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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21 20: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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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祭 (第二部)
三
芦花也要走了。
巩老师来信要她到队伍上完婚。芦花将巩老师的想法跟娘说,李二姐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女儿真正大了,是到了该嫁的年龄了,好在女儿嫁的是意中人,只是困难时期,李二姐没有什么陪送女儿。她曾经在心里想过多少次,等到芦花出嫁时,一定好好的陪送女儿,在女儿身上了却自己年轻时的心愿。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即然她到队伍上结婚,那就要在那里住些日子了,那样也好。
芦花走后,高林祥就敢在院子里走走了,这几年他只是藏在夹壁墙里,到了很晚的时候,确信慧儿和芦花都睡了,才到院子里走走,放放风。他很珍惜这个放风的时刻,不见天日十年了,这样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还不如当年听从小妹的话去共产党那儿自首,也就是坐几年的大牢,遇上大赦不也就出来了?那沈醉不是都从牢里放出来了?还有一些国民党前高级将领,比起人家来,自己算什么?连蒋家的马后炮也不是!总盼着国民政府三两年就反攻回来,这才铸成了大错,白搭上了父母的性命,小妹的青春,还有自己那没见过面的儿子。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后悔也晚了。高林祥的身子相当虚弱,李二姐挽着他来到有阳光的地方,他睁开眯离的眼睛,奢侈地享用着阳光,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富人,原来人这么容易满足啊,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什么非要弃官为民,每日里作词赋诗,悠然自得,无欲无求,原来这才是人生真谛啊!现在自己也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了,可是自己却连享用阳光都是奢侈。父亲当年还有两双使他引为骄傲的儿女,自己别说保护妻儿,连自身都难以自保的隐形人。现在又没得吃了,听二姐说外面的人都饿肚子,慧儿为此下了东北,好在小妹的病好了起来,还是投案自首了吧,可又怕连累了二姐,要是政府知道了自己在家里藏匿这么久,,这样会连累二姐的女儿芦花的。听二姐说她的女儿芦花在县里是有名的人,要是政府认为她知情不报,那就会毁了那女孩子。不行,自己己经拖累了二姐,就不能再连累她的女儿了。活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那天自己的身体会坚持不下去了,一下子倒了下来。十几年前那个生龙活虎,骁勇善战的青年军官,那个保定军事院校的高材生,那个令府第千金倾慕的抗日英雄己经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病恹恹的人,一个随时会丢弃生命,一个毫无自尊,要靠女人来养活的人。一切都己经过去了,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三民主义,什么光复大陆,,一切都见鬼去吧,政治那骗人的把戏,为一个人的权力拉上多少替死鬼。
李二姐不会想到高林祥现在想什么,以为他是在为孩子们担心,为他们那送出去的儿子担心。是啊,现在到处是饿肚子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但愿他养父母能有办法度过这个关口。
李二姐去了乌河头妹妹家一趟,看了看妹妹和二姑娘一家人。
乌河头村的第一生产队的牛丢了,是在黑夜里被人偷走的,乌河头村的人没有想到牛的被偷会和李二姐有任何联系,只有刘解放想到了。
牛是被李二姐偷走的。
