姐说了桂花时,他就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为别的就因为桂花长的好看。其实他对桂花本人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思念,因为到现在己经一个月了,两个还没有正式见面,所以当赵北京说出这话时,路建国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天底下不可能只赵桂花一个俊闺女吧。
让出暂订下的未婚妻后,建国很是心安理得接受着赵北京的谢意。可这小子在卖什么关子啊?
“我们生了儿子认哥哥做干爸爸。”赵北京原来是憋丘这句话。
建国开心地大笑起来。
一会儿建国发现北京的脸上又忧愁起来,就关心的询问怎么了。
赵北京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在另一个大男人面前失声地在痛苦。这让外这个男人感动了。因为哭的男人将自己的视为知己啊。这是男人对男人最高的尊重。为了这份尊重,路建国决定不管北京弟有多大的难处,只要是自己能帮的上忙的,就一定会尽力的。媳妇都让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让的。
“哥哥,小弟的事太大了,你根本办不到,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你要是能办的话,我能不向你求救吗?你就可怜小弟,不要再问了。”赵北京越是这样说,路建国才越发想知道。人就是这样。
赵北京才是人精里不要的主儿,他早己将路建国琢磨透了,知道他爱吃那口儿,就给他上那道菜。
“你看你不说,我咋知道呢,你说出来,要是我能办的就尽力帮忙,不能办的我再想办法找人帮忙,你还要我说啥啊弟弟。”
“可哥哥也不是万能的,我没脸说出来啊。”
“是钱的事吧,我猜可能是钱的事。不过我也没有太多,只能借你一部分,你要结婚用钱不是太多,就先拿过过去将就着用也行。”
“不是因为钱啊哥哥,我是缺钱,也想你把钱借给我,可我借了拿什么还你?人说救急不救穷,我不能拿哥哥的钱。”
路建国想了想也是,如今娶房媳妇怎么也得千儿八百的,可自己这三百块钱,是全部家当啊,要是借给了他,他真是还不上的。好在他没有说真借,要是伸手拿着的话,自己也不好回口的,那自己的媳妇本就没影了。
赵北京早料到路建国的心思了,他就是用的这一手,先说借钱吓住他,然后再提出另的要求,这样不管再是什么要求,他也就会答应了。因为借人家的钱就是要人家的命,你只要不要他的命,再跟他要什么他就会很痛快的答应,因为先着他己经欠你个人情了。
“你还是要帮我的,我想挣点钱,可没有路子啊,我想到你们的建筑队上干活,那样我就可以挣到钱了。”
原来是这样啊,路建国长长的舒了口气。
“虽然队上说不让别村的人干,可也有些别村的人来干,不过人家都是临淄的,不是你们桓台的。我看看吧,尽量将你带出去,好歹哥哥在那儿也是个小队长,这点还是说了算的。不过你千万不能说你是桓台的,那样将会被撵走的。你要学说临淄话,不要再撇你们那桓台腔。我想只要这些你能做到,事情就不会露馅的。”
赵北京的路山之行终于圆满完成,下一步就是登门求婚。这是最难的一步,但永远不服输的赵北京还是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的,所有的事都会向着自己设计的方向进展。
“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我决不答应,不光是因为你家里穷什么,二大爷我不是那号人,我养闺女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给她找个好地方托付终身的。你家里不合适。”
赵老二开门见山的就这样说了。他可不想和他罗嗦,我女儿嫁谁家也不会嫁个大麻风和神婆子的儿子,何况你那个家还叫个家吗,穷成那样,叫我女儿进门喝西北风啊。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嫌贫爱富,路山那边己来信,说不结这门亲事了,赵老二是不知道这里有他北京在捣鬼。只当是没有缘份。结不上这门亲上加亲的亲事。他的后妻就是赵北京的亲大姨对此事一言不发。女儿又不她的,根本没有她说话的权力,甥男与她象仇家,根本就不与她搭话。但她在一边看得出来,这两个年轻人是真心相爱的,看到他们相爱又不能相处的情况,高无梦恨不能得劝说丈夫答应这门亲事,成全他们。可她不能说,来到赵家七八年了,对于赵家的事从不插嘴过问,她就象一个寄宿的客人那样,只是因为天黑歇歇脚的,等天明时就又上路了。投宿的人怎么可以对店里的事情插嘴呢?大半辈子的信仰使她所有的事心如止水。对于甥男的为人他不想作过多的评价,毕竟他只是年轻人,以后的路还很长,谁能保证人生不会改变他呢?
赵北京第一次求婚失败了。
但他发誓,今生今世非赵桂花不娶。
我们的故事不光只有赵北京和赵桂花。还有芦花的女儿青青。就在赵北京求婚失败时,我们的青青却恋爱了。爱的那么狂热与真诚。
但我在这里不得不无奈的告诉亲爱的读者,青青的恋爱是场完全的错误,是个大的悲剧。悲剧的悲惨比她的姥姥和母亲还要惨烈。因为这个人是她万万不能爱的人。
这个人是芦花的同母异父的兄弟。也就是说是青青的舅舅。
上天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吧,快来阻止这场荒诞的甥舅之恋吧。你为什么不出来说明啊,上天,你瞎眼了吗?快快来阻止啊,不要让这成为现实,因为这实在太残忍了。我不想说啊,可这又是实事,是谁造成的这天大的悲剧,给我说明白,这对死去的李二姐太不公平了,罪,更是对忍辱负重的芦花太不分平了。但是事情正在发生。
边为下乡知青,他是独子本不该属于下乡的范围,但当他听母亲临终前对他说话,他才在中学毕业后,放弃留城的机会,主动要求到农村来的。为的是来到乌河寻找他的生身母亲。
妈妈在临去世时那个晚上,拉着他的手,对他讲述了十八年前的故事。
“你本不是我亲生的孩子,这么多年之所以瞒着你,是怕你走掉。现在娘看来是不行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亲娘是乌河人,但到底是那个村子,我不知道,当时你亲娘也没有说。我们一直没有孩子,是上天将你送给我们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感谢你的亲娘,是她生下的你,又将你送给我们。这么多年,你带给我们的欢乐很多,本想等我儿娶妻生子,我也做做当奶奶的滋味,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你要是个有心的孩子,就去乌河找你的亲娘,不管她当年是怎么扔下的你,她肯定有她的难处,不要怪她。当时我看得出来,她对你非常爱,那种舔犊深情、依依不舍的眼神我现在一想起来就心酸。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啊,她无奈将你放下,你想她的心里能好受吗?孩子去找她吧,找到你的亲娘,告诉她这些年你生活得很好,说我对你比亲生的还要亲。要她好好谢我,我代她养了十八年的儿子,我要接受她的谢意。”
娘走后,边就要求下乡了,本来他不该到桓台的乌河头村来,是他费尽周折才要求的。按他的条件他该去的是临淄的高阳,他是到了高阳以后又请人帮,才从高阳跨县转到桓台来的。这样终于如愿来到了他自为母亲的所在地桓台乌河镇的乌河头。因为边也是学校的老师,青青高中毕业后也回到村子里当老师。本来青青的父亲巩岩曾来信要青青到他那里工作。他己经为青青找到了一份工作。因为青青的户口早己迁到父亲那儿去了。她这十多年实际一直是借住姨姥姥家。青青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不象她母亲那样激烈。父亲太多的儒雅遗传给她,青青是标准的父母相爱的结合体,在她的身上即有父亲为人豁达谦和的一面,又有母亲俊美的容貌和多情心思。在乌河头住了这十多年,她虽然很爱慈祥的姨姥姥,风风火火、心地善良的表婶子秀英,可亲的表叔,还有四清文革他们几个小不点。自己曾经多年象亲姐姐那样看护他们,还有二房的桂花姑姑。他们都对她非常亲,亲得就根本看不出她是在寄住。但是无论他们对怎样好,在青青的心目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就是这是别人的家,母亲的新家是高阳郭家,那是几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家。母亲从不让自己去郭家小住。自己也从本心里不喜欢郭家,更是厌恶那个名义上的继父,青青受不了那人嘲弄的目光,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轻视。青青觉得自己宁可流浪街头也不会到郭家去的。在青青的内心深处,她最终是要回到父亲身边的,变成令农村羡慕的城市人。要不是因为舍不下姨姥姥一家,青青早在高毕业就回到父亲身边了。
是边的到来彻底改变了青青。
青青没有想到英俊潇洒的边身世竟和自己有着相同。自己虽然父母有在身边,但没有被抛弃,父母亲对她的爱源源不断地流到自己这儿,读书的钱不是一直由父亲寄来,父亲还常常写信来慰问自己的一切,母亲也是将天底下最漂亮的服装都买了来给她穿。从小将她打扮的就不同于别的孩子,加上青青自小聪明漂亮,性格随和,青青从小是个走到那里人都喜欢的孩子。可是不同父母生活一起的孩子总觉的少些什么?那是父母浓浓的亲情流露。每当看到姨姥姥和表婶子抱着他们孩子亲时,小青青就会感到强烈的失落感。在她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一位长辈能拥抱她一会儿,让她闭上眼睛享受一会被爱的感受。当他从边那忧郁的眼神,读出边的内心时,两个年轻人真正的贴近了,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对亲情的搜索,使得他们彼此有着更多的理解。他们就象乌河上空的飞翔的白鹭,孤傲落魄和自由,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没有人对他们指责,因为在社员的心理,他们两个不是真正的农村人,所以农村里的规距束缚不着他们,他们是早晚回到城里的,所以他们就该是自由恋爱的那类人。
当赵李氏从秀英那儿知道真相时,她觉得自己是青青的姥姥,应该对这事有个关注。所以她要青青将边带来,她要好好的看看未来的孙女婿。不能让青青那么随便嫁给什么人。
边觉得姨姥姥好可亲啊,慈祥的面容,爽快的笑声,热情的招呼,第一次见到姨姥姥的边寻姨姥姥有种强烈的亲近感。因为在他的潜意识中,他好象与姨姥姥似曾相识,对,似乎是在梦里,在自己小时候的梦里,边曾经梦见姨老姥姥这么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呢?边一次次地按自己的腿,他怕自己这是在无缘无故地做梦。
赵李氏问:“你也是城里的人,我知道。你家是那里的?”
