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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6-4 21: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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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河祭
齐都距桓台百多里路,是古齐国都城临淄。
高阳人王研田,出身贫贱,父母早亡,自小玩劣异常,学的泼皮无赖,同类玩伴没有不被其殴打者,因众堂兄弟排号为六,自称“六光棍”,十六七岁上遇到高于自己的打手,将其右眼致瞎,被戏称为“一眼六”,其面目更加恐怖,大凡见了几乎都认为是魔王投胎。没成想这一只眼倒帮了他的大忙,使他练就了一套极准的枪法。有一前清落魄秀才,自以为是张良出世、伯温现身,劝说“一眼六”拉杆子起事,这倒正顺了王研田的野性。就这样淄河滩里、白兔丘河、小清河岸就有了一支专以打家劫舍、攫取商人船旅的胡子。
高振普是在散步回家的路上被劫的。在这之前是听说过胡子绑票的事,本也小心谨慎,早闭户晚开门的。可一但被这伙子人惦记上了,那总一天会接到邀请的。为此高振普从不得罪任何一方土地妖孽,捐钱纳粮从不遇磨。虽然高振普做出无谓的神态,但心里没底,他们绑他是为钱吗?不象,自己不是那要钱不要命的主,这点儿在乌河人人知道的,谁人不知道高大爷是仗义疏财。他们要是真的想要钱的话,直接向他家里要去就行了,不用玩这么多的花样,吓坏家人。
曹嘉润是用很高的礼议来接待高振普的。
曹嘉润中等偏上的男人体魄,面目方正清朗,儒雅谦和,迎面就向高振普抱拳施礼:“得罪得罪”。
高振普不便随口说话,怕有不适之处,简单应道:“不敢不敢。”
说完又朝坐在一边陪酒的“一眼六”点头笑笑。
只听曹嘉润说:“高叔,您老受惊了!我应登门看望才是,不应这样把您请来。我也明白这么请你是有些不妥。可是在你家里人多,我们爷们说话不太方便,再说镇上有小日本在把守,我现在的情况您老也听说了,刚从那边分离出来,马弱枪单,虽有一腔与鬼子决站的雄心,可我不能不考虑实力。不得己,侄儿我才出此下策,用这种方式请您过来看看。要是您老受了什么惊吓的话,我在这里陪不是了。不是嘉润自夸。我和高叔一样也是识文断字。但长年的行军打仗,全是和动武的打交道,日子长了,身上那点儿书香也给泡没了,哈哈哈……
“没事”,高振普淡淡地说。早就听说曹嘉润秀才出身,待人处事彬彬有礼,说话办事回旋婉转,游刃有余。连日本人都被他安抚下来,不与他为敌,同时还蒙哄了部分乌河百姓的心智。
高振普见他说话这么婉转,自己更不好强硬,只好陪着哈哈,“我也想早来你这里看看,只是没有老弟的邀请,怎可冒然前来。再说还有那几亩地,那些个铺子,都是瞎操心啊。还是干你这个好啊!现在不是都这么说吗——‘家有大马大螺子,不如当兵挎匣子’,说得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我是不年轻了,赶不上好时候了,要是我再年轻十岁,也敢和他小日本干上几个回合,也不枉我们做男人一场!”
说到这里,他又冲坐在下首的“一眼六”看了一眼,实际上高振普从心底就根本瞧不起“一眼六”,“算什么东西啊……一个穷鬼”。但是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鄙夷,倒是一脸的欣赏和赞许。
“王司令,高叔我可是闻你的大名,你的英雄壮举在乌河可是家喻户晓的。敢和日本人真枪真刀干的,咱们乌河两岸除了曹团长,就是你王司令了。传说你为了打日本人连媳妇都不娶,真是后生可畏,还有团长你——”
高振普转过头来对姓曹的笑了笑说:“放下清心的先生不做,枪林弹雨的做这马革裹尸的营生,这的确不是常人能干的,老叔真是佩服”。
他又回过头来对“一眼六”说:“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娶媳妇啊,成家立业,人生大事,保家卫国是大事,可传宗接代也是重任,不然可没法向过世的老人交待”。
这时候曹嘉润接过话来说道:“是啊,高叔你点化的得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王兄弟是这样自律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小日本也不是年儿半载能赶跑的。正好现在高叔也在,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也在这里,我们就给他办了吧,有高叔做证婚人那还不好?”