夏天来的时候,人们都到乌河里逮鱼吃,村子里的池溏都翻开了湾,饥饿了长时间的人们急需要补补了。乌河的儿女们在肆意无忌的享用着上天赐给的食物,捕捉乌河的鱼。缓解一下他们早已干瘪的肚子。女人们都想好了,等男人们将鱼打上来,要好好的做几天好吃的,给老人和孩子们补补,不能总是让家人吃榨草啊。那些日子,乌河两岸洋溢着少见的喜气,到处都是捕鱼的人们。男人们拿着各种捕鱼的家什下水,河里水花飞溅,女人和孩子在岸上眼巴巴地瞅着,一旦男人从水里举起手亮出鱼来,岸上就是一阵欢呼声,这声音发自每个人的内心,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种对追求生命的呼唤和快乐了。
慧儿不在家了,芦花也走了,没人为他们的娘下河逮鱼了。高林祥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有时候他完全站立不起来,看着随时要倒下去。李二姐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定要快弄到补养身子的食物,要不然他马上就要死去了。自己还要和他度过后半生,自己还要光明正大地做高家的媳妇,他要是死了去,自己的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不会有谁能证明自己己经成了高家的儿媳了。他不能死去,他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他还要等着日月好了的那天。
为了能延续高林祥的生命,李二姐又做出了她一生中的另一件大事。
她本想去乌河头妹妹家看看,看看他们家能不能送他些鱼啊什么的,不管他婆婆愿不愿意,都要去看看的。再说现在大柱子己经大了,是男孩子就能下河捉鱼的。也到二姑娘那里看看,她也许有些好吃的东西,他们家那个大鬼是能想出办法来的。
黑夜里,李二姐独自走在返回镇上的路。大家的日子都那么困难,她实在是开不了口,她也看出来了,就是自己开了口,亲戚们也不会有什么送给她的。夜己经很深了,赵李氏要留姐姐住下,李二姐借口家里没人看门,就往回走了。
路过生产队的牲口棚时,大黄牛的叫声猛醒了她。
大黄牛不跟她走,想极力挣脱她,甚至想拱她,她想放弃,可又想到高老二那饥饿的眼神,那虚弱的身子,只要这头牛偷了回去,就可以解决他们好些日子的口粮,就能度过夏天等来秋天了。只要秋天到了,棒子下来了,那时就不会再饿肚子,日月就会好起来的。那时候芦花和慧儿也会从外面回来,他们也许会带回些粮食。是啊,不管怎么样,先要度过眼前的难关,保住老二的性命,才能谈到以后的好日月。好在夏天的下半夜,劳累一天的村人们都象死狗一样熟睡着,没人发现她的行迹。她用棍子狠狠打着老牛的屁股。李二姐实在拉不动老牛,可她又不想放弃。
“乌河爷你求求你了,孩子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们实在是没有饭吃了,他快要死了,你不是说要我来世间报答我上辈子欠高家的情吗?帮助我报恩吧,求你说服老牛眼我走吧。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就算我这辈子欠老牛的,请您作个见证,让我下辈子变牛,老牛下辈子做人,让我下世偿还欠它的情。但是今天你一定要说服老牛跟我走啊。只要您帮了我一次,以后我就再也不求您了,因为我求你的次数太多了,对您的许诺也太多,可我没有一次兑现自己的许诺,请您看在我是您的孩子面上,不要和我计较,再帮我这一次,全了我报答高家的心愿。乌河爷爷,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你说过不论我什么时候求你,你也帮我,你这次为什么不帮我呢?
“鲁姑啊,我这些年一直没少给你上香,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你说句公道话,你也看见孩子的处境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呢?你帮我赶老牛,他还在家等我带回吃的,他快要死了。你睁开眼啊,我曾谢过你将二少爷送到我面前,让我终于在人到中年后有了属于自己的男人,让我的心愿得己实现,成了真正的高家人。可现在他快要死了,我求求大姑救他啊,不要让他从我身边走掉,我要和他过光明正大的过后半生。大姑啊,你是拯救我多次,可我也是给您上香敬拜啊,从不曾慢待过您的,我不象有些人那样在用着您的时候才想起您来,我在日子好的时候也没有忘记您的,您应该帮我的,您没有理由不帮我,求你和各路的神仙说说,让他们都来劝劝老牛,让它跟我回去,请您作个见证,我下世当牛作马报答老牛,把我作人的权力送给老牛……”
天明时,整个乌河头村炸了!有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偷走生产队的牛,肯定是本村的人,要不没人摸的这么透,会在下半夜将牛偷走?一定是男人,而且是胆大心细的男人,而且还要熟悉老牛的,不然牛也不跟他走啊。治保主任刘解放将全村子的可疑人物都想了个遍,也寻问了个遍,没有丝毫的线索。
