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元日谒老井

听雨庐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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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谒老井

            
      旧历的大年毕竟最像大年，依然独有气像，虽然现代了。除夕，一家人歆享，守岁到三更。大年初一，大家共品，本家，本族，本村，邻里，街坊，你迎我送，熙来攘往，拜年，问候。长辈长者的堂前，肩相摩，踵相接。
拜年途中，我独自去拜谒村里的老井。
村里有井十数口，享盛名的有三口，曰“封禅”，“龙湾”，“庙前”。
邨中间一条小溪，把小村南北界为两片。三口井傍溪而生，自西向东，由高而低，依次落在小溪之阳。
“封禅”井在村子的西门西，小溪的上游。小桥旁，小溪畔，小路边，汪汪然盈盈然昂着封禅古井。井水浅浅的，弯下身伸手便可拂撩水面，用担杖挂着水桶可以触及井底。井筒全用石头甃成，盎盎的，大肚能容。井台用大石砌就，留一方小小的井口，凸然而立。
“龙湾”井在西门里。井北一堵矮墙，与大道隔开。南边一个小园，一片湿地，高树攒茂，村围墙外是潺湲的溪水。斯井深十余米，渊渊然静植。
“庙前”井在东门外。古寺前，路边三颗古柏，黛面苍颜，巍然雄峙；石拱桥，桥下流水窈然，汪汪的碧出一个大湾；桥堍横逸出一株古槐，覆在湾上。湾北高砌阔台，台中即井，井阔口大，湛湛然仰踞。
三口井形地各异，水皆清冽，而以封禅为上，龙湾次之，庙前再次。村里人因井的远近自然分而饮用。而做豆腐的人都到封禅井取水，不惮远近。
晨光熹微之际，暮霭低垂之时，午光朗朗之刻，村人散散地或匆匆地，疏疏落落地，到井边取水。时或植杖小憩，闲话桑麻。一担水桶，挑着两桶清冽甘醇，悠悠地肩起生活，农家小院里滋溢着平安甜美。
井台上印满足迹的勤劬，纹着日子的平实，镌透生活的酸辛。井台边，草萌新春，苔长绿夏，霜华洒秋，冰雪覆冬。水桶一直叮咚着，吟唱四时的田园。
我虔敬地来到封禅井边，深情地凝望井水，井水依然，而物景已非。村庄拆迁，止剩有十数户人家散落在村头，因了自来水，井水已少有人饮用。小丘早已陵夷，村子里断井颓垣，小溪湮塞将涸，幽幽咽咽的。
伫立井台，怅望寂寂。长忆夏日炎炎，田野里劳作渴得嗓子冒烟，收工回村，急急跑到井边，摘一片蓖麻叶，翻卷成一枚小瓢，弯腰舀一盏清冽的井水，仰脖咚咚地灌下，一舀，一舀，沁透肺腑，其甘莫名。
先祖们何时结庐于斯，何日掘井于斯，无可稽考。人类早在上古时期就甃井汲水，受其福祉。井与人的生活最为密切，无井则不得居。“甃”字就是修井的专用词语。井，有故乡家乡的意思，乡井，市井，井里，井邑。井因功用不穷，成为人们相聚小会的妙所，成为亮丽的景致。因得诗人的眷顾，唐宋诗词中井的意象清宁凄美，李白《长相思》有句：“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周邦彦词云“户外井桐飘，淡月疏影共寂寥”，“更漏将残，辘轳牵金井”。传统吕剧中有一出戏叫《井台会》，写青年男女魏魁元、蓝瑞莲井台邂逅，一见钟情，冲破藩篱的自由爱情。
“井冽寒泉”，“井养而不穷”，亘古如斯。社会现代了，井逐渐式微。封禅，龙湾，庙前三井都赋闲了，然而井依旧清澈得醉人，宁静得深沉，以静驭动，无丧无得，用也不涸，闲也不溢。将历史的沧桑隐进虚灵空静。
伫立井台，我依稀看见少年时过年的情景。井台边，人们焚一沓纸钱，是对井神的祭奠，对井的虔敬，感恩。
与井默然相对，似乎浸进太初的寂静。井沉静如初，邃远如初，独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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