高振普看了看“一眼六”,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心里想:真是造化弄人啊,什么年景出什么人物。
这时候他听见曹嘉润说道::“今儿我将高叔请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请高叔指点迷津”。
“曹团长何出此言,老朽能比你团长强?不要埋汰你老叔了”。
曹嘉润不接高振普的谦虚,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头说:“就是想请高叔帮助我,我实在是能力有限,请高叔助我成就大事。”
“这话是怎么说的?”高振普听不明白姓曹在布什么阵。满脸疑惑在等着曹的下文。
“想请高叔和我一起干,您来掌舵,我等作下手,咱爷们轰轰烈烈地干番大事业。”
“你继续说下去。”高振普想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事呢,想必高叔也明白,要不是小日本犯我中华,蹂躏我同胞,我也不会做下此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到如今不做下去也不行了,但我真的是太难,日本人对我封杀,国民政府将我高高挂起,用得着我就扔块骨头,用完就撂一边。而民众却不解,常常背地里与我等对峙。有时我是真不想干,像您老那样作作员外,喝点闲茶,吟诗赋词,乌河岸边看看芦花,这才是人生的最高境遇。可不行啊!我做的不是为我自己,这些话也就是今天对高叔说,你能理解我的心,可别人不明白啊!先不说别人,就说我这位王兄弟吧”,他指了指一边的“一眼六”,“他就不理解啊,你说我自家兄弟都不明白的事,我更不敢祈望乌河的民众能理解。但是我知道高叔你理解我,我是在为乌河的众乡民受苦啊。凭我个人上那儿弄不上碗好饭吃,为什么非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也是为了实现自己做人的价值。”
听到这里,高振普算是懂了。早年间,自己在外做一任小官,本也想是造福于民,无奈为人自视清高,不爱随波逐流,得罪上方和同僚,不得己这才回到家乡来,每日里诗词歌赋,聊以自为,常常自比为陶公蒲兄。好在两个儿子都还出息,自己也算是不枉此生!本想到今生就会这样平淡悠闲,可是国运不通,群魔乱舞,日本人曾三翻五次,要他出山,他曾以死相拒,在他的心底里,是决对不做汉奸,那是给祖先蒙羞,没有想到自己能脱出日本人的手心,却又落入了自己同胞的脚下。高振普在心里对自己说,先不能忙着说不,姓曹的即然这么做了,自有他周到的安排。他不是个鲁莽之人,做事不会想不周全,要自己是一口回绝,不给他面子,他什么事也干得出来,他可是土匪。得要听他把话说完,底全端出来,自己才好发牌,后发制人。
“曹老弟,你即然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很高兴你的高抬,能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老叔我半生一来,官场未曾得志,商场没有尽力,靠着祖上的荫福,活了下来,我哪会不想有大显手的时候?常常自以为比别人高出一头,恨无有识我之人。今天高团长给我个机会,老朽很是感恩。我也很想做出一番事来,是爷们都会这样的,但真的是能力有限,要不早年间我也不可能从位子上退下,作了这么多年的闲人。你的情我领,恩也感。从今往后,你这里不管是用钱还是用粮,尽管从家里取就行,我支持你的大业。你是我们乌河的好男儿嘛!你是乌河男人的表率,若国人都有老弟的壮举,何愁撵不走小日本。区区一小人国,身高不足五尺,竟在我九州横行,欺压我中华大国!血性男儿都应象高团长您这样,誓死驱逐东洋小儿。在这里我高振普代表乌河众乡民谢谢你了。”
曹嘉润这时一拍双手,很有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知道老叔理解我的,来来,咱爷们干了这一杯!”说完他很是干脆地饮了下去。“明人不用细讲,一点就透,今儿我就对老叔你交了实底吧,不怕高叔你笑我,我就是不想再这么小下去,要干就要干大的,不趁乱世哪会有我们平民百姓出头的日子!高叔你也在外多年,不是那闭塞的耳目,那叫做张作霖的,还不是穷得只有膀子力气,可人家呢,硬是做下东三省。咱爷们不比他本事差,咱就是做不下他那么大的家当,可也得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啊,不能白折腾一回!”说到这里,他先停顿下来,试试高振普的反应,见是认真的在思考,并不时地冲坐他一边的“一眼六”点头,示意要说下去。
