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要配得起自己的忠诚和激情 文/李 纯[转帖]

秋虫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株植物，有些是温婉可人的解语花，趁夜阑人静之时，向你娓娓诉说春暖花开的片断；有些却是张牙舞爪的食人菊，恶狠狠地吞噬你。
这株植物，名叫往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陈箫汀都沦陷在往事里，任由它把男人的尊严碾得粉碎。从来都不曾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刚刚迈进绑架者的门槛，那个女人就冷冷说道：“钱带来了吗？”
那个女人站得并不远，三米开外，天哪！那是他曾经以妻子相称的女人。三米的距离不仅使他认清什么是背叛，更认识到背叛后的残酷。为了在离婚时多捞到一些利益，为了几万块钱的赡养费，她跟踪他，去银行调查他的信用卡状况，威胁要在家里放炸弹，更有甚者，她不惜找人绑架了亲生儿子，并通知他 “拿钱来换”。
“你拿去吧！”陈箫汀把带来的全部现金向她狠狠掷去，走出门时，他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儿子，瘦了29斤的儿子。在失而复得的一刹那，他感激涕零。什么都可以不要了，把儿子换回来就值。
回家，跌坐在空空落落的地板上，他发现，生命的前30年拥有的东西，丧失大半。

生命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值得向往、配得起一个男人的忠诚与激情

陈箫汀的父亲陈修林是个了不起的雕塑家，以凝重雄浑的写实风格在圈子里享有盛名。对于这个独子，父亲十分严格。陈箫汀从小接受的就是军队式的训练，也习惯了父亲对自己的雕塑作品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习惯了接受父亲毫不容情的否定。对一个少年人来说，这样的训练简直残酷。
19岁那年，他雕塑的三只猴子作为生平第一件室外作品，被摆放在附近的一座公园里。
未来披挂着美好的词汇，红彤彤地奔跑过来。他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年轻人向往的一切：就职于山东省文化局艺术馆，工作清闲，作品热卖；他引进了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投资，创办了一家与艺术品有关的公司；拥有名车和豪宅。接下来是漂亮的妻子和健康的儿子，幸福得不真实。
没有黑夜里捶胸顿足的愤怒，没有其他同龄人挣扎求生的经历。如果1997年的那场股市暴跌不曾发生，雕栏玉砌般的生活或许还在。至少，表象还在。
他赔了很多钱，妻子拂袖而去，随之而去的还有房子、照相机、收藏多年的名家字画，为了换回儿子又几乎掏光了全部积蓄——心满意足被无以言表的愤怒所代替，大路朝天变成了举步维艰。生活反转身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我还应该忠于什么，相信什么？陈箫汀理不出头绪来。
1997年8月2日，陈箫汀决定告别这个日子之前的轻飘飘的生活，不再做依附于艺术的商人，也不再做苟延残喘的男人。生命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值得向往，配得起一个男人的忠诚与激情。
他关掉手机，背上大背包，带上“残存”的1万多块钱，从山东出发 ，途经成都，一个星期后抵达西藏布达拉宫。
很多心灵彷徨的人都在西藏找到了皈依，他也不例外。他穿上在当地买的大袍子，像一个僧侣向着未名的远方徒步前行。他不是探险家，也不是朝圣者，前行不是为了历险或是求神，而是要为心中的危局求解。一下飞机，强烈的高原反应就把他打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医院；在以后的路途中，他不止一次穿越野兽出没的地区；暴风雪经常不期而至。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但大自然不乏美丽多情的一面。一天清晨，当他攀上崖壁，看见远处的牦牛群，心情陡然明亮。牦牛在茵茵绿草间从容行走，牛背犹如流动的群山，安详的姿态抚平了红尘中游子疲惫的心灵。
这一刻，曾经忧伤绝望的男人终于顿悟，他明白了，往后的生命里将以什么作为中心。

