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贴子最后由鲁子在 2004/10/26 09:22pm 编辑]
岁月边缘的一杯茶
薛鲁
孩子睡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难得一派闲情,抬头看看天上,半轮月亮兢兢业业地亮着,牛奶般温柔的光润泽了我的满室,沏一壶碧螺春,坐在阳台小小的藤椅上,有风在吹,院子里光秃的树枝摇摆不定, 2003年正在悄然地向我挥手,再过几个小时,时间的船将带我驶入2004,似乎有点太静了,打开班得瑞的《森林迷雾》,那飘飘渺渺的音韵,如山涧小溪流泻,在我的室内与月华纠结在一起,音乐和光没有了界线。
茶叶在透明的玻璃钢水壶里渐渐地舒展开来,象一枚枚风干的日子,在月光和音乐的浸润下一寸寸丰满起来,日子总象燃着了的炮竹,噼哩啪啦一阵急响,来不及回味便已经破碎成过去。匆匆忙忙又一年,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我啜着茶,象啜着匆匆而过的日子。站在岁月的边缘,回过头来看往事,仿佛老牛夜间里的倒嚼,有些苦涩,也有些回味。
爱人的监理项目定在西藏,三月里自然逃不过一场断肠的别离,临走的前一个月,我便开始预支别时的伤感,一别天涯又一春,想到未来漫长而孤单的岁月,想着他奋战在高原荒漠的异地,常常半夜里哭醒。临别之日,自然免不了伤感落泪,他牵我的手说:“别这样了,再这样我就走不成了”。我能听出他心下暗藏的摇摆和软弱,他使劲昂着头,好使在眼中打转的泪不掉下来。行囊在背,年迈的公婆摇摇晃晃地一直送子到大门外,我却跑回阳台,躲在暗淡的玻璃窗后,看他匆匆离去的脚步,那时候我直想唱,《走西口》的调子一直响在心里,不是舞台上的那种,是回荡在洪荒的山间,苍凉凉的那种,我的眼泪在飞,我只哭给自己听。
四月里的一个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父亲掉了很粗一绺头发,醒来就觉得别扭,上班时总有点心烦意乱,中午弟弟突然打电话来,说父亲被摩托车撞了,说得极匆忙,没说清楚就挂了,那一刻我只觉得两眼昏黑,双膝酸软。在医院里看到依然昏迷中的父亲打着吊针,我突然发现父亲苍白的头上肿起了鹅蛋大的一个泡,那一块被剃光了,涂着红药水,那时我突然相信,有一种超物质的存在,那或许叫做感应吧。
五月份正是非典肆虐的日子,全站封闭管理,一住就是四十天,从来没有跟孩子分离这么长时间,那些日子,站上的气氛雾气十足,随时都能凝出泪来。晚饭后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看见一只小鸽子依在老鸽子的暖翅下逸眠,那种溶溶天伦之乐突然间啄痛了我的思子之痛,楼下有几个女同志抱着头在哭,她们的孩子比我的更小。卡拉OK厅的灯光亮着,唱首歌吧,唱首欢快的歌,没想到一首《常回家看看》只唱了半截,嗓子就被哽住了,变了调,那时候我才知道,想家的感觉也很痛。
中秋节那天,买了许多好吃的东西,变着法儿让老人孩子都高兴,饭后他们到外面看月亮去了,屋子里很静,满屋子的月光,心里突然间空了,对面楼上的灯光分外地亮,老老少少的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看电视,窗子开着,一阵阵地笑声传过来,那时候我心里直想:一家人能在一起多好! 我在人家团聚的笑声里抹起了眼泪。
叶子发芽了,长大了,又变黄了,我突然发觉,我一直都在盼望着叶子飘落的时刻,他走时天尚冷,叶子还没长出来,再归来时,叶子又要落了,叶落的时候,相见的日子就近了,我的思念走过了叶生叶长叶落的四季,我望着纷飞的落叶在心里算他的归程。邻居问我:老公寄回多少钱来?我只是谦逊地笑笑,其实那时我在想:在那烧不开水煮不熟菜的高原上生活一年,裤腰会宽出几寸?腓骨和鸡汤那个更养人些。
年终将尽,总结连着总结,检查接着检查,我埋进了无穷尽的材料堆里,整日里象个消防队员,以救火的姿态工作着,日子过得忙忙碌碌,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检查的检查过了,检查的人走了,陪检查的人也前簇后涌着离去,办公室只剩下我自己,出奇地静,我突然觉得自己就象桌子上那些被掏空了的档案盒子,空得吊吊着,忙完了,该轻松了,面对那桌子上一堆散乱的材料,却莫名地哭了,讲不清理由的。
钟表的指针指向零点,2004年悄无声息地来了,又是一串365个日子连成的炮竹,又将是一串来不及回想的破碎。还将有别离的伤感,忙碌后的虚空,收获的失落,相聚的欢娱,日子就是这样一路不停地走过,这杯茶从2003年喝到了2004年,颜色和味道都已经淡去,等到来年吧,来年再沏一杯茶,看那些风干的日子,在回忆里舒展,在怀念里润滋吧。
:em26: :em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