刘解放自从土改以来就一直在村子里负责,要不是因为早年间花钱买的那种处理过的女人,也许凭他刘解放的工作能力,早调到县上工作了。现在刘解放可恨透了这个女人了,可又不可能不要了,她虽然不能生孩子,但是做女人做得相当完整。刘解放相好过的女人也有不少,但是能有象自己媳妇这么完整的女人不多,她们大多太顾忌自己的形象,与他相好时,根本就放不开,就象那些依顺的小猫那样,没半点自己的性子,真不知道这种女人的男人怎么会受得了毫无活力的老婆。刘解放在外面与别的女人相好,与其它花心的男人不同的是,他与别的女人相好是为了生孩子,而别的男人是为寻找快活,自己家的老婆生孩子。刘解放的老婆不能生孩子,只会相好,刘解放就利用人家的老婆生自己的孩子。别的男人和刘解放的老婆私通是要有所付出的,而刘解放就趁机与人家的老婆相好,顺道将自己的孩子托人家的老婆怀了生了,还要人家给代养,自己不用付出半瓢米面。不过要是和寡妇相好生下了孩子,他会想办法报回家来养的。对于他和寡妇的孩子,老婆非常喜欢,因为她不能生孩子,男人从外面给她抱回了骨肉,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所以啊,不能生孩子的老婆心甘情愿,心满意足地为自己着养孩子。有时候刘解放会哼着小调想到:女人可真贱啊。有时候,刘解放也会得意数数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孩了,或许有二十多个吧,现在自己的年纪也要大了,这些孩子要是能全集聚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要是自己那天能做了大官,就认回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孩子,全都要他改回祖姓,认祖归宗。那样自己在老刘家的族普可是大功啊,儿子们再给自己生孙子,自己就是老太爷了,百十来个孙男孙女绕于膝下,也是人生乐趣啊。只有这样自己这辈子才算没白话。可怎么才能做到更大的官呢?现在和平年代不会再有什么仗打了,打仗是条最好的做官的路子。前几年抗美时,自己因为胆小,也因为贪恋女人不敢走,失去了做官的好机会。又想到自己的那些儿女们还在管别人叫爹,刘解放的心就象猫抓一样。他多次求乌河爷爷给他次做官的机会,可是因为他在村子里的口碑实在太差,任他工作再出色,上面也不大赏识他,所以十多年来他还是做着他的治保主任。
李二姐的偷牛为刘解放铺了条升官之道。
说实话,刘解放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偷牛案这个大功告破其实也算是好运撞了刘解放的怀。刘解放仔细的分细了全村人的出路壮况,发现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人出村子,只有一个外村的妇人来走亲戚,这个妇人好象是跟自己有点儿很远的亲戚关系棗表弟的丈母娘。别说是一个很远的亲戚,就是自己的亲娘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不能徇私。赵李氏和赵大鬼的老婆都证实表弟的岳母娘是半夜走的。一个妇道人家为什么要半夜走呢,难道她就不害怕吗?她家住在镇上,几十里的路,她又是一双小脚。再说了,赵李氏和赵大鬼老婆都说她昨天来没有什么事,只是坐了坐就离开了,这不就更怪了?一个小脚妇人放着家里的事不管,跑亲戚家只是为了坐坐,事情肯定出在妇人的身上,得从这儿打开口子。刘解放为自己的发现而欢呼,为自己能这么缜密的推测而骄傲。刘解放又分析,这么个妇人不可能牵走牛的,妇人只是个探子,是前来乌河头探听消息的,在确信全村人都睡下后,又通知他的同伙再来偷牛的。因为那头大黄牛是一个小脚妇人无论如何也牵不走的,一定是个偷牛集团。知道这妇人自打解放前就住在高家大院,是高家大地主的死心女佣,解放后不感念政府的恩德,还是一个心眼的向着高家的老老少少,一点儿也没有受压迫,受剥削阶级的觉醒,更别说什么反抗了。看来她的问题真是不小,听说这妇人前些年在镇上做豆腐生意,结交人很杂,因为有几分姿色吧,人们戏称“豆腐二姐”。可也听说这妇人作假正经,自称什么“梳头自嫁女”,呸……我才不信有什么贞洁烈女,这个所谓的“自嫁女”也不是什么贞德妇人,听人说他那个漂亮的女儿,也就是县里什么红人,就是自家那个表弟的老婆,实际上是大土匪“一眼六”的孩子。不过这事也没大有人敢肯定,都是私下里这么猜测罢了。可那个什么芦花既不是这女人的亲生女儿,又不是高家的亲孙女,这真是个难解的迷。