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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 忆——施夏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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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4-21 11: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个飘着细雨的秋日下午,应友人之邀到人民大会堂参加陕西秦腔表演艺术家李梅从艺30年纪念演出新闻发布会。

领导嘉宾们致辞完毕后,咚咚锵锵哐哐嚓嚓的伴奏音乐响了起来。中国秦腔“四大名旦”之首李梅的三个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盛装站在台上,侧朝观众席,摆开架势,扯开嗓子咦咦啊啊地将唱起来。一时间,那里成了包括中央电视台记者在内的近百家媒体长枪短炮的聚焦点。

友人是个陕西人,此时正双手交抱在胸前,半闭着眼靠坐在前面的贵宾席上听得如痴如醉。而我听了半天,却听不甚明白唱的什么。我不了解秦腔,也没欣赏过秦腔。知道秦腔还是从贾平凹的小说《秦腔》开始的。那秦腔,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古老韵味,不断地钻进着我的耳膜,撩拔我的神经。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心中渐渐滋生,缓缓漫延。

我想起了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家乡地方戏——婺剧。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幅场景来:台后十八般乐器咚咚锵锵响起,台上一幅巨大的的令旗随着音乐的节奏一卷一翻,无数穿着灯龙裤的龙套踩着鼓点,翻着空心跟头上来。接着,有几个头插翎毛,脚穿着厚靴,扎着护背旗,手握长刀枪,摆着架势,一边做着高难动作,一边亮着嗓子上台。刹时间,满台旌旗招展,杀声震天。赢得台下满堂喝彩。

儿时的记忆影像如流水般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记得一年署假,我和哥哥到乡下的外婆家玩。一天,我和哥哥正顶着太阳,光着脚丫在田里捉泥鳅。正玩在兴头上,外婆从村里的水埠头洗衣服回来,兴冲冲地赶过来告诉说,红啊(哥的小名),莺啊(我的小名),隔壁村里要演戏,今天是头夜戏,吃完饭快去晒谷场占位子吧!

我一听,高兴坏了。因为,每逢村里演戏,不仅能看戏,外婆还会给我们准备一些好吃的零嘴。就顾不得再捉泥鳅,赶紧爬到田埂上。哥哥还弯着身子整个扑在泥田里,双手支在泥田中摸索着出不来。我站在田埂上,大声催促哥哥快走。哥哥显然还沉浸在捉泥鳅的快乐中,在我的不断催促及许愿送他五枚子弹壳的条件下,才不甚情愿的提上小鱼篓跳上田埂。

在那个年代,乡下的娱乐方式很单调,不是看电影就是偶尔看看戏。村里演戏是很隆重的。不仅本村里的男女老少像过节似的,相隔十里八乡的外村人闻讯也会走十几甚至二十几里路赶来看戏。

一回到家,刚才还不太情愿从泥田里上来的哥哥显得比我还心急,胡乱洗完身上的泥巴,扒完一碗米饭,便“咚”地一声放下饭碗宣布饭吃完了。随手拿起身边的长板凳,大声催促我吃快点。因为看戏心切,我顾不得再吃,放下饭碗就要跟哥哥出门。外婆怕我们饿肚子,塞了几只熟毛芋给我,又给我们兜里各装了一些糖果饼食。

兄妹二人抬着板凳赶去隔壁村占位的路上,不断有人超越我们走到前面。便觉有些不妙,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正走在一个拐角的地方,一个十四五岁和哥哥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快速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含在嘴里正吃着的毛芋被这么一碰“叭”掉在地上。见男孩头也不回,气得我冲着前面大声吼道:“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男孩听到声音,不但不停,反而泥鳅似的溜得更快了。

前面一个老乡被逗笑了,回过头认真瞅了我一眼,笑着说:“侬介个小戏迷,长得小花旦似介,声音却像是武小生介。”

我冲路人笑笑,粗着嗓子,一口气,一句不带停的唱道;“唉真是阿弥陀佛格喏和尚恨出家啊呀怨出家出家人口念菩萨心里苦煞每日里师父要打啊呀师兄要骂啊呀呀末恨不得私自逃奔转回家自幼在碧桃寺内出家每日念不尽格许多菩萨撞不完这短命格钟鼓活生生把人坑煞……”

老乡急着摆手说:“啊呀,侬弗要唱了,侬哪里是唱戏,是赶命啊,啊侬气都倒不过来了。”

我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扶着哥哥肩膀大口喘气。到了晒谷场,果然不出所料,戏台下面一排排的板凳煞是壮观。前面的和中间一点的位子早已被别人占完了。剩下的只有靠边和后边的位子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选了个相对靠前一些的边上位子。

