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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好与坏只有深与浅》(上 ) ——南京·朱新建寓所——录音整理·闫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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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1:56: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LBSALE[100]LBSALE[这个贴子最后由墨客在 2009/02/02 11:58am 第 2 次编辑]

笑阳(以下简称“笑”):原来画之内的问题讨论得比较多一点,现在我想探讨你对生活、对艺术、对人生、对人性的一些看法。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无锡一次笔会上,有刘二刚、朱道平等。当时你穿着拖鞋,中裤,说话幽默,还在那儿跟刘二刚打赌背诗。按照当时我在部队里接受的教育和我的思想观点,觉得你不修边幅,可能不太正规。人们观念中认为你存在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生活不慎重,有过三次婚姻。第二个问题,就是创作的题材,同现在的要求和观念好像不一致。第三个问题就是,感觉市场上你的画太多了。
朱新建(以下简称“朱”):对于一个人的判断,从个人角度说,比如说我对你的判断,我对他的判断,肯定是从我个人的经验出发。比如说我曾经碰到过一个年轻人,很有思想,正好跟某个人长得很像,那么我看到他肯定会有联想。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的服饰、气质这些,肯定在你的信息储存里。如果你有这样的经验,你可能会估计这个人怎么怎么样。你如果没有这样的经验,我开玩笑说,看到我这样的穿着,以为故意要怎么样,其实这只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就这么穿。我在南艺的时候,人家还觉得我穿得还挺时髦,后来我们家阿姨说,这个朱新建家里好像还是挺宽裕的,过得好像挺好,怎么穿得钉一块,挂一块,从来不好好穿衣服。她也是根据自己的经验来判断。
判断一个人,肯定是跟自己的经验有关系,关系很大。通常有句话叫“阅人无数”,一个人如果阅历很丰厚,生活的时间很长,各种阶层接触的人很多,那么他看人可能经验更加丰富一些,可以参照的东西多一些,判断一个人可能相对更准确一些。一个人过于年轻,或者经历相对简单,那么他判断一个人的经验可能少一些。
一般的、通常的社会对一个人的判断,当然是根据社会的时尚、社会当时流行的一种价值观念在判断。我开句玩笑话讲,现在很多年轻人很佩服的歌星什么的,放在早20年或文化革命以前,那就是流氓阿黑啊。比如战争年代,我们佩服一个人,肯定这个人就是一个打仗的英雄或者什么。每个时代价值不一样。现在年轻人可能还是更多地会去崇拜那些歌星、演艺圈之类。所以我觉得这个不太好说,还是看你站在一个什么价值角度去判断一个人。
笑:人们对你的作品看不懂的时候,可能就会看你人的行为,看你的操作方式。