边听姨姥姥的声音也是这么耳熟,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象,认识姨姥姥。
“我现在的家在张钢,我父亲是五八年大跃进时进的张钢厂,后来就留下了。那时候我才几岁。我老家是张店城边的上的一个小村子,很不显眼的小村子,由于现在工厂外开,我那个村子己经快没有了。离我们这儿有三十多里路吧。”
青青见姨姥姥和边话很投机,就插嘴说:“姥姥,其实边老师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但对他很好,他们根本就没有孩子,只边老师这一个抱来的孩子。”
赵李氏觉的青青不该当着边老师的面说出人家不是亲生孩子,那样边老师脸上会挂不住的。她不太满意的朝青青望了一眼,示意这丫头不要多话。可青青自小是在姨姥姥的宠爱下长大的,加上她随和的性格,才不在乎姨姥姥责怪的眼神。她继续象说别人事那样说着边的身世。
“边老师就是来找他亲生父母的,要不他也不会从临淄那边调到我们这里?你不知道为了能转调过来费了多大的劲。”
“是吗?”赵李氏对边笑了笑。
“那找到你父母了吗?他们当年为什么要将你送人?他们也许有苦处的,要不然谁会将自己的孩子送人呢?”
边接着姨姥姥的话说:“是啊,所有的一切可能我都想过了,我妈在世时也对我说,我不会怪他们的,我就是想找到他们,看看他们好不好,让他们放心我这些过的很好。我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也同样是在想我。”边说完这些话,眼泪就不住的流了下来。他奇怪自己怎么当着姨姥姥的面流泪。下乡这四五年,他一直在寻找,千方百计地打听关于自己的事,可他实在是无处下手啊,他手仅有的是母亲当年留给他的兜肚。还有母亲在他左臂上留下的牙印。妈妈说那是母亲临走的那个晚上狠心咬上去的,可能是为了日后相认。因为当时是母亲一个人在屋里,她是偷着走的,对妈妈没有任何的交待,妈妈是在母亲走后才发现这一切的,一个鲜红的兜肚,一排鲜红的牙印。就凭母亲临走的那份依依不舍也要找到她,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母亲没有去看过他呢?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边就从没有怀疑母亲对他的爱意,他在心里设计了太多的母亲抛下他的理由。每一个理由都能将自己说服。
“你下乡好几年了,为什么没找啊,”
“我一直在找,可我没有任何的线索。我曾向人询问若干扔下孩子的主,可都不是,没有人承认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也曾大胆的设想我是母亲未婚的孩子,可妈妈说不是那样的,因为当时我母亲的年龄己经很大了,那时候就有四十来岁的样子,现在的话得有六十多岁了。所以我不可能是母亲未婚的孩子。这一点我己经排除了。我现在怀疑的是可能我母亲是位寡居之人,她无奈中有了我,才将我送人的。可我又推翻了这些猜测,要真是那样的话,母亲她不可能在我身上留下日后相认的记号。也可能是父亲一家对母亲不好,母亲才狠心将我扔在外面,为了惩罚父亲,这现在是一个唯一站住脚的理由。”
边还在继续说话,他没有看出来,当他说到亲生母亲可能是位寡居之人时,赵李氏的脑袋大了起来,他怕边老师会怀疑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天地良心,赵李氏守寡多年,从不曾做出越规之事,一直是清清白白的守寡。这一点儿,赵李氏觉的自己可以对着乌河发誓。自从边老师进门就对着自己怪怪地看,赵李氏就觉的有点不正常,这孩子自己怎么象是认识啊,但说不出是从那里认识,但是觉的面熟,可能是在梦里见过吧。早年间二姐刚去世时,自己曾在梦里见过这个孩子,但没有现在这么大的个子,但却是如今的模样。因为当时那个梦太怪了,这小孩子哭着叫自己娘,梦中的她以为是大柱子,可不是,那孩子确实不大柱子,是另外一个孩子。后来梦就醒了,以后也陆续过过相同的梦。赵李氏曾经安慰自己,可能自己命中注定该有这么个孩子的,因为大柱子他爹早亡而断送了孩子的出世。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你母亲没给你留下念相,好在以后认回你么?”赵李氏说。
边苦笑了一下说:“有啊,是我寻访母亲的唯一证物。”
“我能看一下吗?也许我能帮你。不过你母亲也不一定就是乌河头的。你也来乡下几年了,知道我们这儿的叫法,只要是乌河两岸的人家,都自称是乌河人,这地方可说大了。”赵李氏这样对边说。她本想劝这孩子不要再找下去了,都这么多年了,你找到又能怎么样?要是你的母亲真是寡居之人,那你找到她还不是给她添麻烦。找到她也不可能认你,再说你也不可能找到的,乌河两岸数百里,几百个村庄你能寻得过来吗?再说你母亲当年不一定是说的实话,万一她不是乌河人呢?想到这些,赵李氏才说上面的话,她要尽自己的心帮助这位年轻人,再说他己经青青做了很好的朋友。
边回答姥姥:“行啊,我回头就拿来给您老看,您老见识多,兴许能帮上我,但我不管多么难寻,我也要找到母亲。”
自从边老师拿来了他寻母的证剧后,赵李氏完全明白了,这个孩子是二姐的孩子。
二姐当年咽气时说的最后几句话回复在赵李氏的耳旁。
“我和二少爷生过一个孩子,送给了张店一家人,我给她留下了记号,在他的左手臂上咬上了牙印,还有三妹当年送给芦花的小红兜肚,我都留给他了,这是我的孩子。我本想等日月好了,就接他回来。现在不行了,你们记着要去看看他啊。”
这就是当年二姐的临终遗言,因为恨二姐不该和高家老二生下孩子,自己和大姐从没有想到去看那个孩子。没有想到啊,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孩子,一切都太对了。赵李氏觉的自己在眩晕,怪不得自己觉的见过他,怪不得这孩子一进门就盯着自己在看,他可能也同样在梦里见过自己。可怜的孩子你那里知道,你在梦里见到的不是三姨,而是你的亲娘。三姨和你娘又胞胎,是谁也会认错了。自己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他,自己和二姐是连枝连体的,二姐的感应全都在自己身上应验。我可怜的二姐一定是在天上想孩子,才跑到梦中与孩子相认的。二姐己是化外之体,只有借助自己的身体才能走到孩子的梦中。
边老师是二姐和高家老二的亲生子。
现在天底下只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事。必须要找到大姐商量,看该不该告诉这孩子真相,因为事情太大了。赵李氏觉的自己有些乱了,可这事又不能找年轻一辈的商量,这是上辈子的情爱恩怨,芦花秀英她们不会明白的。还有青青这儿,要赶紧阻止她与边的来往,他们是甥舅,他们要是再在一起,上天会发怒的,会雷电劈死他们的。因为他们是甥舅啊。是万万不能出这样的事。这是有违人伦的。
锦秋老太田李氏现在是名遐桓台的正骨先生。