但不管如何推算,这个女人不简单。这一定是个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大案,一定要小心对待,不能打草惊蛇,要查出背后的指使者。还有一点,赵大鬼的老婆就是高家大院的二小姐,也就是这妇人以前的主子,这里一定有赵大鬼老婆的关系,别看那女人不声不道的,那才是个肚子里有蝼蛄的主。不过那女人倒是老爱疯疯道道的,过个三两年就疯一次,听说未嫁给赵大鬼时就精神不正常。可她在精神正常时的确不是个好斗的鸟儿。要是这此能从牛的身上,找出赵大鬼老婆的纰漏,揭穿她的真面目,达到自己多年没有达到的目的,让赵大鬼的老婆也给自己怀上个孩子,那该有多称心啊。凭心说,那女人是块生孩子的好料,不光人长的好看,她的那种好看,不是自己老婆那种撩人心的漂亮,那是一种叫人永远也读不懂看不明白的漂亮。这种女人生孩子成色好,有保证能成大器的。要是能让赵大鬼这家伙做王八,给自己养儿子那才过瘾呢!
想到这,刘解放不禁在心底狂笑。
刘解放为了证实自己的判觉,他在中饭时一个人赶到了乌河镇的老高家大院。
高家大院己经老了,就象一个病入膏肓就要咽气的人一样,只是在残喘着他那只有进去的气,没有出来的气。门前的石狮子上下满是污垢,虽然今年多雨,但也没有冲刷掉石狮子身上的污泥和晦气。门前有许多的落叶,就象秋后的寒秋那样,这本是盛夏的季节,正是各类树木旺盛的季节,高家的门前却集聚了这么多的落叶,天知道这些落叶是从什么地方集散来的。那曾代表高家发达的一对石狮子没有了往日的霸气,象一对老乞丐似的可怜地望着路人。也许它们是怀念他们曾经的主人。刘解放正气凛然地踏进了曾经让乌河周边人仰慕的高家大门。今天的刘解放不是以高家的佃户的身份来的,佃户那是个旧时代的名词,早己翻身当家做了主人的刘解放,今天是来代表正义,是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来的,是来调查一个大案的。今天的刘解放没有理由不昂首挺胸。
大门紧闭。
刘解放用力的捶门。都己天过晌了,为什么还要将门关得这么紧?不是有鬼是什么?!
李二姐颤微微地开了门。
李二姐不认识什么刘解放,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个人。有一年二姑娘生孩子,自己去看她,刘解放的老婆在和赵大鬼在打个姘伙仗。也知道那个叫刘解放的是女婿巩老师的表哥,但素未谋面。
李二姐不认识这个人。但她依然惊慌,因为她心里有鬼。
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心算着对方何许人也。
李二姐:这人我不认识,他是那里的?看他的打扮倒象是从乡下来的,不会是乌河头的人找来了?不会吧,他们不可能怀疑到自己的,自己有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护佑着,不会出什么事的,两位仙家都答应帮她了。昨天晚上不就是例子吗?要是没有仙家帮她,任她就是个大男人也牵不走大黄牛的。不就是在自己求了乌河爷爷和鲁神大姑后,大黄牛才乖乖跟自己走、顺顺当当牵了来的吗?然后又顺顺当当将它杀死,这一切没有仙家的护佑是不可能做好的。来人也不可能是为牛来的,是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恶鬼来叫门罢了。他要是乌河头的也许是给自己送信的,说不定是三妹和二姑娘那儿会有什么事呢。不过这人长得倒是可以,不是贼眉鼠眼的人,白白净净的象个正派人。也许他根本不是乌河头的人,兴许是从外地来的。不能光认衣服啊,他的打扮是乌河男人的装束,可说不定他就是在外工作的人,是和巩老师在一起的,和芦花他们在一起,是芦花托他给自己捎信来了。也说不定他是从东北来的,曾经和慧儿他们在一起,给自己带来了慧儿的消息。
李二姐一会的工夫,脑子就翻转了这么多弯弯。
刘解放:这位就是人说的“乌河镇上三枝花”?什么啊,还花呢,残枝败柳也算不上。这女人有四十多岁了吧?皮肤倒是白净,就是脸上的摺子太多了,身子这么的弱,象是阵风就吹倒似的,会是那个偷牛的人?不会吧,看来自己这次判断错了,她没有理由偷牛啊。她女儿在外地,巩岩是个大官,不会亏了他这个丈母娘的。你看她一脸的颤微,哪象什么有心机的女人,那会是什么从偷牛集团的人物。自己太富于想象了,把一些事体想象得和真的一样。不过人不可貌相,不能单凭面目断定人的真伪,还是应该多长个心眼为好。既然己经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 刘解放心里也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他发话了。
