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跑步去上班

草庐主人

[watermark]跑步去上班
毒辣辣的太阳挂在太空，老万气喘嘘嘘地跑在马路上，那呼呼作响的喘气声，听起来像他儿时做饭的风箱。汗水从他的发根冒出来，从脸上每个毛孔冒出来。像秋天的露珠挂在花白的发梢上；像小溪，流在满是沧桑的皱纹里。
汗流浃背，老万想起儿时写劳动场面时常用的一个词，浃，湿透，对了，老万白色的衬衫早已“浃”了，胸前的一片红红的血迹在汗水的浸滋下不断向四周扩展。那血是老父亲的血。老父亲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生命已到了最后的阶段，把一口浓黑的血吐在儿子的怀里。可老万不能不离开病危的父亲去上班。老万用精确的思维计算着从医院到工厂所用的时间：五里路用小跑半小时就能到。老万没有私家车，公共汽车万万坐不得——一堵车，你还得下来跑。老万的自行车也不知成了哪位“仁兄”的坐骑。所以老万还是决定跑步去上班。
老万喜欢跑，在学校时，是学校的运动员，参加市里的运动会，拿过第二名。老万在部队五项全能拿过全团第四。可惜，老万没有文化，转业后，被分到城里的工厂当了一名工人。不，老万还是有点文化的，他是小学肄业。他没有毕业其原因也是因为跑。小时候，他在农村老家度过。那时，村子只有小学三年级，他不得不去邻村上小学四年级。一天早上，他起得有点晚，便跑着去上学。途中，经过邻村的苹果园。突然，一群人像时惊飞的麻雀从园中飞出，后面，跟着紧追不舍的人。他知道，那是看果园的人在追赶偷苹果的。那群人从他身边风一样刮过，追赶的人却一把抓住他，把他按在地上，不论分说就是一阵毒打。从此，他就彻底打消了上学的念头。但，老万似乎有跑的天赋，走路都带跑的。别人也常跟他开玩笑说：“老万，跑这么快，抢啥去。”老万笑笑，也不作解释。可是，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体力渐渐不如从前，像一头病中的牛。他感到身上被什么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直不起腰。跑了一站路，他就感到小腹有点痛，他知道这是自然现象，过一会就会好。他用手捏着腰窝，坚持往前跑。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必须在上班时间赶到工厂。
前面的红绿灯在闪烁，像是魔鬼的眼睛。黄灯一闪，绿灯亮了，还有三十步远，他必须在红灯亮前闯过去，如果亮了红灯，他就不得不再等到45秒。他想到上小学时，老师天天讲的“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妈的，老子今天才知道时间的宝贵。老万必须在上班前赶到工厂，不然，他就会因为三次迟到，而失去干了半辈子的工作。黄灯一亮，红灯就亮了。好，老万刚好跑过黄线，老万嘴角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
老万赶到有些内急。人老了，毛病自然就多了起来，前年，厂工会搞了一次集体体检，医生说，老万是前列腺炎。老万想，不就是尿频吗，多跑趟厕所不就得了，老万连片药片都没有吃。老万心里明白，父亲老了又患病，妻子提前下岗，孩子在大学读书，处处需要钱。可挣钱却像他XX的吃屎，花钱却像泄肚。钱这鬼东西几乎把人挤扁了。老万从不骂人，可现在，他总想骂。但还从来没有骂出过。
老万感到腿上有股热水在流，他知道，自己失禁了。旁边有个公厕，老万下意识地一摇头：不去了，去一趟不但要耽误两分钟，还要花五毛钱。他兜里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别人那里借的。自己下上反正早已被汗水湿了个透，爽性就让他流吧。路上的人开始注意老万——在老万跑过的路上，留下了一道湿润的痕迹。
前边的路障上有一道鲜亮的标语：沿着某某所指引的航向奋勇前进。他仿佛从中得到了一种力量，觉得浑身有劲。他父亲曾这样跑过了黄河，跑过鸭绿江，又跑回老家乡下，在老家有山上跑来跑去。父亲是立过功的，有他的军功章为证。可他就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没有当官，没有转干，没有一分钱的补助呢？如果父亲能像别人样，一月领个千儿八百的，当儿子的还能作这么大的难吗？他也曾偷偷地到民政部门问过，但民政部门的同志找遍了所有的档案也没有找到父亲的名字。一次，他看电视，主持人在采访一位老军人，那人说到一位烈士，名字竟和父亲的一样。老父亲也在看，泪水从干涩的双眼里流出来。他问父亲，你是不是那没死的“烈士”？父亲摇摇头，没有说话。
老万吃过跑的亏，但跑也给他带来过荣耀，且不说那些证书和军章，一想到当年“赛跑赢妻”这件事来，心里就感到美滋滋的。妻子是厂里的一枝花，爱她的人多了。但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却是一个叫豹的人。豹极善跑，有极强的爆发力。她的爱人当时在二人中难以抉择，就让二人比赛跑，谁赢了就跟谁。结果……哈，那小子还是输给了自己，老万禁不住笑出了声。
可是，瞬间老万有笑就蒸发了，因为，一种失败感袭上他的心头：当时赛跑输了豹在大哭一场后就消失了，多年过去了，豹又回来了，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收购了老万所在的纺织厂。现在，人家豹现在是董事长，而自己依然是一个普通职工。可这普通职工也朝不保夕，说不定那天就会被豹炒了鱿鱼。老万抬起手腕，看看手表，可了没有看清，汗水煞了他的眼，他用手腕擦一擦。
前面是香格里拉大酒店，店前停满了豪华轿车。许多衣冠处处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一副副志得意满的神情。这饭店老万是进过一次的，是豹请的。他本想不去，但不去人家会说咱小心眼，他还是去了，妻也去了。那饭菜很丰盛，但他没有吃出滋味——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妻子吃过那顿饭后，好几天都不想说话。妻子是在豹来厂前就下岗的，豹来了，总想求求豹，但话总难说出口。老万想到了一句歌词：“不是我跟不上时代，是这世界变化太快。”
过了香格里拉，就可以看到厂门口了。门口上的标语换了一种又一种，眼下是：“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豹经常把“末日”理论作为治企真经，直念得老万头皮发麻，但老万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末日”说，让这个濒临倒闭的纺织厂如日中天。
突然，老万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声。老万没有听清人们叫喊些什么，他顾不了那么多，他要在上班铃响之前赶上厂里，按时翻过写着他名字的牌子。可是，就在马上到厂的时候，有好几个人从四面向他围过来，手里还拿着砖头、木棒各式各样的凶器，眼时期迸发出威吓的目光，口里大叫着：“抓住凶手，抓住杀人凶手！”老万见有人拦住他的路，便想从人逢里窜过去。猛然间，他感到头部被重重地一击，眼前一黑就倒下了。
老万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警车上，两个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正用严厉的目光监视着他。老万听到有人拍着警车上的玻璃在嚎哭：“老万，老万，你为什么要杀人，啊，为什么呀。”老万听出来了，那是自己的妻子，跟着自己爱了半辈子苦的女人。
他想诉妻子，自己没有杀人，我怎么会杀人呢，可他努力张了半天嘴，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警车开动了，妻子倒在地上。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把妻抱在怀里——那是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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