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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法源寺 隔花人远天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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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9 10:4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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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南城,那个曾经刀光血影的叫做菜市口的路口,还有它旁边那个有着一段悲凉传说的教子胡同。
  北京法源寺,这个被李敖写进了小说的古刹,就坐落在菜市口西南的教子胡同南口一条更窄小的胡同里。
  法源寺始建于唐,原来叫“悯忠寺”,是太宗始建,直到武周时期才最终落成。据说当年的规模宏大,现在的规格,应该是历经数次劫难之后明代重建的样本,而寺宇内的大量修饰,却更是文革之后的了。
  历朝历代官家的灭佛运动,都不如那场浩劫来得残酷而彻底。
  顺着寺院前面的街再往西走,当年还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名字早没人知道了,不单名字,连殿宇也已经湮没成大杂院了。

那年正在拆迁,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看见周围私搭的小房子已经被拆掉,两重明显异于民房的小歇山顶的庙宇露了出来,在一堆瓦砾之中荒凉得如同废墟……
  听胡同里的老人讲过一个无从可考但的确有点凄凉的故事——
  按照惯例,庵只能建在有庙的地方,那个时候,菜市口的位置已经算是城外了,往南就是大片的农村,庵里的尼众不像法源寺等大寺院有自己的庙产和田地,所以生活非常清苦,万不得已的时候,尼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她们养了许多鸽子,白天放出去吃外面田地里的谷物,晚上鸽子飞回来,尼姑们喂它们吃点石灰之类的东西,鸽子就会把白天没有消化掉的谷子吐出来,尼姑们把那些谷子重新洗干净,当作自己的口粮……

  听到这个传说,还是七年前,我住在法源寺的后山墙外的那条小胡同里的时候。
  那年春天,我在紧挨着庙墙的一间小院里住了二个月。
  那段时间非常忙,前半个月,我几乎每天都是星夜着回来,摸着黑走过后街那条昏暗的小胡同,再摸黑走进那个脚下下坑坑洼洼的大杂院,然后倒头就睡了,根本不知道每天一进院子都能看到的那座高高的院墙后面是什么。
  早晨出门的时候,空气里经常有隐隐的轻烟和淡淡的檀香味道。
  菜市口西南边儿,就是牛街,那里可以随口吃到北京最地道和最讲究的清真小吃,就连胡同里的早点摊儿上的豆腐脑和包子也都味道纯正毫不糊弄。
  夜里,有时候会溜出来坐在泛黄的路灯下的街沿儿吃羊肉串儿,看着如老照片般的四合院萧瑟的屋檐。
  随后,一场肺炎撂倒了我,让我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了。
  凌晨醒来,躺在床上咳嗽的时候,第一次听见了晨钟的余音。
  原来,法源寺就在这些重重叠叠的屋檐之间。
  而那里的最负盛名的,并不是庙宇本身,而是丁香。
  丁香在北京并不少见,但如法源寺这般花开似海的丁香也实属罕见,老北京时还有个特殊而美丽的名字叫做香雪海,旧时曾是京畿著名的三大花事之一。
  在家里休假的时候,终于走进了法源寺的大门。
  那天,是四月十五日。
  快到傍晚时,S打电话来说,要过来看我。
  我刚刚出院门,就看见他从胡同的另一头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天空晴朗温暖,我不太合时宜的紧裹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正一手扶着院墙咳嗽。
  S还是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棉布夹克,背着磨毛了边儿的黑色帆布包,长长的头发挡着眼睛,双手插着兜儿从胡同那头儿溜达着向我走过来。
  他看见我,在头发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开心地笑着。
  我们俩走进寺庙的院子的时候,过来一个老人说:下班了,姑娘。
  大爷,我就住后街上的6号,带朋友来看看丁香。
法源寺就像大部分中原的寺宇一样,四进,一进山门是一个大院子,除了中间一条青石的甬路,其余的地上零零落落的长着些小树和几株很高的松树。
  第一道穿堂的殿,是弥勒的,两边的四大天王,章法结构虽与一般的寺庙无异,但却不是寻常顶天立地的那种彩塑泥雕而是四尊小小的如青铜般素色的立像雕塑。过了穿堂之后就是主殿。
  在大雄宝殿的院子里,种满了丁香树。四月,正弥漫着盛开着满院子白色的丁香。
  远望的时候,象院子里暗暗的涌动着大团白色的云。
  花香与香炉中的供香混合的味道在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
  院子里,寂静无声。
  偶尔看见的僧人,手里都拿着书,急匆匆地走过。
  他们熟视无睹的走过那些花香,和飘舞在他们身旁的花瓣,赶去开始上晚课。
  我们任何一座殿都没有走进去看,只是慢慢走过那片丁香——慢慢的,与其是怕引起我的咳嗽,倒不如说是更怕打扰他们的清幽——径直走到大殿右侧僧舍的回廊旁边,那里有一株海棠,下面放着条木板的长椅,坐了下来。
  那是一株细细的海棠树,枝条上挤满了怒放的淡粉色的小花,嫩黄的叶子已经从花瓣的缝隙里钻出了细细的小芽。
  花瓣无声的落着,像那种很细的叫做“霏”的雨一样悄无声息。
  黄昏的天空,是粉红色的。
  我连日的咳嗽在那一刻都停了,可以清晰的听见花落的声音!
