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 流星从这里路过

翰海飘墨香

[这个贴子最后由翰海飘墨香在 2004/01/12 08:31am 编辑]

一
  火车进站了。我走上站台，迎向那汹涌的人流。虹从人群中向我走来。我的眼睛有些近视，但还是很快捕捉到那条火红的苏格兰围巾，然后看到她满脸的笑容。
“你好”，我只说了这一句话，看着她笑。她站在那里一直在笑，脸上的酒窝更明显了。我们一块向出站口走去。人们都很匆忙，匆匆涌向出站通道。有一对老夫妻带了好多东西，走起来步履蹒跚。我过去帮他们，一直送他们出站。
“你很喜欢这么做。”虹说。
“是的。我觉得这样做很快乐。尽管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还有，那老太太象我的母亲。”
“跟我在一起不快乐吗？”她开玩笑地说。
“一样快乐。”我看着她。我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也知道我会如何回答，但她还是喜欢让我说出来。

二
已经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来看我了。两年里我只去看过她一次。她在那个海边城市读研究生。认识她还是因为西藏。那年我在网上寻找一起去西藏的团队，因此认识了她。由于出发的时间上不能统一，我就独自一人去了西藏。在西藏当时上网还不是很方便，一直到返回的时候在格尔木给她发了一个电子邮件。那天我生日。
在青藏线颠簸了两天才到达格尔木。白天黑夜都在赶路。夜里在车上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姐姐过生日。她的生日是7月2日，那天应该是6月30日，我却梦到姐姐的生日就是这天。半路停车醒过来，下车无意抬头看天，漫天繁星，四周静谧无声。我呆站在那里，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星空，仿佛看到月夜下，两个姐姐轮流背着我回家。在这离家几千公里外的荒原上，我想念我的姐姐，我的母亲。
到达格尔木已经是凌晨了，去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你好吗？”我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儿行千里母担忧，在我生日这天，应该给母亲报个平安。母亲听出我在哭，连连说好好，都好，知道你平安我就放心了。给母亲打完电话，我就在广场上闲逛。没想到这个生日是在青藏高原上度过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和亲人。其实一直以为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然后孤独地离开。我们习惯于热闹的生活，其实热闹的表面下隐藏的仍然是孤独。
突然想去给虹发个邮件。信写得很简单，只有几句话：你好，我在格尔木给你写信。今天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

