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夜话村庄（五、六、七、八）

一溪山月

                        （五）
     三婆的院墙脚是块苞谷地，地中心是个龙潭，两股清泉一左一右，供给着村庄的人畜饮用。这年夏天，村庄一连下了几个月的关门雨，左边的龙潭水彻底地干了，右边的龙潭，水变得很浊，泥浆般浊。人们说，村庄可能有事情发生。这一年的秋天，幺公的儿子回了一趟村庄，然后又走了。接着，幺公自言自语的话多了起来，人们尝试着听幺公说些什么，可是徒劳。幺公的话起初只有幺婆能听懂，而后幺婆也没有了办法。人们问幺婆，幺婆说，随他啦。幺公一天没命的奔忙，幺公把村东的石块搬到村西，又把村西的是块搬到村东。累了就到村庄的各个角落里走走。以后的日子，忙坏了幺婆，四下请巫师，说是给幺公驱鬼。幺公没事似的，依旧吃的很多，精力旺盛，幺公跑遍了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村后的松林里，留下的幺公的脚迹最多。往年山贼经常砍伐松木的山林，这一年显得出奇地净。没有一根木头被盗。
    幺公还是没有事似的四处乱走。幺婆请来了一个女巫，人们说是幺婆娘家的一个表姑姑。人有几分鬼气，人们见了都打寒颤。女巫用阴人用的钱纸给幺公周身扫了个遍，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扫过幺公身上的钱纸点了一把火，将钱纸化了灰，冲了水，给幺公灌了下去。女巫说，这下没有事儿了。送走了女巫，幺公还是四周的走。只是话比以前少了。幺公多了些思考，不过，思考之后，自言自语的话反而比以前多了。这年冬天，幺公身体出奇的好，穿了件单衣爬上了村庄的后山，顶了猎猎北风，望着远方，嘴里喊着幺公小儿的名字。几个月之后，冬天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然后是春天，村庄开了一山的里梨花，盖住村庄的梨花比上一年三尺多深的雪还冷。
    刚一开春，人们就听到了苞谷雀，叫声很好听，一直到透雨落地，幺公的儿子还是没有回来。在笼罩村庄的第一场雨雾里，人们奔走相告，看到了四公。四公在他家的秧田里，人们只敢远远的看，四公的斗笠飘在空中，像一朵紫灰的云。人们伫立了好久，还是无法看清四公的脸。人们各自回各自的屋里了。雨还是下个没停。
    大雨刚过，幺公招亲在家里的大姨突然间人事不省，倒在了地上。幺婆又请了娘家的一个道行很高的巫师，给大姨背茅替代，半个月后，大姨没事了。又两月，大姨的女儿出世了，幺公一家沉浸在欢愉里，忙着为大姨的女儿出世请客。秋天说来就来了，山头的糖榴树全结了拳头大的果子，果子挂了满树，好些树木被沉甸甸的果子压弯了腰压断了枝条。村庄里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地摘了吃。单身的六狗胆子特大，摘了吃，人们看着他吃了没有事，便大家你争我赶地上山抢果子。秋天过后，人们的身子比以前硬朗了许多。背的东西凭空多了七八十斤。人们发现，后山的石头变小了许多。于是，村庄里的人开始起房子，怕村庄不久后没有了石头。
    就在幺公的孙女出世的后一月里，幺婆的身子大了起来。同年底，幺婆产下了不足月的女婴，巫师说有些邪门。年底，幺婆把出世还不到两月的女婴送了人。直到幺公走出村庄，幺公都不知道幺婆女婴的下落。第二年开春，幺婆的大女儿大姨盖了新房。
        