“我是乌河头的治保主任,我们村子里的牛昨天晚上被人偷了,我是来你这儿调查的。因为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人到过村子里,还是在半夜走的,我们的牛也是在那个时候丢的,所以只有你的嫌疑最大。我必须要来调查,你要老实交待,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你牵着牛走的,之所以没有拦住你,是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偷牛人。”
刘解放不愧是刘解放,恶人真有一着,他的一番话就将李二姐吓住了。刘解放就有这个本事,能将没把握的事说得像把里攥的一样。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先一番大话将你唬住,胆小的就被镇住了。
李二姐外表看起来柔软,可骨子里也是强硬的主儿。要不是强硬的性格,也不会早年间在“一眼六”的魔窟里住下,也就不会有心惦着小脚从齐都地跑到乌河头,给高振普送信,解救高振普,跟高家结下了一生的情缘。要不是太强硬的性格,也不可能意起坚决的跳了乌河,也不会将女儿生下后大难不死、做了终身不嫁的“自嫁女”;要不是坚强,高振普夫妇也不会临终授以重托,更不会能独顶高家破残的局面,更不会舍身投向隐形人高林祥的怀中,也不会冒死生下儿子托付他人,更不会有坚强送儿子慧儿下东北和独身从三十里外的乌河头牵回牛来。在做这一切以前,她将要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
李二姐虽然心里害怕,但在面子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她的这张苍白的脸帮了她的大忙,没有任何的纰漏。不能慌,决对不能慌,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不光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自己那隐形的男人,要是事情透漏开了,所有的一切都将泡汤,自己这些年辛苦维护的一切都要完了。
“我们好象还是亲戚吧,只是不大来往罢了,你先屋里坐,先把话来说明白,我听不大懂啊。”
刘解放被李二姐的话蒙住了,看来真的不是她偷的。
“也行~~~”
李二姐将刘解放引到屋里坐下,给刘解放倒了一杯水,李二姐在心里想着自己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应付过去。
“要是论巩老师的话,你要叫我婶子的,要论起大柱子来,你还得叫我姨呢。我不怪你刚才说话不好听,你也是被逼的,你村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是干部,你不着急也不行。”
能说会道的刘解放一下子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回复了,很可能不是她干的,她这么弱的身子偷鸡还差不多。刘解放泄气啊!这可怎么办,牛的事没点儿头绪,现在公社可能己经知道了,也许己经报案了,公安局的可能也进村子了,自己这个治保任不在村子,那样不太好。还是先回到村子里吧。想到这里,刘解放站起来要走。
“婶子,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了。”
“那我不送了,以后再来玩啊。”李二姐终于请出了这尊神。
但是,霎那间刘解放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发现在炕上有些许的牛毛,还有些血渍。他的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比发现金子瞪的眼睛还要大,看来问题就在这里,他象只饿犬似扑向死孩子那样扑向那滩血渍。
李二姐也看到了,看到了她毁尸灭迹的罪证,她想以同样的速度扑向那滩血渍,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刘解放的眼睛。然而在刘解放这头饿狼面前,李二姐是只小羊,他不光要抢夺眼前的食物,他还将眼前的羊一起吃到肚子里去。
“牛是你偷的,你是那个偷牛贼……”刘解放指着李二姐的鼻子。
李二姐明白自己这下全完了,因为证据明摆着放在这里,血渍和牛毛,都怨自己为什么没有收拾利索。这可如何是好?天哪,救救我啊,乌河爷爷,鲁神大姑给我想办法啊。
所有的呼救都没有用。