曹嘉润坐下来继续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人尚能明白的理,咱们现代人岂能不明?朱洪武他娘生下他时,他身上也没刻着‘皇帝’两字,事都是人做的,不做如何能知?咱不敢比开国的帝王,咱没那根筋,也没那想头。只要能在山东地里有个位子,弄出大点的风雨来,震震小日本,国民政府重视起来,就能让咱乌河人过上安稳的日子。”听到这里,高振普心想,小子好大的口气,也不怕被五马分尸,心可是够大的,敢比开国的帝王。
曹嘉润继续说道:“只要国民政府重视起来这就好办,怎么他也得给个重要位子坐,不然咱就不理他。俗话说‘当官先干胡子,想当夫人先做婊子’,事到如今,只能这样。”
姓曹的底牌全亮了出来。
高振普心里觉的乱的慌,但他还是故作沉静,不动声色,做出认真听他说的表情,并不时点头,露出赞许同意的神态。但是他心里是真的打开了鼓,看来这狼窟易进难出,自己恐怕不光是点头的问题,他姓曹不会轻意放过自己。不成不成,死也不能做土匪。曹嘉润好历害,他这是走水泊梁山的路子。自己是他这盘棋里的玉麒麟卢俊义。人家卢俊义多好的家,万贯家财,远大前程,贤德忠义的妻眷和奴仆,都是被那吴用设计给毁了,变成了一无所有。他曹嘉润之所以看中了他,不光是自己泼天的家私,更主要的是自己在乌河的名望。不行啊不行,这不仅是个人名望的事,重要的是会误导了乌河的百姓。民众会真的以为他曹嘉润是抗日救国的英雄,可是他姓曹的是吗?不是,他是土匪,趁乱世为自己捞好处的魔王。自己要是这样做了,就对不起高家的祖先。高家先人是以德治家的,后代要是出了土匪,这是给祖上蒙羞。还有自己那前程远大的孩儿,高家的男儿是乌河镇上最优秀的男儿。老大读的是状元学府——清华学府。老二上了保定军校,以后是要做将军的。自己有这和两个前程远大优秀过人的儿子己经够了,知足了。做人不能太贪,老天己经厚爱自己了,托祖上的荫福,家里的日月过的下去,儿子的前程远大,不能给高家的后人蒙羞,让人说祖上做过土匪。再说还有那儿女亲家,他们可是乌河镇人的荣耀,是在济南做大生意的人,开了工厂,和外国人做生意。人家为什么和自家做儿女亲家?就是因为自己的家世厚重,能教育出贤德的女儿,顶起大家庭的门户!为了这所有的一切,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曹家润。
想到这里,高振普说:“我实在是老了,干不来了,不过你们干好就行了,我在后面支持你们就行,有用我的地方只管说,我决不打马虎眼。”
“我就知道老叔你是识时务者,要不我也不会想到你,等咱大伙都把事商量好了,就订个协仪,发个公告,叫乌河方圆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强强联合了。那里候高叔你再回去就行了。”曹嘉润咂么不出高振普话中的真真假假,为了得到可靠的答复,他只好全把底牌翻了出来。
话明放这儿了,你要是不答应,就别想回去了。
高振普心说,最终目的说了出来了,没事我不怕,五十年的干饭也不是白吃的。有本事你就撕了我。
虽然高振普不怕死,但最好是不死,活一世也不容易的,想到这里还是得说好话,与他们周旋下去。
“是啊是啊,”高振普对曹嘉润说道:“这不是个小事,我要想明白了再说。老叔我也累了,我歇歇身子,咱爷们明儿早上再说,事情还是想的周全一些为最好。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不可能答应你的好好的,回了家就变了。不论世道变成啥样,老叔我为人处世的准则是决不能更改的。”
高振普一字一句的说完这些话,这即是说给他们听的,又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希望他们不要逼人太甚,弄的不好对大家都没好处。
那曹嘉润不是猪头,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哈哈,瞧我,先叫高叔歇歇,我就是这样了,行武打仗年数长了变得鲁莽了,忘了高叔是受不得苦的……该打该打,我该打。就是嘛,这事儿也不是急在这一天,啥时办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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