自从公公将这一祖传绝技单传与她后,田李氏就专心接受了正骨技艺。男人巩曰俊倒是回来过,为公婆奔丧,只是他一个人回来的,并没有带回她想象中的小妇人。对自己也很是亲热,姐长姐短地呼着,有着这一声的回报,就是叫自己再等二十年又何妨?男人是做大事业的人,是国家的干部,因为他的优秀,己经给她带来的无尽的荣耀。每年县上军属慰问,自己都能得到县上领导的重视,亲自给自己一个老太送来慰问品。还有女儿秋兰回来做了县长,人家说了,这是桓台自古以来唯一的一位女县长,女儿做的是那么的得人心,全县的百姓都念叨女县长的功德,自己也受到村人最高礼遇。人这一生还求什么呢?虽然自己没生过儿子,可男人的小女人会为他生的,田家不会因她而绝后的,自己的贤德成全了男人的孝子之心。公公传给自己的正骨手艺使自己有机会为他人造福,四方百里的人都来找她正骨,人们尊重的喊她为“先生”。一个女人,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凭着自己的智慧与技艺,赢来了这份尊重。当然能有这一切的到来,第一要感谢的是自己的男人,没有了他就没有了这一切。
所以在田李氏独身几十年的岁月里,从没有恨过自己的男人,她在无时无刻不在祈求上苍保佑他的男人。
现在唯一让田李氏头痛的就是两个女儿之间的关系。因为二女对大女计划生育的做法过于粗暴,至使现在春兰还在恨秋兰,两个闺女分别来到自己这儿哭诉,争取得到她的支持,她无话可说,她们谁都没有错。
可是事情过去几年了,春兰还是不能谅解秋兰。算了,不再去管那些了,这不妹妹托人捎信来要来锦秋看自己。早年间二妹在世时,姐妹见面都是在老高家大院 ,因为自己这里有婆有公的,还有小叔小姑一大群人,三妹那儿呢也是那样,到谁家也不方便,只有二妹那里最为合适,再说乌河镇本来就是她们的娘家。后来二妹走了,高家大院也归公了,再后来公婆没有了,春兰出了嫁,自己一个人在家开着这正骨诊室,三妹要在农闲时就会到锦秋来玩玩,不过也要几年才来一回。三妹家里有一大家人,离开了她家里一切都找不着头绪了。外甥媳妇秀英倒也挑不出不是来,就是太风火,只知道做生产队里的活,家里孙子孙女、侄儿侄女的那么多事,都是在三妹在担着。虽说不是什么出大力气的活,可操心也够她受的,亏了她年轻时体质好,人又是活络的性子,才不被累倒。不知道这次三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讯息。
“什么,这是真的,你肯断定?”听到赵李氏说那个姓边的老师是二妹的儿子时,田李氏也同样睁大了眼睛,她想说不一定的,但从三妹坚定的眼神中看出这全是真的,无可置疑。
“那怎么办呢?认下他吗,告许他他父母的全部,我想那样不太合适吧?”
赵李氏本想也对姐姐说青青己经和他相恋的事,可她说不出口来。青青是她一手看大的,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是她没有将青青看好,她不能再丢青青,那就是丢自己。赵李氏只是和她姐姐说如何发现那个孩子的全部过程。光这就己经将大姐震住了,震得她瞪起大眼来只喊不信。
“大姐我说怎么办?你没见到那孩子,可叫人喜欢的个孩子了,我不知道真相时,就觉的和他特别亲,象是在梦中见过似的,那是种和我对大柱一样的感觉。我还纳闷,怎么会这样呢?果不其然,原来他就是二姐临走时说的儿子。我当时心里那个喜啊,因为我么多年,我们一起没有听二姐的话,去张店那儿看看那个孩子,更无说相认,好在上天有眼,让这孩子自己走了来,也全了我们亏欠二姐的心。”
“那以后怎么办,和他说不说?”
“大姐你才糊涂了,这是能说的事吗?别说他亲生父亲是个特务了,就光二姐背人私通这事就不能叫他知道,这不是丢二姐吗?儿子能受得了自己是个私生子吗?虽然他在没找到之前口口声声说不嫌自己的娘是什么人。你知道芦花又嫁的那个男人吗?你不会知道的,你还记得我们家大柱子他姑是怎么死的……”
“不是上吊死的……”
“是啊,当时为什么事上吊死?”
“他男人和一寡妇姘伙,这你都对我说过了,你和老二家不是还打了人家,打得人家很惨,说是后人那两个人下了关东。”
“对啊,芦花现在男人就是那寡妇前夫的儿子,当时他娘做下那等丢人事,扔下他一走了之,他到现要也恨他娘,一提起娘来就牙痛。要不说呢,我们女人为了孩子也不能做那下作之事。芦花的男人打芦花的时候就是没命的打,他好象是将他对他XX的恨意全发泄在了芦花身上。”
“三妹,可我听说芦花好象是不太守规距,也怪不得她男人打她,咱也没得说。”
“你一定是听秋兰说的吧,我就知道,秋兰这孩子对芦花有偏见,真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还要嫉妒她妹妹芦花,她己经是县长了,芦花是什么,这孩子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亲娘,没有了疼她的巩老师,现在看来青青也要快离开她了,我们都该多疼她的。有时候想起早年间我对这孩子的成见,那真是我这个做姨的不对,怎么能将错转到孩子的头上?大姐,你有时间就多说说秋兰,叫她不要再对芦花有什么偏见了,让她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关照一下芦花。秋兰不会连三姨的面子不给吧?”
“你别瞎想了,我们家秋兰不象你说的那样,你又不是不明白。小时候都是芦花欺负我们家春秋二兰,那丫头从小鬼点多,精灵透顶,秋兰是个厚道孩子,她只是实话实说,要不是有秋兰在上面拦着,早就有人又将芦花当作风不正揪出来了。这话不该由我当大姨的说出来,可能是芦花做太过份了。你当我愿意说自己的甥女不好吗?”
“你别说了姐,我知道大姐也是最疼芦花的,对于芦花的这些事,我也听说了,可我没法劝她啊,我一个长辈没法说出口的。”
“要不这样吧,叫芦花和她弟弟相认,咱们再编个瞎说哄过那孩子。”田李氏说。
赵李氏说不行,赵李氏因为青青的事心里有鬼,芦花怎么能与她弟弟相认呢,这不光是丢在孩子面前丢二姐的脸,更重要的是青青和边的关系,可能现在青青己经将她和边老师的事告诉芦花了。芦花要是知道未来的女婿原来是自己的亲弟时,这不是要了芦花的命吗?甥舅相恋,天下丑闻,自巩老师走后,芦花这孩子从没有真正的开心过,要是再叫她明白了其中这么大的隐密时,会将芦花气疯的。当年的高二姑娘还不就是如此疯的吗?现在二姑娘己经完了,没有人再会瞧得起她。她己经成了个被人轻视的神老婆子。不能再叫芦花走这条路了,她愿意做的事尽管要她做好了。只要她男人少打她一点就行。只要这孩子活着就行,要不然实在无法向早走的二姐交差了。
“你倒是说话啊,想什么呢?”田李氏见三妹不说话,就这样问。
赵李氏一愣神,她还没想起怎么回答大姐。
“我是这么想的,不能叫芦花知道她娘这事的,要是那样话,芦花会很伤心的,你难道还想看到这孩子伤心吗?芦花这孩子己经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找我干什么?这几十里的路从乌河头跑了来,就是为了给我带一肚子不愉作,你是不是看我死得慢来气我的?”
“大姐不会死的,你是乌河锦秋最好的人,谁死也轮不姐姐死啊!”两个老太太开起了他们自家的玩笑。”
“那你说怎么呢?”说归说,但事情还是没有处理的办法。赵李氏说。
“我来不是为了和你开玩笑的,你得给我想出个办法,不然我无法面对那孩子的眼光。”
田李氏见妹妹这样,只好说:“反正他找娘不是找了一年了,就叫他再慢慢找下去吧,只有这样啊。再说他那个家的身世,更不能说啊,说了反而是害了这孩子。何必自寻苦恼呢?”
赵李氏从锦秋回来就开始了她的行动。
“姥姥,你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我与他来往?”
青青不明白姨姥姥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让自己和边老师好下去。那天来时,看她对边老师印象不错啊。怎么又会成了这种局面呢?