朱:人的行为,其实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历史时期也是不一样。开玩笑讲,现在男孩子女孩子在路上走,搂搂抱抱的,大家觉得很正常。放在20年以前,人家肯定认为是流氓,不是这样吗?现在比如说夫妻如果实在是感情破裂过不下去,离婚,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不影响你单位或者一般社会上人对你的价值判断。早个20年,你要是离婚,人家就当一个怪物看,这个人怎么离婚了,是不是有毛病啊。所以一种行为也不好说一定怎么样社会就能容忍,怎么样社会就不能容忍。当然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比如说整天杀人放火,到处偷人家东西,这个当然谁都受不了。但作为个人的一些习惯,一些行为方式,我想这都是有变化的,每个时代崇尚的东西不一样。
从我个人来讲,我肯定不太在乎周围的人对我怎么评价,这从好的一面讲,可能比较有个性吧,从不好的一面讲,也有人说过,可能比较狂傲,不拿人家当回事。都会有,反正我也顾不了。我的原则是,只要在不妨碍人家的前提下,自己怎么过得舒服就怎么过呗。妨碍人家也不好,半夜三更你说你要唱歌了,你说你要练吹小喇叭了,谁都受不了。我怎么穿衣服,好像不太妨碍别的人。
社会的价值我觉得也是管不了,时代都在变。当然总体上说,越来越人性化一些,越来越宽松一些,越来越和谐一些,莫名其妙的制约少一些。这些从文化上说也是有关系的。我碰到过一些老年的比如年纪比较大的七八十岁的人,他们说30年代,一个女孩子要到机关里去工作,或者到公司里去工作,光衣服钱你得花掉很多。你夏天没有几件像样的旗袍,烫得不挺括,你出门人家很看不起你的。到了冬天,你没有一件狐皮大衣穿在身上,人家就觉得这个人跟瘪三一样,等等。花多少钱先不管,就是光费事也得费很多事情,你出门要弄得很像样,才可以出去。比如接待客人也不能这么随便弄,都是很像样的。这个从好的一面讲,有它礼仪的地方,但是从费事的一面讲,确实有问题。这个东西被彻底破坏掉,从世界上说,大概就是美国的嬉皮士运动。他们牛仔裤啊,T恤啊,穿得满街都是,后来弄得连美国总统上班都穿牛仔裤,无所谓,从生活细节上把过于繁琐的一些东西打掉。当然,他们有他们的哲学思想,他们认为人是平等的。平等这个观念在欧洲的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就提出来,平等、博爱,自由,但他们也只是法理上的一个平等。到了美国的嬉皮士运动以后,开始从生活细节、生活行为上出现,当然它细节里面有很多我们可以商榷的地方,包括吸毒,他们认为都是取得平等的一个重要手段。比如说你是比尔·盖茨,你有好几百亿美元,我是一个扫垃圾的工人,不可能平等。在什么情况下我们可以平等?都吸大麻,都吸得昏天黑地,我们就平等。包括他们的摇滚乐,都是对经典、对贵族艺术提出挑战。所以这些东西要追究,也有很多文化内涵。
中国1949年以后的服装历史,不像西方人那么明确,但多少也是有的。比如说文化革命的时候,大家喜欢穿一种褪色的旧的军装,而且必须是四个口袋,将校泥的更好,以暗示人家看到你这个服装,你是高干的孩子。服装有三个意义。前面的意义比较简单,就是保护意义,原始人学会穿衣服,不让树枝擦伤、刮伤,这个意义比较简单。第二个是羞涩意义,就是性的问题。像一个女孩子穿衣服,当然有遮蔽的意义,就是把身上一些部分遮挡起来,其实还有强调的意义,她干么要穿女式衣服,她干么不弄一个洋面口袋套在身上,这种女式衣服实际在强调她的性差别、性特征,包括胸部、臀部什么,在使这个曲线更加明显。这个意义也不是太复杂。第三层意义就是社交意义,你穿一身衣服,其实已经在向社会宣告你是一个什么趣味的人,你有多少钱,你在做什么职业,你自己大概崇尚什么,等等。这些当然同时都存在,硬要从文化的意义上去说,其实是挺复杂。从我个人角度说,我给外面人的感觉,可能是比较随便。随便可能也是我想追求的一种腔调。人家这么理解我,我觉得也是对的。
笑:每个人活着都在经营自我,比方说有的人经营的是官位,有的人做艺术故意要披一张羊皮,故意摆一个架势。比方说,有的人价格故意抬得比较高,有的人故意留着胡子、长发。这是社会问题还是个人问题?