                     （六）                  
    第一场春雪过后，村庄来了许多蜜蜂。桃花开得特别的红，梨花雪白而且带了浓浓的粉香。风很大，从山梁上直吹过来，村庄在这一场风里，所有的房屋拔高了三尺五寸多。三婆叫道，就这样长的话，伊就可以在六年至七年的时间里看到三公了。可是，第二年的夏天，天空没有一丝雨，村庄又在干旱里，瘦了八公分；村庄的房屋在这一场干旱里矮了一尺多。三婆为这一尺多的高度难过了几个月。直到这年的月半节前夕，初九还是初十，三婆追出了村口。问是不是看到了三公。给三婆做活路的孙子大牯说，没有，三婆说，孙儿，不会吧。伊就是追了三公出来的。当时，风很大，很平和，村庄像在缓缓的移动。见三婆死命的追，大牯也跟到了村外。大牯看到，在三婆目光所能触及的前方，一条小巧的绿蛇一步三回头得消失在出村口的路上。
    月半过后，三婆的精神好了许多。但看得出来，三婆的身子却瘦了许多。三婆的话比以往更少了。第二年的出夏，洋芋花香遍村庄的日子里，三婆找了人，修了自己的阴宅。三婆的阴宅就在赶场的路边，三婆说，要是有钱的话，也该给三公休休。三婆还说，或者三公住她的也行，她就住三公的，她几十年都是住惯破房过来的。三婆的独儿子没有管理三婆的生活，人们先还有些非议，后来也就习惯了，没有了什么话说。三婆没有饿过饭，三婆的儿子反而一年有几个月接不上口。三婆将自己亲手烧好的山芋红薯剥了皮，递到几个孙子的手中，几个孙子都自发的把三婆叫奶奶。
    这年冬天，村庄的上空来了许多小虫，爬满了村庄里的树。开春，透雨来临之前，树脚滴下许多甜的东西。胆大的小孩用手蘸了尝，没有事，人们便纷纷地来吃。入秋，树上张了许多骨包，里面全是虫子。人们叫道，糟了糟了，村庄肯定又有一场浩劫。冬天，三婆失去音信多年的独女姨姨回来了，说这是虫饵，人们便把这树叫做虫饵树。姨姨还带了山外的一个有许多钱的老板，专门收购这种虫子。村庄又一次凭空地赚了许多钱，人们高兴了好一阵子。
    秋天，苞谷出奇地好，辣椒特别地好。核桃树平白无故的死了许多。人们抱定地里的苞谷辣椒，村庄平静了许多。这一年秋天，村庄里的狗叫声特别清晰。人们看见，天上许多晶亮的星子落进了村庄。来到村庄的巫师都说，村庄里要出贵人，只是不知道出在哪一家。这一年冬天，姨姨要搬回来住，三婆的独儿子就是死活不答应。三婆问为啥，儿子说不出什么理由，三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件事只好就这样作罢。冬天，接近过年的日子，村庄照例走掉许多人。有的走了后，也照例回来村庄几次，搅得村庄的狗又是叫有时咬。一百二十六岁的八祖也走了，八祖走的很是坦然。八祖回到村庄，人们不会感到怕，因为村庄本来就是八祖的，村庄里的许多粗大的树木多是八祖栽的。八祖走了，村庄里的狗老是一个劲地流泪。
    冬天还没有来时，北风早就来了。村庄在北风中抱紧身子。人们看到，手掌大的雪片从很远的山头悠悠扬扬地飘向村庄。
                                             
