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访志公坪

眉心

    如果你只去过一次，就不要急着写它。
    第一次从志公坪回来后，朋友对我如是说。其实不用朋友提醒，我也不舍得用苍白无力的白话文，去出卖这被我无意中发现的宝藏。可是，我又如何舍得让这宝藏在我心里渐渐蒙了时间的灰尘，让它失去光泽？
    那是去年初秋的一个黄昏， 一行人在日西暮重时莽撞地向大山深处而去，沿着陌生的山路一直走向未知。酒意已浓，夜色渐深，谁也察觉不到一场等待千年的艳遇就要发生。
    一面陡立的山岩迎上前来，再也没有可以行车的路，我们只好弃车而行。那一夜，没有月亮。星星闪着微光，石阶掩藏在密林中，温柔地引导着我们向不知道结局的高处一直攀登。被我们的嘈杂惊起的夜枭恼怒地古囊着盘旋了又落在哪个枝头，继续它的美梦。山越登越高，风越吹越大，透过树叶的缝隙，那满天空的星星越来越近。
    黑是流动的水，在夜里肆意地蔓延，视力被淹没，看不见眼前的一切。静是漂拂的风，扫除了山里的每个喧闹的可能，耳朵已灌满夜的消息。
    主人把我们引至山顶的一处院子，安排我们歇息。因为太黑，我们大声地说笑，让大家彼此知晓对方的位置。
    轻轻一擦，火柴引燃了烛芯，柔弱的光亮就顺着烛芯缓缓爬出来，舒展开腰肢。黑夜悄悄退到一边，在光亮的身边围成小小的圆圈。擎着蜡烛，查看周围，喧闹一下子停住，小院幽雅，房内洁净，一副人物画像挂在正房雪白的墙上，画中一僧人披发跣足，袈裟破旧，昏暗中送来犀利异常的目光。他冷冷地，眼皮微落，眯起眼睛俯视着一群莽撞的造访者。
    这是谁？不知谁突然喊道。主人答道：这就是志公呢！这个地方因他得名。
    主人不知道何时悄悄离开，给我们留下烛光，寂静，黑暗与一点点恐惧。
    夜太静，静得让人失去了睡意。拿出《仿佛》，张曼娟用文字向我幽幽地诉说：有时候自己会疑惑，那些曾经，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透过岁月的微光，观看自己的回忆，也被回忆审视着，忽然发现，即便现在不如意，即使对未来觉得茫然，但是，拥有独特的回忆是如此的重要！
    当烛光渐渐被黑夜吞噬，那些曾经，混合着夜的味道潮水般涌来，轻轻拥抱起我，在静谧的海洋里摇荡。时光流转，被冲刷怠尽的是痛苦与阴郁，残留着如泛黄的黑白照片的，是涩涩的美丽。
    是谁在窗外轻轻地呼唤？我蹑着脚，推门而出，步入 星空下的夜。是它们了，热闹的星空，诸神的星空，正在进行着彻夜的盛宴吧？ 十月，正是仙女座最亮的时候，也只有这个季节，人类能用肉眼看到这个最遥远的天体。据说仙女座最著名的天体是那个大星云，就在仙女座的腰部，在仙女座的μ星附近，晴朗无月的夜晚，可以看到一小块青白色的云雾状光斑。
    仙女座女神埃塞俄比亚公主安德洛莫达和英仙座之神帕尔修斯之间那英雄救美的传说仍在人间重复上演，而这重复也一再被重复着。
    让黎明一点点掀开夜的面纱，是件极其不浪漫的事情。我希望夜里藏在黑暗中的山陵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于是，在第一缕晨曦来临之前，我躲避到睡梦中了。
    固态的光明赶走液态的黑暗，无声息地占据了世界，当我还在梦中的时候。无数的生灵在晨露中苏醒，开始蠢动，鸣叫。
    早起的朋友喊我了，她说快出来看看吧，天呢！
    黑夜不语，原是为了给我们惊喜！让我感到惊艳地美！
    原来，我们所投宿的院子在山顶。山顶是一片很大的平缓地带，草木葱茏，满眼碧绿，野百合张扬地开放，茂密的马尾松包围着小院子。一条石板路从松树林中蜿蜒川过，把小院的踪迹透露给了来访者。
    沿石板路，回访来时的足迹，沿途景色竟如江南名山，带露含羞。晨雾中，它再也无法掩藏自己的秀美。穿过松林，漫步跨越小石桥，飞瀑对面有巨石，光滑洁净。你尽管躺下，闭了眼睛，听溪流潺潺，听鸟鸣啭啼。风起了，松林开始舞蹈，掀起松涛阵阵，如海潮，声势浩大地一波波涌来，恍惚间以为躺在无人的荒岛，静听大海的咆哮。
    风稍停，松涛静， 山脚下村庄里的鸡鸣声断断续续传来。
    此情此景，任何语言的描述都显得多余。或许，也只有梅尧臣的《鲁山山行》能够勉强描绘得出了：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终于，发现了这山的真正主人。小巧的志公庙里，宝志和尚正准备开张办公。拜佛人已去，新香未烬，供品尚鲜，志公庙年逾几何？周围的几棵苍翠的古柏悄悄透露了它的历史。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个发迹于梁朝的异僧，被梁武帝奉为国师，并唤做宝公。他好谶且灵，梁武帝是这样评价他的：“语其佛理 则声闻无上，谈其隐沦则道行高著”
    查遍博山县志，没有发现宝志曾经来访过的记录。打听过很多人，宝志是如何于这鲁山山脉的一个小山头结过一段渊源？不知这位世外高僧，何时曾云游到此，发现了这片充满灵光的土地？宝志早已幻化而去，佛光宝气却在山中永久凝结。
    听说，凡是僧人看中了的地方，都是最好的。何况，这里是宝志，这样一位佛教历史上很重要的人物曾经修行过的地方。
    于酣醉中上山，却于清醒中离开，才发现来时的路是多么的惊心动魄，为了这次相逢，我们竟在黑暗的掩护下，躲开了险峻的山路所给予我们的恐惧。那万丈的沟壑，崎岖陡峭的山路，竟然在我们夜色下飞驰时像夷为平地。 我想，冥冥之中，是受了宝志法力的护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