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喊自己的名字

河东（狮吼）

　　　　呼喊自己的名字
　　　　　　　　　　
　　邻居家有个女孩儿名叫杜小蓓，聪明伶俐，漂亮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她。有一次我去她家串门，正巧看见杜小陪委屈地站在大玻璃镜前自言自语着：“杜小陪，这次是你做错了啊！你要承认错误，以后不能再惹妹妹，也不能再让妈妈生气了！妈妈照顾我们很辛苦！”然后是她一连串地呼喊自己的名字：“杜小蓓！杜小蓓！杜小蓓！”……我听了觉得好笑，难得这孩子如此认真乖巧。听杜小陪她爸爸说，这孩子自己有了什么坏习惯或是做错了事情，大人只略微一点，她就知错了，总爱跑到镜子前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有时候喊着喊着笑容满面，有时候就是涕泪交加，不过以后再看杜小陪做事情，往往就是一步一个台阶，芝麻开花步步高了。我听了频频点头微笑，这是用呼喊自己的名字来提醒自己、激励自我呢，镜子前的一声"杜小蓓"让这孩子更加清醒地摆正位置、辨清是非、整装待发，一个10岁的孩子能在人生旅途中，如此及时聪玲地做好踯躅后的总结，何其珍贵！
　　读过一本忘记书名的小说，主人公写的是一个曾在文革中将自己父亲和老师批斗致死的年轻人。在历经了轰轰烈烈的运动和此起彼伏的争斗之后，年轻人拥有了自己所一直梦想拥有的一切：自小初恋的爱人，价值连城的古画，高贵显赫的地位，富丽堂皇的别墅，高雅气派的轿车；也实现了想到哪里旅游就往哪里旅游的愿望……然而物质的富足，远远没有使这个人幸福快乐起来。他得了奇怪的头疼病，每当深夜来临之时，每当白天喧嚣的尘世静寂下来之后，那些旧年荒唐残忍的流光碎影就会像噩梦一样紧紧欺上身来，使他头疼得痛不欲生，死去活来，甚至常常失去理智。于是他一次次放浪买醉，呕吐地遍地狼籍，大声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常常呼喊地歇斯底里声嘶力竭……当然，明天的太阳依然喷薄而出，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苦痛和遗恨依然那么清晰和焦灼，年轻人陷入了自我报复的怪圈。我觉得作家将主人公呼喊自己名字时的段落描写得非常精彩，那一声声腔调嘶哑的呼喊，究竟是悔恨？是恐惧？是矛盾？是怀念？是发泄？还是绝望？恐怕只有年轻人他自己知道。也许他正是用呼喊自己的名字来找寻那份早已失落了的良知和灵魂。
　　有一年，我去一个小村访亲。走在一道高高的山梁上，俯视着四周如诗如画的景色，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清风，顿觉心旷神怡，惬意无比，这毕竟是多么久违了的清新啊！突然，我听到从山谷里传来一阵阵呼喊声，"年——增——子——"、"年——增——子——"声音传出好远，回音袅袅，每个字都是那么悠长，一声一声荡漾开去，最后被山林和草木吸收了……我走进谷地寻找声音的制造者，却只看到一个60多岁的放羊老头。我问他，"是谁在喊？年增子是谁呢？"，老头呵呵笑着指指自己的鼻尖说："就是我啊！"，我感到奇怪，再问他："那你为什么自己喊自己呢？"老头说："我整天就和这些羊打交道，我哥哥‘麦增子'、‘金增子'、‘福增子'他们都去世了，再没几个人和我说话了，也没有几个人喊我的名字了。我就这样自己喊自己一声，这样一喊开头，我就觉得山也好象和我说话了，你想，漫山遍野沟沟嵌嵌的枝枝叶叶花花草草虫虫鸟鸟都在喊我的名字，我老汉不就不孤独了么？再说，我老伴也能在家里听到我在山里放羊，她怕我偷懒啊、哈哈，还怕一会送饭找不着我了呢！"……和老汉分手时，老汉的呼喊又在耳边浑厚地响起，回音象潮水一般阵阵不绝，我仿佛觉得天地间万物都被这来自内心深处的深情的呼喊唤醒。那草木，那山水，那飞鸟，那游鱼，那缭绕的炊烟、低矮的草房似乎都在大张着耳朵静静地聆听这来自天籁之外的呼喊。游目四野，我的眼睛渐渐濡湿起来，老汉分明是用呼喊自己的名字来派遣寂寞、宣告快乐、迎接幸福呢！这幸福，那么平缓如水，恬淡温馨。
　　一个人，从少年、中年走到老年，在这漫漫的人生旅途当中，极应试着呼喊几声自己的名字。
　　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轻轻地，或放肆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