                      （七）
    一连下了三百多天的雨后，村庄后面的山上，到处被冲得坑坑凹凹。六指回来说，后山的半山腰里，出了许许多多的阴沉木。村庄里的小伙子们一致认为发大财的机会又来了。村庄里的十几个得力小伙子，匆忙的做了饭吃，背了几十斤炒面上了山。大山也被一年多的雨弄得满目创痍，到处是山水走后的裂痕。众人爬到大山上，果然找到了阴沉木。紫褐色的木料大半埋在土里。众人找到各自的木标后，点起了烟，在各自认好的阴沉木上歇了吃带来的饷午。这时，天边飘来了一团黑云，云端中，人们看到了四公的斗笠，接着飘来的是四公的声音。声音很微弱，但每一个人都听得很清楚。四公说，动不得的，动不得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动。众人惊魂未定，四公随草帽飘进了远方的天空。人们问咋办。众人说，干，既然来了就得干。六指说，算了吧。众人说，算了！你叫我们来的。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阴沉木，只有你小子没有找到。想占我们的，没门的。六指摇头。六指不惑的看着众人。小伙子们又坐下来吃烟，在上面生起了火。在火中烤起了自己的粑粑，高兴的哼起了自己编的不成腔的小调。
    就在众人正高兴的时候，有人惊叫道，杉木在动。众人说，是这样的，杉木有了灵性。众人边叫边移。但终因慢了半拍，身下的杉木摇头摆尾的游了起来。几个转身，游进了大江。这一切，在山上的六指都眼睁睁的看在眼里。悲痛的家小赶到出事地点，出现杉木的大山已成了一个永远的缺口。六指从此变得疯疯癫癫，逢人便说，他看到了四公。看到了那个曾经在村庄中永远戴着斗笠的老人。老人在云端里向他招手呢。
    后来，人们说那是木龙。是村庄里的人命当绝，木龙是惹不起的。村庄里的老年人就用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教年轻人，贪心的事情莫做，你做什么上天是看见的，看得一清二楚的。后来的日子，山脚江边的小洲上长起了很大的土包，包上林木繁茂。村庄里的人们说，这十几个人的后人一定会发，那是一棺阴地，还被误打误撞的撞上了。其余的人家好羡慕。两个月后的某一天，有人发现，山顶上的野荞麦漫到了山脚。等到人们警觉，定了根的野荞麦长得比小树木还高。村庄的人们把它们割了当烧柴，几年时间里，村庄都没有为烧柴发愁。这一年的春节，村庄出奇的忧郁，村庄的年猪没有哪家的喂大。多数只有往年的一半。倒是村庄的老鼠是往年的几十倍，于是人们食用起老鼠肉。人们都说，老鼠肉比猪肉鲜，比猪肉嫩。许多人家还给老鼠杀了盐起，等待下一个荒年。
    食用了老鼠肉的人鼻子特别的尖，老远的就能辨别出异己的气味。这时的村庄，人们都说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人们为逃避这种特殊气味，纷纷来到成熟的庄稼地里。人们惊叫地里的苞谷棒在飞。飞起来的苞谷棒纷纷落入了一个个的老鼠洞前。夜晚，村庄里无法睡觉，只要一躺下，便会在屋里屋外出现大大小小的老鼠，幺公说这是幻觉。幺公的话没有人听得进去。在人们的眼里，幺公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人们认为，在村庄里，只要幺公不出什么意外就行了。幺公依旧村里村外到处跑，人们忙于自己的事情，也就很少管幺公了。就在这事出现的后不久，幺公见到了他的小儿。就在幺婆四处寻找巫师的日子里，幺公见到了他的儿子。幺公说，他梦见了他的儿子，儿子还给了他很多很多的钱。人们不信，幺公便从衣服的包包里掏出小儿给他的钱。人们不得不信。后来，幺公就用这钱付了幺婆请来的巫师的驱鬼费。
                         (八）
