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贼

河东狮吼

[这个贴子最后由河东狮吼在 2004/07/15 08:50am 编辑]

　　今年的春天跟往年没什么不同，依旧百花竞放朝气蓬勃赏心悦目。东风尚还单薄，已有女人换了半短的裙子招摇过市，操场上放风筝的孩子一拨儿接一拨儿，让人看了眼热。
　　偏偏落魄诗人崔护写过一首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看来失恋不分今古，怅惘凡人常遇。这个春天，对于同样惆怅的邓及来说，实在太糟了。邓及是去年7月毕业离开大学校园的，此后就长期窝在村子里帮腿瘸的父亲打理帐目，直到今年春天，8个月后，县里才寄来了通知。
　　薄薄的一纸调令，叫邓及寒透了心。不知是哪个吃多了贿赂的家伙，昧着良心让邓及到离乡80多里外的赵庄镇教委报到。这事儿要搁以前，邓及的火暴性子早就爆发了，没准儿还搬一筐臭鸡蛋砸县教委的玻璃去。这次全县教育口上可就邓及一个正规本科生啊！别人没下乡镇，他邓及下来了。操，这叫啥事？
　　但邓及忍了。不但忍了，守着父母，邓及还裂开嘴笑，笑得还挺真实、挺富感染力。于是邓及成为今年全县第一个赶到乡镇报到的青年教师。
　　这事儿当然就在赵庄镇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经部分领导研究决定，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安排邓及去一线教学最合适不过。于是，邓及就来到了现在这座“飞速发展”中的乡镇中学，赵庄一中。
　　其实，邓及是背着满满一口袋孙蓓的来信到一中报到的。他心里有火、堵着墙，甚至还有一肚子硫酸。
　　孙蓓是在邓及尚未分配的半年里渐渐跟他疏远的，孙蓓在很多封信里都婉转地表明了同一个意思：她不会再考虑来这个偏狭的县城当名中学老师，她的路，用她自己颇具诗意的话来说：在远方，在那永远都未知的、充满恒久诱惑力的远方……
　　这个春天，赵庄一中的校园里姹紫嫣红芬芳满园生机昂然，可在邓及的眼里，却就是一副副单调的黑白照片。
　　邓及永远也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走进数学教研组时的情境。臭鞋、臭袜子的味道足可以与咸鱼媲美，各种破旧的书本、作业本、复习资料歪斜地垛成摇摇欲坠的小山，地板上脏水横溢、根本难以插脚……令人惊奇地是里面竟坐满了12位同事，其中有8位是女性，这倒让邓及心里一热。最让人心暖的是所有同事的桌子上方都有一台组装电脑，竟还上了网！办公室里极少有人说话、走动，空气中全是噼啪作响的敲击键盘声和鼠标点击声。
　　邓及无声地坐进属于自己的椅子里，正不知所措，斜对面一个女同事冲他点头笑笑，扔过几张旧报纸来。
　　邓及感到非同寻常的温暖，也暗地里很喜欢这双明亮善睐的眸子。邓及随手打开报纸翻看，竟看到报尾正在连载王跃文的小说《夜郎西》。他向来喜欢文学，就盯着小说看，看到开头写主人公刚被贬至某地任职，旧时的同窗女友就寄来了问候的贺卡——“我寄愁心与明月，伴君直到夜郎西”。
　　邓及的眼泪就唰唰地下来了。
　　到教室、宿舍转转看看，孩子们够热情，呼号震天、笑声干云；宿舍的几间平房除了些微返潮，倒也不错，尤其门前那片婆娑摇曳的凤尾竹，很有几分雅致。
　　如是月余，邓及很快熟悉了中学的节奏，学校管理相当宽松，食堂饭菜也能应口，加上校领导不时特别关照一下、教学上得心应手，邓及竟潜移默化地喜欢上了这方弹丸之地。
　　尤其，邓及的心伤似乎渐渐淡了。这毕竟是早晚的事儿，世界上真就没有过不去的事儿，就怕人想不开。不时还有人安慰邓及说赵庄镇毕竟也算是离县城最近的一座大镇了，慢慢来呗！总有出头的那一天！邓及丝毫不觉得人家是作践自己，相反正是这些热心的同事在他最窝囊的时候拉了自己一把，他感觉很知足，心也越发地趋于平衡。
　　等到月季吞吐芬芳、芙蓉开满庭院的时候，邓及已经离不开这所校园了。他的班级一上来数学竞赛就拿了3个第一：前10名进线人数第一、高分第一、总分成绩第一。学校领导立即闪电式地爱上了他。
　　当然，最让邓及念念不忘、心常有所思的是那双无处不在的眸子，明亮的眸子，水灵的眸子，内容丰富又捉摸不定的眸子……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啊，甜蜜、轻盈、思念……邓及的心里荡起了圈圈的涟漪……