“您说您不喜欢他,这不是理由啊姥姥,要和他好的是我不是别人,你为什么不让呢,您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姥姥你可能有你难言苦处,但你说出来啊,我是你的青青,我会理解的,你为什么不给青青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呢?从小青青没爹没娘,是姥姥将我带大的,青青没到城里去,也是因为姥姥,因为青青知道,姥姥不舍得青青走,青青就不走,为什么啊?姥姥,你为什么要这样待青青,难道青青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我就是有天大的错误,你也不干涉我和边老师的事。但青青自信从没做过错事,姥姥不该这对青青,不公平。”
看着小青青痛苦的样子,赵李氏心如刀铰,她只好强硬地说:“我不高兴我的孩子自家找婆家,你即然承认是我的孙女,那就得守赵家的规距。不然的话,请你走人,我就算白养了你十八年还不行吗?算我上辈子欠你们姓巩的。”
“姥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姥姥说的话吗?不是,这不是疼青青的姥姥说的,这是狼外婆的话,姥姥变成狼外婆了。青青变成小红帽了,说什么不喜欢自由恋爱,那北京叔叔和桂花姑姑的事你怎么解释,不是你在暗中支持吗?你当我不知道,北京叔叔和桂花姑姑从小就相好,除了瞎子谁看不出来,天下只有二爷爷是瞎子,你在明里反对,暗里支持,你当我不知道啊?我清楚着呢!说什么守赵家的规距,姥姥说这话也怕闪了您老的大牙,你的青青那天那日不守规距了?说什么白养了姓巩的十八年,姥姥是把青青当作巩姓来养的吗?哪一时姥姥不是拿青青当赵姓孩子来养 。姥姥你今天不给我个答复,那可不行。我不怕,我妈怕你,可青青不怕你,你是狼外婆!”
赵李氏后悔以前太宠这个孩子,今天才敢这样对自己没大没小的。这孩子就是赶不出去,就是往亲里拱。赵李氏想狠心打她几下,可就是不忍心,孩子没错啊,孩子听不明白,要她怎么接受?赵李氏己是老泪纵横。她抱起跪在脚下的青青的头,任凭泪水往下流,落在青青的衣领了,冰凉的泪珠打醒了跪在地下的青青,她抬起眼来,看到的是姥姥的老泪在流。这是疼她的姥姥啊,自己刚才喊她狼外婆了,自己不该的,慢慢和姥姥解释吗,为什么要伤她的心?
“姥姥,青青听你的,姥姥不要哭了,青青不好,青青不是真的骂姥姥,我不跟老师来往了还不行吗?”
祖孙二人抱头痛哭。
青青不是那种轻意放弃的女孩。她要搞清楚,为什么姥姥会这样。可怜的孩子她没有想出来。在乌河的芦苇里,青青在向边老师讲述着姥姥说的那番话。
乌河仍然在默默流淌着······
十三
在高无梦手里的《圣经》中说:耶和华神所造的,惟有蛇比田野一切的活物更狡猾。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树上的果子吗?”女人对蛇说:“园中树上的果子我们尽可吃,惟有园当中那棵树上的果子,神曾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蛇对女人说:“你们不一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了它眼睛便明亮了,你们便知神、便知善恶。”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又给她丈夫,好丈夫也吃了。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些无花果树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那人和他妻子听见神的声音,就藏在园中的那树中,躲避着耶和华神的面。耶和华神呼唤那人,对他说:“你在那里了。”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音,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耶和华说:“谁告诉你赤身露体的,莫非你吃了那树上的果子吗?”那人说:“你所赐给我的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耶和华对女人说:“你做得是什么事啊?”女人说:“是蛇引诱我吃的。”
人有了智慧便也会被智慧所误,走入一串串的因果链中。
芦花听了女儿的哭诉,就急急的从高阳赶到乌河头。她要代女儿向三姨讨个公道。
“三姨,你也许有你的理由,那你告诉芦花,青青和边老师没什么不合适的,我们不该拆散他们的,多年以前我与巩老师相恋你们都是支持的,现在为什么要阻挡我的孩子?”
“她己答应我不再和那个孩子来往了,她说话不算数,又搬出了你来,你们娘儿俩眼里还有没有我的存在,我这个老人家说话就这么不顶用?”
“不是的,三姨,芦花从小就听三姨的话,只是这事太怪了,青青没有去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从不到郭家去的。是边老师找到的我,那真是个好孩子,我认为青青没有选错,我们不该阻拦的,孩子们没有错,你没有看到边老师的样子,你是见到他找我的情景,三姨你一定会感动的。那是个被抱养的孩子,他来到我们这儿就是为了寻找亲生的父母,可他找了三年了,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说他遇上青青,心情才好了起来。我们作为大人,没有理由去干涉一对寻求幸福的孩子。”
赵李氏无法甥女讲明白,甥女的责怪象把刀子在剜她的心;二姐啊,你看看啊,你看看你做下的事,让我来替你承担,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孩子们了,我无法向她们说清楚,我无法说清楚。二姐你自己去天庭清净了,将这无尽的痛苦留给我,你帮我啊,你帮我啊~~~
早己化作仙女的李二姐现在天庭安享她的优裕。
无尽的痛苦留给活着的人。你之所以痛苦,因为你活着。
“城里的孩子靠不住,你又不是不知道,青青与那个孩子不合适,还是早让他断了的好。”赵李氏只好这么搪赛芦花。
芦花看实在无法说服三姨,就只好将真情说了出来。
“三姨,我一直不敢说,他们一定要做夫妻的,所有的事情都己经生米作成熟饭了。”
“啊~~~”赵李氏听了这话,一下子晕了过去。
芦花没有想到这话对三姨的打击有这么大,好在她懂点医术,急忙掐人中,三姨长长的嘘了口气,醒了过来,看到满脸紧张的芦花,赵李氏放氏大哭起来。
“二姐,你回来啊,回来看看你的孩子们,我是管不了了,我管不了啊~~,二姐啊,你回来帮我啊~~~~”
芦花见三姨这样,她也想起了娘,想起了娘活着时的事,娘从来不阻止自己做任何事,娘啊,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可以说通三姨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
哭过后的赵李氏心里轻松了点,不管事情怎么样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必须要来狠的,不然无法将他们这荒唐的甥舅之恋阻止。
她问芦花:“你是说青青己经怀孕了。是这样吗?”
“是的”芦花点了点头。
“那你想办法让青青做掉,不管受多少罪也要做掉。”
“这不好吧,让他们结婚就行了。”
“你为什么听不进我的话,我说做掉就做掉,尽快,一定,不要再让外人知道了。秀英也不能知道,她毕竟是外人。”
“三姨,你心里一定要难言的苦处,你对我说好吗?不管如何,芦花会理解三姨的。”
“你记着孩子,三姨是老了,但不是老糊涂,在青青这事上我没有做错,你们也不要再问了。有些事只一个明白才好,就象你和青青他爸离婚,三姨知道那不是心愿的,可你却那样做了,你的做法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可我虽然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但三姨明白你一定有你的道理。芦花不是愚笨之人,她做的事一定要她说不出来的理由。在青青这事上,芦花你要支持三姨,三姨老了,我实在受不你们娘儿俩的这翻折腾了,不要再和我闹了,我这事没有错。你们是我姐姐的骨肉,也是我的孩子,我能不疼你们,不要再逼三姨了好不好?”