生活从那时开始有了一些变化。在我回来以后，虹他们组队也去了西藏。回来给我写信，告诉我他们一路的曲折经历。那段时间我们一起回想西藏那些美丽的日子，尽管没有一起走过那些路，但是西藏把我们的梦想与希望连接在了一起。我们都住过拉萨八郎学旅馆，她的房间就在我房间下面。在拉萨那几天是轻松愉快的，只是有些寂寞。一个人是有些寂寞的。傍晚有时坐在旅馆走廊木椅上吸烟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天上悬挂的彩虹，或是那些随风飘荡的细雨。虹说，在那个时候她想坐在我旁边，只是坐着不说话，只想这么坐着看着我。不去想时间，不去想将来。
我说，时间会凝固的，它将凝固在你我的记忆里。美丽的东西总是那么短暂易逝，就如你的名字：虹。七彩的虹划过蓝天，消失在阳光里，但也留在了我们心里。将来我们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这没什么，因为我们曾经来过，也曾经拥有过。这就足够了。
我们开始写信。是写在纸上的信。这是虹提议的，她觉得这才算是真正的信。她的字很漂亮，细小秀美，好象专门练过。她说曾经练过几年，现在写的没过去好了。说我的字很张扬，好象故意炫耀似的，她们同学一看信封上的字体，不用看收信人就知道是寄给她的。我的字字随其人，一直自由惯了，端端正正的字是写不来的。
后来虹希望我去看她。我答应了。具体什么时候去，我也说不准。在这之前从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心里感觉有些无所谓。漂亮自然人人喜欢，只是我没把它放在第一位，这不是最重要的。有天晚上醒来，时间正是午夜。坐在那里突然想去见她。我起床去车站赶夜车去了她那里。
“你起床吧，我请你吃早点。”我在电话里对她说。
“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你在哪里？”听她说话语气还有些犯晕。
“我在大学门口，那个背着包站在那里的就是我了。我等你。”我在大学对面IC电话旁边，看到大学门口有个背包的站在那里，我就这样对她说。
她来了。我看到她从学校里走出来在门口张望。门口那个背包的已经走掉了，让人有些失望。我知道是她，穿过马路走过去。她就站在那里笑。她肤色有些黑，个子也不高。长发披肩，笑起来酒窝那么明显。
“怎么这么黑啊？”我开玩笑地对她说。
“哦，去西藏晒黑了，都这么久了还没有缓过来。再说本来就不白，还喜欢晒太阳，能不黑吗？”她对我直截了当的问话没当回事。她问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我问她有这必要吗。她就一直笑。 我和她一块去了学校。今天刚好他们没有课，上级来检查，都忙着打扫卫生，她要去看看有什么安排。我在教学楼外面等她。没过一会她就出来了，说今天奇怪了，班长安排大家任务的时候没有念到她的名字，问别的同学，都说也没听到，她就赶紧出来了。我笑着说，是因为我来了，所以才这样。
我们去了海边，坐在堤岸上。我只有一天时间，晚上就要返回。她有些失望。我们就在那里坐着说说话，看海浪来来回回拍打着堤岸。我提议请她吃饭，这是来的时候就决定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也许从此以后再没有见面的可能。虹认为时间太短暂不同意去，就只希望在海边多坐一会。那天阳光很好，可是我不禁晒，很快脸就晒红了。虹有些不忍，我们离开了海边。去酒店吃过饭，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
  她坚持送我去车站，我只好同意了。本来要打车，我觉得时间还来得及，与她一起乘坐公交车。那班车是旅游大巴，一路景点很多所以停靠的车站也多。虹怕晚点，问司机能不能快点。司机笑着答应了。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乘客，没有几站他们就下了，只剩下我跟虹。天已经黑下来，车窗外霓虹灯闪烁着斑斓的光照在我们身上。大巴开得飞快，在城市的街道上穿行。虹靠在我身上，不说一句话。我知道，她跟我都不希望车停下来，不希望终点那么快到来。我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我们静静地坐着，空荡荡的大巴上只有我跟虹。
“怎么样？快不快？”司机开心的话把我们惊醒，从车窗望出去，外面是灯火辉煌的车站。我突然发现，从车上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司机竟然没有再停靠任何一个车站！我们连连感谢司机，心里也有许多失落。
我们一直坐在候车厅里直到火车就要开了我才走向进站口。虹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我，嘴角带着笑。剪票员看着我们也在笑。我精神恍惚地走进站台，满眼里都是她满面笑容的样子。
三
后来虹告诉我一个秘密。认识我之前她去一个香火很盛的寺里上香许愿，结果愿望实现了，因为她遇上了我。我说没有我的出现还是会有别人出现的。她说不会是别人，因为求的那个人就是我。虹不想让我去看她了，她怕离别的时候伤心，她想有时间会过来看我。我没意见。
幸福快乐的日子不会永远那么保持下去。有一天，不幸就这么悄然而至。我的母亲因为车祸住进了医院。连续十多天的抢救没有挽回母亲的生命。我守在母亲身边，盼望她能醒来看到她的儿子，盼着她能听见儿子对她说，妈妈，我们爱你。可是一切都不会成为可能。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两个女人去世了。开始是最疼爱我的姥姥，然后是我母亲。那些天我承受着永别的痛苦，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她们再相见。我心里空荡荡的，我就宛如一个没有了灵魂的空壳。
虹来电话，她要过来陪在我身边。我拒绝了。幸福快乐是可以分享的，痛苦却不能。别人与你一起承受痛苦，但是并不能因此为你的痛苦带来一丝一毫的减轻。
虹不断写信来。一天虹又来电话。
“我求你件事。”虹在那边说。自从跟她在一起，她从来没求我做过什么。
“我希望----，我想，想让你叫我一声妈妈。”她好象很吃力地说。
我很惊讶。压根就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我知道她希望我能从失去母亲的阴影里摆脱出来。她想为我做任何事情，甚至包括成为我的母亲。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取代我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不会有。我很感激她能在我最痛苦的日子里，在另一个地方陪伴着我。我知道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母亲去世快一年了，我也逐渐平静下来，那些痛苦和悲伤变成绵绵不绝的怀念。我开始平静下心来，用另一种心情看待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开始更深入地去观想我们的人生，渴望能寻回那个失落的世界。
那年初冬，虹去北京学习，返回的时候顺路来看我。
“晚上我们去看流星。”我对她说。那天晚上，正好有流星的盛会。
“我可没想到要看流星，我是来看你的。”虹笑着说。
“流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我们难得能在一起看。”我知道她会乐意的。
晚上我们去住的酒店顶楼看流星。夜里很冷，我去房间偷偷把毛毯带出来。虹说我跟做贼一样。流星如约而至，漫天流星，你追我赶，如同奔赴一个约会。我们拥着毛毯，睁大眼睛注视着夜空，不想错过每一个美丽的瞬间。当流星照亮天际的时候我们发出不可抑制的惊叹。
“我们就象那流星。”我若有所思地说。
“我只想做你身边的那一颗。”虹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们就象那流星。这句话在以后的日子里好象成了预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转眼虹的学业也结束了。过去她一直想出国深造，后来国外的同学劝她留下来，觉得国内的环境更适合她。她的导师也劝她先工作，稳定下来再去读博士。就这样她留在了国内。最后她选择了南方一家公司，薪水很高。去那边工作了不久，来信说一个人在那边很孤独，举目无亲，非常想家。她突然提议改天好好在电话里谈谈一件事情。 我同意了。我说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要谈什么呢。电话谈可以，写信也可以。
其实我能猜到虹要谈什么。很快她来信了：
“你说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当然首先要尊重你的意见。我想写信也罢。我要等到我可以谈，也可能永远等不到呢。
我是觉得我们始终没有坦率直接了当地谈过。
其实这以前我一直以为是不需谈的。在我的期限里，首先以前我是不愿意提及，一是这是我的原则，要没有任何暗示地等，等到可以谈的时候；另外就是我认为我们不是小孩子了，尤其你，你想怎样的生活，你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该准备好那些事情。如果没有结果，那就是你不愿意；或者你努力了，但达不到。当然也就不需要谈了。
这就是我得到的结论。
我的期限早已经过了，最初只是一年，不知怎么，可能是心软和优柔寡断吧，就一直这样等了下去。”
这些是她信里的一部分内容。她态度明确。她要有个家。
我知道最终我不能给她一个家。
我给她回了信：
“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心里隐隐作痛，那是因为要失去才会痛。有句古话说：过化存神。一切都不在了，只是会深深印在心里，让人铭记不忘。你曾经很宽容地给了我时间，让我去决定去选择，而事情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我现在知道，我无法给你继续等待的理由，我也无法确定我能给你你所需要的幸福。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没有信心继续去面对我现在这样的生活，那就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我知道我给不了你什么，不会带给你安定舒适的环境。
我已经有了一个选择。
这几天拉卜楞寺的一个喇嘛来我们这里，是我朋友的师傅。我去看过他两次，我想去拉卜楞静修，他不置可否。我希望能够早日成行。
等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我会尽快开始新的生活。我不希望任何人对我这么做持怀疑或是伤感的态度，我更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是因为迫于生活的压力或是感情的问题，而是多年来自己一直在向这个方面靠拢，最近想通了，算是机缘成熟了。”