朱:荣格,就是弗洛伊德后的心理学家,他把人格层次分成几个层面,第一个层面就是温饱,基本的生存层面,这个层面是第一需求。有的人第一需求很大,他的需求变成一个金字塔形,就是下面的要求很大,永远不能满足,吃了还要吃,穿好了还要穿。第二个层面是安全,这个我们很容易理解,就是你够吃了,够喝了,够住了,你希望这个东西不被威胁,不要今天有,明天就被人收走了。第三个层面是社交,就是你到一定程度,有吃有喝了,然后也安全了,你就希望人家尊重你。我们通常说中国人面子很重要。第四个层面,他认为是最高级的一个层面,人最终都会有的,叫实现自我,就是把他自己的一个理想扩张出来。比如说我觉得古代好,我就到处跟人家说古代怎么怎么好,那个人觉得现代好,他就到处跟人家说现代怎么怎么好,这就是把自己的东西实现出来。
你说的那些人,大多数因为自己内心不是太充实,内容不太多,那么他在所谓实现自我的时候,向人家宣告好像很有钱的时候,他就开始穿着越来越贵的衣服,或者告诉人家我是个艺术家,他就把头发越留越长,生怕人家不知道。可能他内心深层次的东西比较少,内容不够丰富,他就会把表面的东西夸张出来。就像女孩子一样,如果她自己真的长得很好看,自己内心也很知道,也很自信,她可能穿得很朴素,你反而觉得她挺好看。有的女孩子不是太自信,内心又比较贫乏,整天就涂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弄得很夸张,更受不了。我觉得,那些往往穿着打扮过分的艺术家,一般说起来好像实际内容都差点。
笑:为什么现在这些人可以到处走穴,而且还能糊弄住一帮子人。越张扬,越能唬住一帮人。
朱:因为读者都比较普通。这就是我那次说的,95%以上都是一般的文化消费。就像家里有个红白喜事,请个乐队呜哩呜啦吹一下,热闹就行,谁管他吹得好吹得不好。一般来讲,社会上的艺术活动大致上就这种性质,我以为。每一个朝代,真正在反映人这个物种深层次东西的作品,肯定是不多的。清朝有大量的小说,最后留下来的也就看看《红楼梦》而已。中国小说那么多,留下来除了所谓四大名著以外,也就本把什么《聊斋》之类。这就证明,其实历朝历代好东西都不是特别多,而是普通的日常消费比较多。
笑:同这个社会、时代的文化潮流有没有关系?
朱:所有的时代都这样。我没觉得明清就一定比现在这个时代要好多少。明清淘汰下来也不剩几个。这个时代我们从1949年算起吧,也能剩下不少了,比如说齐白石、黄宾虹、关良、林凤眠,等等。所以我觉得这个时代也不是好像一定比古代差多少,每个时代精选都不会太多。
笑:那天你说明年拟拍两部由你编剧的古装武打电视连续剧。像你这种性格,你要追求随意、平淡,能塑造出电视形象里面刻薄、凶残、自私等艺术形象吗?
朱:这个所谓电视连续剧,也是几个搞影视的朋友,有这个意向,跟我聊而已。至于最后是不是能够真的做,我的兴趣是不是能坚持到最后,他们是不是最后真正就把它做出来,都不好说。这种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有的,我从小受这种影视教育也很多,看了很多,受过很多影响,每个人终归都有一些这种想法。那么实际上真的去做,或者不去做,我觉得也不是很要紧的事。至于你说塑造一些自私的或者凶残的能不能做到,这个太能做到了。其实每一个人内心都是很丰富的,一个小孩身上肯定有很自私很凶残的一面,只不过以后他大了懂道理了,就把这面压制掉了。你要把这一面释放出来,其实每个人都挺可怕的。内心要弄出那些坏的东西来,太容易了,我觉得。
笑:就是说你生活积累到现在,你这些东西都储存在里面,只不过你是想按要求这么做,平淡一点,随意一点。
朱:不是。比如佛教说的报应这件事情。下辈子有什么报应,不太知道,我们找不到确实的证据。但是就这一辈子的事,佛教里边通常说的现世报,就是当场就有报应,哲学里边叫因果,我觉得肯定是存在的,而且非常清楚。打个比方说,你在我们家偷过东西,回去肯定是不舒服。再比方说银行里存的这点钱,全是坑蒙拐骗来的,肯定是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其实就是因果。肯定有些人是迫不得已,为生活所迫,只好做一些不符合游戏规则的事,或者损害朋友利益的事。我觉得他如果有自知之明,慢慢能够改掉,很快他就会舒服了。也有那种自以为合算了,就不停地弄,最后肯定吃亏很大。我甚至以为世界上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聪明一点和笨一点的人。一般来说做坏事的人,是比较笨的人。比较聪明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去靠这些坑蒙拐骗活下去。
