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思维与中国书画艺术

春平

  人类从起源到现在大约经历了二百多万年的进化过程。而在这漫长的人类文明进程中，随着生产的实践和社会活动的开展，逐步学会了工具及日用生活品，以及语言、文字，后来文学艺术等方面的文化创造。细细算来，上述的工具制造和艺术创造，却是来自人类思维活动的两个方面，即一个是人类必须适应自然而生存的客观思维方式，即理性思维方式，也叫做逻辑思维，或客观思维方式；一个是不受客观存在制约的非理性思维，我们叫他做形象思维也叫他做带有主观情感的意象思维。也就说：到目前为止，人类一切思维活动不外乎是：一个是理性思维，一个是形象思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人类的一切艺术创造，最主要的思维方式即是形象思维，亦即意象思维方式。

　　理性思维，是指人类社会实践的普通准则，表现在形而下的是，人类社会实践与自然客观的同步，即人的客观生命生存意识。表现在形而上的是：人类所普遍遵守的道德、伦理、法律法则等等。而形象思维则是建立在人与自然万物“形而中”与“形而上”的触景生情的情感思维，这种思维特点是：一、不具备生存的功利性，二、不具备理性思维的逻辑性。三、使人的精神刹那间进入忘我的自由愉悦状态。西方的美学理论把人和物象情感碰撞称之谓“美的观照”而我东方人称之谓“触景生情”即由于人的情感移动，使主观物象立即成为人的情感化身，从而使物象同时具有了有血有肉有情的活生生的形象，我又叫他做人之情感的”物化”或者说客观物象的“活化”所谓不具生存的功利性，就是说人的“触景生情”不是以物象对人生存的好与坏影响利益之间对等为前提。只要对物象产生了好感，有兴趣，即有了好心情。这就说情由然而发了。所谓不具备理性思维的逻辑性，就是说不首先对象物做任何判断和假设，凭着对客观物象的直觉，或者说第一感觉后立即形成的第一印象。这就回到了我们所说的人的精神刹那间进入了忘我的自由愉悦状态。

　　明白了理性思维和形象思维之后，下面我们主要讨论意象思维和艺术创造之间的关系。形象思维是艺术创作的最主要思维方式，而形象思维是通过作者对于客观世界物象所发生的联想，幻想，想象等思维方法，使客观物象被打上情感的烙印，而这个带有情感的物象即成为了作者心中之象，或意中之象。也就是说只有从客观之象进入形中之象，再到意中之象经过这三个阶段递进转化，才完成了艺术作品创作的最后阶段。也就是从客观之象到心中之象。即艺术之象的完美转化。

　　何谓意象思维?所谓意象思维是指与人生惧来的一种思维方式，所以它是一个比较的抽象概念。故许多从事艺术的人们也讲不明白。即使有些很大的书画家从事实践了一辈子意象思维的艺术创作也很难解释清楚，就我五十多年创作实践所悟，供大家参考。一、意象思维首先是属于人类抽象思维的范畴，即属于抽象思维里面形象思维一个方面。也就说，抽象思维一方面注重对于事物概念的总结，又一方面又注重事物的形象化。事物概念的总结一般不带有人的情感色彩，而物象的形象化却是带有人的情感色彩。二是意象思维的第一媒介，虽然是来自客观自然万物，但是当着个自然万物入居到艺术家心中时却立即得到了艺术家心灵的关照，即是美的理念的关照，就是说这个自然万物成了艺术家心中美好的事物。而这个美好的事物同时也就具备了艺术家本人的性格，特点，气质等生命的特征了。成为了上面我早已提到“人化的自然”由此就完成了由客观物象到“心中之象”的意象思维转化，这个转化我称它做意象思维的“心化”过程。就是上述这个“心化”过程，是指导心中之象到手中之象即最后艺术品的落实过程。

　　我华夏民族是意象思维的大师。众所周知，我华夏民族的宇宙观是建立在对自然宇宙的“体天悟道”形而上的基础上，所认知的所把握的。那么，何为“体天悟道”呢?即是对天的冥想，猜想，想象，形象等所作出的主观判断。而“体”和“悟”在很大程度上是指人的内心世界的自我“造化”“开化”而完成的。而造化开化的这种思维方式，正是带有主观情感色彩的意象思维。所谓“悟”呢?是指人的内心世界的独白，是指人的主观情感对物象形而上形而中的把握罢了。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众妙之门”神秘色彩。

