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苦难的囚徒—三儿哥

李豫州

[这个贴子最后由李豫州在 2006/02/16 02:11am 第 1 次编辑]

[watermark]   春节前，妈妈从老家带回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三儿媳妇去逝了”。年仅六十的三嫂摆脱厄运的笼罩，独自走进了传说中的天堂，撇下被苦难早已打击得麻木的三儿哥。 “三儿哥今后的日子咋过呀？”面对我的忧虑，妈妈无言以对，只说了句：“唉，屋漏偏遇连阴雨，这家人命真苦呀！”
   三儿哥，在老家也算得上近亲。农村说的近亲是指不出五服，也就是同一祖宗的后裔没有出五代。我祖籍遂平，从小在姥姥家中长大。三儿哥是大舅的儿子，这个大舅与我妈妈是同一个爷。正是有这层关系，三儿哥一家的苦难经历在我的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令我记忆犹深的是，我十岁那年夏天，三儿哥的儿子得了一种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确切名字的恶性疟疾，乡亲们帮忙用拖拉机急匆匆把他送到离家二十里的解放军153医院，然而，医生却束手无策。当天下午，这个孩子就不行了。拉回的孩子放在村东头等着扎棺材入葬，三儿哥的母亲—我的大妗瘫坐在地上，右手抱着不满五岁的小孙孙，左手还不停地向上抡动着，嘴里可筒子嗡喊着： “我苦命的孙呀！”，“老天爷，我的爷咋这么苦呀！”……听着大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围观的乡亲们无不偷偷地用衣襟抹泪。乡亲们怕大妗哭坏了身子，纷纷规劝，可是大妗丝毫听不进去，依然嚎淘不止。妈妈边擦泪边说：“别劝了，劝也不济于事，让她发泄吧。这事儿搁在谁的头上都受不了。”难以承受失子之痛的三儿哥则躲在家中不敢见人。孩子下葬几天，三儿哥一家仍没有摆脱这层阴影，村里人也没有见到三儿哥的影踪。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没出十天，三儿哥年仅三岁的女儿再次感染这种病，结局也正如乡亲们担心的那样。接连平添两座坟头，白发人两送黑发人，沉重的打击使往日并不多言的三儿哥更加沉默寡言，哭干泪水的大妗更是在一夜之间不见一根黑发。
  其实，这只是我亲眼目睹的三儿哥家中的悲惨两幕。以这两件事为噱头，人们对三儿哥一家的遭遇议论纷纷。当我还未出生时，三儿哥就曾经受过这种打击。已经结婚的大哥、已经参加工作的二哥都是得急病匆匆离开了人世。沉浸在悲痛中的一家人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睁睁看着大哥的老婆改嫁，二哥的老婆退婚。许多人在抹泪的同时，还抱着一丝希望：幸亏还有三儿，能为赵家传递烟火。没有人会想到：十多年后，这种悲剧竟在赵家重演，更没有人会料到，这次竟又是双双而亡！
   俺舅当时在大队当干部，对人热心肠，好管事儿。看到大舅一家的处境，更是急在心上，分析来分析去，会不会是他家的宅子风水不好？我们村紧邻《左传•郑伯克段于鄢》中的京城城墙，传说中郑伯与母亲重归于好其乐融融的司母阴涧就离村一里。三儿哥家面北朝南而居，阴气太重，又邻着俺村仅有的一条沟，这条沟西通司母阴涧和京水河。没有人能找得到科学的解释，经过俺舅做工作，通情达理的乡亲们一致同意让三儿哥家搬到生产队的牲畜饲养室。新盖的五间面南背北的饲养室成了三儿哥一家的新居。由于不成院落，在众人的帮助下，又在东面盖了三间上房，垒起了院墙，砌起了大门，许多人许愿三儿哥：但愿三儿家从此平安。
   尽管三儿哥一家不宽裕，基于人们对他家的同情，乡亲们多给了他一分宽容，年终救济紧着他家给，生育指标也紧着他家要。乡亲们的宽容使三儿哥有了转机。在这个新家，三儿哥有了一女一男。
   我上高中前一直是在老家住的，我记忆中的三儿哥总是沉默寡言，偶而也见他有过嘿嘿一笑。每次放学回家遇到三儿哥，他总是先问一句： “州，回来了？”在农村吃午饭，特别是晚饭，有串门的习惯，边吃饭边喷空儿，喷空儿也就是古今中外、东西南北、天地人间的话题尽管聊，四川人叫摆龙门阵。饭吃光了，碗都干了，话还说不完。三儿哥爱到我家串门，而他总是听的多，说的少。我很纳闷，三儿哥是不是失去儿女后才显得木讷？妈妈告诉我：“哪儿是，三儿小时候也非常活泼，后来害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
   时光如刀，刀刀削人老。在我家搬进县城不久，大妗、大舅相继离开人世，生活的重担沉沉地压在了三儿哥和三儿嫂身上。特别是三儿哥，父母的离去，让他无所适从。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土里刨食养活一家四口，增添了他更多的无奈。1985年，俺村一位老人办丧事，三儿哥帮忙去井上打水，一不小心，放了辘轳，盛满水的水桶顺势而下，咚地一声掉进井里。突如其来的事故，三儿哥懵了，人到事中迷，他的脚在光滑的青石板井台上打滑也坠入井中。“三儿掉井了--”随着呼喊声，人们惊慌失措，一位老人顿时瘫倒在地：“天哪，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家就彻底毁了。”人们把井口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出主意营救。一位年轻人自报奋勇：“顾不了恁多了，我下去救他！”幸亏井水不深，三儿哥总算逃过一劫。有了这场虚惊，三儿哥更是神情恍惚。之后不久，三儿哥唯一的姐姐也撇下一家子而去，三儿哥的侄女不堪重击精神失常，成了疯子。过多的想不到，使三儿哥成了生活的懦夫，失去精神支柱的三儿哥，再也没能站立起来，他的出行需要蹲着用手支撑着一下一下前挪，而每前进一步，对三儿哥来说是那么艰难。村里有闲话说：“三儿是鳖精，将来还得爬行，那次坠井，说明他好水。”对传言，我自然不屑一顾，然而谁又能帮三儿哥重新站立？
三儿哥就这样一步步前挪，三儿嫂没有象人预言的那样与三儿哥离婚，而是同心协力为女儿办了嫁妆、将儿子供应到毕业。而过重的生活负担，也将三儿嫂这个顶梁柱压垮了。由于家里没钱治病，还不知道自已得了什么病，三儿嫂就为这苦难的一家带来了泪水涟涟。
   三儿哥的生活一直是我的一份牵挂，尽管更多的时候，我也是无能为力。春节回老家，我不忍再多走几步，到三儿哥家门口看看，我怕意想不到的贫穷会打破我内心定格的那份平静。我打听三儿哥，俺舅说：“三儿自从老婆走后，被女儿接走了，幸亏女儿婆家不嫌弃他。”我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那他儿子呢？”我不知道他儿子的名字，只知道这个孩子初中毕业了。对我的问话，舅沉默一会儿后说：“唉，三儿被接走后，那孩儿一直没下落，谁知道流浪到哪儿去了……”我顿时鼻子一酸，两眼湿润。三儿哥，苦命的三儿哥，厄运压倒了你，成为苦难的囚徒，难道还要在孩子身上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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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主持

伟大总是孕育在平凡中，感动啊~~~~~~~~~~~~~

荆棘鸟

如同写我邻家的家事
关切之情自然流露
想起了老家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