芦花看到三姨苍桑的样子,知道三姨是老了,为了三姨,就让青青放弃吧。
“不,”青青不想听妈的。“我和他好没有错,我们没错啊,我不做掉我的孩子。”
芦花看到女儿样子心里在疼,一想到一会儿女儿要上手术床,芦花的腿就酸痛起来。儿是娘身上的肉啊,疼在女儿身,疼在娘的心啊。想不通的芦花要想法说服女儿。
“你要是不想娘和姥姥死的话,你可以不听。但你从此后不要再认我这个娘了,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从小就没爹没娘,我巩青青什么时候有过娘?你不用这样说我,我找到了边老师,他对我是真心的好,我从小到大还没有遇上如此的人,我们真情相爱,真心相依,不曾冒犯了谁,不曾挡谁的路。可是你们,你和姥姥是我世上最亲的人,你们却要拆散我们,你们拿死来威协我,你们知道我疼你们,你们就拿这来威协我。我可以听你们的,可以做掉这个孩子,不过你转告姥姥,我会恨她的,我之所以听你们的,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们死去。你们可以不爱我,杀死我未出世的孩子,但我不能看着你们死在我的婚姻中。”
做过手术的青青回到学校后就没有再见边老师。可怜的孩子她不知道,她的边老师己经被姨姥姥安排的人打走了。
爱有时是用表面的恨来表达的。
北京听从了大娘的意思,将学校的知青边老师想法子哄走,要是实在哄不走,就将他的腿打断抬也要抬出乌河头。北京是个聪明人,他当然要问清楚为什么了。大娘一个老人家为什么要与知青老师过不去。赵李氏只好对北京说:“边老师老是想和青青谈恋爱,这不行的。青青早晚要回到城里她爸爸那里,不能在这儿结婚,可我劝了那边老师他就是不听。青青也真的不喜欢,要是青青喜欢他那倒也罢了,现在逼的青青没法子,躲到高阳她妈那儿了。这不是个长法,事情又不能明出来,那边老师人也不错,咱不想毁了他,就只好这样了,你只要想法将她打发走就行。永远也不要让他再回来了。”
北京对大娘的话还能不听?何况是因为小青青,青青一直喊自己为叔叔,多好的个孩子,从小也是没爹没娘的。一定要帮她。
边独自行走了乌河岸上,四年了,不光没有找到亲娘,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保不住了。这些天青青你到那儿去了?为什么不和我打声招呼?你不论到了哪里都要对我说的,我们曾经发过誓,生死相依,可现在你在那里?你是我在乌河最亲的人。没有了你我将一无所有了,你难道真的变心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你在哪里?为什么赵北京要带人打我,赶我走?我没有得罪他们。知青是和当地农民打架,可我没有啊,我在学校从来不掺和这些事,赵北京为什么带人打我?还将我往死里打,他们要我滚出乌河。说再不走,就到县上告我强奸妇女,我没有啊,他们为什么要将屎盆子扣倒我的头上?我们是相爱,他们这些人包括你的亲戚们,他们为什么就不许呢?我先临时走了,先不在乌河头了,我要回张店看看我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在那里给我找到了工作,我要回去好好的孝顺他,不再找什么亲生父母了。我没有想到,我的家乡会这样对待我的,乌河也是我的家啊,我的生身父母就在这里,可是他们没有人接纳我。青青我先走了,我会回来找你的,不会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的。
边老师消失了,在青青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消失了。
芦花给巩岩写了信,要速回有急事。
芦花要正式将青青交回巩岩手上。
这是他们离婚后的第一次见面。不过青青的生活费每个月巩岩会按时寄到乌河头的,他不止一次地在信里表示感谢三姨对青青的照顾。
“你老了,”惜日的巩老师说他的前妻。“你该爱惜自己。”
芦花不想与巩老师叙得太多。分离了这么久,只是觉得面前是个陌生人,她在心说,当年是什么让自己为他迷倒的?不说了,说那些没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要他好就行。
“青青现在身体不太好,前些日子谈了个朋友,是个下乡的知青,可那人后来又变心,青青很伤心,我想还是让她回到你那儿吧,孩子大了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你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再伤心了,那个年轻人己经伤的她太历害了,你也不要问起,免的孩子心里不好受。给她寻个好人家,找份好工作。我就谢谢你了。”
“你不要这样说,孩子这些年多亏你,你也受累了,芦花你能对我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那样做吗?我一直不明白,芦花为什么要那样呢,难道是你不爱我?”
“当时我做错了,你不要再问了,人有时候会犯一念之间的错误。我不想再为自己的行为辨解。”
“都怪我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不该一气之下扔下怀孕的你走掉,我该给你机会的。”
芦花听了这些表白,只是笑了一下。
青青跟着父亲走了,她走的时候都没跟姥姥说声再见。没有再与母亲说什么话。这孩子带着她的恨离开了乌河,离开了生养她的家乡。
十四
赵北京终于将他的桂花妹妹娶了回来。
自那次路建国答应北京后,赵北京就跟着他干开了。齐鲁石化地处临淄南部,全是在众山之中,需用大量的人工,农民工派上了用场。为了能挣到更多一点钱,他们全都很下苦力。毕竟在那个年代里挣到钱的机会太少了,农民能不珍惜吗?他们舍下他们最大的力气,可是他们挣到的钱要回交生产队一大部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归自己。就说北京吧,他每天要推在一百车石头,然后爬上前面的大坡,因为那儿全是山地,根本就没有平坦的路,他每天要至少干十二个小时,才能将这一百车石头全运到指定地点。这样他每天可以挣到三块钱,其中两块钱交给生产队。因为你在外挣钱,别人替你在家种地,你当然要交队了。这是不成文的规距。这还不是你想出来干就出干的,一是你要有地方,你没地方干活出来干嘛。二是你要和生产队长关系好点,他让你出来你才能出得来,不然的话他就有权力扣下你一年的粮食。好在生产队长是桂花的四哥,这才有赵北京的好运气。不是所有的人都有北京运气,许多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每天靠在那份土地上,在抓革命促生产,每年分得粮食勉强糊口,一年到头下来根本分不上红利,有些孩子小的人家,象赵李氏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家里只儿子和媳妇两个劳力,一年下来还要欠队里的口粮钱,只是挂在来往帐上,等下年好点了再还,下一年要是还欠,就挂在下一年,象路秀英这样的情况村里有一大半。赵北京不怕受累,就怕挣钱少,他要尽快赚到一大笔钱,好娶桂花妹妹。没有一千块钱的财礼赵老二是决对不会放人。北京就想办法多干点儿,别人晚上睡去了,他又去多推五车,可以再挣到加班的五毛钱,因为这个钱不用交队,所以累是累点,可心里高兴,干得也就有劲了。路建国对他很是赏识,看他这么拼命的干,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真叫人心疼,就给他调了个轻松的活,给众人记工,但钱不少挣。对于这个记工这个活儿,北京是不当回事,这样白天收工以后,晚上就可多推几车了。因为白天不累,晚上的力气就多点。路建国也是这个意思,寻思着让他多挣点。晚上要是能推到二十车,就可以拿到两块钱,再加上白天的一块钱,一个月下来就是近百块钱了,太好了,很快就会够彩礼了。后来在工作中,北京又发现一个生财的门道,如果每天给每个人多记上一车的话,就可以从他们手里得到一包五分钱的香烟,别小看了这五分钱的烟,这可是二百多口人呢,那就是二百包烟,就是二十条烟,每条烟换回五毛钱,那就是十块钱,那一个月呢,三个月呢?想到这些,北京激动起来,天赐良机,怪不得他路建国挣的比别人多,看来他早就有此招了,现在建国哥哥将这肥差给了自己,那他肯定是有比这还要来钱的道。不行,还得靠着建国哥哥,别说自己还没站稳脚跟 ,就是站稳了也不能轻意暴露出自己是桓台人,那一切就糟了。其实赵北京观察过了,这里面的人在一小半都是桓台来,都是奔着亲友来的,掩盖着自己桓台的身份。要是有一天,自己来亲自领着他们干,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桓台人就好了。
