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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干嘛去了？喝醉了，遛弯儿去了" 刚见面，我不相信海上是个诗人。矮矮的个子，高档皮夹克，油亮的头发梳到脑后。抬手之间，粗大的戒指在眼前划出一道金光。 "诗人是什么？"他大声问，"眼睛盯着我，诗人就是弱智！人太聪明不能写诗，可以做生意，等弱智的时候，自我陶醉的时候，再去写诗。" 他谈锋机敏，声音响亮，从不重复，经常说些奇怪的话。说到得意处，两只胳膊在空中甩来甩去。

    曾经有几个诗人，住在他家，写诗，喝酒，高谈阔论，他让老婆侍侯着，自己去忙挣钱。后来，又把朋友们请进宾馆。一个月后，临分手时，朋友严肃地对他说："海上，诗人就是诗人，注定要清贫的，别让诗歌沾上铜臭气。" 海上楞了："哥们儿，你们这一个月，连吃带住，都花的谁的钱？" 海上的床上，摆着许多新买的书。他看见很复杂，什么都喜欢，"对生活也一样，我什么都想体验，诗人不能囚禁自己，把自己看得太崇高。得，我又说酸词儿了。"他使劲拍一下脑门。事实上，海上一年要赚几十万元给家里。


    他原名林清阳，上海人。1968年初中毕业，到湖南农村插队落户。他说："一个人的感情，如果达不到冰点，就领略不到温暖，就没有温度的感觉。" 那次背树，他使劲地与农民们扛起同样的重量。同样是人，他不能容忍自己总是受到照顾。但是当农民都走远时，他有些慌了，粗糙的树干咬着他的肩膀，磨破皮肤，磨烂血肉。他一步步挪动，知道已没有退路，当他晃到目的地时，早已应该下工的农民却谁也没走，他们坐在地上，叼着烟斗，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来干这个。他没有力气说什么，和粗大的树干一同倒在地上。他在瞬间明白了为什么瘫痪的"瘫"，里面有个"难"字。 "难"字接踵而来。一个女知青的腿被柴刀砍破，正巧又被海上碰上，海上激动地说："到医院有二三十里地。她趴在我的背上，我弄不清哪是我的脚，哪是我的腿。我刚想坐下歇会儿，她就大叫腿疼。。。。而我的腿正抖得一塌糊涂。我盼哪，盼望能碰上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鬼呢，可是没有。当我背着她爬到医院门口时，我完全垮了。第二天醒来，医生告诉我，你趴在地上大叫了一声，医生啊，就昏死过去。" "在这次绝望体验之后，我彻底脱胎换骨了。"

    两年后，他被招到湘潭一个锰矿当矿工。一次大事故，从60多米的高空摔下来，其他几个人当即摔死，独他命大，裹一身纱布在病床上躺了几个月，竟然活过来。上帝给了第二次命，拿它干什么？只干我梦中想干的事，谁知还能活几天！


    于是，海上写诗了。这一写，就是二十年。家里自制的诗集攒了二十多本，或在国内报纸杂志上发表一些。八十年代初，国外一家报纸，刊登了海上的一些诗作，他开始被称为诗人了。目前海上正在整理自己的散文诗集，准备年内出版。而这并不耽误他做生意挣钱。谈到社会上的诗人圈，海上说："书斋里的诗人多可怜呀！他们人很聪明，脑袋却是空的。整天写那些叫诗的东西，不给发表就双手捂在胸前，我孤独呀！我痛苦呀！中国那么大，老百姓要做的事多着呢，凭什么要对你写的那些字感兴趣？"

   "写诗，发表，出诗集，着什么急？人有的是生命来做这件事。他们把自己关起来，用栅栏锁上，钥匙只交给成功，坐在里面死等。可是成功老是不来，干嘛去了？喝醉了，遛弯儿去了。你要是把钥匙也交给失败呢，也许失败早来了，还能放你出去，透口气儿。"

    他不喜欢目前一些诗人的生活方式："说诗人清高？不愿意谈钱？你能清高到不吃不穿？ 关起门来，小俩口还不是为钱吵得天翻地覆。 没钱你可以摆摊卖稀饭，卖馒头嘛。我就不信，在北京能挣不到钱？看传达室行不行？我就干过，只要能养活自己。你想当诗刊主编？想当文联主席？行吗？你要的是诗歌，还是诗人的面子？钱多了使人堕落。贫困也能击败人的意志。靠别人养活自己创作，你要付出多少阳刚之气和男人的自尊？中国文人呀，老是钻自己设下的圈套！"

    谈到诗人周围的女人， 他感慨万分："一个女人，捧着她热恋的诗人的诗，那份表情，我看着就悲哀。女孩子都在找有期待价值的男人，她们要靠男人的成功来陪伴自己的虚荣。 于是男人就有了压力，女人就有了希望。你一年不成功，她鼓励你，两年不成功，她还算平静，三年五年呢？就有些熬不住了。我跟你吃苦受累好几年，我算什么了？你看看人家谁谁谁……于是，锅碗瓢盆飞出来，大家都没有错。

    每个艺术家，都是个星体，周围都是许多失重体在飞，你的亮点只代表了她们追求的某种东西，得看清这一点。" "那你呢？"我问，"这么多年，你没出诗集，老婆不着急？" "我老婆爱我，不用追加利息。不管我是叫花子还是诗人，大款，她都跟我。我也曾经身无分文，那时候只有背水一战。不论到什么时候，我老婆在家里都有永恒的位置，家庭，也是我的一首诗。" 谈到年龄，他轻松地说："我们40岁上下这代人，不应该对自己失望，不要怕被社会遗忘。社会对我们这代人太好了！

    我们第一班车没赶上，下一班又没有我们的票。不管我们怎样自作多情，向社会重复夸张我们的痛苦，社会都不让我们上车，我们只能沿着两条铁轨走下去。别人明天到，我们只能明年到。但是不要失望，我们走在路上，把最重要的东西学到了。我们绝望，我们失败，当我们到达岗位时，已经是个成品了。而那些上了车的人，也许只学到了成功。他们还要上许多课，他们缺少一段路程。"

    他在散文诗中这样一栏写道："没有崇高可以与崇高攀比，没有平静可以号称平静，没有伟大可以借伟大而存。从来没有最好的和最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