天快明时,李二姐和牛才进镇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和胆量,硬是将大黄牛杀死了,一个大她几倍的动物死在她的手里。人的潜力是可以最大限度发挥的,有些事在正常情况下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当人真正的急了眼后就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迷信的人们就把这种力量理解为受神的暗助。是上天在帮助他们。其实是他自己的力量,是她强列的生存欲望迸发出的能量。高林祥和李二姐在宰杀大黄牛时就是因为徒添了这种神秘的力量。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和一个柔顺的女妇人,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将大黄牛完全剖解开了。他们将解开的大块肉藏在炕洞里,想等到没有找牛的风波时再开始煮牛肉吃。他们没顾上想到在炎热的夏季,没有生命力的牛肉会变味的。到时候不光不能吃了,还可能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刘解放说对李二姐恶狠狠的说:“亲家婶子,你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你把活的大黄牛给我交出来!你好历害啊,你真行啊!”
李二姐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晚了,哀求是没有任何用的,她无力地瘫倒在炕角下,任凭刘解放掀开炕上的席子。
“很好,很好。”刘解放从牙缝迸出这几个字。这是四个判了李二姐死刑的字。
当刘解放带公安人员来时,高林祥己经露面了,他从夹壁里走了出来。李二姐不让他去投自首,他哭笑了下说:“我们还有退路吗?”
后来全县通报表扬刘解放。
通报里说,刘解放同志是用他那对党对社会主义赤胆忠心,破获了大特务高林祥。多年来,刘解放同志时刻紧绷阶级斗争这根弦,丝毫也没有放松对阶级敌人的警惕性,严密监视着高家大院的动向。所以,当破坏社会主义的大案发生以后,刘解放同志机智勇敢地孤身前往高家大院,智斗老奸巨滑的特务分子及其帮凶,不但破获了偷牛案,还揪出了隐藏多年的反革命分子······
锦秋湖北部水产丰富,出了名地风光秀丽。沿湖一百多里盛产各种鱼类,鲈鱼、鳜鱼、鲤鱼、鲫鱼、齐鱼最美,螃蟹资源和出产最为丰厚。
“金起风,银夏庄、不如鱼龙一晚上。”湖区周边广为流传的就是这句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湖里的鱼、虾、蟹、螺、还有大面积的水草都在逐步死亡。死过漂在水面上的鱼被捞上来之后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农药味。外乡人听说湖区卖便宜鱼,纷纷前来购买。但是食后都上吐下泄,有的差点儿丢了性命。反正那些年不吃鱼也是饿死,没有人追究原因。实际上那是由于上游的水里渗进了从工厂里流出来的废水,把一些湖里的鱼给毒死了,但当时的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是这层原因。还以为困难时期,老天又来给人们添一层灾难。也有那明白人早就知道,但那些明白人,是不可能说出原因的。
田李氏的公婆也在饥饿中死去了。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那些身体不好,年龄大的老人都没有逃脱这个灾难。自春兰嫁后,小姑小叔们成家立业,公婆归西。田李氏就一个人过。她一直在等她的男人回来,她相信总有一天,男人会回来的。多年前,春兰回来后说爹爹忙于工作,不能分身回家,要自己照顾公婆。这些还用得着他说吗,这么多年来我李氏女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只是你什么时间回来啊,你不回来,我们的儿子就再也生不出来了,那我作为田家的长门儿媳,没有为田家传宗接代,这没法怪我啊。转眼己是快要半百了,你不能让我总是这么空等一辈子,你的工作真的还没完吗?我们不做什么大干部,回到湖区来吧,你答应帮我捉鱼放鸭的。现在我老了,湖里的事己经不大做了,村子里的工作我也不做了,有许多的年轻人都长起来了,工作还是由他们做去,我己将田氏正骨术学好了,附近村子的人都是找我治病。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我,还有咱们的第三代,春兰也己当娘了,我们是人家的姥娘姥爷了。
田李氏接到李二姐托人捎来的信后就蒙了,二妹怎么会在监狱里呢,她能犯什么错?