  S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总是沉默的。
  我们俩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的。
  说着说着,他经常停下来,看我一眼,然后自顾自的笑一下。
  他的颀长干净的手放在书包上。
  然后,他掏出烟,小心翼翼的看了我一眼:抽吗?
  想抽——但是,会惊动满院子的和尚都跑出来的。
  哦,对了。说完他也笑了。
  我真喜欢他眯着眼睛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认识六年了。
  可是他笑得时候,我分明觉得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孩子。
  其实,我真的很想坐在那株海棠树下,安安静静的抽完那根烟。
  最后一次见到S,也早已是二年前的事了。
  很多人,就如同蒸发掉一样,从我的生活中一点点消失了……
两年前,依旧是四月,下旬的第一天。
  那年的整个春天,我其实过得很焦头烂额,不但经常要奔波到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去上班,还要应付装修的琐碎与与之相伴的捉襟见肘的经济问题……
  但是,那却是我记忆中最开心和幸福的一段时间。
  因为,我每天都能和Z在一起。
  Z陪我去潘家园看雕花隔扇时,出了个小小的意外,以致临时空闲出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无所事事的等待。
  阳光耀眼,空气干燥温热。
  我看着嘈杂的人群和满地的各式真假古董说:我们,去趟法源寺吧。
  依旧是寂寥无人的小胡同,我们进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丁香还在,但已经过了最繁盛的时间,迟开的花束略显稀疏的站在枝头,经过它们时,带动的轻微的风让细碎的白色花瓣零零落落的洒下来。
  Z在看那些佛像的时候,神情安静而专注——那是我最喜欢的他的样子。
  陪着他一间间的殿看过去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惦记着后院的那两株海棠了。
  寺院的最后一进是藏经阁,阁内的藏经早在文革时被付之一炬,只剩了一尊卧佛还寂寞的躺在殿里的神龛上。藏经阁前面的小院子里,还有两株非常高大的海棠树,花期的时候,整座院子里鲜花怒放,恣意妖娆,连地面都被花的颜色映成了淡淡的粉色。那种烂漫,有种使人想要落泪的感动。
  四月的末尾,花期有些过了,尚余些零零碎碎的花瓣嵌在碧绿的嫩叶子之间,虽然有些零落,但那些花开的依旧堆砌肆意,在蓝天下静静地发出像满月的月光一样的奶白色的色泽。
  已经谢落的花瓣厚厚的堆在树根下。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顿生倦意。
  我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头台阶上,抬头看着被阳光照得像玉一样闪着光的叶子,和Z说:每次来这个院子里,总是想坐在这里抽颗烟,再走。
Z默默地翻遍了自己的兜,也找不到打火机。他看着我笑,然后说:算了,庙里抽烟不好,虔诚一点儿吧。
  时间流经这里的时候,就停住了,像透明的果冻一样凝结在空气里。
  繁花落尽,我心中仍有花落的声音。
  天空湛蓝,阳光弥漫,花气袭人。
  看着他明媚的笑容,
  我,却悲伤得说不出话来。
  时隔一年,仍是四月。
  月初的晚上,MSN上看见Z在闪烁——
  我,周日的下午去法源寺了。花儿还没开呢。
  在寺里想抽烟来着,
  依然未果?
  我笑了一下,随手打了一行字——“在庙里抽烟不好,虔诚点儿吧。”
  沉默了一分钟,看见你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来,一切都不曾忘记……
  可你,却早已变成了我的网络上那个间或才会闪动一下的图标。
  最悲哀的生活不过如此,最美好的生活不过如此。
  人远,而天涯近。这距离,如此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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