　　就这样，我华夏民族在漫长的历史文明进程中，凡是客观世界不可言传，不可解释不可把握的一切事物，皆纳入了“体天悟道”的这个范畴。由此我中华民族的意象思维越来越发达了起来，随着人类文明的递进，意象思维最终发展成为我华夏民族的主要的思维方法之一。

　　严格意义上讲，我华夏文化从开始萌发那天起首先是建立在我东方古老先民意象思维的基础上展开的，而客观思维即逻辑思维，或理性思维是伴随着人们社会实践的逐步展开，才与意象思维并肩而行的。而意象思维对于中国文化的丰富和发展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原动力。由此我华夏民族的以“心”为轴心所导向所展开的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成为了东西方两大文化体系中一座高耸的丰碑。

　　今天我们主要讨论意象思维与中国艺术特别是与中国书法与中国画之间的关系。首先我们来看中国书法，中国书法的这一条墨线，或者说笔划，就是意象思维的结果。为什们这么说呢?因为自然万物是以整体的的象映入人的心目中，不是以单体的线而存在的，所以我古老先民很早学会了以单体线的组合，来表达自然万物，使自然万物尽量附会人的内心的主观感受，这样这条线就成了我古老先民意中之线即意象思维之线。从此这条线即成为了我华夏民族书画艺术中最原始，又最现代，最长久，又最具生命力，最抽象，又最形象的艺术生命之线。即意象思维之线。

　　汉字的发明和创造就是我华夏民族意象思维发展发达的重要标志之一。象形文字的出现，标志着中国书法与中国绘画开始了最原始的分离，象形文字正是我远古先民对客观事物抽象再造给予了人文情怀关照的结果。例如：日头的日为图“⊙”，火光的火为“”等等。

　　苍颉堪称为最伟大的意象思维大师，从他创造的文字中可以窥探出他的两只慧眼里发射出高度智慧的光芒，因为他所造的每一个字几乎都对应着每一个事物之象，并且各自具有其独特的生命特征，散发出栩栩如生的神采。所以说，中国的汉字是意象思维的最高体现。

　　中国书法的草书，又是意象思维最极致的产物。当我们面对唐代大书法家张旭、怀素的草书时每一个凡是有一点中国艺术细胞 的人，从事中国书画创作的人没有理由不激动，也不可能不激动。因为映入我们心中的是一篇篇龙飞凤舞，惊雷闪电，鹰击长空 ,翻江倒山，虎蹲狮跃，枯藤攀猿，担夫争道，侠客拔剑，高空坠石，妖僧扬鞭，骨韵神朗，气象万千的意象图画......这里，张旭、怀素在草书创作领域里，又把意象思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如果说中国的书法，文字在初创时期还带有某些理性成分，可是到了怀素、张旭草书时代，灌注在书法里的激情奔放的情感因素，却看不出里面有多少理性色彩了。从而使草书创作达到了中国书法史上的又一个高峰。直至当代约一千二百多年时间里无人与之相比肩，同时也很可能成为一座永不可逾越的高峰。张旭、怀素草书引人入胜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汉字本来是建立在意象思维的基础上才得以产生的，汉字作为书法最基本的形体自然为书法的意象思维开创了广阔的空间，而草书作为书法最高艺术阶段，自然要求书法家在多次的书法意象创作基础上再一次大胆地进行意象再创造，就这样，随着文字和书法一次次地进化，而意象创造也一次次地直指人的心灵深处，到大草书问世时，书法已成为艺术家自由挥洒，热忱奔放，书写灵性，豪情激荡，半醒半醉，形骸放浪的自由王国了。

　　这里，怀素、张旭也就成为了中国书法艺术史上意象思维大师队伍里最耀眼的明星了。

　　下面我们再说说中国画。严格意义上讲中国书法和中国画是不能分家的，而历代中国艺术理论也把书与画看成是一家。只是书法的文字一开始就进入了抽象的意象思维，而中国画虽然也是意象思维的产物但是它的发展一直是建立在注重形的意象创造层面上。我们说，意象创造是中国书画的生命之源，都是对客观物象抽象的再创造，这个再创造出来的象，就是我们所说的意中之象或心中之象。

　　远古时期我华夏始祖们的意象思维已经非常发达了。当我们惊奇的发现距今五千年左右红山文化出土的中国龙，以及以野猪、猫头鹰、老鹰等三象合一的玉雕图腾时我们被远古时期祖先们的意象创造力所征服，所惊诧了!这种高度发达的意象思维，想象力，概括力，抽象力，即使我们现代人类也很难意想出来的。散布在贺兰山以及云南等各地的岩画也同时启迪了我们：即我华夏民族那种超然的想象力是如何锻炼出来的，到商周战国时代青铜器的纹饰以及绘画图形也同样使我们领略到我华夏民族超自然形而上的意象创造力!

