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粽 子

金力

粽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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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母是当年旗人的后裔，做得一手绝好的粽子。岳母管粽子总是叫挣子。
     我和连襟的父母都在远方，于是多数春节都在岳母家过。年三十的时候，岳母做好饭，拜完神，就吩咐：放炮！大舅哥、大舅嫂、小姨子、小舅子都争先恐后地往外去，连襟却慢了一步，岳母就训他：慢吞吞的就不知道快去蹦一蹦（嘣嘣）。意思是说就数你挣子（钱）少，还不去蹦个高，跑（炮）点运气来。我呢，奉丈母后旨，早就上炕等着第一个吃粽子了。因为我挣子多。我那时在部队当军官，每月的工资是我大舅哥、小姨子和小舅子工资的总和。所以我一到家，岳母就招呼上炕，其他人也叫都我：大哥上炕吧。放完炮，大舅嫂首先把粽子端了上来，好家伙：好大！好香！小舅子伸手要取粽子，被岳母一巴掌给打了回去说：谁能挣子谁先吃，先让你大姐夫吃，他能挣，粽子就是挣子儿，你要先吃你可挣了几个子？于是我喜滋滋地提出一个鼓棱棱、绿生生的粽子来，慢慢地剥去粽叶，咬上一口嚼着，再看看那枣豆沙馅铁红的成色，连声喊道：好吃好吃！岳母满脸乐地直颤，这才下炕去说：都上炕吧！由她一个人来侍侯大伙儿了。于是大家便先伸过手，风抢起挣子来。倒不是吃了就能挣子的诱因蛊惑了一家人，真的是太好吃了。岳母对自己包的粽子有限制，一是不给外人吃，二是一年只包两次，三是选料、制作全是她一个人做，谁想学不教。
　   我享受着这崇高的待遇过了好几个年头，情况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又到了一年的年三十，我一进门，看见大舅哥坐在了炕上，岳母看见我说：今年你该放炮去了。放完炮，粽子端上来，大舅哥朝大家笑了笑，自个就开吃了，吃完一个，岳母说该大姑爷了，我笑了笑说：改革了啊！岳母说：不改革就不能发展！说的很严肃。岳母是个识字的妇女，经常在一些报刊的文字下划线后还来一个“！”，有时还写上老儿子你看或者其他谁看批注。很明显，岳母的改革方案是坚持按挣钱多少来排吃粽子的座次。于是我第二吃上粽子后，大伙儿才一起上。这一年我大舅哥开了一公司，花了几十万建了一套住宅。我们谁也比不了他。
      过了这年，我的连襟开了个纸箱厂，一年挣了十多万，也买了一套房子。我就成了第三个吃粽子的。接下来小舅子成了肉食加工专业户，到年底买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和一铺门市。是年三十的那天，岳母让我一直帮她干活。放完炮后，小舅子和我正好与几年前换了个，他是第一个吃粽子的，我该最后一个吃，等我忙完了要吃粽子时也就剩最后一个了。
      我后来转业到地方工作，企业不景气。这个吃粽子的顺序只是在他们三个人中轮杯换盏。我呢，再没有先上炕的机会了。由于他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很忙，所以过年和平时到岳母那里干活儿的事我就主动承包了。岳母随着年龄的增大，行动也不方便了，先后把自己的养花、养热带鱼的副业转卖了别人。
　　  也许是夫人认为这个家没有她我这个预备役军官也能够肩负既当爹又当娘的重任，她及早就动身去遥远的世界寻找好工作上岗去了。我一夜之间就成了白发人。岳母的身体也就越来越不好了。有一天她把孩子们都叫来，把自己攒的钱平均分成了五份，自己留下一份，其余分给了四个儿子女儿，她说：我老了，支撑不起一个家了，我要跟一个孩子过。大舅哥说：妈您老和我们住在一起，我给您雇个保姆，我是没有时间照顾您！连襟说：妈住我们家什么都好，就是住的地方是朝北的，很冷，您老不要挑就中！小舅子说：妈到我们家住下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我也就不告诉哥姐，只是有时候店里太忙，也到他们那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我没有说话，也说不起话，有道是人穷志短。但是大伙儿都看着我，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只好说：我没有什么事业，经常与孩子姥姥说说话的时间也有，离医院、菜市和花市也近，要是您老看我们那个条件还行，还是到我们那里住方便一些。大、小舅子都说：你的条件不怎么好，就不去了，真去了我们也给养老钱。说的我有点抬不起头，我也就不争了。岳母淡淡地说：年底谁挣钱多排第一个吃粽子，我就去他家！
    　到了年底，眼看又要过春节了，大伙儿也在笑谈年三十吃粽子的排列顺序，都自报了个收入数，他们三个竟不差上下，都说今年生意不好，除了花消外，也就剩下个五、六万，谁也没有答理我，都知道我一年还挣不上万把元。我也知道我只能排在最后了，工资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听说还要减员增效。但是我听见他们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收入后，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拗，看看岳母望着窗外，脸色越来越寒冷，竟有点悲哀，我便忙说：我今年发了点小财，加上工资挣了六、七万吧，是不是超过了你们？大家说：你就吹吧！我说：不信拉倒。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那天，岳母突然来到了我家说：我从此就住你们家了。我们全家人是又惊又喜。年三十那天，大伙儿都凑到我家，我准备的十分丰盛。但是岳母只字不提包粽子的事情，大家也回避说吃粽子的话题，我也不解释今年过年怎么就不吃粽子了。
   
　　  岳母一直在我家住。她很开心、顺心。我也很孝心、虚心。
　　  她每天都去晨练，常常一早回来就买些糯米、粽叶、红枣、小豆……
　　  岳母是因病去世的，这个病是谁也没有办法，我一直在医院侍侯着。
　　  岳母过世不多久，我就办了“买断工龄”，在超市开了《叶赫粽子店》。
　　  翌年，我扩大门面和办连锁店，招聘员工。我任人唯贤地录用了大舅嫂、连襟两口子，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还任人唯亲地雇佣了小舅子媳妇，还有的亲戚要来，我没有录用，从职业中专生中招工。

       再也没有人为我们的挣子排过座次了。
       再也没有吃过那魂牵梦绕的粽子了，我！

草庐主人

老人用心良苦，晚辈个个争先。
竞争不乏温情，其乐更在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