所以,我觉得哲学上的因果还是很重要。比如我老是说话不算话,第一,我在朋友中间信誉也不好,第二,我自己活得也很不舒服,整天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我这个人怎么说话老是不算话。比如说,你来了我趁人不在就把你打一顿,明天你带两个人来又把我打一顿,后天我又……你说弄到什么时候是个了啊。
我觉得通常说的坏都不会是简单的他生来就是个所谓的坏人,肯定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开玩笑说,发廊里的坐台小姐,我们通常认为她不好。坏不过两件事,所谓男盗女娼。你真的去稍微注意一下,就发现这些所谓坐台的一般都是生活所迫,即便不是直接的生活所迫,也是因为逃避那种比较艰苦的生活竞争吧,就是与其汗流满面地拼命去苦,还未必有什么结果,不如走一条捷径,出来这么混混算了。其实混不了两天,她自己就知道她付出的代价挺大。这样混两天之后,脸长得都跟人家不一样,脸上神气已经不一样了,这个人整个的气质、气息都不一样。你以后让她好好地生活,已经不太会。我觉得这可能是她付出的最大代价。
我是不太有所谓的贞洁观,就是说她多两个男朋友还是少两个男朋友,对这个女孩子影响都不会太大。但是她一直要做这样的事,来得到她所认为的相对而言比较好的生活条件,比如一个山区里的孩子,她到城里面来做这样的事情,可能比当地的伙伴得到经济上的东西更容易一些。假如她一直喜欢这么做的话,我想,她以后改变自己可能是比较困难的,以后就会养成一些不太好的习性。而一辈子能吃这碗饭的年头是非常短的,具体她们在吃这碗饭的时候,我想也不会像她们一开始想象得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其实里边也是一个世界,也有很多欺强凌弱。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关系。有些东西我们现在不太宣传,或者起先宣传的调子太高,过于虚假,人家不相信,最后所有的东西都不相信,其实最后被害的还是自己。
我一直认为,现在的孩子,我们与其教他知识,教他画画、弹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意志的锻炼。从小应该知道,你要得到任何一个东西,都必须拿汗水去换,拿一个坚强的意志去换取。包括做生意也是这样。我一直跟我儿子或外甥说,打胜仗,怎么耀武扬威进城,谁都会,问题是打了败仗你是什么样子。想争取一件事没办成,你会不会垮掉,会不会坚持下去,会不会收拾雄心,从头再来,这是很重要的。打了胜仗,老师表扬你了,这很容易,谦虚一下,谢谢大家。打了败仗,老师老批评你,你怎么办,考试成绩老不够理想,你怎么办。所以,像采取所谓非常手段,就是我们通常说着玩的男盗女娼,一般来说是退缩,是不能用正常手段来做这些事而去瞎弄。所以我理解所谓做坏事,通常是比较笨,脑子不够清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对他自己的伤害可能是很大的,有的甚至大到他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弥补。比如说男孩真去做一些犯罪的事,就没有办法去收拾了。你杀过人,抢过东西,你怎么指望他以后好好在一个报社、电视台工作,不可能。
笑:我也有切身体会,现在做成一件事比较难,是不是每个朝代或者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呢?
朱:当然都很难,为什么会容易呢。天主教有一个简单的解释,当然是寓言式的解释,说是因为人的祖先夏娃和亚当犯了原罪。所谓原罪就是他们做爱了,上帝没有告诉他们可以做爱这件事,他们吃了智慧之果,犯了原罪。然后上帝把他们逐出伊甸园,逐出这个可以不劳动就吃饭,四季如春,树上随便什么果子都可以采下来吃的乐园。上帝耶和华把他们逐出乐园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因为你们犯了原罪,所以亚当必须要汗流满面,才可以填饱肚皮,夏娃就要承受生育的苦,就是生出孩子来,你要死一回,等等。就是说,人的辛苦、辛劳,这是注定的。
