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在我不遗忘和不写之外

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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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 Cher，我们来一场夏行冬令。
设若这是初冬，我的房间里燃着一盆炭火，天光渐渐幽暗下去，这时侯你推门，——不对，你不会推门进来，你猫着腰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溜进来，肆无忌惮地踢飞几张椅子，你把黑袍子撩起，覆在椅背上，说：开始罢。
好。开始。我给你讲一些我今天记得的事。
比如，沙兰镇的水灾夺去的百多条生命，我且能婉转复述，从五年、四年的只一二人致死复述至二年一年的惟两三人逃生，竟觉声音哽咽起来。
随即我记起一则笑话，是关于录影棚的电脑故障，技术科向职员甲解释：防火墙挡住了。职员甲报告主任乙：里面有墙，进不去。主任乙急：多叫几个民工把墙拆了。

你从什么地方随手抓起木炭扔在盆里。我于你对面伸出手去取暖，听到火炭噼哩爆响，烧热了几件旧事。

Le Cher，你写，你遗忘，中间隔着流泻到地的一色明黄、艳绿、浓红杂彩。靡丽至此。
我却无明黄、艳绿、浓红杂彩的缎子掩身，我已失去直接描述事件的能力，甚至短短的一句话，我都失去了勇气。我们已不再象水晶那样澄澈透明。我们在梦中追逐自己，在谎言里拼凑记忆。
我垂下长发。它们如两翼黑纱，掩住身侧，我曾经决心要将它蓄过腰间，因为我从未蓄过那么长。我的徒弟在短信里夸张地反对：师父，你真的到腰间了？我真丢脸，有个头发那么长的师父。
我一心一意地蓄养它，却不料脑后平生缕缕白发。
都是旧事罢了。
那日我在太湖边，沿着一条不甚明朗的石子路，犹豫着往明月湾古村落的方向行去。
短信的声音似一只雏鸟的啸叫，隔一会儿便轻快地响起，短信里说：这是2005年最大的笑话，没花，你这么奔波千里地去看什么？
引荐中说，西山全岛皆种梅，是国内最大的植梅基地，远胜过邓尉香雪海、杭州超山、无锡梅园，花盛时节，整个岛好似要被梅花托起来似的。
而二月春早，梅竟未开。啸叫声又起的时侯，我停了回复短讯的手，看前方有人三三两两地走回来。他们或者是来看梅的，但我不是。
很久以来，我已惯了独自行走。
那日我在海螺沟，在飞驰而过的车上，看雪山连绵，有金黄的柿树在院子里飒然独立。看啊，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柿果，高高地挂在萧飒的树干上，我想让司机停车，但是我没有勇气，我竟没有勇气。车路急转直下，又几颗金黄从眼前掠过，终于渐去渐远，渐至不见。
那日我在四方街上迤逦行走，在锦绣丛中行望迟疑，在小阁流水间轻快地奔跑，我在院落的墙隙间看到樱桃树，它向天直矗，翠盖离披中有艳红一捧。处处皆升平喜乐。两个广东女孩从厨房端来银耳红枣羹，细小的碗匙舀起软薄的液体，一人一碗，人人有份，我答每个询问的人：“是，我去了虎跳峡徒步。”“是，我一人。”我早已发觉在我的独自行走中有非正常的心态。
然而我爱大研。樱桃树下的懒椅上躺有一人，以书遮面，在迟暮的院落里昏昏睡去。我只爱大研。因它是我最后的希望。

算了吧。我没有遗忘。我也不写，那是因为……
你知道的，从五年前有意识地执笔起，到今日，我有累累的断篇排列在文件夹内，既不得续，又不堪废。
Le Cher，你花言巧语，锦缎也似地把你自己似茧子裹起，而我只有沉默。再坐一盅茶，你该走了。

是的，大研。你没有去过大研。你不晓得它的巷子有多么安静，从任何一扇虚掩的门进去，都是五彩石铺成的干净院子，四四方方，有花有藤，红与绿一路细密地纠缠在阳光里，早市场里热气蒸腾，煮熟的玉米棒子搁在锅边上，散发出甜美的香气。我觉得生活在大研真是幸福。
Le Cher，我听说他们抱着那枝巨大的百合花送你上车。你经历了这数年的不安心，终于动身走了。
Le Cher，我希望在大研能有一家客栈，院子里有一棵樱桃树，还有一口井。
Le Cher，你记不记得走前你说，你对前路实在悲观。

该加炭了，Le Cher。
火光蒸腾，如烈日扑面。
那时我为你浣衣。Le Cher，时正七月，天地如倒悬的蒸笼，你在烈日下无休无止地前行，汗湿衣衫。
那时我在坊间为你寻得一章，只是普通的石色，雕工也粗陋，在饮食间我取出朱泥蘸印，为你印出二字。
那时我坐在水池前洗笔。桌前放着第四本礼器碑，字迹仍然拙劣不堪。我经冬至春，终于不能为你写成那一卷横轴。
种种，或可说，或不可说。或与我相关，或与你无关。

我不说，不写，不等于我已经遗忘了啊。
然而天光早已沉暗，炭火已经微弱，Le Cher，时间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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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主人

文学蒙太奇。美丽的闪烁，闪烁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