　　一个月夜，邓及下晚自习查房回来，路过门前那大片凤尾竹林时，隐约见到月下有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朝他莞尔一笑，倏得不见了。因为离得远，邓及没看清楚是谁，但在他感觉中，应该是她，那个叫田槿的女同事。除了她，邓及想，谁还会有这么亮晶晶的眸子呢？
　　可这里毕竟是男教师的宿舍区啊，怎么会有女的出现呢？是不是自己看错了？邓及又模糊起来。再远远看那片在清风中轻轻摇曳沙沙吟唱的竹丛，叶面上被皎洁的月辉泼溅得一片银亮……即使是做梦，那她也该是个如诗似画的女子，她有一双洞察人心的如星盏般的眸子……
　　时光如梭。
　　到了5月中旬，学校里忽然发生了极不愉快的事。先是学校教师宿舍被盗、两名小学部女老师被同一歹徒强奸，万幸的是不久公安局即成功侦破了案件，将从外地来县流窜作案的犯罪嫌疑人抓获。犯罪嫌疑人对其所涉嫌的罪行均供认不讳。惶惶人心终于得以稍稍平静。
　　后来就是接连不断的教师办公室被盗，倒不是所有办公室都被盗，巧了，只有邓及所在的数学教研组屡次失窃。有的男同事丢了钱、相机、辅导资料、文学名著，有女同事丢了随身听、饼干、眼镜……最令人愤恨的是连邓及新买的两双袜子近来竟也不翼而飞！一时间，数学教研组里人人又烦又气，本来就够单调枯燥的生活更加充满了不谐。
　　打电话给派出所，民警在电话里说了，这种小案够不上立案，小打小闹的怀疑是内部人所为，建议学校保安加强巡逻、注意发现、随时汇报。邓及也这么认为，他向来就是个正义感极强的人，纯洁的学校里竟然发生这样败坏道德的事，他真有些不敢相信，也很有些失望！当然，他也绝不会放任自己坐视不管。
　　于是，邓及开始处处留心、寻找线索，甚至还运用了做选择题的排除方法排查有可能的涉案人选。世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邓及很快有了心数。
　　经过调查邓及发现，办公室大多数失窃都发生在周一下午最后一堂课后。这期间，全体教师要开例会以研究近来的教学内容。办公室当然失控。
　　而且，邓及通过仔细勘察还发现，教研组后门上的玻璃经常被人动手脚，起固定作用的玻璃泥是新鲜的，而且里面没有，只有朝外的一面有薄薄的一层。
　　邓及从而断定：这是学生作案无疑！这帮小子！年纪轻轻竟敢做贼！如果让我逮住你，非杀一儆百让你吃不了兜着！邓及暗暗下了狠心。
　　又是一个周一，邓及跟谁都没打招呼，等所有老师开会走后，一个人猫在了后门附近的一垛书本后面。专等贼来。
　　等待是枯燥乏味、需要持久耐力的，可那要分等什么人，邓及心里早已断定，那个无耻的贼，并没有太多的作案时间。
　　门上的玻璃被人轻轻地挪动了，隔得不远，邓及能清晰地听到玻璃泥被人启掉后簌簌落地的声音。
　　接下来，门被轰地一下巨响推开了。出现在邓及面前的镜头着实大大出乎邓及的意料。不速之客竟足足有14名之多！刚好是和教师相等的人数，而且还有女生！更令邓及意外的是，他们除了进门后悄悄关紧门后，其它的动作几乎都是明目张胆自然而然做出的。似乎这数学教研组是他们的天地，而绝非他们素日里胆战心惊地进入的“雷区”。
　　这帮偷儿开电脑的开电脑，翻书桌的翻书桌，吃东西的吃东西，甚至还有人串联起来寻找某次的测验试卷……邓及被眼前的情景搞晕了。这是他远远没有料到的，他本以为贼最多只有一两个，没想到会如此之多！而且，里面竟不乏学习非常好的学生！看着他们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翻动着老师的书桌，邓及决定找准时机跳出来突然现身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过，在抓人之前，邓及还是愿意多留意一下他们的言行。学生们的对话也逐渐开始多了起来。
　　一个：“上次吃‘张咬咬’（某女老师外号）的钙奶饼干可真过瘾啊！可惜这回没了！那还是我人生头一次吃呢！不知道她发现了没有？”
　　另一个：“吃饱墩！快帮我找找我的数学试卷吧，我得趁老师没批之前赶紧改，不然回家我爸又往死里打我！再不让我来上学了！”
　　一个：“老师没收我的那本《天龙八部》在哪儿啊？还有我的小收音机至今也没找到！那可都是借别人的！如果这次还找不到，我还得用‘王脚丫’（某女老师外号）的随身听，不然我邻居非找我算帐呢！”
　　“上次我偷花了‘李三角’三块钱买了晚饭，不知道他发现没有？这次我又没带钱来，先不还他了！我这次来主要是跟米朵学打CS游戏！”
　　“我把许老师的眼镜拿回来了，我戴上一点都不好看，更看不清楚！不稀罕！”