在巴黎,他们开玩笑说那些资本家其实比工人苦。工人八点钟上班,叼一颗高卢人的那种短香烟,吹吹牛B,说说下流话,拿个锤子叮当继续这样弄完,八个小时下班了。那个老板还在那儿算帐呢,然后早晨天不亮他就到工厂去,什么原料没来啊,整天忙。其实大家都很劳累。少数资本家有的躺在那儿,整天什么事不干,再大的工厂经不住他三年就败完了,就到饭店门口要饭去了,已经不当资本家了。这种败家子有的是,但是肯定不是绝大多数。绝大多数的资本家还是挺辛苦。所以,这种辛劳和你的财富,和你是不是饿肚子,也不成比例。恩格斯给幸福下过一个定义,他认为,幸福并不是不劳动,他认为,自由的劳动就是幸福。开玩笑说,我们插队的时候,看公家的田都是黄苗,长得稀稀拉拉,家里的一点点自留地,长得绿油油的,农民天不亮就在那儿忙,下工天黑了还在那儿忙。我想那个时候他很幸福。
其实每一件事都是不容易成功。什么时候才会成功呢?开句玩笑的话说,比如说班上有个女孩子你很喜欢,她走过去,你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特别想跟她好。你觉得她要是能跟你谈个恋爱,死了你都干,你怀这种心情的时候,这个女孩子认都不认识你,还早呢。你就拼命磨啊,想办法跟她接近啊,套词啊,弄到最后,两个人终于认识了,然后又经历各种喜怒哀乐,最后两个人终于在一块了。这个时候你已经是烦不胜烦,就想跟她离开,但是已经离不开了,因为各种原因纠缠在一块。然后就这么着吧,这时候才差不多。同样,你特别想上大学,做梦都想上,这时候还早呢。然后你就开始找各种高考的辅导材料,读这个班,那个班,读到最后读得头晕眼花,一年下来,你想,什么狗屁大学,不上也罢了。这时候你上了,受完这个苦了你开始上。
艺术家也是,在你特别特别羡慕那些艺术家的荣耀,特别想当艺术家的时候,还早得很呢。然后比如说你就开始整天拉二胡,拉得手上老茧都起来了,拉得头昏眼花,拉得吐血、咳嗽、吊水、发高烧,最后,你终于是拉也行,不拉也行,反正就这么回事了。整天这么拉,人家突然说,你这个二胡拉得真好,然后你就变成艺术家了,实际你已经不想当了。人往往都是这个样子。
我觉得我画画是这样的,肯定是反复了好几次的。比如说从小是特别喜欢,我爸妈都是土八路,家里没有太多文化,更没有所谓搞艺术的,然后特别羡慕那些搞艺术的人家里的孩子,然后翻来覆去,这一辈子下来,只觉得本身画画还比较有意思。比如说,我自己喜欢想画成什么样,现在画不成,我下决心,两年以后把我两年以前的想法慢慢能体现一点出来,我觉得挺快乐。至于外面的人说我是艺术家不是艺术家,我真的已经不在意。因为事情实在经历太多了,一辈子下来,一会今天这个说你好,一会明天说你不好,还不如不理就算了。
笑:前段时间看到这样一件事情,成都选了100个最富的大老板,一分钱都不给他,过了三天叫花子生活,在城里面生存训练。他们可以要苹果吃,可以要钱。但是穿得西装革履。
朱:这太容易了。他们三天以后又可以恢复,欠债就行了。陈总,是吧,我欠你3000块钱,这3000块钱三天花得挺好。然后你来跟我说,给你3000块钱,三天以后你还我5000,我马上干,不是吗。这个我觉得没有意义。
我看过中国一些这种事,有的老板年纪比较大了,稍微有点休闲的时间,开个北京吉普或者好一点的吉普,比如说硬开开到西藏拉萨,一路上终归要自己开,终归要自己去辛苦,这样我觉得有点意义。包括去徒步、野营,可能还好一点。要饭我觉得虚假,没什么意思。而且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可能不太需要。我是当过矿工,当过农民,最基本的生存考验都经历过。包括我爸那时候一个礼拜一三五是革命干部,二四六又变成走资派,一三五又变成革命干部,二四六又变成走资派,搞得乱七八糟的,对一个人的基本生存我觉得已经很有体会了。我觉得一个人基本生存的物质要求其实是很低的。我们插队的时候,有时候回到城里边,家里面也被封掉了,不能回去,爸妈都给关起来,就在我爸机关的办公室,随便找一间,夜里又没人,把窗子弄开,进去睡一觉,天亮就走人了,该干嘛干嘛,都会。我可以在城里生活十几天,一分钱不要,照样过。哪儿去睡觉也知道,哪儿去蹭饭吃都知道,没事。
笑:“学术有专攻”,你曾经搞连环画,后来搞动画设计、最近又要编连续剧,这同中国画有联系吗?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做这些事情,对完善一个人的性格体系,有联系吗?
