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小记

小舟

眼前此帧林则徐的书法扇面，墨饱色润、气势醋畅。端庄中见洒脱，古朴里盈典雅。从运笔的气韵中，款款地扬洒着书家性灵，是书如其人的典型作品。
今日这帧看似完整的扇面，我得之初乃是几十片的碎片残骸。记得那是1988年春天，经友人介绍到一位80多岁的老者家中，据知他为40年代的名医。朋友对老人说：“我酷爱字画，只进不出地搜求了多年，今日若有幸得观您老的藏品，当以饱眼福为乐事矣！”谈到艺术品，老人的话语多起来了，目光烁烁有神，他问我藏了哪些名家手迹，哪一年始有收藏的兴趣，又问为什么会喜爱字画艺术品，而且要我把喜爱之道，从心理的、文化的角度来谈一谈。我便就我的“所感”，与老人海阔天空的地聊起来。很惊诧于一个老迈之人，对艺术品尚有如此机敏的丰满感应，可以想象，年轻时的他，对书画艺术品的“进入”，以至痴迷的程度。
也许老人忽有一遇知音之感，遂引我到客厅中，让我尽兴观赏他的收藏，他说：“绝大部分在1966年文革中失落了，而寄居国外的年月里，业已无心顾及了，所存不过是劫后余烬。”怆然之情溢于言表。临别，老人嘱我稍候，少顷，他颤巍巍地取出一包用一张文革时期的报纸裹着的东西，说：“这是伴我大半生的林则徐行楷手迹，如果当时一并抄去，不扯碎它，我倒不至太难过。而当着我的面撕毁时，确实心痛呵！今天让它换个主人吧，我已去日无多，没有精力驻神于兹了，你找人细心修复好，这是件好东西。”我望着这一堆劫后余生的残片，想象着漫地的纸屑中一片一片地收集着的老人，我黯然无语。感叹于因抗英禁烟而彪炳史册的英雄人物林则徐，连他的一幅扇面，一幅书叙着我们民族园林古建筑之美的书法小品，竟也要遭此大劫。历史长廊无涯，却演出如此一幕！
爱好字画艺术品并量力收藏之，为时已有10来年了，在我个人收藏感觉中，一幅幅字画，一件件艺术品，就如同一本本好书，有历史的、哲学的、美学的……不仅仅是我们民族文化艺术的凝聚物，不仅仅契合于人们天然审美心理，而且有着潜移默化的教益功用。
去年3月，我从巴黎回国抵沪，打算专程向这位长驻心头的老人拜候致安。未料老人就在春节期间作古，人生如斯。我怅然久久，忆想起当年他与我作别时的握手，老人曾加了些气力。
摘自《收藏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