“什么……偷牛?!”
田李氏怎么能信呢?但来人说得明明白白。
田李氏赶到乌河镇高家大院时,三妹赵李氏己早到了。二妹李二姐趟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三妹也只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
“二妮死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田李氏的脑际。她的二妮要死了,她只顾自己的事了,从没有用心的关心过二妹,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自己会没有一点儿感应。
“三妮,你说这是为什么?你二姐去偷牛,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的事?”
田李氏迫不及待地问赵李氏。
“姐姐,二姐要死了,你咋才来啊?你看二姐的眼皮己经不动了,我在这儿叫了她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醒过来啊。你为什么才来啊?”赵李氏象个孩子似的拉着大姐的衣角在哭。
田李氏用手抚慰了一下她的三妹,问道:“你对我说是怎么回事,没人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啊,你二姐这么老实,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偷生产队的牛?又会将牛全部宰杀了?
“是的”,赵李氏回答姐姐:“这都是真的,没人冤枉她,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我恨死她了,这个不争气的姐姐。”赵李氏说到这里,嚎啕大哭起来。
“我二姐到底前世欠了他高家什么债啊,要她今世这个补偿法!老天哪,你给我说话啊,你睁开你的眼睛给我个交待,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二姐还有多少没有偿还完的债啊,不要再向我二姐讨了,剩下的由我三妮来还不行吗?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她和我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她受这些难哪?求上天也分给我一些,我和二姐是一体的,不要再难为我二姐了,让她活过来吧。乌河爷爷,你在那里?你听见我李氏女的祈求了吗?你和上天说一声,为我们李氏女求个情,将二姐的苦难转到我身上吧……”
也许是赵李氏的祈求得到了回应,也许是上天真的不再降罪于李二姐。她终于醒来了。睁开了一双混沌的眼睛,好累啊,为什么会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梦。刚才梦见什么了?对了,梦见高家大爷和大娘了,他们说她做的好,还说认下她这个儿媳妇了。他们谢谢她在人世间对高家子孙的护佑。说在高家的族谱上会有她的名字……次儿媳高李氏。当时自己笑了,笑得很开心。可是她觉的自己象是看见一头牛,一头大黄牛,向她讨命来的大黄牛。自己对牛说“我不认识你啊,为什么向我讨命?”大黄牛眼泪在流,它张着大嘴说话:“是你杀了我,是你向上天祈求杀我身体换取你的生命,你这个女人好狠心!我不会放过你,你还我的命来!”当时只是觉的天地间混沌沌的,看不大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可那头大黄牛向自己索命来了,吓得自己跑到了一个房子里,一个有铁门的房子,外面有人在看守看,就像人们说得监狱一样。她听见有人在骂她,说她的坏话,但听不大很清楚,但那却是在说自己。
“这个女人不简单,年轻时是个匪婆子,很有两手的。别看他装的很可怜,还指不定肚子有什么坏点子呢。”
这些人在说自己,他们也太抬举自己了。李二姐觉的身上象火烧似的,头也疼的历害。没有心情去和别人计较,反正有他们说去吧,又不是真的,是在梦里罢了,人怎么能和梦里的人计较呢?忽然一个陌生的男人将她拽了出去,将她打倒在地,她惊恐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后来她又梦见有人带走了她的男人。但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是她的男人,一个和她有着肤肌之亲的男人。可为什么又不认识呢,这就怪了。李二姐想啊想啊也想不明白。就那样她和她男人被人来回拖着来到这里,又来到那里,许多人在他们眼前晃来晃去的,说些听不懂的话。她还看见有人打那个男人,对,那个人好象是自己的男人,可自己又不认识他,她想阻止他们打他,但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腿不能挪动,眼睛也看不清楚,只是觉得打人的那些人在晃。
后来呢?对了,后来看见一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很老的老爷爷了,他用手拉住她,要将她领到一个地方,自己问:“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啊?”