朱:我觉得,连环画也好,动画设计也好,中国画也好,按理说,应该都是一个大的范畴。就像练武术,通常也可以分成枪、刀、棍子之类,要笼统地说叫器械。我发现没有一个人可能光练刀不练枪,光练棍子不练什么,一般来说终归要摸几样差不多的东西。比如说卓别林的个人风格比较强烈,他一会演个贵族,很有钱的资本家,他也是这个腔调,一会他又演个流浪汉,也是他自己的风格,肯定不是以这个来区分的。我觉得你说的还是表面的区分,这不重要。
笑:很多画连环画的人画国画,后来老脱不了古板、刻意,这同他的性格有联系吗?
朱:我觉得连环画可能会对以后画国画有点影响,但这个影响不很重要。假如他内心能够把自己修炼得更加真诚一些,像不像连环画不是这张画好坏的问题。我们说他画得像连环画,可能就是过多地注意情节,过多地注意表面,而不太注意稍微深层次的一些东西。我原来以为这个很重要,后来我也体会到,其实不重要,只要画得深刻一些,真诚一些,像连环画又有什么不好。不要说像连环画,像卡通也没有什么不好,都无所谓。就像现在唱歌,有的歌唱得跟说快板一样,只要它好,也无所谓。有的用方言在唱,不像普通话,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它深刻。所以艺术的好坏只决定于它的深浅,不太决定于它的形式。我觉得形式都不重要,深刻一些,真诚一些,朴素一些,这个可能重要。
笑:比方说这个人做了这样一件事,这种思维模式很难突破。
朱:这还是一个深浅的问题。你说的这个模式是无所谓的。比如说周恩来的普通话肯定不如赵忠祥标准,他说的普通话永远带苏北腔调。但没有问题,他说的话肯定比赵忠祥要深刻一些,我肯定宁愿听周恩来十分钟的话,不愿听赵忠祥两个小时的话,肯定没什么大意思。除非他在读一篇名著,让他读还可以,让他自己这么说,说不出太多内容来。开玩笑讲,因为周恩来这个人阅历太复杂了,太深厚了,太丰富了,肯定说得很有意思。所以从口音标准问题上,周恩来肯定不如赵忠祥。所以你说的模式也好,什么也好,都不太要紧。要紧的还是深浅的差别。
笑:有的人会走入这种人生的怪圈,跳不出自己的模式。
朱:那肯定有很多原因。比如说他老不能吃点亏,老是要护着自己,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开合不大。比如说晓良(即笑阳)你来说跟我谈一上午话,我们再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我就开始考虑,你给我多少钱,合算不合算,我干不干。整天我这么想来想去,肯定人家就觉得这个人也没什么意思,我自己最后也就缩在那儿了。就是自己对人生理解得比较浅,他的行为方式可能也就比较浅,大家觉得没意思。
笑:这种突破自我的人,还是比较少,大部分人都束缚在一个圈子里面,比方说创作、对人、做事,都在一个圈子里面转。
朱:有一个古印度教的大学者,叫奥修,他写过一些关于古印度教的修炼方法的书,有一段时间新华书店卖得很好,突然一本书都没有了,不卖了。这人出了点事,好像在欧洲被人暗杀的。他其实比较反现代社会,他的反现代社会不是说叫你去爆炸什么的,他是这么说的,你们按着我说的去修炼吧,修炼到最后,你就是一个反社会的人。比如说我办一个工厂,大家生产水壶,我制你们其实有很多办法,我告诉你们,每个人多加班两个小时,我可以给你们比如说20块钱,那么加班三个小时,我可以给你们40块钱。大家就加班三个小时。其实我已经算过了,你加班三个小时生产出来的东西肯定远远不止40块钱。但是你少干了一个小时,我就三个小时的加班费全都不给你,或是什么。基本上我的统治手段、组织手段都是经济的。
假如大家都修炼得很好,就像你说的,都突破自我,很有觉悟,那国家干么?我要这钱干么?这个国家就完蛋了,大家都无所谓。就像我上次说的,南京不要多,出30万个曹雪芹,大家就都不要过了,没有一个人去听别的人说话。实际上也不会出这么多,所以也不用担心。其实每一个时代,这样的人都是不多的。