艺术家要做一根火柴，观众看的是你点亮的蜡烛。如果你的作品不能让蜡烛点亮，观众便看不到燃烧的火苗

回到山东，陈箫汀马不停蹄地进行“城市雕塑”的工作。他以锻铜为材料，雕刻了一组《高原牧歌》和一个题为《靴子》的作品，报答西藏之行。《高原牧歌》后来被摆放在北京西单文化广场，吸引无数行人驻足，把繁华切换成宁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全情投入。
循规蹈矩的风格他不喜欢，“按照条条框框去思维、去生活、去创作，作品难有新意。”他和父亲曾经同台竞技，他们同时收到山东潍坊市委党校的邀请，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做雕像，父亲的方案是全身造型，陈箫汀捧出的方案令投资者吃了一惊，他只雕刻出伟人的头部。
“不像话嘛，你的作品犯忌讳的！”反驳者说。
“为什么不可以呢？你看，只有一个面部特写才能突出伟人的精神和气魄，睿智的目光、深远的思考、对人类未来的关注都凝结在他们的眉宇之间！”陈箫汀毫不畏惧“大帽子”。而陈修林呢，对儿子的“悖逆”行为，不斥责也不惊慌，他捋起胡须，微微含笑了。
不知是因为陈箫汀别具一格的设计方案，还是因为他的勇气和执著，投资方采纳了他的方案。
陈箫汀当初选择城市雕塑就是因为它的个性之美，有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城市就应该是凝固的乐章，而城市里的雕塑无疑是这乐章的重音符。”他多次赴法国访问，巴黎的街头巷尾，无处不流转着艺术之都的万种风情和古典韵味。他更觉紧迫：“城市的发展越来越工业化了，城市雕塑就是为日益苍白的都市加上绿色的橄榄枝。西方很多国家已经先我们一步意识到这个问题。”
城市雕塑往往被陈列在都市里的醒目位置，从某种程度上讲，它影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社会群体乃至一代人的审美情趣，也直接影响了外来者对这个城市的判断。在“独乐乐”之外，陈箫汀必须追求“众乐乐”。他希望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快乐、明亮、健康的作品。
于是，又有了《手足》中手与足相互交错，不分你我；《快步走》里以变异的形体、五种颜色喷薄出运动体魄 ；《绿色向往》里倾斜47°角的雕刻奇观； 《两面》里人头马面的正反重叠。
他的作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到2002年9月，陈箫汀已有100多件雕塑作品落户在国内外的30多个城市。其中位于山东潍坊的《风筝》，高19米；位于加格达奇的《世纪树》，高21米；位于北京西城区的《源之光》，长108米……
然而”城市雕塑“这一行业共同的悲哀，他也不得不面对。
一天，在某镇的办公大楼里，他与”工匠“们被分隔在两侧的房间里，主办方左右游走：”陈老师啊，你是这一行的高手不假，但我们的资金毕竟有限，对方已经开到了18万，你的价钱是不是也该降降？“
“我的设计和选材跟他们的绝对不一样。如果你们容许’工匠‘们那些结构关节不对、歪鼻子斜眼的作品陈列出来，对下一代的审美观将是一种毒害。“陈箫汀说。
他说得口干舌燥，但主办方眼神里的内容没有变化，这令他的心发痛。
”十七万五。“他无力地挥手。
主办者又去那边讨价还价，于是，十七万、十六万五、……到”十五万“的时候，”工匠“们不干了，他们是冲着钱来的，投标要拼价格战，但也不能做赔本买卖。让陈箫汀这小子去硬撑吧！不过，他们怎么也没弄懂，十五万刚刚够个材料钱，报这个价不倒贴才怪！
听说自己中标了，陈箫汀一笑，笑容里多少有点儿惨然的意味。他碰见过更无奈的事情。
老一辈的艺术家不屑于参与竞标的，不屑于和商人们锱铢必较，年轻一辈即使有心角逐也没有那个实力。于是，以艺术为营生的人乘虚而入。
陈箫汀开始盘算一笔账——但愿同期接下的其他”工程“多赚银子，拆”东墙“补”西墙“。
但愿自己不计成本拼下的”工程“能为城市的人们营造意蕴和文化。
但愿更多的雕塑家站出来，让下一代人在城市中看到更多的美丽。
想到这里，他又欣然地“傻笑“了。

这种心情难以形容，这种心情仿佛是豪迈的波浪被推动着，经历过一次次剧痛抵达了悬崖顶

2002年6月，陈箫汀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的内容让他兴奋不已。2002年10月25日，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50年校庆，学校想为著名科学家、”两弹一星“元勋钱学森树立一个雕像，请陈箫汀设计制作。对于每一个雕塑家而言，这都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使命。
与此同时，他又深感棘手。钱家对宣传一贯保持低调，钱老夫人也不认可“为健在的人树立雕像”的做法，因此，在提供照片方面，钱家人并不”合作“。
怎么办？陈箫汀犯了难，他惟有一遍又一遍地往国家图书馆、北航图书馆跑，上网搜集资料，下载钱老的生平事迹，去故纸堆里寻找老照片。
是什么样的激情在支持他？那时候，媒体已经在热炒”英雄“这个词汇，照陈箫汀看来，在艰苦卓绝的情况下，率众研制出两弹一星的科学家钱学森才是一个英雄！
从6月到10月，三个多月的时间，陈箫汀不停歇地工作着，在火花飞溅的炉子边苦熬十几个小时等待模型的诞生，第一样、第二样、成品……周而复始。
2002年10月25日，秋高气爽，北航嘉宾云集。最尊贵的客人到了——钱老夫人将亲自为钱学森雕像揭幕。
现场的气氛有点儿紧张，每个人都有点儿不自信，尤其是本来就持怀疑态度的钱老夫人。她一步步地踱上前去，手在发抖，在揭开红布之前迟疑了几秒钟。
迟疑的这几秒钟内，陈箫汀的心头又咚咚作响。多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前妻绑架了亲生儿子，他无比愤怒；原本说好”要合作二十年“的朋友侵吞他的财产，他无比伤心；一次又一次与”工匠“斗法，与顽固的思想斗法，他时感疲惫。没有一次像这一回，复杂难言。
这次不同。他的心情仿佛是豪迈的波浪被推动着，经历一次次剧痛抵达了悬崖顶……
钱老夫人探出右手，抓住红布，掀开。
满场惊叹。中年的钱学森，身着中山装，左手持书册一卷，矗立在人们面前。他眉头微锁，双唇有待开启，仿佛要向学生们讲述那些深邃的科学原理，朴实无华的外表下是一个伟大的民族英雄。
陈箫汀看得真切，在红布掀开的一瞬，钱夫人的眼睛突然闪亮，她的右手几乎就要触到雕像的脸庞，她看上去很想、很想抚摸”他“。”太像了！太像了！“声音低低的，但一片深情和喜悦已经燃亮了老人的脸庞。恍惚间，她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中年时期的钱学森，那个雄姿英发、气度儒雅的科学家……
陈箫汀走开几步，趁没人看见擦了一下眼角。爱过恨过，苦辣酸甜，这一刻，隐藏多年的情感掀起一角。陈箫汀曾经说过： 世界上有很多情感，是无法用语言说清楚的。所以，传递信息的方式也各有不同。雕塑——这古老又现代的艺术就是我的方式。我并不是一个特别精明的人，也不是一个特别有才华的人，但我是敢于用铁锤锻打自己心灵的人。在做雕塑时，我尽可能运用最原本的情感去表达符号的情趣与时空坐标，尽可能让众多的人能读懂理解。
你懂了，我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