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泉流影

听雨庐客

                                    双泉流影
     双泉，是个山村的名字。
    村子错落在溪流沟谷里，三面是山。这样的形貌地境中，名儿该取一个“坞”字，如“蓼坞”，“石炭坞”似的，王维的辋川中即有美丽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不知源于何时，它却有一个挺伧夫的俗名，“坟场沟”，野魂孤鬼一般，让人听了瘆瘆的。
    村子的南头，最低处有一水泉，泉外流着溪水。村子东南头也有一个水泉，泉外流成小溪。后来，人们便用“双泉”为名儿，比“坞”更具靓色。村南头的泉子依村傍户，泉大水清，慢慢甃成了井，全村的人都来汲水饮用。东南头的泉子位于道边田头，也极清冽，离村稍远，自然成了小溪的源头。
    四十多年前，我在这村子读高小，度过两载童年光阴，备受双泉的滋育。
昨天，一个秋初的午时，朋友约我去双泉寻秋，车过五道岭，坎坷颠簸。前面有一辆大货车，扬着漫天黄尘。右拐向北，道窄得只能容一车独行，没了黄尘，一片绿野，人车逍遥。到得双泉村前时，天上施一些薄云，有一点宜人的热。
沿田塍西行，两边地里的花生、玉米、地瓜洋溢着成熟的丰韵。踩着荒草野蒿，陟彼高冈。黄蒿，艾蒿，野草，高的没过颈项，低的没膝掩腿，蚂蚱到处飞蹦。蒿草溢出馥郁的童年味道，沁人的心脾。高冈上四望，野旷天低。北边烽火台像一道天然屏障，为村子障着北风；远处的霜山，像一双乳峰耸峙。西边一个小水库，状如葫芦，在四围庄稼的簇捧下，静静地躺着。高冈而下，山石嶙峋，东面一溪流水，傍着南边的高坡陡壁淌过来。冈下一孔石拱桥，被岁月风蚀得斑驳残破。桥下蓄一湾清水，自由着一些细鱼；旁边几棵南瓜，秧蔓阑干，点点的南瓜花叶下露几只青色的南瓜，画味油油。桥北荒草离离，益母草恣肆蓬生，几乎高过人头。益母草是一味妇科中药，俗名“迷溜转儿”，小时侯常常掐一节颈花，插在棘针刺儿上，用力一吹，滴溜乱转。流连桥头，真想像苏东坡那样“解鞍欹枕绿杨桥”。桥上南望，石板小径连桥而生，钻过蒿草，没进柏树稀疏的山冈，隐进幽幽的古意。据说，这条小径是古时赶脚人踏出来的。几条，十几条小毛驴驮着炭，从昆仑来，到周村去。人驴已矣，小路犹在。似乎听见得得的蹄声，一路响过来。“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这儿没有梅花，却有一桥一溪一径一野的情趣。
     没人的益母草丛里，现出一位农人，四目相视时，我们几乎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在这里遇到了小学时低我一级的同学。四十年未见了，脸上溢出惊喜。他正携着小孙子闲游。殷殷邀我到家中坐坐。上一道坡就是他的家，他与儿子承包了这里近十亩荒山，就地盖起宅院，院里打一口井，高处安着电视接受器。住房后面有几排猪圈，养着百余头猪。到屋中坐下，喝一杯凉白开，一阵凉风从窗口吹进来，自谓是羲皇上人。
告别这位同学，悠然寻进庄里。人寥寥落落的，小街胡同，旧屋茅舍还在，小道纵横依然，高低上下，曲折宛转。一道高墙上垂下丝瓜扁豆，一树石榴探出墙外，赪颊红靥，色彩斑斓，有的粲然大笑，露出一口皓齿。“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比这生活的庭院逊色多了。可惜我无力把它留进文学的永恒，它裸示自然，也不必刻意为名了。
    七折八拐，来到离井泉不远的村南端。丁字路口，向南是下，向东要上，西边是较平而长的街，北边有人家。石道，石墙，石房。北边人家大门在高石台上，门已破朽，门前开满半支莲，俗名蚂蚱菜花，朱朱粉粉，似乎是从石头上长出来的。我们踩着石路南下，西边一个旧门楼，倾圮欲堕，里边的房子已经翻新。向东南走下去，约百余米，到了泉边。井泉用水泥墁了一层井台，原先的井沿石沉到第二层，光滑得楚楚可怜，那不知是多少代人用担杖、水筲磨洗的。村人已经饮用了自来水，井泉闲闲的，静静的，清湛湛的，一下洞穿了我的肺腑。凝眸深泉，四十多年前的童年学习生活齐涌过来，弥漫了我。
      十岁那年，我考入双泉高小。学校在村东北角高处，我们每天走十多里路上学。早晨，下午，从学校下行约三里路到泉边，用担杖打上水，抬着上行到学校，洒扫教室校园，浇灌花木。那时读的书都已忘却，而那曲折凸凹的石路，湛湛的清泉，校园里的童年，却永远活在梦中。
   我扣敲泉壁，井泉无语。还认识当年那个汲水的小学生么？影在你的心田明镜里的，已颓然乎苍颜白发。泉边树木阴翳，石板小路向三面高出去。南边是小溪，从村东南的那一水泉流来，此泉流出去，双泉合和，自在地向西流去，“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这是苏东坡看到兰溪西流时的喟然豪唱。
    双泉，山村，真璞自然，古风犹存。同行的羽人君一路点评，赞叹，处处入画，说这是极佳的美术写生地。下次要带学生来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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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主持

  好文章  好地方  有机会一定要去写生！

荆棘鸟

字里行间都写满了文化，写满了深情......

秋虫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绝句！！

仇乃文

好文，好地方！
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