我希望,假如你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地,因为各种因缘巧合,变成稍微理解问题深刻一些的时候,你就为你同类做一些好事,比如在你的作品里边多宣扬一些善良,多宣扬一些宽容,多宣扬一些比较美好的东西,让你的同类都活得比没有你稍微再美好一点。每个所谓优秀的人,我们通常说的知识分子,搞创作的人,如果都有这样的良心,都有这样的水准,这个人群不是就好一点么?当然,我不会整天煽动你们去捣乱,去杀人放火,所以这也不是从表面来理解。历代禁书都把《水浒》放在里面,因为《水浒》严格说是宣扬严重犯罪的一本书,就是意气用事,我突然不高兴了,就把上级杀掉了。突然不高兴了,就替天行道,把当地这条街上的恶霸杀掉了,严重刑事犯罪。但是它在宣扬另外一种东西,宣扬威武不能屈,宣扬不向邪恶低头,宣扬帮助弱小,所以它在骨子里的精神还是很美好的,所以被历代传诵下来。你放心,所有的人看了都热血沸腾,但到马路上也不会随便去杀一个人,他知道杀完了自己也得死。所以艺术上的东西也不用太怕,不用看成洪水猛兽。
其实我们嘴里说一套,实际做的时候,还是会略有不同。比如说,我的经济条件相对好一些,我就不会因为超市每斤鸡蛋减价三毛钱,就在那儿排队。有些人确实生活困难,我又不是说笑话他们,他一个月的伙食费本来就不多,他也在家没事干,有的是时间,就去排队。我想,对我来说肯定是不合算的,我一上午时间怎么着挣得也不止这两块钱。但是他们肯定会去排队。其实说一句难听的话,孔子说上智下愚,“只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不是他故意不让你知道,实际你也不会知道,就是大部分老百姓也不会有这个兴趣。比如说我开一个讲座,谈什么叫哲学,什么叫政治,什么叫心理学,半个小时不到,下边的人全走了。然后我谈哪个超市每天鸡蛋减价多少,哪个超市……,很多人在下面抄啊,这个比较实际,比较容易懂。我觉得,可能永远是一个社会的少数人群在关注这个问题或者知道这个问题,不会太多。
笑:那天我同杨海宽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半小时时间,拿你的人生经历和何建国比,杨海宽认为,何建国的画同你的画,从才气、气质、对画的理解,都是很高的高度了,关键问题是两个人的人生经历不一样,所以绘画态度就不一样。说你比较顺当,逆境好像比较少。何建国逆境比较大,心理落差比较大,何建国毕竟是一个煤炭部副部长的儿子,文化大革命一过来父亲就去世了,没得到任何老干部的好处。然后去当兵,回来以后也没人理他,那种压抑的,对社会嫉恶如仇的态度,同你有差别。就是说人的性格和社会经历会不会融到他的作品和入世态度中?
朱:一个人的性格究竟怎么养成的?西方的心理学家有这样一个观点,我觉得比较能接受。他们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有三个组成部分,第一个组成部分是他的遗传,占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是在从母体一生出来到童年没有讲话之前的婴儿时期,叫早年体验。所以通常人家说,还是自然生产的孩子比较好,因为他生出来的时候受点苦,挤压过,剖腹很顺当拿出来的孩子比较娇气,不太能吃苦,因为他从小生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让他吃一下苦。第三个组成部分,是从他童年一直到他现在的所有的社会经历加起来只占三分之一。
何建国这样一个人的性格,肯定有他的缺陷,就是无论从社会交往角度来说,还是从他个人来说,肯定是有缺陷的。那么他这个性格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我觉得跟他天生性格上的很多缺陷有关系。他在审美上肯定有他超出一般常人的敏感,这个我也看到了,否则我也不会对他这么容让。这些东西恰恰加在一起,变成了他这样“天不使人全”。我原来跟边平山开过一句玩笑,我说,何建国这么有才能,假如脑子比较清爽的话,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比较懂事,那么就不一样了。然后边平山开一句玩笑说,哦,他画得又好,又懂事,好事都让他摊上,都让他一个人活,我们就不要活了。所以一个人成功不容易。何建国的境遇其实是很普通的,那书记处书记叫邓小平的这个人,文革时家里的境遇比他还要差了,按道理说,邓家的几个孩子都应该是疯子了,不是啊,都挺正常的嘛,还有那种刚解放就变成历史反革命枪毙掉的,这都不是理由。所以我觉得,何建国也不算境遇特别。他现在也不错,画画得也挺好,人家也挺喜欢。他的画卖的钱虽然不多,因为他不太会经营,但是他用得也少,不浪费,过得也不错。所以我觉得基本上还属于正常范围。