　　“哎，你们大伙儿还记得上次我们拿曹老师的照相机照的相吧？我全洗出来了！呵呵，那上面可都是我们一群贼的合影啊！哈哈！”
　　“伊亭亭！你还不把相机拿回来？照片不许让任何人看！赶紧烧了！”
　　“我爷爷星期天过80大寿，我想留着相机多用几天好给他照张相，我都答应他了……”
　　“大家小心时间，还有几分钟？看好表啊！”
　　……
　　听着这些贼们的对话，邓及心中的怒火似乎慢慢地消熄了下去。捉这些孩子去投案？让他们认罪伏法、痛改前非？关他们拘留所？劳教？邓及想他们顽劣处固然叫人头痛，可瞅瞅他们玩耍时的神态，却又那么可爱至极。
　　邓及想啊，若是这帮娃娃能把玩ＣＳ游戏看网络电影和用ＱＱ聊天的精神也同样用在学习上该多棒啊！真看不出那个杜菲菲平时上课那么老实认真，可现在做贼却属她最活跃、最若无其事、玩得最忘情！更没想到陆涛跟姚芬还暗暗发展了地下恋情……
　　邓及就在暗地里苦笑着改变了主意。
　　“咦？听！这是什么动静？不好！有人！……”学生们还是在对话、争吵和巨大的电脑游戏声的间隙里听到了邓及鼓捣出的声响。
　　邓及弄出的声音很有些夸张，渐渐扩大、扩大，象带上了扩音器喇叭，放出来的音效绵长而粗鲁。象猪。
　　邓及当然是故意的。憋了一腔的笑。
　　当学生们悄声地走到邓及身边，并徐徐揭起大开书本的一角看到他时，都立时哑火了！各个儿的蹑手蹑脚出了门去。电脑没关。玻璃泥也没来得及按。
　　等贼娃子们都溜了，邓及这才缓缓地站起来，舒个懒腰，将办公室里的卫生彻底地打扫了一遍。
　　晚上，邓及没课，一个人径直出了校园，坐在镇子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就着暴炒花蛤喝扎啤。一杯二斤，连干四杯，邓及才微有醉意。
　　下午的情景一次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边喝边想，边喝边想，甚至开始费力地推断他那两双新买的袜子究竟是被哪一位学生以怎样的理由拿走了呢？最后，邓及摇着头微笑起来，接着是大笑，最后变成了暴笑，他让店老板误以为自己做的菜很合口，又连送了邓及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罗汉豆拌白糖。
　　邓及专等晚自习铃声响过之后才缓慢迈步回到校园。此时的天空里月色如洗，清亮明净，宿舍外的那片凤尾竹又在沙沙地飘摇着吟唱。也许与邓及此刻的心情有关，他竟又一次看到凤尾竹下那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娉婷窈窕的女孩儿，女孩儿头扎一条乌黑的长辫，细长的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半转了身影盯着他，象极了那个倾城倾国的港姐李嘉欣！
　　邓及以为那就是一个幻影，朦胧地走上前去。谁料影子却突然开口说话了：“邓老师，我日记本今天下午不见了，以为被人偷走了，可我下晚自习时竟在你桌上发现了，请问这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邓及的酒顿时醒了一半，“对不起，你是田老师？你的日记本？我、我没看见……”
　　“还说没看见，都跑到你桌子上了……你看了就看了呗，干吗不承认！……”田槿说着低下头去，抚弄手里的竹叶。
　　邓及借着月光盯看着田槿的脸，翩跹的睫毛就在那双灵美的眼睛下扑烁，象极了一对多振翅欲飞的蝴蝶。邓及心里登时一动。“我看见了吗？哦——对对对！田老师，对不起，就－算－我—是—个—贼吧！都是我不好，我是贼，我不该……”
　　“算了邓及，看了就看了吧！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可你不能笑我，写你那些都是我瞎编着玩的……”
　　又是一阵微风袭来，凉爽的夜空里传来一阵淡淡的花香。邓及忽然握住了田槿的手说：“田槿，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我抓到偷咱们办公室的贼了！”
　　田槿被吓了一跳，连忙问：“真的？他是谁？”
　　“是你！”
　　“胡说！”
　　“就是你。”
　　邓及的话音儿忽然轻柔得象一阵雾，“是你偷走了我的心。”

蓝沙

呵呵，又看到河东的大作！

墨儿

姜还是老的辣！！

秋日细语

好个偷心的贼

青石

爱看，有生活也有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