口袋渐鼓的赵北京隔三岔五的买些礼品看望路父路母,以期得到路建国更大的帮助。现在北京己经挣足了给赵老二的一千块钱,但他还不想停下来,他要为桂花造一所房子。乌河头的人们有多少年不盖新房子了,自己家的房子还是土改时分的地主家的老房子,那是一种有着强烈酶味的房子,再加上母亲在里面的烧香引火的,搞得里面成天烟雾獠绕。自己自从搬出大娘家后就没有在家住过,常常是和喂牲畜的饲养员挤在一起,听那老头讲过去的事。对于自己的母亲,现在己经成了大人的赵北京不再象小时候那样表现出强烈的仇恨,但是对于母亲的所为,他还是不理不睬的。说实话,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点儿也看不起母亲。他曾想努力使自己改变,桂花妹妹也常劝解他,不该和母亲形成这种仇恨,可是几十年来种下的祸根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的,但愿从此以后家里的日子好了起来,再从麻风村里接回父亲,家里盖上新房子,母亲不再当什么神婆子,那样许就会好了起来,好好供应弟妹上学。
路建国很满意北京的所为,他知道北京收别人一包烟的事,但他不说,那是他暗地里资助他的。那个钱又不用他出,有石化劳服公司出钱,他们是国家的,有的是钱,这点儿小钱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路建国知道自己胆小,要是胆子能大点,想弄到钱的活很好办。可路建国天生的胆子小,不敢做出很出格的事,像是给劳服公司的人家里送点酒啊烟的,那样人家一高兴就会分给他们村更多的活,能挣钱更多的,有别的村子里人己经这么干了。可路建国不敢,他怕人家不吃这一套,自己送上了门,再叫人将东西给拎了出来怎么办?人家再一气之下说这是歪门斜道不给自己村里分派活了,那可怎么办?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安稳点儿好。
路建国这人有个毛病,自己长的丑吧,非要找个漂亮的媳妇,他姐姐托人说了好几个,可一看人家闺女不俊,他就摇头不干,弄的人家很不是面子。后来有人介绍了大吴镇的一家闺女,那闺女可真是长得好看。
大吴镇的小吴村在乌河的源头,是乌河的发源地,有“矮矮槐荫夏日浓”之说。
说是宋太祖行军到此,天气炎热,来到乌河边上,将龙袍脱下搭在一边的槐树上,这可槐树可受不起这皇恩浩荡。竟折了腰再也长不高了,只是一个劲的往粗里长,长的是浓荫茂密。可那经太祖饮过的乌河水却更加奔腾汹涌了。
可虽然路建国很满意人家的闺女,可那闺家不同意,为什么呢,闺女的哥哥还未曾婚配,那哥哥长的也是和妹妹一样粉面玉嘟的,兄妹二人都是一样聪明,可叹的是家里的成份是地主,这样哥哥的婚事就耽撂下了。没有那家的闺女愿嫁个地主的孙子的,那还不拖累着。可是路建国就是看上了那家妹子,任再说谁家他也不干了,这人做事爱认真。当年对桂花那是没认真,要是认了真的话,他是不可能再退给赵北京的。最后还是由大姐路秀英做出决定,由三妹子出头为大哥换的得这房媳妇。
三妹因为去公社学习,遇上了坏人,遭了人家的骗,后来孩子生下后就给那家人送去了。事情也算有个了结,本来依着路家兄弟的脾气,早将那人给收拾了,是三妹说什么也不干,说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死了算了,话里头好象是她心甘情愿的。路家也怕丢人就饶过了那人,后来生下孩子后本想将孩子溺死了,可是又是三妹不让,才将那孩子还给那人。为着这原因,现在由三妹出面换亲也还合适。再说那边就是成份不好,但男的长的相貌堂堂,三妹长得的和大哥似的不算好看,也就是女子十八无丑女吧,还算说的过去,再说路家子女多,女孩子更是不顶家口,为了大哥的婚事,没有什么不合算的。
在建国的婚事中,北京是跑前跑后,尽了最大的努力,帮着将整个婚事办得相当如意。
赵北京在路建国的指导下走开了劳服公司领导的家。
赵北京终天凭借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一份工程,不过还是不能打出桓台的名号,一切只能依附在路山施工队的名下,也就是说他赵北京干了活拿到了钱要留给路山一部分的。其实那样也合算,这也要感谢建国哥哥,要是没有路山施工队给做后台,人家劳服公司是不会将活分给他的,这是个在小吴村附近建水厂的活。
因为是乌河源头,水质又好,整下石化乙稀要需用大量的工业用水,必须要有自己的水厂。赵北京承建的只是通往石化的部分下水,而真正的大公程,都由国家的十化建来做。看到十化建的工人人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服,每天只干八个小时的活,眼红得农民工不得了,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同样是中国人,就有拿工资挣大钱的工人,也有种地吃不饱饭、干活挣钱还要交队的农民工。有时望着城市工,赵北京就会在心底恨恨地说:早晚有一天,我要和你们一样。
他自己算了算,这个活要是干完了,自己要得三千块。
也许今天的人们会笑我的,说我故意这么说,不是的,三千块确实对那时的人是笔大数字。你想啊,那时候农民在生产队里每个工日是几分钱,最多的不过一块钱,那还是很富的村子才这样。你这样一推算,就能明白要是有三千块在赵北京手里,不光娶进了桂花妹妹,还能盖五间大瓦房,还能买下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烟台挂表,手表,皮鞋,反正这么说吧,有了这三千块钱,只要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
福兮祸所伏。赵北京受伤了。
因地沟要浇注沥青,而沥青又是需高温加热,为了赶进度,赵北京己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为了挣钱,这小子命都不顾,他推着熬好的沥青锅向上坡推时,锅翻了下来,一下子就将他扣在锅底下,惨呢,活人被热沥青烫得嗷嗷叫。好在人救过来了,脸也保住了,只是身上闪下几道疤痕,象是盘在身上的几条黑蛇。开始乌河头的人并不知道,是路秀英对桂花说的,当时桂花一听北京哥哥被沥青烫了,当时就嚎啕大哭起来,她将责任全部接揽到身上,要不是因为自己,北京哪会成这样?要不是因为爹向他要那么重的彩礼,北京哥哥又哪会伤成这样?桂花哭着找爹评理。
“赵北京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他死了我也不活了,叫你要彩礼,叫你要彩礼!”
赵老二没有想到一向听话的女儿竟会对他发这样脾气。他开始没听出个明白,等桂花眼泪花花的说完后,赵老二也后悔了,觉得自己也好象有些过份了,不该把孩子们逼成这样子。现在怎么办?赶快到医院看看那孩子去。不能再拖了,不管他赵北京被烫成什么样,那怕变得很丑,自己也不能再反悔了,就把桂花许给他,不在向他要什么彩礼了。亲人们都赶到石化医院探望赵北京了。
北京在手术时,他知道快完了,不死也得全身毁容,他一下子开始后悔了。小时候的事全涌在了脑子里,一桩桩,一件件,他觉的自己今天变成这样子,有这样的下场,怪不得别人,全是因为自己心太贪。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得太多的不是桂花,而是他的母亲,他一下子觉得对不起母亲,几十年来一直与母亲象仇家似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局面的,记不得了。记的小时候的印象里,母亲好象长得很好看,全村里的人都没有母亲好看,后来她犯了病,变成了可怕的人,见到自己就狠命的打,有时简直是往死打,将他的身上拧满身青紫,还有一次她竟将自己扔到了井里,要不是父亲早赶回了家,自己当时早就死了。母亲为什么病成那样子?自己从小寄居在大娘家,他不敢看到娘,别的孩子见到娘是往娘怀里拱,而自己呢,要是一不小心见到娘,就没命的跑。再后来自己懂事些了,受到了一些不平的待遇。上学时那个刘解放是管理学校的贫下中农,他见到自己就打。同学也起哄自己。他不敢写作文,要是写到地主、剥削、旧社会什么的字眼,他就觉得那是他的同类。他努力要自己厌恶这几个字,恨这几个字,恨一切与地主、剥削、旧社会有关的人和事,渐渐地对母亲的害怕变成厌恶,强烈地厌恶。没有谁知道他心里有多苦。恨自己的亲人就象自己割自己的肉,明明很痛苦,但还要一刀一刀的割下去。这就是恨亲人的结果。那次为了能上高中,他狠心将大姨和母亲推到批斗台上。他实在太想读高中了,不如此他办不到。从此后,恭顺的大姨对自己是敬而远之,自己大姨被自己逼走又成为桂花的后娘。在这些年里,她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话,每次见到自己就象躲避瘟神一样。是啊,可能自己当年是真的做错了,要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惩罚。正在他迷迷糊糊想这些陈年往事时,他觉得有人在推自己走,己经走出了手术室的大门,这两个拉自己走的人长得很丑,就象故事中的黑白无常一样。难道自己死了?不能啊,刚才大脑还清醒着,记得过去的事,这一会就死了?没有。那两鬼推得他很不舒服,弄疼了他,他拼命喊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走,我还有事,我还要和我娘说说。那两恶鬼说,你有事就快说,说完了就走。他看着这次好象拖不过去了,就想对母亲说,我以前错了,可是母亲不在身边,他又怕别人听见,那样人家会说他以前做全是装样子,但是要是现在不说,自己要真正的走了,那母亲就不会知道自己己经认错了。