笑:你可能对世态比较有感觉,他可能是那种愤怒老年,对现实强烈不满。他认为他这样的人,干部子弟现在都这么好,这么有钱,他还要搞自我奋斗,现在还不理解。
朱:其实每一个果子都是你自己种出来的,我们通常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西方有一个小故事,有个老太太到商店里去,突然发现营业员背后有一双翅膀,她就觉得很奇怪,她就说那你是天使?营业员说是啊。她说,那你这个店是上帝开的?营业员说是啊。她说那有什么东西卖?营业员说,你要什么?都有。老太太特别高兴。她说,那给我来点富裕,来点平安……反正好东西她都要,富裕啊,平安啊,和平啊,繁荣啊,子孙啊,健康啊,她都要。天使说,行啊,我们这儿都有,但是我告诉你,都是种子,没有成品,你把种子买回家,你要自己辛苦去种。后来又说,也不要钱,你拿走吧,问题你要辛辛苦苦去种。你种下富裕,天天流汗,天天耕种,富裕就长出来了。这个说得很有道理。何建国又没有去耕种富裕,又没有去耕种什么,那你想得到什么?你就种了一把牛B在上面,你想得到牛B,就是。
你得到的东西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就是你当初耕种的东西。比如说,这块石头,我天天浇水,它就长点草在上面。半个月不理它,它也不理你,草也死了,石头青苔也没有了。你天天弄它,它就天天好,种花的人都这样。你天天对着一盆花,反过来看,覆过去看,喷喷水,浇浇花,一会儿拿出去晒晒太阳,下雨了又拿回来,你当心它,它长得就绿油油的好好的,你整天不当心它,踢过来,踢过去,两天不到那花就死了,就这么回事。我觉得人生也是这样。
笑:佛教里有前世姻缘一说,人的结果都应上辈子的造化,你认为有这个因素吗?你和古代有记载的人物,那么多古代高的画家,在心境、性格、绘画语言等方面有相缘之处吗?
朱:我一直认为,这大概是一个文化承传。我们现在只能理解到文化承传这样一个层面,至于一个生命是不是会轮回,我确实不知道,不知道不敢瞎说知道。我当初看功的那些材料,就发现这个人什么都敢说,就是一个胡说八道。包括孔子这些讲起来很牛B的人,很伟大的人,人家问到他命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个事不要问我,我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就只能说不知道。前世,我开玩笑说,有时候在文章里面拿它当玩笑提起来说两句,真的让我正经八百地说,我是不敢说的。这个谁知道?镇江有一种锅盖面,很大的锅,很小的锅盖,放在面上面,飘来飘去,我觉得存在永远是一口大的锅,而我们的认识永远是一个盖不住锅的小锅盖,不是飘到这儿就是飘到那儿。认识终归是有限的,而存在肯定是无限的。
笑:你是说,你只不过是一个文化传承者。
朱:我们知道其然,相对容易,知道其所以然,就难一些。比如说历代都会有一些相对在某个行当里更杰出的人,比如说吴清源下棋,李昌浩下棋,就在同时代的棋手里显得更有天赋一些。我们知道他有天赋是比较容易的,我们一定要研究出来他为什么有天赋,这个挺难。承传也会有,在某个人身上就深一些,在某个人身上就浅一些。我不知道自己应该算深一些,还是算浅一些。假如朋友觉得我某些地方深一些,那我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你一定要问我为什么自己在这些地方就比人家幸运一点,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大致上能追究出一些因果来,但这些因果是不是一定说得对,或是说得准确,说得重要,都不太好说。(未完待续)
2005年10月3日
南京·朱新建寓所
录音整理·闫一村
发表于 2009-8-15 22:1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好与坏只有深与浅》(上 ) ——南京·朱新建寓所——录音整理·闫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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