老爷爷说:“到你该去的地方,你是来报恩的,你恩己报尽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李二姐:“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家在乌河啊,我不走。”
老爷爷:“傻孩子,你本不该降生的,可你前世欠高家太多,高家后世有难,是你报恩的时候,我才急忙忙和送子娘娘说了说,让你赶着投胎到李家做女儿的。本来李家那胎只落一个孩子,因为你要急着报恩,李家才有了双胞胎。”
李二姐:“我知道了爷爷,谢谢你的指点,不过我们姐妹一场,我总得和她们说明白的,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和姐姐妹妹说声咱们再走。”
老爷爷:“孩子,你可快点啊,我们还有好多的路要赶呢。你原来的家在九天以上,你出门多日,不记得原路,我要将你送回你父母的手里。”
李二姐:“是我在李家的父母吗?”
老爷爷:“不是,你本是天庭一仙女,你父母都是得道的神仙,你就要回去做的仙女了。”
“姐姐,三妹。”李二姐终于醒过来了,她看清楚了坐在面前的是她的亲姐姐,刚才自己不过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你们来了。”
田李氏看她醒了,眼泪流了下来,“你活过来了,二妮,你不会死的,姐姐知道你不会死的。你吃点儿东西,我带来了湖里的鲜鱼,我都做好了的,你吃点儿,姐姐没有照顾好你,是我不好,我光顾自己的事了。”
赵李氏见二姐醒了过来,高兴的一下子又跪在地上,向上天叩首:“谢谢乌河爷爷的大恩大德。我李氏女一定要诚心侍奉乌河爷爷。”
“二姐……,”赵李氏抱着二姐哭了起来。
“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芦花快回来了,你不会死的。”大姐搂住她的脖子说。
李二姐断断续续地声音微弱地说:“我明白,芦花要是回来了,就说我走了,走的很好。”
“你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啊,姐姐,我已求了乌河爷爷了。
李二姐听懂了妹妹的呼声,她伸出干瘪的手抚摸了一下三妹的头。
“我有话要说,我生过一个儿子,是二少爷的孩子,他被我送人了,我本想等日子好了起来,就去接他回来,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们有时间替我去看看他。”
她的话将两姐妹震惊了,竟会有这么大的事,姐妹们不知道她会作下这么天大的事。
“什么时候?那个孩子几岁了”两姐妹异口同声的发问。
李二姐想对她们说那孩子三岁了,可她说不出来了,她觉的自己很憋的慌,喘不过气来。几次想试着张嘴,可她张不开。她看见白胡子的老爷爷向她招手了,要她快走。她对他说等等,我这就去。
田李氏看出了二妹不行了,二妹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她冷静地对赵李氏说:“你姐不行了,你不许哭。咱先等她把话说完,不要急她,人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能急的。”
赵李氏从大姐严峻的表情看懂的事情的重要,她也看出来了,二姐是真的不行了。她的妯娌临咽气时也是这样的,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到了最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只是自己不想承认罢了,再说她和二姐是双双来到这个世界的,二姐的一些感受在她身上有点感应。在二姐这个时候,她觉出自己的心在疼,是一种很揪心的那滴血的痛。
赵李氏朝大姐坚强地点了点头,眼里滚下收不回去的泪珠:“我不哭姐姐。”
李二姐还在试图张嘴:“芦花……”
田李氏趴在她的胸前听她说。
二姐感觉到了姐姐和妹妹在听她说话。她还有一些的事没有交待,可老爷爷一劲在催,她实在来不及说了。这时候她看见老爷爷来拉她了。
李二姐的话没有说完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李氏对还趴在李二姐身上的田李氏说:“起来吧大姐,二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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