　　下面我们再和大家讨论意象思维与中国山水画之间的关系。

　　我在上文曾提到我华夏民族的宇宙观是建立在对自然宇宙“体天悟道”形而上的认识上所展开的，而“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一开始在华夏民族建立的那天起，人的精神或者说人的内心世界就融入了浩瀚无际的宇宙空间当中去了。在这种“我心即天心”“天心即我心”天有多大心有多大“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理念的指导下，其反映在上层建筑里思想文化各个方面也必然打上了天的烙印。这样中国文化从一开始萌发那天起，便是建立在一种大框架，无边际，无终结，“天人合一”大文化概念之中。而中国山水画的产生就是这种大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到目前为止中国绘画的几种主要形式，或山水、或花鸟、或人物，虽然各具其风貌特点，但就其意象思维的时空来讲，花鸟和人物是建立在有限的具体物象的基础上所展开的“审美关照”这个审美关照是有特定的象。特定的时空，这样就把审美观照的意象思维设定在范围狭小的时空之内了。因为艺术的本质是最大限度地满足人的精神的高度自由，所以花鸟画，人物画只能是人的意象思维在特定对象约束下的审美关照，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不利于意象思维的无限延伸。这就与老子所讲的“大象无形”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子的“大象无形”虽然是讲的自然宇宙浩瀚博大的不可言其“道”之理，但是却恰恰道出了我华夏民族善于用心感应造万物之象的意象思维特征。“大象无形”正是代表了我华夏民族“无边无际”“无始无终”与天地同步的意象思维特征，这种思维方法为中国文化乃至中国艺术的发展提供了广阔的空间。

　　现在我们再回到山水画上。我们不仅要问，意象思维对中国山水画的产生发展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我华夏先民们认为，大好河山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是自然即天生的，因此它们的兴衰必然代表着天的品格与意志。因此我华夏先民把与山水草木和睦相处看成是与天地相通的，看成是“天人合一”的善举。就这样我华夏民族的人文精神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浩瀚无际的茫茫宇宙当中去了。而这种意象思维跟着宇宙的无限扩展，也同样地不断扩展着。而中国山水画意境中淡远，迷远，高远，平远，深远，意远等多远意象思维方法也必然导引着人的精神迈进了一个无限的想象空间，即宇宙空间，这个宇宙空间就是上面提到的“大象无形”。

　　就这样，由于我华夏先民们意象思维的成熟和意象导向，在我华夏大地上诞生了人类世界艺术史上最具民族特色，最具艺术魅力，最具华夏人文精神的艺术奇苑，中国山水画。而山水画的产生和不断发展，不但使我华夏先民们的意象思维真正找到了理想的栖息地，而且反过来又大大促进了我民族意象思维的不断延伸和扩展，同时又承载着我华夏民族的艺术精神自由翱翔在广阔的宇宙空间•••••庄子关于“ 逍遥游”的精神在这里才得以落实。

　　张大千堪称是中国山水画史上最伟大的意象大师，他的泼彩泼墨山水画开创了中国山水画史上光辉的一页。欣赏其神奇变幻莫测的画作，使人如入梦幻般鬼异天地。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张大千的意象思维象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的奔驰着。张氏泼彩泼墨山水画为我们山水画的创作提供了极其宝贵的参考价值，同时为开启我们艺术家的意象思维大门起到了有意义的启迪作用。徐悲鸿称他为五百年来第一大画家。

　　现在我们说，如果人类没有意象思维，那么世界将是什么样子呢?那就是：其语言就会变的多么枯燥，其行为就会变的多么呆板，其生活就会变那么单调，其智慧就会变的那么浮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全人类的文化是一部意象思维文化发展史，而我华夏民族的意象思维就是一部中华民族智慧的百科大全书，他不仅在文化艺术方面继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且在人文科技方面同样是启迪着人们从梦想一步步走向现实。我们说意象思维越发达，这个民族的智慧就越发达，就越具备把握客观世界和主观世界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