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忌语

语·秋

家庭应该有一些必须的忌语，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无论是多么气不可耐，或只是无意之间的随口流露。并不是到了家里关起门来，就可以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如同进了澡堂子一般可以脱个精光，毫无遮拦，雨打芭蕉一样什么话都可以泼洒出来的。
    比如夫妻之间最忌的是“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找上你我算是倒了一辈子霉！”之类悔不该当初的话。即使你真后悔了，也只有埋怨你自己，而不该将这样的话伤及对方。
    比如对于孩子，家长最忌说的是：“你怎么这么笨？你看看邻居谁谁的孩子，我们单位谁谁的孩子学习多好，都考上重点中学了，考上清华北大了！”
    这则短文只说后者，我以为这是家庭中对孩子最忌讲的话。孩子都有自尊心，说孩子笨这类的话，如同说一个女人丑说一个男人性无能一样，是最伤孩子心的。应该客观地说，孩子之间的智力是有差别的，但这差别除了个别孩子有先天性的障碍之外，这种差别是不大的，孩子都是聪明的，而且都是蕴涵着极大的潜力以及可塑性的。之所以后来孩子之间学习成绩拉开了距离，原因更应该从家长方面找，而不是把责任一下子推给了孩子。凡是孩子学习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出现了较大的问题，一般都是可以找出家长自己这里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大多数是在孩子小时候对孩子的教育出现了偏差，以至水滴石穿的。因此与其骂孩子，不如先责备自己。而不是在孩子小，好玩的时候把孩子当成玩具，当孩子学习出现问题不那么好玩了，就把孩子当成了出气筒。
    在孩子小的时候，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比。即使别人家的孩子再好，是别人的孩子；即使自己的孩子出现的问题再多，是自己的孩子。不做横向的比，只将孩子自己和自己比，哪怕有一点进步和长处，都值得赞扬。旧式民间有谚语说：“一畦萝卜一畦菜，自己的孩子自己爱。黄鼠狼养的孩子是香的，刺猬养的孩子是光的。”排除溺爱和偏爱，这谚语告诉我们如何维护自己孩子的自尊，如何看到自己孩子的长处，而不和别人家的孩子进行不对等或刺激性强烈的比较。孩子的心理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你总是拿别人家的孩子和他或她比，他或她便会觉得你的爱从他或她的身上转移到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了，他或她会更加抬不起头来，甚至将委屈乃至恨转移到别人家的孩子身上。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们往往就是这样无意中伤害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以为这是对自己孩子的一种爱，却不知这样的爱最让孩子消受不起。
    十年前，我曾经到天津采访过当时有名的小诗人田晓菲的父母。田晓菲10岁出版诗集，14岁考入北京大学，她的父母对她的教育是成功的。成功的秘诀在哪里？她的母亲告诉我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我从来不拿她和别家的孩子比，你怎么不如人家？”这位母亲还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晓菲4岁的时候，还不会写字，却在哥哥新发的作文本上胡涂乱抹整整划拉了4大页，全是谁也看不懂得乱七八糟的符号，如同天书一般。她回来了，晓菲兴致勃勃地把本子递给妈妈说：“看我写的作文！”她一看挺好的本子给弄成这样，本想说孩子几句，忽然又一想这是孩子对学习写字的兴趣呀，马上对晓菲说：“真的，这是你写的吗？”看到这样一篇恐怕全世界任何人都读不懂的作文，她表扬了晓菲，并且给买了新本子，鼓励她认字、多写。
    这位母亲的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果她拿到这样一个被孩子弄得一塌糊涂的本子骂了孩子一顿，说你怎么这么笨，这叫写字吗？这不是胡糟蹋吗？你看看谁谁家的孩子多懂事，像你这么大都认多少多少字啦，还会弹琴画画，哪有像你这样瞎胡画之类的话……结果会怎样呢？孩子第一次天真幼稚的学习兴趣，面对着无情的狼牙棒，还会伸展出腰身来吗？
    切记：在家庭忌语中，最不要说孩子笨，不要拿自己的孩子和别人家的孩子比。十年前，我恰逢其时地从田晓菲的父母身上学到这样重要的一条教育孩子的原理和经验，并牢牢记住了它。那一年，我的孩子刚刚7岁。
   1997年6月于北京
　　——摘自江苏教育出版社《日子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