看到戏台边上墙根处有卖吹糖人、芝麻糖的小滩贩,我拉着哥哥去买。在戏场四周绕了一圈,兄妹俩一人一支小糖人回到座位上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斗,戏台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戏台上坐着十几个吹拉弹打的演员,“花头台”就要开始了。

    一时间,锣鼓齐响,大唢呐、小唢呐、笛子、胡琴齐鸣,或激昂或委婉的喜庆乐曲把戏场的气氛一下子振奋起来。台下观众齐声叫好。

“花头台”又叫“闹花台”,是首场开戏前各个戏班子必奏的曲目,也是一个剧团整体阵容和水平的检验。

记得,那天的重头戏是《白蛇传》里的《断桥》。台上的背景布变成了杭州西湖断桥,在热闹的音乐伴奏下,好戏开始了。

只见蛇精白素贞一袭白裙翩翩上来,水袖婉转缠绕,身姿风情万种,哀哀地唱道:“旧地重来到,往事难追索,官人不见面,恩爱如刀割,冤家若分娩,何处是巢窝……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霜染丹枫寒林瘦,不堪回首忆旧游。想当初在峨嵋以经孤守,伴青灯叩古磬千年苦修,久想往人世间繁华锦绣,弃黄冠携青妹佩剑云游……”那身段、步法和动作无不令人惊艳。

靠边站着一个小伙子,痴痴地看着台上美若天仙的白素贞,说:“哎,要是能讨白素贞做老婆,那多好啊。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这时,台上的白面书生许仙迈着戏步上来,悠悠唱道:“行来在西湖断桥亭近,思想起娘子凄然断魂,恨法海做此事良心丧尽,但不知她姐妹祸福吉凶,娘子娘子多保重,但愿夫妻重相逢,怕只怕青妹太烈性,她见我必然不肯容。”

边上小伙子又说:“这个许仙又笨又蠢,有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珍惜,真当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我却觉得许仙挺赏心悦目的,喜欢得一塌糊涂,心说:“这样风度翩翩的书生,难怪白蛇精会喜欢他了。”

说到这,青蛇青纱逶迤袅娜地迈着细步,台上唱道:“许仙,哪里走!你为何瞒我家姐姐私上金山,你说你讲。”

哥哥俯在我耳边说:“我喜欢青蛇,又活泼又可爱啊。”

台上的戏正演到高潮,小青对许仙愤恨已极,举剑欲杀许仙。前面的观众突然站起来,把我的视线挡住了。我心里正担心着许仙生死,急忙用手戳了一下前面的观众,说:“喂,前面的不要站起来,后面的看不见了。”

前面的那人站着不动,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哥哥用手用力拍了前面观众一下,前面的人回头来,不耐烦地说:“我的前面也站起来了,你有本事叫我前面的人坐下,我就坐下。”

真是冤家路窄,那人正是路上撞我的那个男孩。哥哥气不打一处来,仗着是学校武术队的队员,学过一点功夫,吓唬道:“我警告你,再不坐下,小心我揍你!”

我立即帮腔道:“我哥哥会武功,难道你不怕么?”

男孩神色微怔了下,嘴硬道:“不怕,我还会蛇拳呢!那个青蛇会的武功我都会。”

“坐下!”正吵闹着,一根竹杆伸到男孩头顶“叭”地打了一下。那男孩吃痛抱头,抬眼看是戴着红袖标维持秩序的村民,赶紧闭嘴,乖乖坐下。

吵闹中,戏台上的小青在白素贞劝阻下停止打斗。许仙对天盟誓表示痛改前非,夫妻已经尽释前嫌,和好如初了。

后来过了许多年才知道,那天在隔壁村里看的戏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桥”的婺剧《断桥》。

一个人影从我前面走过,忽地在前面顿住脚,回转过头,说:“哎,你看你,还在做梦啊?该醒醒了。戏都唱完了,会也结束了,怎么还不走?”

我睁开微闭的眼,抬头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印有“中央电视台”字样白色T恤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原来认识,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与他曾经有过一饭之缘。遂笑着说:“呵呵,你好啊,秦腔这个戏听不懂,心思就容易开小差。”

“注意你半天了,终于梦醒啦?人生如戏戏如梦,人生的舞台远比戏的舞台大得多,精彩得多!”年轻记者笑了笑,白色身影一个转身,往前走去。

我的目光跟随着那抹白色身影在移动,满眼却都是那条妖娆的白蛇翻腾的倩影,依然沉浸在旧戏中半天没有出来。

发表于 2012-5-11 22:07:57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不知道什么时间有机会能欣赏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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