“我对不住我娘啊~~~我对不住我娘啊~~”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白胡子的老爷爷过来了,他用他手上的拂尘扫了一下黑白无常,那两鬼就没有了,北京也觉得好些了,不似刚才那么痛了。
“孩子,你要是想不疼了,你就继续喊,那样你就全好了,你大限未到,还没有到该走的时候,乌河两岸还有许多的事等你去做,孩子,你快好起来吧,救你的不是别人,只有你自己,你要再疼,你就喊你娘。”
“娘~~娘~~~,你来啊,我要娘啊~~我错了娘,娘你原谅北京吧,娘啊~”
一声声呼叫将他床下的亲人们都叫哭了。桂花,母亲高婕妤,大姨高无梦,还有三个弟弟妹妹,还有父亲,那己很是苍老的赵大鬼。当有人告诉他北京受伤可能要死的,他就不顾一切从麻风院里跑出来,他要看到儿子,他不要儿子死去,他在跑向医院的路上,一遍遍在为儿子求各路仙家,请各路仙家救救北京,自己愿将自己的寿限送给儿子,只要儿子能活下来。
婕妤和无梦刚来时,并没有进入病房,只有桂花和大鬼在里面,因为婕妤怕儿子醒来看到自己生气,就没敢进去,只是和秀英赵老二他们一起立在外面,同在的还有几个孩子,还有路建国他们几个,所有的人都在急切地等着北京醒过来。医生说只要他能醒过来,生命就算是保住了,这主要是看他个人的体质了。
当那一声声的娘叫,从病房里传出来,高婕妤己是泪流满面,这个多年来不再哭泣的女人又哭了。为这久违的一声娘,儿子记得他,在儿子生命的最后关头,儿子最挂念的还是自己。我的儿子,是为娘对不起你,是为娘的任性促成儿子的灾难,当年为娘不该任性,不该随便答应你的父亲与他结婚。我儿半世的坎坷,一切都是娘自己造成的,所有的困苦艰难该有我来承担,不要转嫁我我儿子身上了。我高婕妤不在乎在承受什么了,灾难啊,尽管泼向我的头上吧,只要我的儿子能好起来,再让承受多少,我也不会再埋怨的。
高无梦一遍遍在为甥男祷告。她要向她心目中的神耶和华发出救助,救助他的孩子们。
赵大鬼将老婆拉到病房里,高无梦也跟进来了,桂花看到继母也在,就悄悄的拿了座位给继母。高婕妤不敢抱住儿子的头,因为那里全缠满了绷带,她将儿子的脚搂在怀里,眼睛直直的望着儿子,任凭眼泪住下流。快六十岁的高婕妤快要倒了下去,多少年来,第一次与儿子这么亲近接触。桂花看到婆婆不行,就扶住婆婆的肩头,轻声的说:“娘,没事,他会好的,医生说了,只要他能说话了,他就没事了。”
醒来后的赵北京看到娘在拥着他的脚哭泣,他不相信眼前这是真的,多少年没有这种母子情份了,为了这份母子情份,他愿意再次受伤。他想叫娘,可没有叫出来,娘这个称呼离的他有些远了,他想对娘笑笑,可他的脸上全是绷带,只露出了眼睛,只是用眼睛深情望了一眼他的娘。桂花见他终于醒来了,一颗心才放下来,随之泪水竟涌了出来。以至于泣不成声,她能不哭吗,北京哥哥活了下来,不会再有事了。
“爹说,不再要钱了,出了院咱们就结婚,没有谁再来难为我们了。我不要新房了,我就和你一起住草棚,我不要新衣服,只要有你就行,只要你活着就好。我们不干那些活了,太不值了。”
“我可能要终生残废的,就是能站起来,怕也是满身伤疤。”
“我能在乎吗?你说我能在乎你是丑还是俊?我要得是你的心,我们两个人的心早己结在一起了,不可能再分开,出了院咱们就结婚。
十五
乌河水越来越小了,村里的池塘涌不进新水,眼看就要变为死湾了。不光是水位变小,水质也在急剧恶化。河里的鱼大片死亡,小孩子就常常拿着笊篱捞取漂来的死鱼。塘里的鸭会无缘无故死去,秋后踩上来的藕也有些异味。到了枯水期,乌河会完全断流。那时候人们就涌河床上,拣巴拉牛子,找小洞里的螃蟹,挖河底下的泥鳅,运气好时,还能逮到一只老鳖,运气不好时,会遇到藏在洞里的水蛇。以前水流大时,人们只是在村子里的塘里捉鱼,现在可好了,可以进入乌河。没有人觉得这是一个信号,一个乌河将枯竭的信号,人们相反还感谢枯水期,能让人们在河床里探求以前没有进来的乌河底。人们踩着那松软的河泥,舒服极了,没有人觉得这是踩在母亲的身上,总有一天会得报应的。他们快乐地拣起与鱼鳖虾蟹,没有人会想到这是在抽干母亲最后的血。没有人想起该到了保护她的时候。
为了增加水流量,县里又组织人力,在枯水期将乌河加深加宽。从临淄的路山六天务村开始,至到耿桥北夏庄一带。平均深一米,加宽到两岸,将芦苇完全铲除,宽至岸边。希望过多的水不被芦苇吸收,便于农田灌溉。可还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必须打深水井,才能彻底解决乌河两岸吃水用水的大事。就这样自古以来以乌河水为生的只能成为往事了。己经被污染的水再也不能饮用了。什么鱼啊,鸭啊,芦苇啊,荷花啊,这一切将要都成为历史。七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乌河人不会再看到清清的乌河水了,更不会吃到那鲜美的肥鱼,清香的莲子,润滑味正的乌河豆腐。没有了芦苇滩的浪漫,年轻的人们谈情说爱就常到生产队的仓库中和田里的机房去了。
七七年恢复高考后,己经做了父亲的赵北京要决定考考。
多年以前,他一直想多读点书。现在,母亲的那顶四类分子帽子己完全摘了,他不再是什么阶级敌人的后代。高婕妤为了儿子也收起了那套骗人的把戏,都有了儿媳妇的人了,不再做那没良心的事了。现在生活好点了,孩子们都能挣点了,大鬼的身体己完全好了,住了十五年的麻风病院终于可以回来养老了。不过儿子还是和她有些隔阂,但没事,最起码北京己不再仇视她了。有时还会温吞吞地叫声娘,有这些足够了。现在儿子要准备考大学,是啊,儿子是该多读点书,凭心说对以前学过的东西高婕妤还是能记住一些的,现在老了,对早年间的事记得很清楚,而对于后来发生的事就不清楚了。好在有这点,在儿子复习考大学的这些日子里,高婕妤能拿过儿子的复习书指导一翻,且思维清晰。这不得不让她的儿子赵北京佩服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娘会对这么难懂的题解得这样容易。望着儿子疑或的表情,母亲有些不好意思。
“我还差不多会,可能比你强点,我那时是旧式教育,学的东西扎实,那里候我也年轻,也就十几岁吧,人在年轻的时候学的不容易忘掉。”
“英语娘也会吗?”赵北京问母亲,知道考试中有英语。愁得北京不得了,在他上高中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最狂热时期,根本就没学多少东西,尢期是英语,可能只会ABC了,别的早就扔到学样里的批斗会上、乌河岸边的芦苇滩里、还有齐鲁石化的土石工地上了。要是娘也会这个,那该多好啊。
“我会啊,我在学校时英语学得最好,因为我这人语言能力强,我不光英语学得好,还会日语呢。”
“真的?”
“是啊,可能前些你没有注意到,我在蒙人家跳大神时,就是在用英语自言自语,有时也用日语,所以别人听不懂,但我能听懂。”
赵北京今天才真正了解了他的娘亲。是啊,娘当年是校长,是公认的乌河才女啊,是命运将她逼疯的。
“我可以教你,但你必须学会,要考就一定要考上。人不读书就不明事理,这是千百年不变的真理。别看一些事情当时很时兴,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只有真理才永远发光。你要明白,你不光是考大学,变为城里人,找到好工作,这说起来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改变你人生的信念,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你难道所有的喜好就是娶进媳妇盖上房子?”