    六指原来不叫六指。六指是在送三公的路上，因为路滑，不小心掼了一摔，手被滑破了皮。伤愈后，就从伤口的地方伸出了一个指拇。成了六指的六指从此有了使不完的劲，人们说，三公生前六指对他最好，这是三公的护佑。可是，村庄里的姑娘都嫌六指的六指，都没有嫁给六指。六指的媳妇是从山外讨来的，葱样的身材，让村庄里的人羡傻了好一阵子。村庄说不大还是大，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系着。这一年的正月初三，大年刚过，憨宝二亨家的母猪下儿了。上集的人们说，二亨家的猪生了象，四个小象，二亨的憨病可能会好的了。几天后人们发现，二亨家的风雪中开了花的竹林转绿了，葱葱郁郁的好茂盛。晚上，村庄里的狗叫过不停。六指说，他看到了离开村庄多年的大公，后面还跟了幺公。几弟兄很亲热的样子。大公还是穿了离开时候的长袍，他们都很精神，从很远的天空飘来。当时，很淡的月光，地上是白洁的雪野。四公从后面跑来，这一次没有戴他的斗笠。四公仿佛清瘦了许多。四公说，村庄啊村庄。大公只是不住的摇头，然后化一道蓝烟飘进了自己的屋。狗就是在大公进屋的那一刻开始咬的，大公还骂了狗，狗见是大公，便真的不叫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尾。
    第二天早上，人们还没有起床，便听到了二亨爹的吵骂声。早饭时候，人们清楚了，二亨家的几头小象死了，是被二亨用麻绳勒死的。二亨娘哭过不停，人们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十天后，村庄里的人们都发现，二亨家泛了青的竹林又开了花，花开得很茂。不过，二亨的病却一下子好了。人们说这是一个奇迹。
    雪化开后，麦苗长势很旺，很旺的麦苗提前半个多月扬了花。麦香飘了一村，人们分不清这是麦花香还是梨花香。因为这一年的梨花是推迟了足足两个月才开的，当时还来了许多粗大的蜜蜂，争着要采村庄里的梨花作糖。人们惊呼，世态要变了，马蜂也学会了作糖，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后来细心的六指发现，这些不是马蜂，是蜜蜂。人们才安静了一些。这一年的梨花久久不谢，老凝固在枝头不长，在花间，人们又看见了幺公，一脸灿烂的笑。这一下，吓坏了幺婆，幺公好好的，只是这几天身体不爽，躺在了床上。幺公说他见到了他的大哥，还有他的四哥，他们还说他们活的好好的，不让挂念。他们还不要幺公走，再说，他们也还不知道幺公的小儿他们的侄子现在在何方。他们不想过早地让幺公走。幺婆半信半疑。幺公要幺婆就相信幺公一次。
    这一次，幺婆没有四出请人。人们说幺婆老了，跑不了那么难走的山路。幺公果然没事。只是幺公的姑爷大姨当家的却得了神。说是火德星君临凡，又是哭又是唱的。闹得村庄不得安宁。大姨父也说，幺公没有事的，一村庄的人也没有什么好的主意，也只有随四公了。大姨父还真为村庄作了些事，先是张家的小儿病了，没有钱医治，便找到了大姨父，大姨父只用了些纸扫了扫，化灰吃了就好了。人们发现，大姨父的那一套，请神驱病的那一套，就跟当年幺婆的姑姑手法一模一样。只是大姨父少了些鬼气。大姨父说，他的兵马下山了，叫人们注意。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大姨父的小舅子没有回来，一直是幺公的一块心病。幺婆已日见衰老了，而且咳嗽过不停，幺公的大儿子因为背上带了残疾，只能勉强自理，幺公知道没有什么指望。姑爷跟自己的感情又是不十分好，幺公只有不断的走上山梁，看看远方，希望能看到自己小儿的身影。可是，这一切都跟时间一样在默默地向未知的方向默默地流。
         

杨柳晓风

淳朴，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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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子

一个古老的村庄和村庄里的故事、一个平静村庄述说着平凡的歌谣……

听来作者象在说着东家道西家……
自然中反映了一个闭塞的村庄和闭塞村庄里人们的平常故事，而平常中又道出了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的微妙的变化——时代、信息、愚昧、发展。

闲云淡墨

山月之文，汪洋恣肆，自然天成。在与自然的斗争里，山民们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现实与理想，欢乐和苦痛似乎都可以化为狂欢的庆典！手法魔幻，让人想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好文，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