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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子最后由翰海飘墨香在 2003/10/16 11:14pm 编辑]
八九年这年我十八岁。这年好多事情发生,也有好多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亲眼看着别人走向死亡,也亲眼看到死亡的阴影降临在我面前。
那年我陪父亲回潍坊的老家,我的大伯父,癌症已经到了晚期,正在度过自己人生最后的岁月。那个慈祥的老人变得异常虚弱,看到我的时候,安详的笑容依然浮现在他脸上,我很难把一个临终的人与我的亲人联系在一起,我看着他,死亡将要成为事实,但是我不愿意去相信。
那些日子里经常去医院陪他,与我一起去的是伯父的女儿,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峰,她仅仅比我大一天,但是我必须称她姐姐,可是平时我是不会这么称呼她的。我很喜欢她,喜欢跟她在一起。清楚地记得,我们在一起开心聊天,我还为她唱过一首歌,那是刘文正的《祈祷》,“让我们敲希望的钟啊,多少祈祷在心中; 让大家看不到失败,叫成功永远在。 让地球忘记了转动啊,四季少了夏秋冬; 让宇宙关不了天窗,叫太阳不西沉。 让欢乐代替了哀愁啊,微笑不会再害羞。。。。。。”这首歌旋律优美,歌词也好,我喜欢,她也很喜欢听。我清楚地知道,我是爱她的,可是她不知道。有时我会去想拥抱她一下,渴望感受那种亲情的存在,仅仅如此而已。她个子不高,也不漂亮,但是我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柔柔的亲情。这个世上有爱情,有亲情,有时是两者和而为一的。我也知道,这种感情是纯真的,惟有如此,才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感动。
在老家的那些天,我读了一些书,一些改变我人生的书,一些精神上的食粮。对我最重要的是著名学者何怀宏的《生命的沉思》,讲述帕斯卡尔的哲学思想。帕斯卡尔不仅是科学家,而且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人不过是一棵芦苇,在自然界是最脆弱的,但他是一棵能思想的芦苇。要粉碎他,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武装起来,一股气流,一滴水,也就足以杀死他。但是纵使宇宙要粉碎他,人还是知道他比杀死他的那东西较高贵,因为他知道自己死,知道宇宙胜过他的地方;而宇宙对此毫无所知。”这本书讨论的主要问题是帕斯卡尔对于人生的思考,是他对于人的现状的分析和对于人的出路的探讨。帕斯卡尔一生都在探讨科学与人生,并且在努力与疾病作斗争。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天哪,这真是如此的巧合,我们正经历着同样的痛苦。
我一直在忍受着胃痛的折磨,那些天里死亡的阴影正在悄悄降临。在准备离开老家的前一天,我要去医院跟我大伯告别。大家都不同意我去,我一直坚持。这是我跟大伯之间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拦我。我知道这是我在他生前的最后一面,他需要我跟他说再见。事实证明,这真的是最后一面。直到今天想起那些事情,才有些明白,那些发生的事情都是对我的心灵示现。
从医院回来我就感觉自己不太妙,连续多日的疼痛,我的胃开始出血,已经有好几天了。昏沉晕眩,浑身无力。没有人知道我的情况,我一直忍受着,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发现,我不想让别人为我担心。我只希望我能坚持到回家。整整一夜无法入睡,忍受煎熬的同时盼望第二天的到来。一早坚持着下床,心脏跳动得厉害,走路变得十分困难。来到院子里,走动的人们开始晃动起来,旋转,然后消失在黑暗里。那一刻很轻松,很平静,甚至有种莫名的快乐。这是我当时最后的记忆。后来父亲告诉我,我象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向一面墙撞过去,父亲连跌带撞冲过去一把抓住我把我拽倒,他也惊吓地瘫倒在地。
在医院我终于又活过来,大夫说,因为出血太多,当时要是撞在墙上,后果不堪设想。住院的日子里,所有的亲人都轮番探视,我在他们精心护理中慢慢恢复。同病房中都是些危症病人,都在忍受痛苦的折磨,在与疾病抗争。有些人正在走向最后的人生里程,走向另外一个世界。可贵的是,我们都在乐观面对生命的变化,互相鼓励,微笑着迎接每一个充满阳光,灿烂绚丽的清晨的到来。有位老先生患有食道癌,处于最后的迷离状态,疼痛使他只能依靠杜冷丁来缓解。当他稍微清醒的时候,他会默默看着周围的一切。他已经不能说话,只能勉强用动作来表达他的想法。有一次他冲爸爸指指我,然后伸出大拇指,我不知道他在夸我什么。一部长篇小说他还没有完成,看来生命的即将结束给他的小说已经划上句号。他只能去另外一个世界开始他另一部小说的创作了。那将是新的开始,新的结局。我的另一个病友是个湖南籍的转业军人,孔武有力,标准的军人气质。痛苦让他的表情彻底变形,当他看我关注他的时候,他会给我一个鬼脸。经常在晚上熄灯的时候我们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我们会悄声讨论他的两门技艺:杀猪和巫术,这是他的岳父传承给他的。关于巫术的咒语我们研究得津津有味。
时至如今,那些日子都已经离我远去,那些人和事却依然清晰如昨。现在回想起来,我竟拥有如此的精神心灵体验,拥有如此的精神财富。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些过往都将会成为我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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