四
几天以后我再次收到虹的来信，这是几年来无数封来信中的一封，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收到虹的来信。
“我是非常正式地给你写这封信的。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们一些特殊的交往自此就中止了，相对于以前而言。
我也会很怀念的，也许因为是随意而放松吧。
给你带来伤感的回忆，是我原本不愿意的。是希望欢喜的，快乐的回忆。
如果我所希望的，却是那人的压力，那人就不是我所希望的那人。这一点我是确定的。所以我不会感到错过了什么。
希望我们都会过的很好。
刚下了雨，天气转阴，但还不是很冷，穿个长袖就可了。看到地上的落叶和落花，感到秋天已包裹在周围了。”

秋天的拉不楞寺看上去更加庄严神圣。我站在大殿的屋檐下，眺望着山下的村庄，袅袅的炊烟升起，农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大典上传来了颂经的声音，早课开始了。我裹紧僧袍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颂经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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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在网上写这么长的东西，期间电脑总是出故障，大段的文字丢失掉，只好重新再来。几次想放弃，可是已经发了两段，只好重新写过补齐。写完感觉就是累，有些虚脱的感觉。从没有认真写过小说，加上外在的故障因素，写的过程中情绪起伏比较大，写完觉得并不满意。就是这样了，毕竟还算是一个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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