赵北京惊讶地看着他的娘亲,就象以前不认识似的,是啊,儿子是从今天才开始真正认识娘的。
当年的乌河才女,济南圣教会的精英,优秀的女中校长高婕妤在近三十年后又重亲拾起了课本,教导他的几个儿女读书了。这不禁使人想起乌河镇自号无梦女士的女贤人于桂秀,因其教授有方,四乡学子盈门拜读,其子侄多数入秀才贡生。今天的高婕妤不负其父高老先生之鸿愿,只可惜~~~~~
当年的大考,四个子女全部考取,这在乌河两岸是炸开了锅,人们纷纷传阅他们的录取通知书,有那迷信的人们又认为赵大鬼老婆是鲁神大姑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事?她是神仙,能先知道试题,这没什么好怪的。当长子北京将方方面面的传言讲给母亲听时,高婕妤无奈地笑笑。
“记住,不是为娘教得好,而是大家的底子太差。你们进了学校后,要真正地作学问,不许管外面发生什么事。能有人读书的机会实在太好了,这样我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的父亲了。他当年之所以不顾我的身世娶我,就是为了能让他的后代改换门庭。好在我们个个争气,得你们父亲所愿,我了算是了却了一块心事。只是为娘心头最大的心事还了解不了,不知道那年那月才是真正风和日丽。‘学好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要以为这是老生常谈,这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去吧,孩子们,去学本事去吧。”
芦花在青青走后的几年里收敛了许多,特别看到巩老师对她那份依然的关心,她的心在刀割般的疼痛。为了这份曾经有过的爱意,别说受了这些年的委屈,就是死了也心甘。谁让他是自己心爱的人呢。后来生的两个孩子也大了些,懂一些大人之间的事了,对母亲的行为很是看不惯,有几次曾以曾杀来劝解芦花。面对这无辜的女儿,芦花觉定要收敛自己的行为,他与男人好好的谈了谈,夫妻之间达成了婚后十多年来唯一的一次共识。
“这些年你能容我,我非常感激,即然命运让我们走到了起,做了夫妻,我们就得要好好的过日子。这些年都是我不好,因为我的心情不好,而让你平白受我的龌蹉。你不要在意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你的,她们无论如何还是叫你为爸爸的,不要再冷淡她们了。咱们都老了,你也不要再怪你的母亲了,她当年也有她的无奈,等有机会,咱们打听一下,将她接回来,好好奉养于她,全了你为人子的孝心。”
芦花的这些话都是发自于内心的,嫁来郭家这些年,我们夫妻从没有正经谈过话。她只觉得有些累了。自从青青走了后,她就开始反省自己的错,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四十多岁,人生己经过半,就算命运不公,也得接受现状,不能到老靠装疯买傻混下去。婕妤姑姑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刺激现在不也好好的了?婕妤姑姑都己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人家都能重新开始,我为什么不能?她高婕妤能一口气指导四个孩子考上大学,我芦花也不会败给她的,我也好好的教育我的孩子,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的女儿不会次于别人家的男孩的。
郭听了这些话,撇着嘴哭了起来,一个大男人,一个红脸大汉就这样在老婆面前哭了起来,这份坦诚任谁也会感动的。芦花第一次走上前去抚摸着男人头。郭将妻子的手拉住 ,用力的在摩挲。
“不要怪我曾经打过你,我打的那不你,我打的那是我自己。每打一下,我自己的心就会疼。”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在折磨自己,不怪你,一点儿也不怪你,是我做事太过份,我就是为了气你才过份的。”
“我也知道你心里苦,你这么好的妇人落到我的手里,你心里能好受吗?我知道你先前的男人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没法和他比,可你非要我和他比,所以你看到我心里就不好受,你就故意气我,你是在向我抗议。”
“我不是针对着你,我是针对着我的命,你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不是因为我的不检点,是我为了帮他啊。”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你再说一遍~~”郭被芦花的话吓住了。
“当年我母亲因为有历史问题,巩老师他的前途受到了影响,我必须要和他离婚,才不会影响他的发展。他部队的一个女人专门坐飞机来找我,说我要是再不和他离,他就要被强制退伍了,我不忍心啊。母亲走后,巩老师是我最亲的人,我宁可没有自己,我也要保住他的前程。他是男人,是好强的男人,我不能误了他。我知道自己有多爱他,就知道他有多爱我,他是不会和我离婚的。我没有办法,为了让他死心,我曾想到过结束我的生命,可我有青青了,青青不能没有了娘,我没法找人商量,一点儿也没有谱,我只好用作贱自己来达到目的。我故意与人私通,故意将风声放出去,我就是为把事情闹大,这也比我死了强。他终于上当了,坚决与我离了婚,他是带着恨我的心走的,他将我的心带回去慢慢的恨。这些年我是个没心的人啊,一个没心人能算是个完整的人吗?对不起~~~”
“没有,没有~~,你不要再说了,我听明白了,都是我不好,我只知道自己心里不好受,恨所有的女人,特别是不守妇道的妇人,我没有想到你心里藏着这么多的苦,青青走时,你该说的,他回来接青青,你该对他说的。”
“我不说,我永远也不对他说,不要他欠我的情,他从不欠我的,是我欠他的,是我上世就欠他的。”
“我不平的是学校里不该那样对我,那些学生们将我游街示众,他们骂我是破鞋,开我的批斗会,把我和地富反坏右放在一起批斗。我不是坏人,我没有什么危害国家的事,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就当我生活作风不好,那也是我个人的事,关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什么事?他们有的就是我的学生,他们却那样的侮辱我。”
郭抱起芦花的头,这么多年来他们是第一次真心的相拥。
“不要再说了,让我们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要再说了,好吗?一切都过去了。”
后来,郭对芦花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孩子,是他的亲骨肉,至于是什么人生的,请芦花不要过问,他不想说。他想把那孩子接回来养,那孩子己三岁了,不能老代养在外面。
芦花没有生气,她没有权力生气。所有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反而更好,接回那个孩子,一家五口好好的过日子,从今天往后,风平浪静。
但是没有挂着无事牌的人家。
赵李氏的儿子,她噍一的儿子赵大柱因一向身体多病去世了。闪下他年老母亲,妻儿和还有四个孩子。
大柱子从打小时候就不身体不好,每个三日五日的就要病上一场,多年来家里实际上是有母亲赵李氏和妻子路秀英在支持撑着。但不管怎么说,家里没有了他,也是倒了顶梁柱。他再怎么身体不好,也是男人,也是个顶当家庭的人。老母未入土,四个孩子未曾长大,风火泼辣路秀英有些一下子接受不了。虽说男人早就病得快不行了,也知道他说不定那天会死去,自己也在内心设想过没有了他之后的日子,但这一天真正的来到后,还是接受不了。
芦花为了帮助弟妹秀英处理一下大柱子的后事,就带着儿子在乌河头住了些日子。她现在己经完全好好的了,一心一意地帮郭带儿子,从没有生过儿子的芦花看着三岁的帅帅很是喜欢。郭也对两个女儿热情起来,一家五口日子过的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乐融融。她用过来的口气劝说着秀英。
“表弟走就走了,不要太难过了,咱们活着的日子还得过下去,肩上的担子不能卸啊。妹妹,以后这个家就要靠着你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要松套。伸长你的脖子往前拉就是了,孩子们长大了,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的。要听姐姐的话。打起精神来,三姨那儿还得支着你。”
“姐姐,我明白,这人该走的路,我得走啊,我不敢倒步啊。以前我娘说过二姨,二姨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能带着姐姐熬下来了,我能行。还有姐姐你,你容易吗,别人也许看着好象是很好,其实你心里又何曾舒心过?还有我娘,要不是因为我娘的心大胆大,有多少的困难也压倒了。我明白的姐,我会带着孩子们还有娘好好地过下去。”
赵李氏自儿子走后,整个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她本想随儿子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是个滋味,但一想到年轻的秀英将独自一人面对,孩子们在刚刚失去父亲后再失去奶奶,再加上芦花桂花的劝嘱,是啊,不为自己活着,也得为孩子们活着,儿子走了就走了吧,不再去想了,只要孙儿们好好的就行。
由于秋兰表姐的帮忙,芦花的工作解决了。
芦花没有想到命运会重新对她垂青。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表姐在暗中帮忙,她不想要芦花知道,欠她的人情,那丫头生性倔强,要是她知道真相的话,会不接受的。所以这次帮忙,秋兰连母亲也没有告诉。老母太老了,不可能再承受任何事了,自从表弟大柱去世后,田老太太就整天为她的三妹而操心了。人老了就这样,你说你操心管什么用呢?
按理说芦花不符合恢复条件,她一不是错划的,也不是主动离职,是生活作风糜烂,不属于冤假错案,算是被学校开除的。秋兰找到当年的老校长说了表妹芦花的事后,这位当年曾力劝过芦花的老人家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是个好孩子,只怪那性子太刚烈了些,我猜她当年那样做,有她的苦处,只是我们不明白而己。”
“老先生是说我妹妹是故意离的婚,不能吧,她自小精着呢,怎么会做傻事。”
“女县长此言差矣,这就是芦花女子不同于我们常人之处。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该承的罪她己承了,帮帮忙让她返回来吧。”
拿到调回县城工作表格的芦花不相信眼前事,这张调书来的晚了些。在她痛不欲生的时候为什么不来呢,现在的她己经完全适应了这儿。她本不想再走,好不容易心安定下来,再回到那个伤害过自己的地方。还是算了吧。郭非常高兴。他以为芦花会非常高兴,当芦花表示不想再回去时,郭生气了。
“你不是想人家给你个说法了吗,现在人家己经向你认错了,不是很好?你咋会不想回去呢?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明白,以前我盼着回去,那是我认为我是该属于那个地方的,可我现在己经成了你的妻子,我不想再回到从前,我不是故意象你表白什么,我这人就是这样,爱认死理。”
“我知道你是好心,是放不下我,我放心你的。你不会不要我们的,可你也得为孩子们想想,你要是回去了,孩子们就成了城市的户口,就不用再在土地上受苦了。”
“那你回去,为了孩子们,可你不知道,现在我回去也不能教书了。我以前只是个高中生,那时候,就是仗着年轻胆子大,勉强教得了初中班,现在不行了,我的大脑也不行,不能再做老师了,那是误了人家孩子。现在各学校教育抓的这么紧,人家不会允许我这南郭先生滥竽充数的。”
“那赵北京他娘那么大年纪了都能教得了几个孩子上大学,你比她年轻还不如她?”
“这你不懂了,我告诉你,乌河镇上下百十年只出了一个高婕妤,可芦花十年就出一个。我只赶上姑姑的十分之一,年轻时老是不服气,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
“唉,你们这些读书人哪!”
就这样,芦花的两个儿女全部安排到了城里的企业上班,有关部门为芦花办了退休,现在她有了一份安定的工资,可以安心在家带儿子了。
在七十年代的最后一个冬天,芦花的慧哥哥从东北回来了。
——第二部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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